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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干嘛不高兴?”
他斜睨她一眼,淡然回道:“我没有不高兴。”
林菱盘腿坐在床上,双手在胸前交叉,不屑地哼了一声,“你明明就不高兴。”
“谁告诉你我不高兴了?”他冷着脸问。
“就你这张脸啊,那么臭,白痴看了都知道你不高兴。”
“是吗?”他嘲讽的扬起嘴角,却是皮笑肉不笑。
又来了!林菱秀眉微蹙。瞧他那双眼,像是罩了透明玻璃罩一样,教人看不透其中的情绪,冰冷得活像两颗死气沉沉的漂亮弹珠。
“是──呀。”她没好气的回答,随即问:“你不喜欢你爸妈回来吗?”
欧阳青扯了扯嘴角,“我有这么说吗?”
“你的脸上这么说。”她一脸笃定。
“我不知道原来你不只是幽灵,还是我肚里的蛔虫。”他冷笑。
“谁是你肚里蛔虫啊?哼,我是天才。”她趾高气昂的说:“我告诉你,子欲养而亲不待,不要像我一样,等死了连想看老爸、老妈一面都不成,在这边后悔万分。”
欧阳青握着水杯的手一紧,他抿着唇,半合着眼,久久才冷声道:“是他们不想见我,不是我不想见他们。”
“什么他们他们的,你口中的他们是生你养你的爸妈耶!怎么讲得这么没感情!”她义愤填膺地教训他。
欧阳青“砰”的一声放下杯子,杯里的清水向外飞溅出几滴,他怒不可遏地瞪着她道:“感情?你口中的他们,恨不得没生过我这个儿子!你希望我多有感情?”
被他突如其来的暴怒吓了一跳,林菱捂着胸口往后退一步,嘴里却仍然逸出了一句惊讶的辩解:“也许……也许是你弄错了……”
他脸一寒,右手一扬,水杯中的水便奇异地流泄而出,浮在半空中形成一个透明中空的圆球,他冷声道:“我两岁时便会弄这个,你知道我母亲看见之后说了什么吗?”
他眼中闪着青绿色的流光,看起来像鬼火一样,林菱突然间觉得大事有点不妙,事情也许不是像她所想的那个样子,虽然极端不想开口,但她最后还是心虚的看看那颗水球,配合着他问:“什……什么?”
欧阳青冷着脸,一字一句的说:“她指着我,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尖叫,歇斯底里的说我是绿眼怪物,不是她生的儿子!”
“骗……骗人……”林菱脸色发白地轻呼出声。
“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到纽约去吗?”他愤恨地冷声道:“因为我那高贵亲爱的母亲无法忍受和我同处一室,她连看到我都会吓得忍不住发抖。”
他冷声说出口的一字一句,都让林菱感到无法置信。
“你知道吗?从我有记忆以来,她从来没亲过我、没抱过我,甚至连碰都不肯碰我一下。”
林菱闻言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噤声看着他发飙。
“你知道吗?自从她生下我之后,就患了精神耗弱。”他几乎是一发不可收拾的将心中的不满对着她倾泄而出,“只因为生了我这个儿子,她竟严重到要吃药看心理医生!我到底哪里做错了?这双眼、这身能力,不是我自愿得到的,是她生给我的!和我讲感情?你要我对他们多有感情?!”随着他愤懑的话语,他右手向旁一挥,浮在空中的水球迅速撞上白墙,发出轰然巨响,在撞掉了墙上的画作之后,才“啪”地一声,化为无数水滴落下。
巨大的画作掉到地上,林菱一脸苍白,几乎从床上弹跳起来。
“对……对不起,我……我不知道……”她看着他结结巴巴的说。
“怎么,你害怕?怕我这绿眼怪物吗?”他嘲讽的说着,胸口却对她畏惧的反应感到疼痛。
没想到他却看见她生气地从床上站起来,叉腰指责他:“你才不是什么绿眼怪物!不准这样说你自己!”
他微微一愣,错愕地看着她怒气冲冲的模样,原本高张的怒气莫名其妙地平息。
看他没有反应,林菱生气的向前跨了两步,居高临下、气势十足地低首,一手叉腰,一手戳着他的肩头,像只茶壶般对着他大声道:“听到了没有?你才不是什么绿眼怪物!”
“不是吗?”他仰首看她,眼中透着几许难得的脆弱和不确定。
林菱跳下床,仰起小脸,捧着他的双颊,认真的对他说:“不是。我告诉你,这是一双我这一生当中所看过全世界最漂亮的眼睛。”
他全身一震,不由得开口:“真的?”
她微微一笑,回道:“当然是真的,你有一双全世界最漂亮的眼睛喔。”
望着她真诚的面容,他突然间不知该说什么,破损的心似乎被她这句保证修补完整。长久以来,他一直在等,等一个人告诉他,他并非怪物!
虽然他明知道自己的绿眼和特异功能是隔代遗传的结果,但他仍然需要有人告诉他,亲口对他说:他不是怪物!
而她,不只认为他不是怪物,还赞美他从小到大总是被人指指点点的青绿色双瞳很漂亮……
他其实很在意她的想法,他一直以为自己不在乎双亲的离去,他一直这样告诉自己,其实根本不是这个样子,他很在乎,非常非常的在意!
他在意母亲曾对他做过的指控,他在乎旁人的窃窃私语,每一道目光的注视,似乎都在指责他几乎逼疯了他的母亲,所以他告诉自己他不在乎,他告诉自己不要去理会那些声音,他隐藏起一切的情绪,不去在意别人,不去关心。
原以为他做到了,他成功的不去理会他人,甚至是风琴、雷易和方自在,他也从未真正与他们交心,甚至少有交谈。
但是小菱却打破了他的围篱,她在不知不觉中翻墙进来,偷偷地在他心中占据了一个位置,一个很大、很大的位置!
他在乎她,不只在乎她的人,还在意她对他的看法,所以他才会对她自以为是的指控感到怒火中烧。在心底,他很怕,怕她也会和母亲有同样的想法,认为他是怪物。
没想到她却说他的双眼很漂亮……
一股热气直往上涌,欧阳青一语不发,只觉得感动不已,他突然伸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久久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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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春光明媚,春风吹进屋来,虽已是傍晚时分,风中仍有醉人花香。
欧阳青看着前方低声说:“这是隔代遗传。”
“你妈不知道吗?”林菱和他并肩坐在床上,仰首轻问。
“后来才知道的,但她仍然无法接受。”他一扯嘴角,眼中却有丝悲凉,“母亲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
“你怎么老叫她母亲,你没叫过她‘妈妈’吗?”林菱有些好奇的问。
他摇头,平淡的说:“医生说,最好不要刺激她。”
“可是她明明是你……”林菱突然想起他早先所说,他妈妈因无法接受他这样一个儿子而患有精神耗弱,声音嘎然而止,半晌才抱歉道:“对不起……”
欧阳青握紧了她的柔荑,“没关系。”
林菱还是深觉抱歉,她一直以为他过得很幸福,不愁吃、不愁穿,不过是父母在远方而已,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复杂的内情,这样看来,自己倒比他幸福多了。
“欧阳,那……那你爸妈现在为何突然要回来?”
他往后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木然地说:“我不知道,不过到时场面不会很好看就是了。”每次他们回来,她都会尽量避开他,当没他这个儿子存在。
林菱跟着他躺下,过了一会儿,突然转头问他:“欧阳,你恨她吗?”她本来以为应该是这样的,但后来发现他言谈之中有着潜藏的无奈和气愤,却没有多少恨意。
他深吸口气,片刻后才吐出来,说:“我不知道。”
她用手撑起下巴,揣测道:“嗯……他们这次回来,会不会是因为你妈病已经好了?会不会她已经想通了?”
“在隔了十多年的现在?”他挑眉,敲了下她的额头,“小笨瓜。”
“别敲我的头,会越敲越笨的,而且很痛耶!”她不满的捂住额头,嘟着小嘴怪叫。
“很痛吗?”他笑问,突然伸手揽住她的后颈,道:“那给我亲一下好了。”
“什么?”她话才说完,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亲了她额头一下。
“喂──”她红着双颊娇嗔地想念他,却对上了他的眼瞳,好似在他青绿色的眼中看见碧绿深海,一下子便忘了想要说的话。
欧阳青见她发愣,嘴角带着笑意,抬手摸摸她的额头,说:“看吧,不痛了。”
“神经啦你!”她回过神来,红晕更深,翻身转向另一边,不肯看他,其实心里头有些飘飘然。
欧阳青见状,从她身后抱住她,将脸埋在她肩头上,张口无声地说了一句话:“别离开我……”
林菱感觉到他在说话,却没听到声音,侧着头问:“你说什么?”
环抱她细腰的双手微微收紧,他没再重复刚才那句傻话,虽然明知雷易说得很对,人鬼殊途,但他仍然想将她留在身边,一辈子陪他……
天际才刚泛白,林菱却发现自己搁在他沉睡俊脸上的手看起来更清楚了。
她朝光亮的玻璃窗举起手,张开五指,晨光却只能透过来一半,她的身体开始觉得疲倦和沉重,不再像前几天一样,能够飘浮在半空,可她并没有觉得比较舒服,反而觉得好累,她甚至不记得昨晚是何时睡着的。
昨晚他向她解释这是因为学校的负能量开始影响她的关系,但由于她和一般灵魂状况不一样,所以他也不清楚接下来她会怎样。
奇怪的是,林菱心里没有半点害怕的感觉,她想通了,反正都已经死了嘛,怕有什么用?最糟的情况就是魂飞魄散,听起来好像很可怕,可以前她也觉得死掉很可怕啊,一开始死掉的时候她的确很害怕,但现在死久了、幽灵当久了,反倒觉得没那么可怕了。
她想,死都不可怕了,魂飞魄散顶多就是消失得无影无踪,到时她也甭担心怕不怕了,反正如果真的那样,她根本也不会有什么感觉了吧。
欧阳青翻正身子,牵动了躺在一旁的她。林菱爬坐起来,看着他漂亮的容颜,心跳不觉有些加快。
其实他真的长得很漂亮,漂亮的眉毛、漂亮的眼睛、漂亮的鼻子和漂亮的嘴巴,她边想边好玩的一一以食指描绘他的轮廓,不觉吃吃笑出声来。
呵呵,她趴在他胸膛上支着右颊打量他。人呀,长得漂亮就是不一样,连睡相看起来都一副让人食指大动的模样。
食指大动?她双眼向上看着天花板,想了一想,他又不是食物,这个形容词好像有点奇怪。嗯……管他的,他看起来的确是让人想入非非。
她将视线移回他脸上。唉,如果她还活着,一定要把他占为已有,霸得死死的,不准别的女人招……
奇怪,她想这个干嘛?林菱倏地皱起眉头,瞪着他瞧。
讨厌,自己都已经死了,干嘛还想这些有的没有的!而且她要是没死,怎么可能会认识像他这么有钱的公子哥啊?何况他脾气怪怪的,要是在路上看到她,搞不好连瞄都不会瞄她一眼咧。
不知道……不知道他将来的老婆会长什么模样?
风琴的脸突然浮现脑海,林菱不高兴的两手直挥,将那张美丽的容颜从眼前挥开,喃喃自语道:“不会的,才不会咧,欧阳说她喜欢的是方自在……”
可是话才说出口,她心里却很怀疑这个真实性,因为她是怎么想就怎么觉得方自在虽然帅,但一开口却像个痞子一样,和风琴那种冷傲的大美女是天差地别。
无论她左看右瞧、前思后想,都觉得风琴和欧阳看起来非常登对,像金童玉女,唉唉唉……
她沮丧的趴在他胸膛上,哀怨的看着他。老实说,她也不知道白己究竟是在唉些什么,只是……
“唉……”她有气无力的又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自己真是有够悲哀,尾音还没完,她眼角瞄到自己半透明的小手,又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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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怕人们看到她这种状态会吓坏,所以林菱一整天都待在欧阳房里,原本她还挺安分的,但是……但是下午听说他爸妈已经被司机从机场回来,正在楼下大厅,她的好奇心就忍不住开始蠢蠢欲动。
不过她现在这样子,大家都看得到她,见到谁都要躲躲藏藏的,要偷看还真是不方便,可是禁不起想见他爸妈长相的欲望再三诱惑,她最后还是决定要偷溜下去。
所幸在这里住了一星期,她早摸清了所有仆人的作息时间及目前所该在的地方,现在这时候,二楼应该只有一位女仆在书房打扫,而园丁小林呢,此刻必定是在前头的庭园工作,也就是说,她只要从阳台爬下去就成啦!
“啊,我真是个天才!”林菱嘿笑出声,自得意满的称赞自己。
来到阳台边,她往下瞧瞧,不觉开始摩拳擦掌,“嘿,有钱人家就是有这好处,房子都建得很漂亮。简单、简单,这是小CASE,本小姐三两下就可以爬下去。”
说实话,她家没搬到台北前,她在乡下可是爬树高手例,这样的高度和凹凹凸凸的墙壁,对她来说根本不成问题。更何况她现在虽然不能飘浮,但体重还是轻得很,要从二楼爬下去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林菱手脚俐落地翻爬过栏杆,没两三下,就顺着漂亮的白色圆柱爬到一楼。她拍拍手上沾到的灰尘,笑嘻嘻的看着二楼阳台,“嘿嘿,搞定!”
现在得看看他们这一家子在哪里了。林菱向左看看,又向右瞧瞧,往左是餐厅和厨房,往右则是客厅和起居室,那应该是右边了。
果然,她才要往右走就瞧见窗户内走廊上,木管家正端着银壶往右边去。她赶忙低下头,等他经过后,才偷偷摸摸的沿着墙壁往右边去。
宾果!欧阳人在客厅。
林菱露出颗小脑袋,从落地窗边的窗帘缝打量里面的情况。
客厅里除了欧阳正背对着她站在窗户边,还有一位穿制服的女仆姊姊杵在一旁角落,木管家在这时开门进来,替坐在沙发上的那对中年夫妇倒茶。
啊,那应该就是欧阳的爸妈了吧?
她本来还不确定,但在那位妇人转过头时,林菱一见那女人的面容便倏地张大了眼,幸好她及时伸手捂住小嘴,没失声叫了出来。
我的妈!这女人根本……根本就是和欧阳一个模子打造出来的嘛!
突然之间,林菱生起气来。他们母子长这么像,她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真是……直是太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