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她惊恐的反应都像利箭般穿刺他的胸口,他不要她怕他,不要!到底要如何做,她才能不怕他,才能像以前一样相信他?谁能告诉他,究竟如何才能找回以前那个兰儿?
夜深了,赫连傲静静的守在兰儿身旁,心胸满是苦涩……
兰儿在颠簸的马车中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看见石头在前面驾着车,兰儿隐约记起昨晚的情景。她惭愧万分,知道自己的反应一定伤了他。但更糟糕的是,在经过昨晚之后,她发现自己更怕他了。她不知道如果他再碰她,她会如何。说不定在他接近时就会忍不住害怕的呕吐起来。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不能……再和他在一起。
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他会开始厌恶她的。
她要离开……
心好痛,光想到离开他,她就觉得心脏难受得像是被剖成两半。兰儿捂着嘴掩去逸出的啜泣,眼角滑下泪珠;但她很明白,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她必须离开。反正她原本就什么都不是,他对她并没有责任。而且她虽然想报恩,死皮赖脸的跟在他身边,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让他费力将她从危险中救出。他一定早就觉得她很烦,事实上若不是大娘的关系,他根本理都不想理她。
何况石头迟早都要娶亲的,到时他娶了妻,教她如何自处?她如何能看着他身边站着别的女人?她早该离开的。
或许她的离开,才是帮了他最大的忙,让他可以去更多想去的地方,做更多想做的事,不用再浪费时间照顾她。
她不是他的责任,从来就不是……
心痛,是因为她之于他什么都不是;除了麻烦,除了伤口,她八年来没有回报过他什么。
心痛,也是因为怕他从此忘了她,更是清楚生命中没有她,他并不会感到有任何不同。
心痛,更是因为她八年来一直以为早从那座金色的牢笼中逃脱,如今才知道,从小被养在笼中的金丝雀早已遗忘了飞翔的本能,只有在别人的保护下,方能生存。
可她举不起沉重的翅膀。脱离了大鹰呵护的羽翼,仅仅跌落一次,摔得通体鳞伤后,她便再也爬不起来了。
虽然她尝试着想要跟随他,虽然她试着勇敢起来!她以为她可以,以为她有能力保护自己,甚至保护别人,但她却失败了。
现在的她害怕飞行的高度,恐惧再一次跌落。她再也再也没有勇气追寻翱翔蓝天的展翅大鹰。
泪水滴滴滑落,外头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她却心情低落的哭湿了水蓝双袖。
京城,长安。
灰色的信鸰在天空回绕一圈,翻转了身子看准目标降落,灵巧的停在一只结实的手臂上。手臂的主人取下绑在鸽脚上的小竹筒,并未抽出内里的纸卷细看,只是放鸽回笼,便急急送此竹筒至议事厅。
他先敲门,等里头的主子唤进,才推门进厅。
“什么事?”身穿锦衣玉袍的男人扬眉问。
“西道一级信鸽回报。”
“拿上来。”
他走上前恭敬的将小竹筒拱手过眉呈上主子。
那人接了过来,抽出小竹筒内的纸卷,展开,细看。
短短两行字,却让看的人冷了脸、蹙起眉。
那群盗匪失败了,兰公主还活着。他瞇着眼敲着紫桧木桌,他就知道那些人不中用。
八年前他就怀疑兰公主并未如冷如风所说的落河而死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刚好就在他想杀她灭口时,她便潜逃出宫,然后立刻跌入黄河淹死。
八年前那一晚被她看见,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失误。他忘了飞凤殿的后面还有一座金雀殿,忘了后宫还有这么一个兰公主,所以才会在失手杀了张贵妃后,匆忙的从飞凤殿后逃离,却被她撞见。
他本来想当场杀了她的,只要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她宰了,没有人会知道他在那一晚曾到过后宫,更不可能有人知道他就是和张贵妃私通的男人,张贵妃的死也就不会有人怀疑到他身上。
当他假意向这胆小的公主问安,想趁她不注意下手了结她时,一位老宫女却在此时行了过来。他没把握同时杀了这两人而不让她们发出声音,若因此引来后宫善武的太监,他怕是无法掩藏身分安然退走。于是他只好及时收手,想找机会再进宫杀了兰公主。
岂料第二天就传出她潜逃出宫的消息,他派手下追踪,却只知道她往西走,之后的情形便无人知晓,跟着冷如风那贼狐狸便禀明圣上说兰公主已落河失踪。圣上信了,他却不信那满口谎话、一肚子诡计的家伙;只要一日投亲眼看到她的尸体,他就一日寝食难安。
他今年才四十出头,正当壮年,官位也一路高升!将来更是前程似锦、不可限量,若是让人知道他就是当年在飞凤殿杀死张贵妃的凶手,他就完了!
这些年来他一直派手下暗中寻找失踪的兰公主,鬼首在敦煌认出了她,证明他的想法无误!她果然还活着!
兰公主是个活生生的人证,只要她不死,就有可能威胁到他。他爬得那么辛苦才有如今的地位,任何危及他权位的人事物,就算只有一丁点的可能性,他都不会放过。
他一瞇眼,脸色阴沉的揉搓手中的纸条,白纸碎成粉末,飞散空中。
兰公主一定得死,必须要死!
“通知鬼首下手!”
“是!”底下的人一应,退出议事厅去传讯下含。
一只粉蝶翩翩从窗格中飞进,来到身前。他抽出匕首,迅即地画过空中。
粉蝶一分为二,两片白色轻薄的羽翼无声无息的飘落。
他面无表情的望着缓缓飘落的薄翅,眼中却闪过一丝残暴。
原本是不想让事情牵连到他身上才会派人雇用那些不入流的下三滥,但那些杂碎失败了。他不能再拖,不能让她更接近早城,只好让鬼首出手。鬼首是他亲自培养出来的杀手,绝对能够完成他的交代!
鬼首一定要解决掉那个女人,斩、草、除、根!
第七章
玉泉镇,悦来客栈。
时为高宗、永徽元年,春,三月初二。
“冰糖、大蒜、红葱头各半斤。”柜台前一位扎着两条发辫的小姑娘对照着货单,娇滴滴的念着。
“有。”送货的大哥依着她说的货名、分量,一一将东西从竹篓里拿出来放到桌上。
“香菇、辣椒各一斤。”
“有。”
“黄瓜五条,菠棱菜两把。”
“有。”
“五花肉一斤,猪尾巴两条,黄鱼两只。”
“有。”他将最后几样东西拿出来。
个头小小的姑娘瞄了眼那斤猪肉,忙指着那猪肉,怀疑的叫道:“喂,黄大哥,你这猪肉红压压的一片没啥油脂的,是不是五花肉呀?”
“是呀,那当然是五花肉,只是……呃,瘦了点。这只猪比较瘦嘛!”送货的小黄忙辩解。
“是吗?你是不是看我年纪小好骗啊?”她气呼呼的扭着腰,拉高了仍嫌稚嫩的声音。
“罗衣祖奶奶,小的我那敢骗您啊?”小黄开玩笑的对着只及他裤腰高的孟罗衣道。
她将手上的货单摆在桌旁,然后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的将那斤猪肉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才皱皱鼻子勉强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当它是块瘦猪的五花肉吧。但是既然它不够肥呢……”孟罗衣鬼灵精怪的低头算了一算,然后便伸出五根有些肥短的手指,露出贼笑,“要扣五个铜钱!”
“啥?有没有搞错?!”小黄忍不住大叫,这小丫头可真坑人!
“不同意?”她扬起右眉,两手一摆、双肩一耸,“不同意那就算啦!你把这块‘肥”猪肉带回去好了。”
带回去?现在市集都散得差不多了,这丫头明明知道他带回去根本没客人了!唉,认了认了……
小黄苦着睑,久久才道:“罗衣祖奶奶,可不可以扣少点?”
“咦,你不是不想卖了吗?娘说过,咱们悦来客栈是不挡人赚钱财路的。”孟罗衣睁着圆圆的乌黑大眼,笑咪咪的说。
“我的小祖宗啊,你就饶了我吧!”小黄可怜兮兮的对矮他半个身子的丫头求情,心里不禁哀叹,为何他堂堂一名大男人每次都被这才满八岁的小丫头吃得死死的?
“这……那好吧,扣你四个铜钱就好。”
“两个!”小黄见她松口,赶紧杀价。
三个,不二价!”孟罗衣小大人似的双手抱胸,字正腔圆的宣布。
“成交!”小黄一口答应下来,就怕这小鬼反悔。
罗衣露出甜甜的笑容,爬到凳子上拿起柜台上的砚台及桌上的货单递给小黄,“这样不就皆大欢喜了吗?哪,你在上面压个指印,月底娘会和你结帐的。”
什么皆大欢喜啊?是你喜我哀吧!小黄沾了沾砚台上的黑墨,在货单上压了一个指印,一边在心里嘀咕。
压好了指印,他才挑起担子,哀声叹气的回家去。
“好一个刁嘴的小丫头。孟罗衣,你这张嘴可是越来越厉害啦!”门外不知何时来了辆车,那驾车的车夫下了车来到大门口咧嘴笑道。
孟罗衣反射性的要回嘴,猛一抬头,却看见熟悉的面孔。
“石头叔叔!”她大叫”声,开心的扑到他身上去。赫连傲一把将她接住,接住时还假装太重抱不住的样子,笑着调侃她,“哇,小罗衣变小胖妹啦,好重呢。”
“人家才不重哪!臭石头!”她抱着他的脖子,拍了下他的额头,皱着鼻子娇声抗议。
“喂喂喂,你没大没小的哟!嘴巴这么刁,小心长大嫁不出去。”他放她下地,捏捏她的小鼻子。
她揉揉被捏红的鼻头,双手抆腰发出惊人之语!“我才不要嫁,我要当女强人!”
“什么?!”石头听了下巴差点掉下来。女强人?这是什么鬼词儿?他脑袋一转,很快便猜到这肯定又是从冬月姊嘴里冒出来的东西。
他好笑的摇摇头,“少听你娘胡说八道的。你爹娘人呢?”
“娘才没胡说八道呢。”孟罗衣向他做了个鬼脸,才又道:“爹和弟弟上山去了,娘在后头做饭呢。”
她笑笑的拉着他的大手,”边回头大叫,“娘啊!你快出来,石头叔叔来啦”
“孟罗衣!大清早的你叫什么鬼啊?跟你说过多少遍,不要大呼小叫的,你看看你,一点姑娘家的样儿都没——石头?!”从厨房探头出来的秦冬月教训女儿到一半,突然看到了石头,立时张大了眼。
“哇!石头!”秦冬月大叫一声,高兴的冲了过来,幸好她及时记起这年代可是男女授受不亲的,才紧急煞车停了下来。她笑着想拍拍他的肩膀,却发现有点困难。
秦冬月瞪他一眼,“喂,你杵着干嘛?坐下呀!长那么高,我抬头看你很累的耶!”奇怪,她记得以前在书上看到古时候的人比较矮的,为何她认识的这些古代男人个个高头大马,好家喝水都会长高似的。
石头笑了笑,皮皮的道:“冬月姊,是你自个儿太矮了吧?”
“喂,你皮在痒啊?不知死活的家伙,太久没被我肩了是不是?讨打就说一声,大姊我绝对不会手软的!”秦冬月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才道:“对了,怎么只你一个?你爹信上说兰儿也跟着来了,不是吗?”
秦冬月边说边采头看向他身后,却没看见兰儿的身影,“喂,该不会你把她搞丢了吧?还是你终于把人家卖了?”
“说不定石头叔叔将兰姨丢在荒郊野外了,要不然就是兰姨被英俊的王爷看上,娶回家当王妃娘娘了!”一旁的孟罗衣坐在长板凳上,两只小脚荡啊荡的,歪着头、眨巴着大眼,跟着她娘胡乱猜测。
他真是佩服这对母女的想象力。
赫连傲苦笑着,深吸了口气道:“她……在车里。我们在途中遇到了些事。”
“怎么了?”秦冬月见他神色不对,也严肃起来。
他看着秦各月,苦涩的说;“是我的错。她被强盗抓去……”他握紧了拳头,表情僵硬,“伤得很重。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错,但她现在变得……很怕我。”要承认这件事真的比想象中困难,说出口更难。但他一定得说,因为兰儿需要帮助,但她却很怕他。
自从那一天晚上,他就没再和她说过话了。他忍着不接近她,食物和水都是放到马车道一头,她则等他离开后才过来拿。
“你可不可以去看看她、带她进房?我先去后山找大师兄。”赫连傲僵硬的说着,声音有些沙哑。
兰儿怕石头?那个兰儿会怕这颗石头?!兰儿不是在暗恋石头吗?
秦冬月眨了眨眼,见他不像在开玩笑的样子,只有微微一笑道:“放心,我会照顾她的。孟真现在应该……”她瞧瞧日头高度,估量了一下便说:“应该到了山腰绝叫崖了。东边那条山路去年夏天坍了,你从西边上去吧。”
“嗯。”他点头,跨出大门时又看了马车一眼,才转身离去。
秦冬月双手抆腰,看着马车吐出口气,对女儿招了招手,“好啦,现在咱们去看看你的兰姨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孟罗衣跳下板凳,抓着娘亲的手,一同走到门外马车后。
当秦冬月掀起布帘看到兰儿那张脸时,可真是大大吓了一跳。
她瞪着兰儿依旧布满青紫的脸,呆了半晌,跟着便破口大骂。“他XX的!这是哪个王八羔子伤的?”
兰儿想笑,泪水却掉了下来,她只在唇角拉出个难看的笑容,“冬月姊……”她双唇轻颤,哽咽的说不下去。
“别哭,别哭。泪水浸到伤口会很痛的。”秦冬月心疼的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拍抚着!“没关系,你等会儿再慢慢说好了,一切有我呢。没事了-没事了……”
后院竹轩中,秦冬月在帮兰儿换药,看到她身上那一条条仍然有些触目惊心的鞭痛时,立刻又蹙眉咒骂起来。
“那些该死的强盗,真是一群狼心狗肺的下三滥!”她见兰儿身上的伤有些像是结疤后又裂开来,忙叫女儿去拿药,“罗衣,到爹娘房里拿一个黑色的小瓷瓶过来。在右边靠墙的柜子从上面数下来第三个抽屉里,知道吗?”
“知道。”罗衣点头,很快的跑去拿药。
秦冬月回过头来,”边将兰儿的长发盘起方便等会儿擦药,一边生气的道:“石头也真是的,你的伤都还没好,就带着你赶路。看,伤口都裂开了,要是因此感染发炎怎么办?啧,真是一点脑袋都没有!”
不……不是……”兰儿垂首低语,“伤口会裂开不是因为赶路的关系,是我……”
“啊?”秦冬月眨了眨眼,“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