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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寂沙 page 22 作者:少紫

  我冷冷的看着周围局势,“既然涉大人已经安排周详,我又何必多此一举?既然这是狄支的内务事宜,各位自便。”

  对涉孤拱手一礼,我转身向着帐外走去。

  涉孤在背后轻轻笑了。

  “许久不见,昭殿下城府深沉了许多啊。”

  七八个狄支亲卫将我团团围在中间。塔龙站在五步远处,目光炯炯的盯着我。

  我握紧了刀,手心满是冷汗。

  从亲眼见证谋反的那时刻,心中就隐隐知道涉孤不会放过我。

  我知道了他们的秘密。

  我也知道他们为什么故意在我面前泄漏这个天大的秘密。

  如果说兀兰的夜袭是雷裕族谋反夺位的一个契机,那么必然要有个相应的借口——掩盖年少主君暴毙的借口。

  而现在,出现在这场戏剧中的我,就会成为那个借口。

  一声撕裂的惨呼,姬鞑身边的最后一名亲卫大睁着眦裂的双眼,缓缓倒了下去。

  一杆长矛从背后洞穿了他的胸膛。

  “古兀塔!”被忠诚的亲卫用身体遮挡住的少年王上呼唤着亲卫的名字,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变为愤怒,瞪视着周围的双眼变得血一样的红。

  清冷的月光从壁上的缝隙漏进帐篷,在地面聚成大片的光晕。狄支的王突然几步抢过去,在月下高高昂起年少骄傲的面庞,对着头顶缝隙的月光嘶声大呼,“纳歇族的月之神灵啊!雷裕族背叛曾经的盟约,让兄弟的鲜血洒上草原,纳歇族的守护神灵会在天上看着你们,雷神会将震怒的雷霆打在你们族人……的身上……”

  一声崩然弓响,长翎利箭如一道闪电插入了他的胸膛。

  少年主君睁大着不甘的眼,慢慢的伏倒在地上。

  我站在原地,盯着涉孤一步步走近的脚步。

  狄支的弓箭手弯弓张箭,十几支明晃晃的箭头已经转向对准我。

  涉孤的脚步停在十步外。我默默计算着距离。

  我不信奉神明。如果说身处绝境之中,与其用最后的时刻祈祷诅咒,我宁愿用手中的刀砍下对手的头。

  背上被长矛划过的地方越来越痛,感觉有血从那里不断的流下去,也许伤的比想象的还要严重。但手不能发抖。

  涉孤带着估量意味的眼神打量着我,最后轻轻的叹了口气,“可惜了。”

  一边说着,他抬起了手臂,耳边传来嘎嘎的绷弓声响。

  三、二、一……

  就在手臂还在向上抬起的那个刹那,我迅疾的飞扑倒地,沿地翻滚逼近,锋利的刀脱手掷出,直取涉孤的面门!

  说时迟,那时快,站在身侧的塔龙大吼一声,魁梧的身躯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向涉孤的方向扑过去!

  一声利刃扎入皮肉的闷响。

  弓弦之声不绝于耳,刚才站立的那块土地插满了箭矢。

  顾不上看那一刀扎中的是谁,我从地上一跃而起,扑向距离最近的帐篷壁。

  背后不知道是谁用狄支语大声呼喊了句什么,我听不懂,也不回头,手中攒紧刚才借翻滚的时机从靴子口拔出来的匕首,一下划开帐篷的边壁,从裂缝里冲出去!

  大片的火把照耀的外面大营明亮无比。狄支士兵们居然还在顽强的和袭营的兀兰骑兵厮杀搏斗,到处都是倒伏的尸体和未干的血迹,失去了主人的战马惊惶的四处奔跑。

  我的视线从周围飞快掠过。明明入眼宛如修罗地狱般的景象,这熟悉的战场却让我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比起战场上真实的血腥与残酷,背后权力争夺的场面更令人作呕……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弓弦绷响。

  “闪开!”似乎有个很熟悉的声音远远的厉声大吼。

  我本能的一偏身体,还没有反应过来,背后猛地传来炸裂似的剧痛。大脑一阵晕眩,身体不由自主的跌了下去。

  ※  ※  ※  ※  ※

  似乎是经历了短暂的晕厥,再回过神的时候,耳边听到有人在说话。

  我挣扎了一下,身子却像灌了重铅似的,竟然挪不动。

  “必须杀了他。”后方传来一句柔和的话语,声音很低,却让人印象深刻的嗓音。

  “我没有让你杀他。”头顶上方传来应答的声音,声音更加低沉。

  身子下方传来马背特有的震动,似乎是坐骑往后退了半步。

  柔和的嗓音轻轻的叹气。

  “不要意气用事。想必你也清楚,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这个不是理由。”头顶上方的声音冷冷的回答,“涉大人,你也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是什么样的人,会不会说出去,这个并不重要。”涉孤的声音依旧平静,“重要的是,只要他不死,你和我今夜的协议就有可能泄漏出去。我们必须灭口。这是第一点。”

  “然后?”

  “第二点,狄支的王暴毙在夜袭之中,我必须找一个目标,让他承担弑杀王上的名头。今夜许多人亲眼看到易昭闯入大帐,他实在是一个最好的人选——”

  “只怕还不止如此吧。按照涉大人的计划,弑杀王上的敌将易昭最后被涉大人亲手射杀,为王上报仇雪恨,消息传出去,想必会身受狄支万众爱戴吧……好个一石三鸟之计。”头顶上方的声音有些嘲讽的笑了。“涉孤,你实在是个厉害人物。难怪上代的王不惜代价把你逐出狄支国境。”

  “这个话题就扯远了啊。”涉孤若无其事的笑了笑,说,“看莫帅防备的姿势,难道还是坚持不杀他么?”

  “怎么,涉大人是坚持杀之而后快,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么?”

  “呵呵,哪里哪里,此事你我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如果莫帅坚持不杀,在下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是……如果他不死,今夜弑王的那个人岂不是就找不到了?”

  “无防,就说是我莫炎杀的好了。”

  马鞭在半空中挥响,座下的战马轻嘶一声,开始小步的奔跑,脚力逐渐加快,四蹄如飞腾般狂奔。

  隐隐约约听到涉孤在身后叹了声,“日后希望你不要后悔……”

  风声从身边呼啸而过,后面的再也听不到了。

  马背上颠簸的太厉害,我痛得哼了一声,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醒了?”莫炎的声音从前方飘过来,“抓紧我的衣甲,趴在我背上。”

  依言抓紧了衣甲伏在背后,我侧过头凝视远方。

  已经远离狄支大营了。草原尽头的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天快亮了。”我低声说着。“这一夜总算过去了。”

  “是啊。”前方随口应着,反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我说。

  “什么时候醒的?”

  我不答,只是慢慢收起了手中的匕首,重新插回靴子口。

  莫炎回头望了几眼,“是了。你的手一直紧紧抓着匕首,分明醒了很久了。我们说的你听见了多少?”

  “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见了。”  我回答。

  “唔,听起来似乎对我很不利。”

  “……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前面的人大笑起来,贴在他的背上,可以明显感觉到笑声引起的胸腔震动。

  他勒缓了马速。

  “还能流利的顶撞主帅,看来你背后的箭伤不至于致命吧。刚才涉孤费了大力气都没能杀了你,如果最后昭将军是在马背上颠簸而死,本帅回去可不好交代。”

  我瞥了眼后方跟随的几十骑亲兵。相隔的距离虽然不长,但风势足以让隔绝谈话被听到的可能性。

  “为什么救我?”  我问。

  “嗯?”他漫不经心的应了声。

  “你和涉孤暗地达成了协议,你定计让狄支损失了几乎所有的战马,也就相当于毁去了名动天下的轻骑兵团。然后涉孤把大营的路线图给我,你发动重装甲骑兵袭营的同时,让我去刺杀狄支的王,弄得天下大乱,然后涉孤才能趁机弑王夺权,最后推在我的身上。”我语气平静的陈述着,“最后只要杀了我,这一切都再没有人知道。但如果我不死,不仅涉孤弑主夺位,你暗中勾结敌邦,无论那种泄漏出去都是有百害无一利的事。你应该也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了他们的秘密。涉孤才不愿放过我。

  莫炎笑了。“你这是为我担心么?”

  “我不过是……”一口气说的太多,受伤的后背连带着肺部都火烧火燎的痛。我喘了口气,把话顶回去,“我不过是为自己担心罢了。”

  “你不必担心什么,只要在我身边,涉孤自然不能把你怎么样。”

  “嗯……”伤处现在又开始痛得厉害了,我的脑袋开始有些昏昏沉沉,听到了这句话,却一时没领会其中的意思,只是随口应了声。

  马速减缓了不少,马背的颠簸变成催眠的韵律,我不知不觉的靠上前面宽阔的背部,昏昏欲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五月的阳光温暖的包裹全身,失去的热度一点点的恢复,我从半梦半醒间突然惊醒,“莫炎,你那句话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里居然带着笑意,“总算睡醒了?”

  “不要打岔!”

  我忍着气说,“还记得我们的约定么?当日半夜时分,我们在剑门关城头约定,只要我助你这场战役得胜,你就答应我一个要求。如今对方主帅身亡,这战算是胜了吧?”

  “唔,应该算是罢。”

  “那就好。”我立刻说,“那么请莫帅想办法除去我的军籍,让我离开兀兰国境。”

  “你的要求原来是这个啊~~~”莫炎若有所思了半天,最后却抛回来这样一句。

  话说的不清不楚,我暗自皱眉。“就是说莫帅答应了?”

  “这个嘛,虽然我记得和你的约定,并且也听到了你的要求了,不过……”莫炎回头盯着我看了几眼,嘴角向上一勾,若无其事的说,“这个不算。”

  “……你!”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我气得发昏。

  “小心,别掉下去了。”他的手扶过来,把我歪向马背一边的身子扶正。

  我几次深呼吸,“你……你身为三军统率,怎么可以食言而肥!如果传出去,你——”

  莫炎轻咳了一声,“易昭,如果你当真要追究的话,当日我们约定的时候,你可没有说你的要求是什么,是不是?”

  “那又怎么样?”我气得脸色发青。“当时没有说,现在提出要求就不算了?这是什么道理!”

  “那只能说本帅理解错误了。”莫炎轻咳了一声,轻描淡写的说,“本帅以为昭将军的要求是另外一件事,前日已经派人去临川办了。因为当时只答应了昭将军一个要求,所以今天昭将军提出的第二个要求当然不能算了——”

  我再次深吸气,“不管你自作主张办的是什么事,都请收回。再说一次,末将想要的是除去军籍,离开兀……”

  他的脸色一正,打断我的话,“难道昭将军不想早日收殓令表兄的遗骨么?”

  我愣了愣,说了一半的话语再也说不下去。

  我也知道,依兀兰律令,罪犯凌迟的囚犯,一律曝尸荒野。

  难道,他所说的派人去临川办事,就是这件事么……

  思及那个人,心里突然一痛。我那骄傲而清冷的篱真表兄啊……

  咬了咬牙,我决绝的抬头,“死者已矣,日后我自会前往祭奠。篱真表兄在天有灵,定然是宁愿曝尸荒野,也不愿兀兰人碰触一下。”

  莫炎半晌不语,过了许久,叹了声,“你们表兄弟……都是一样倔强的人。”

  话锋一转,他语气强硬的拒绝,“无论怎样,令表兄的尸骨我已经让人去收敛了,没有再刨出来的道理。何况在我们兀兰的风俗,尸骨一日不入土,魂魄一日不得安宁,这件事就当我替你办了。至于你……”又沉默了一下,他说,“我就是不放。”

  一抖缰绳,战马飞奔而出。

  清晨的薄雾笼罩在苍茫的草原上,身后是万千马蹄的奔腾之声。

  梜着胜利的气势,三丈高的青鹫帅旗在大风中猎猎展开,金线织就的苍鹫昂首向空,直欲飞腾入天。

  剑门关就在前方。

  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无数的士兵守卒在城头登高眺望,剑门关上青色的旗帜迎风飘扬。

  莫炎勒住了马,对旁边的亲兵点了点头。

  小伍驰马几步到了关下,大声唤道,“我军凯旋,开关!”

  我闭着眼,身子还是昏昏沉沉。失血过多变得像糨糊般的大脑里混乱的想着,他不放我,他竟然违诺不放我,这下应该怎么应对……

  就在这时,座下的战马突然长嘶人立而起,猝不及防之下,差点被颠下马来。

  发生什么了?已经到了关下,不可能被伏击罢?

  我心头警觉,勉强睁眼望去——

  一支羽箭带着尖锐的风声射在马蹄前方三尺处,深深的扎入土中。

  就在这时,胯下战马突然长嘶人立而起,猝不及防之下,差点被颠下来。

  发生什么了?已经到了关下,不可能被伏击罢?

  我心头警觉,勉强睁眼望去——

  锐利的羽箭带着风声从剑门关飞下,带着警告的含义,三棱的箭尾在眼前摇晃不休。

  视线在箭尾上逡巡几圈,我的心里一沉,抬头望向城头。

  看这只箭的样式……分明是兀兰军的箭!

  莫炎,难道你不在关内的时候……

  朝阳从草原的边际缓慢升起,晨晖映照在城头的诸位将领们身上,风镇羽站在中央的身影轮廓越发显得深刻起来。

  站在二十丈的城墙下方,我抬头上眺,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风镇羽的表情。

  冷静的表情。甚至和城下对视的瞬间,也不曾改变分毫。

  断后的两百多名骑兵赶了上来。刚刚经历深夜鏖战的战士们的眼中透出了茫然困惑的神色。

  莫炎纵马向前进了两步,仰望着近在咫尺的巍峨边关,声音沉下,“风镇羽,这是怎么回事!”

  站在城头的风镇羽不答,只是拍了拍手,身旁的一排士兵们立刻抽箭搭弓,沿着几十丈长的城垛头包围成半弧状,支支利箭瞄准城下。

  一切准备停当,风镇羽这才悠悠的开口道,“莫帅,请不要再擅自往前,否则的后果……末将已经事先提醒过了。”

  仰望的姿势牵动了后背的伤处,很痛。

  我喘了口气,低下头,听着风镇羽镇定如常的声音一字字的窜入耳中。

  透过前方的肩头,我看见莫炎攥住缰绳的手猛然收紧,好像要勒进肉里似的紧紧揪着。坐骑离火也似乎感受到周围不同寻常的气氛,在原地左右踏着小小的步,喷着不安的气息。

  短短一句话的时间,世界却是天翻地覆。

  察觉到现在身处的局面,太过于讽刺的巧合,我几乎想要笑了。

  半夜领兵劫营,却撞上了弑君篡位的好事,自家的主帅和敌方首领原来是合谋,里应外合打了个有史以来最莫名其妙的胜仗,率军凯旋回来,却又碰上兵变!

  ——还有比这更戏剧性的局面么?

  我慢慢的伸手擎弓,还没有碰到挂在马鞍下的箭壶,弯腰的动作就牵动了伤口,身体痛得一阵痉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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