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以为再也见不到面的,安华在看见安晴的名字的时候,舒了一口气,有一点点的放心,有一点点的释然:原来,你也不是那么骄傲,连到手边的机会都会放弃的啊!你到底还是回来了,也许你也在恨我,但是你终究还是无法放弃这个优厚的工作,即使这种工作,要面对我。
带着轻快的心情,他退掉了一个午餐约会,来到人事科附近的培训室,在角落里搜寻着安晴的身影,一群刚进公司的大学生,新鲜的社会人,精力饱满的无处发泄,在短暂的休息时间,抓紧机会建立自己未来的交际网,在一起打得火热。
安晴,就显得安静多了,他坐在靠窗口的位子,周围没有人,独自看着桌子上发的公司资料,默默地发着呆,同样的西装领带白衬衫,穿在他身上,竟显得说不出地安闲适宜,透出一股斯文的书卷气,配上他俊美清秀的脸,简直不适合呆在这么喧嚣的场合。
摘下眼镜的他,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以前的笨拙木讷都不见了,江洛本来就是一个不逊于楚凌的清秀男子,安晴的美,又多了几分优雅,像一个什么都不愁的王子,快乐地,舒适地躺在阳光下,不为凡间的任何俗事担忧。
安华最恨的,就是他这样的悠闲!一脸什么都不担心,什么都不发愁的舒服样子,以前,还可以说是因为有楚凌和江洛在,家产就是让他躺着吃也一辈子吃不完,可是现在,他凭什么还这么悠闲?父亲已经死了,江洛是什么都没带就被赶出楚家的,他还能依仗谁呢?自己为了公司拼的不眠不休,好不容易把状况稳定下来,可是,看上去还没有安晴那么快乐,那么幸福。
你脸上的微笑到底来自什么呢?到底是为什么,你可以显得那么幸福的样子呢?
他愤怒地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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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自己被突然地叫到董事长办公室,安晴好像并不担心或是紧张,他微笑着对秘书小姐报了名字,然后安心地等待在门口的长沙发上,直到安华按铃叫他进去。
“您找我?”平静地站在门口,不卑不亢的语气,安华没来由地陡然很生气,他指指面前的椅子,沉声说:“坐下。”
安晴毫不犹豫地坐下了,双手放在胸前,稍长的刘海下,黑宝石般的眼睛古井无波,静静地看着宽大的办公桌面,他并没有再问,毕竟,是对方有话要说。
看见他那一副什么都不担心,不紧张的样子安华就生气,为什么这样的人可以这么平静哪?他不是什么都失去了吗?他不是没有以前的依靠了吗?他应该很慌乱,很迷茫才对啊!为什么他还可以这样悠闲地面对自己呢?
本来打算好的计划立刻更改,他冷冷地直接开口:“为什么到这里来?”
安晴诧异地扬起眉毛,看着他。
安华的火更大了,讽刺地说:“或者你还认为,我毕竟是你的哥哥,虽然是过去的事了,但是还不能放下你不管?所以,你在这里还是很有机会的,可以得到一份薪水优厚,又不用太劳累的工作?我告诉你,你错了,这虽然是爸爸的公司,并不是福利机构,我不会要没有用的米虫的。如果你工作不努力的话,我照样会炒你的鱿鱼。”
安晴脸上仍然挂着淡淡的微笑,和江洛的一样温柔,但是又有所不同,江洛的微笑像春天的微风一样柔和,但是安晴的笑容就像秋天的和风一样,虽然也温柔,可是在后面却隐隐有着苍凉的味道。
“董事长,”他心平气和地说,“我想,您有些地方是弄错了,我来这里工作是因为我已经签了合同,如果违约的话,要有一大笔的赔偿,而我目前的状况,是无法负担这么一额外费用的。对于工作,我会努力,因为这份工作来之不易,我不会轻易放弃的,还有一点是,我很抱歉,对于我给您带来的不便,可是我已经递出申请改名了,现在我的名字,叫江晴。”
他的态度语气和说话的内容虽然柔和,但是无不在嘲笑指责着安华,唯一的潜台词就是:你是个被害妄想狂,你在乎的一切,恰好是他不在乎,甚至认为毫无价值的。
安华咬紧了牙关,过了一会儿才重重地点头:“很好,你能有这样的觉悟,只要你工作上不出纰漏,我是不会把私人感情带到工作中来的。”
江晴微微低下头:“谢谢董事长。”
“那么,你想进哪一课?”安华很自然地像从前一样,问他以后的打算,“营销课是很有前途的地方,但是你的文凭和经验都不够,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进广告部,或者,我的秘书科也可以。”
他忽然停住了嘴,很狼狈地发觉自己竟然像个父亲一样关心他的未来。
对于他的狼狈,江晴一点都没有发觉,客气地说:“谢谢,可是,我进来时签署的合同上写明了我想进的科室,是总务科。”
一个毫无前途,毫无优势,可以说是打杂的代名词的科室。
安华几乎又要大发雷霆地指责他没有理想,只想碌碌无为地混一辈子了,幸好他还记得自己和江晴现在不同的身份,只是哼了一声:“是吗?那是个清闲的地方,倒是很符合你的个性。”
“是的。”
沉默了一会儿,安华很想问问江洛现在怎么样了,可是,他开不了这个口,毕竟等于是自己把他们父子俩赶出家门的,现在无论说什么都不能补偿了。
“董事长?”江晴微笑着说,“如果没事的话我可以回去了吗?下午的培训课要开始了。”
安华这才挥挥手:“你回去吧。”
江晴站起来,走了出去,一举一动变得那么高贵,充满了难言的优雅味道,安华忽然意识到,这种改变,就如同他摘下的眼镜一样,是离开楚家之后才发生的。
难道说,离开,对于江晴来说,并不是一种痛苦,反而是一种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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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江晴进了公司,安华就像是竖起了雷达的耳朵一样,开始花时间在他身上,关注着他的每一个行动,连人事科的科长到最后都战战兢兢,对于董事长对这一批新进人员的热心关注大为不解。
他也发现自己变了,眼睛和耳朵都不由自主地追着江晴的身影,有时甚至没有目的地在公司里漫步,不知不觉地就向江晴可能出现的地方走去,这一段时间里他的‘私访’在公司里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波,很多人都在纷纷猜测着董事长终于要开始检验员工的工作了,只是这不应该是年终考核的内容吗?怎么会提前到现在,难道是要裁人了?
所有关于江晴的事情,他现在都了如指掌了,连安华自己都感到奇怪,本来是一个天天在眼前,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那个时候天天见面,他却什么都不想知道,可是现在,两人可以说是毫无关系了,他却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关于江晴的一切!
中午时分,江晴在检查完整栋大楼的灯泡之后,回到总务科的办公室,同事们正收拾东西离开,看见他便招呼:“小江回来了?一起去餐厅吧?”
“不了。”江晴把工具箱放进贮藏室里,微笑着说:“我回家去吃。”
“真可惜,今天的午餐有很不错的荷香叫花鸡,还有蟹黄豆腐,那我们先走了。”
“慢走。”江晴慢慢地洗着手,所有人都打过招呼,离开办公室之后,他才从自己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用布袋装好的饭盒,走了出去。
来到大楼西侧的一个无人角落,江晴跳上窗台坐了下来,愉快地哼着歌,打开手中的布袋,取出一个铝制的饭盒,打开,拿出一把铝制的小勺,开始吃饭。
他一边吃,双腿一边悠然地荡来荡去,正午的阳光照在他身后,暖暖的,他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嚼着嘴里的食物,一派心安理得的样子。
可惜,这种悠闲并没有让他享受多久,从走廊的拐角,突然传出一个声音:“你在这里干什么?”
江晴被吓了一跳,几乎从窗台上跳了下来,他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然后松了一口气:“董事长,您好。”
安华绷着脸,对于他的问候不屑一顾,大步走过来,沉声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江晴笑的非常无害:“吃午饭。”他眨着眼睛,没有出口的那句话是:你又在这里干什么呢?董事长?
安华当然明白他在想什么,但是他压根不打算解释,冷笑着说:“公司员工的福利里有午餐补贴这一项,如果你是在餐厅吃饭的话,一天只要十块钱,而且据我所知,菜色相当不错,我本人都时常在餐厅吃饭,或者是,你还是脱不了的少爷脾气,对这种平民饭菜不能接受?”
他冷眼看向江晴的饭盒,里面是混合着红黄色菜汁的饭,看上去不但不能增加食欲,反而让人凭空生出一种恶心感。
“你这又是吃的什么东西?”他口气很不好地问。
江晴很奇怪地看着他,他的午饭菜色,用得着让董事长这么关心吗?但他还是很诚实地回答:“这是西红柿炒鸡蛋,就是董事长所说的平民饭菜中最普遍的一项。”说着他舀了一勺放进嘴里,香甜地咀嚼着。
安华语塞,他本来是看了这个月的总务报告,在公司用餐的人员当中,并没有江晴的名字,而且,中午时间,也从来不见他离开公司,好奇之下,他花了大量的时间,甚至动用了公司内的监控系统,才发现了江晴每天中午的踪迹,偷偷地躲在这里吃自带的午饭。
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对江晴的事有兴趣,只是板着脸,用问话堵对方的嘴:“为什么不到餐厅吃饭?”
江晴无所谓地耸耸肩,露出很愉快的笑容:“因为我没有这笔开支。”
安华继续冷笑:“你的意思是,我的公司餐厅也是一种赢利机构?还是对于一个月两千元薪水的新进员工,一个月三百块钱的午餐费也是很大的负担吗?”
江晴并没有被他的怒气吓住,认真地想了想之后,说:“别人我不知道,可是我是真的负担不起,三百块,差不多是我三个月的菜钱,我也不是说公司的餐厅不好,我当然知道那是一种福利,那样的饭菜,十块钱连本钱都不够,可我的午饭,通常连一块钱都用不着。”
他把最后的一口塞进嘴里,勺子刮着饭盒发出刺耳的声音。
安华无话可说,他狠狠地看着江晴,为什么当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还可以那么满不在乎地笑着,这些本来可说是不幸的情景,在他的嘴里说出来,却让人丝毫感不到他的难堪和痛苦?
“还有事吗?董事长?”他利落地从窗台上跳下来,面对面地站在安华对面,安华这才发现,以前那个一直藏在角落里,小小的,瘦瘦的弟弟,居然快和他一样高了!
他那像黑宝石一样的眼睛,发出以前决没有的光芒,就算他什么都没有了,跟以前的他比起来,现在的江晴像洗去尘土的珍珠一样,诱惑地吸引着他的视线。
安华把眼睛移开:“没有了。”
第二天,江晴继续捧着饭盒来到这个角落,还没有吃上几口,安华又出现了,看了看他饭盒中的饭菜,虽然没说话,但那种嫌弃很明显地表露了出来。
“红烧茄子。”江晴自动地报上菜名,“还有肉呢,可是昨天我就吃掉了,当时想留一块今天吃的,吃着吃着就忘了……哈哈……”
安华点着了一根烟,默默地看着江晴狼吞虎咽,等他吃完了才问:“工作怎么样?”
“很好啊,”江晴边抹着嘴边说,“我也有很努力,怎么?这是考核的一部分吗?”
“还习惯吗?”不是不知道他干的几乎就是打杂的活,检查灯泡,更换厕所的卫生纸,收发信件……心里忽然有些难受了。
“一开始是做不好,现在已经没问题了。”江晴笑着说:“我学到了很多东西。”
学着怎么更换厕所的卫生纸吗?刻薄的话已经到了安华的嘴边又咽了下去,他简单地点点头:“那就好。”
“多谢董事长的关心了。”江晴继续微笑,“您是对每一个新员工都这么关心的吗?”
安华陡然向他射来几乎是凶狠的目光,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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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怎么了?安华一千遍一万遍地问自己,出了什么事?父亲死后,公司,房子,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了,可是,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注意起以前根本不放在眼里的安晴呢?他连名字都改了,和自己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啊!
是自己多少还感到一点愧疚吗?毕竟扬风集团发展到目前的这个规模,不是楚凌一个人能办到的,江洛付出的更多,他一直站在幕后,全心全意地辅助着楚凌,同时,也把他自己照顾得好好的,比对待亲生的儿子还要细心。
可是,父亲一死,他们就等于是被赶了出去!
越是看见江晴的笑脸,那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安华心里就越加地难受,他试着不去关注江晴,把他当作一个普通的员工,可是不行,才过了不到两天,他就忍不住了,白天看不见他,晚上甚至做梦的时候梦见了他,还是那样的白衬衫领带西裤,微微地笑着,整个人清爽干净,好像发生什么都不能打倒他的样子,他梦见被搞得焦头烂额的自己被他吸引了,竟然伸出手向他走过去,如果不是他当时醒来,恐怕下一个动作就是把江晴抱在怀里了!
真是恶梦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难道自己已经到了欲求不满的地步,居然会梦到他吗?一定是最近太紧张,太劳累了!俗语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大伯学机械的儿子大学毕业想进公司干外贸,二伯的儿子想把他开得已经濒临倒闭的酒店卖给自己,姑妈的女儿想在公司里找个青年才俊当丈夫,舅妈下岗的弟弟想借钱炒股,女儿想留学,舅舅本人更好,干脆提出要进来当个副总经理什么的,美滋滋地说:“咱也沾沾外甥的光,这一辈子还没有当过有钱人呢。”
就为了这些推也推不掉,答应也不能答应的事,他才会烦恼到梦见江晴的地步,无可否认的,江晴身上有一种东西,能够让人靠近他的时候感到无比心安,纷乱的情绪也能平静下来,平时他不管多么心浮气躁,有时甚至想摔东西骂人,但是只要看见江晴的一瞬间,那些烦躁就会一扫而空,他不知不觉间,已经开始追逐江晴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