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能忘记吗?江晴的眼睛,江晴的笑容,江晴柔韧的身体……只要一静下来,就想梦魇一样包围着他,在办公室里,萦绕的全是两人偷偷在一起的回忆,沙发上的毯子,曾经裹过江晴年轻的,赤裸的身体,到现在还似乎留有他的体香,连每次开灯的时候都会想起他,想起自己要见面的时候,就很神秘地打过电话去,忍着兴奋说:“这里的灯泡坏了,你能不能来一下。”
然后就是亲吻,爱抚,最后的甜蜜时光……
他终于发觉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我怎么可能忘了他?
我怎么可能离开他……
走进会议室的一霎那,安华几乎想夺门而出,天!我一定是病了,而且病得很厉害,我日夜想着江晴,现在,竟然连一个陌生人在我面前,我都会看成是他!居然有这样的事情!
他虽然这么想,可是眼睛还是死死地盯住那个坐在徐铭前身边的年轻助手,好像,像极了,眉眼,面容,身材……无一不像,但是,这一个身上多了些自信,少了些谦恭,弯起唇角微笑的时候,笑容里除了温和之外,更多了几分傲气。
他的西装相当合身,剪裁得体,应该是量身定做的,虽然看不出是什么牌子,但是质地精良,很好地突出了他优雅的气质,领带的花色也搭配得很好,他正专注地看着文件,细长的手指白皙优美,不时和身边的徐铭前交换一两句对话。
安华呆呆地看着他,直到身边的秘书科主任轻咳了一声,他才如梦方醒地走过去,伸出手说:“徐经理,你好。”
“楚董,你好,”徐铭前站了起来,满面春风:“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助理江晴,这是扬风的楚董事长。”
“幸会。”泛起的一个微笑,伸过来的一只手,稍微握了一下就缩了回去,安华刚刚感觉到的一点温暖,又被夺走了。
“楚董,江晴是新人,以后还要你多多照顾啊。”
自己说了什么?不记得了,反正是客气话,江晴也微笑着表示一定会虚心学习,请自己多关照什么的,大家寒暄了一阵,就各自坐下,客气话说完,开始不见血的商场拼杀。
安华根本没把心思用在上面,只是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盯着对面的江晴,他的一举一动,他唇边始终挂着的恬淡的微笑,这时候的江晴,非但不是从前那个畏缩怯弱的楚安晴,比在他公司里工作的时候也像是换了一个人,真真正正地变成一块发光的宝石,引得周围人的视线都不自主地集中在他身上,坐在徐铭前身边,竟然一点都不觉得逊色。
那么,如果他是站在自己身边的那一个人……
就像父亲和江洛站在一起的时候,那么地默契和谐,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心意的心灵相通,以前没有感觉到,现在,是越来越觉得难能可贵了。
可是,自己就这么放他走了。
不对!安华振作精神,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就算江晴已经说清楚了,他也不会放弃的,情场也如战场,而他,楚安华,是决不会当逃兵的!他要用自己的手,把江晴抢回来!
打定主意,他开始把注意力从江晴身上收回来,专心致志地放在面前的合作案上。
一下午的会谈结束后,没有什么实际上的进展,贝斯图方面一直想介入扬风的供销网络,可是安华是决不会允许合作公司真正掌握扬风的命脉的。
参加会谈的人们纷纷离座,公关部上来说已经订好了晚餐的酒店,询问徐铭前的意思的时候,他先是想了一想,然后笑着摇摇头:“谢谢楚董的好意,心领了。”
安华有些恼怒,他很盼望江晴能留下来吃饭,也许可以有单独见面的机会,好好地问一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会忽然变成徐铭前的助手,难道徐铭前就是江晴说的,另一个游戏对象?
“那么,如果以我个人的名义邀请呢?”他声音僵硬地说,眼睛看着江晴。
“实在对不起,我已经有私人约会了。”徐铭前抱歉地笑笑,“太座猛于虎,更何况是还没有真正追上的女孩子。”
你不去正好,安华心里嘀咕着,转身问收拾好文件,正静静地等着和徐铭前一起离开的江晴:“江助理有没有时间呢?”
徐铭前惊讶地看着他:“楚董,这是……”
安华根本不理他,径直走到江晴身前,再问了一遍:“有时间和我一起吃个晚饭吗?”
江晴微微挑起眉毛看了他一眼,好像是笑了:“好。”
安华大大地舒了一口气:“我去开车,在门口等我。”
说着他转身就走,把徐铭前一个人留在原地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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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很顺利,安华转头看看安静地坐在身边的江晴,泛出心满意足的微笑,温柔地问:“想去哪里吃饭?”
他早就打算好了,今天的重逢来之不易,一定要挑一个气氛好一点的地方,当然要是包间,到时候一定要把话和江晴说明白,就算是跪下也好,今天不能让江晴再离开了。
“黑猫。”很意外的,江晴说了话。
“啊?”安华没听明白。
江晴浅浅地笑笑:“是一家法国餐馆,菜很正宗,酒也很好,就是地方偏了一点。”
安华有些狼狈,他确实不知道这家餐馆,也难怪,平时出去应酬或是朋友约会,都在够星级的大酒店,或者是老字号的中国酒楼,就算是西餐,也在几家很豪华的酒店附设餐厅,根本没去过这样的地方。
江晴说了地址,安华转过车头,一边开一边从后视镜里看着江晴,直到江晴觉察了,笑着问他:“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我很想你。”安华诚恳地说。
笑容未变,江晴摇了摇头:“那可不好,最好忘了我,游戏已经结束了,太多的留恋是一种软弱的表现。”
“对我来说还没有结束!更何况这根本不是什么游戏。”安华又有些生气了,“江晴,你是怎么了?你怎么会在贝斯图公司工作?是……”
“是交易吗?”江晴替他把话说完,“你关心的到底是什么呢?是我,还是可能在另一个男人怀里的我?”
“有什么不一样吗?”安华负气地说,“你一直都说我是在玩弄你,是我在玩游戏,可是,被耍的团团转的人是我!我以为你是在生我的气,我愧疚了半天,可是,现在想一想,你早就有这个打算要离开我不是吗?你早就想好了要辞职,那时候你已经决定要去贝斯图公司,可是,你什么都没有对我说。”
江晴无所谓地笑笑:“是,我承认,我利用了你,一旦你没有了利用价值,我就去找别的男人,我根本没有爱上你,我只是在玩弄你的感情,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承认,那又怎么样?你心里舒服一点了吗?还是不够?要打我一顿,骂我一顿?请便。”
安华猛地刹了车,车轮发出抗议的吱吱声,他把脸埋在方向盘上,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就算这样,我还是爱你。”
说着,他再次发动了汽车。
江晴不说话了,窗外的街景水一般地流过,街灯的光一道道地划过车里的人,照的两个人像两尊沉默的雕像。
过了仿佛有一世纪那么长的时间,江晴开口了:“徐铭前是我以前的学长。”说着,他垂下头,无意识地转动着手指上的戒指。
安华早就看见他手上仍然带着那个戒指,心里一疼,伸出一只手去握住他的手:“不用说了,我相信你。”
“还是说清楚的好。”江晴虽然笑着,声音却十分坚决,“那次无意中在扬风看见我,他挺惊讶的,要我过去在他手下工作,顺便学习,将来也能有个好前途,他是个好人,以前在学校,就很照顾我,这次……也多亏他帮忙。”
他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又轻声地说:“他有女朋友,很漂亮,人也很好。”
“我知道,我知道。”安华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是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不断地重复着。
“你不知道……”江晴喃喃地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是对你了解得太少,”安华满心地愧疚,“可是,你什么都不对我说,你也同样不相信我,对吗?江晴,给我更多的机会去了解你,去爱你,好不好?”
江晴没有说话,安华当他默认了,温柔地凑过去在他脸上轻轻一吻,然后转过身去继续开车。
车子停在餐馆附近,安华很惊讶地看见小小的停车场已经差不多停满了车,其中还有几辆是挂着外交牌照的,和江晴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看见一对金发碧眼的夫妇很无奈地从门口离开。
“啊,真不巧,看样子满座了。”江晴有些遗憾地说。
“我们去看看,也许还行。”安华安慰他,走到门口,穿着整齐红黑制服的侍者很礼貌地问:“先生订了位子吗?”
“啊,没有,不过……”安华刚要掏出小费给他,身边的江晴笑着问:“没位子了吗?”
侍者一愣,然后笑得咧开了嘴巴:“别人是休想,不过既然是……好吧,我去说一声。”
他匆匆地走进去,隔着橡木门,看见他和一个金发的侍者领班说了几句,那个人立刻走出来,微笑着说:“欢迎光临黑猫,请跟我来。”
“皮埃尔,好久不见了。”江晴紧跟着说了一句法语,这个叫皮埃尔的领班也说了一句,然后张开手臂,亲亲热热地抱住了他,在江晴的脸上吻了吻。
安华闪电般地想起就在去年的一个深夜里,在街头看见江晴的时候,吻他的就是眼前这个家伙!当时在路灯下,还以为他的金发是染的呢,原来,是一个法国人。
皮埃尔汗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转身领着他们走进餐厅,走到一个角落上的两人位,坐了下来,送上菜单。
说实在的,安华对西餐真是不习惯,尤其是菜单还是用法文写的,更是让他看不懂,头疼地看了半天,总不能随手一指就算了吧,万一点的是什么配餐音乐怎么办?
反观江晴,倒是镇定得很,认真地看着菜单,然后用法语和身边的皮埃尔说着什么,后者频频点头,在本子上记着。
他是什么时候学会法语的?安华有些好奇地想,说得好像还很流利的样子,也很动听。
皮埃尔转头问他:“那么,先生您呢?”
安华露出自己最自信最彬彬有礼的微笑:“和他一样。”
“好的,请稍等。”
皮埃尔走了,安华长出一口气:“你会说法语?”
“嗯。”江晴俊秀的脸在温柔的黄色烛光照耀下,朦胧的像一幅画。他放松地向后靠在椅子上,伸手叠着雪白的餐巾。
“什么时候学的?”
“打工的时候,我从前在这里当侍者。”江晴很自然地说,一点没感到不好意思,“那时候大家都学,就这么会了。”
“你晚上就是在这里打工吗?”安华环视了一下四周,环境很好,但是想当然,要求也一定很严。
“一三五,或者是加上周六,以前还有在酒吧干过,后来下班太晚,身体撑不住,只好算了。”江晴轻描淡写地说。
“和他们很熟的样子。”安华对于刚才皮埃尔的举动始终耿耿于怀,竟然敢吻他的江晴,明知道这只是一种礼仪,也觉得很不舒服。
“嗯,以前这间黑猫的老板在我上大学的那个城市就有一家西餐厅,那时我就在里面打工了,所以,差不多的人都认识,但这里可是不讲情面的,犯了错,一样要受罚。“
安华一惊:“你上大学的时候就开始打工了?为什么?生活费不够吗?”
“啊,这个啊,”江晴不在意地说,“生活当然没问题,可是,别的就不用想了,那时候年轻,总是爱面子,只好打工支持自己的额外花费。”
“你父亲知道吗?”安华心疼地问,凭楚家的家世,怎么样也不至于让江晴要靠打工支撑生活。
“知道啊。”江晴有些黯然地说,“一开始他很反对,把我的存折都给撕了,后来……看我实在是想打工,就不管我了,只是告诉我,打工可以,但是不能攒下钱。”
他笑着摇摇头:“所以,我挣多少花多少,这样也不怕别人说闲话了。”
正好这时候前汤和沙拉都已经送上来了,安华不解地问:“自己打工攒钱,会有什么闲话呢?”
江晴用很优雅纯熟的手法舀起一勺汤送进嘴里,慢慢地咽了下去之后欣然说:“汤味道很好,你不妨尝尝看。”
安华依言而行,但是实在不觉得那么淡而无味的清汤有什么好喝的。
“后来想一想,还是我爸爸说的对,如果在那一天,我离开的时候身上还带着存折,不知道要给传成什么样子,有句话叫人言可畏,谁会相信那是我自己打工挣来的钱呢?”江晴一副很庆幸的样子,“还是花掉的好。”
“有句话我想问你很久了。”安华慎重地选择着词句,“我觉得……江晴你很聪明,跟徐铭前不到一个月,今天的表现已经让我刮目相看了,为什么……我的意思是……”
江晴轻轻摇晃着装了红酒的玻璃杯,微笑着看着他:“我以前给人的印象很笨?”
“我没这么说。”安华赶快澄清。
“行了,我当然知道。”江晴近乎愉快地笑了,“很呆,很笨,傻乎乎的,对不对?成绩也不好,我听过爸……不,楚先生和爸爸说的话,他们都很担心我的未来,然后,楚先生叫爸爸放心,说不会饿着我的。”
他耸耸肩:“现在也不能算是不对吧,他当时说的是:楚家的孩子,不会让他饿着的,现在我已经不姓楚了。”
“你是故意的吗?”安华望着他,“故意让自己一无是处,让自己很平凡?”
江晴避而不答,切了一块猪排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然后笑着说:“这可是正宗的法国风味,你不尝尝吗?”
“你还没回答我。”安华有些暴躁地说,其实他心里明白,实际上,江晴本来可以成为一个很优秀的,甚至比他还要出色的人,但是,有意无意的,他逐渐掩盖自己身上的光华,就像珍珠外面裹着的污泥一样,直到再也没有人注意他。
“你说是就是吧。”江晴无所谓地笑着说。
安华忍住了一口气,沉声说:“是你父亲要你这样做的吗?”
“生存本能而已。”江晴无辜地睁大了眼睛,“连动物都有的本能,适者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