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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手遮天(下) page 12 作者:扑满

  李寂定了定神,问到:「皇上这么晚不休息,到傅谟阁莫非是有什么紧急之事?」

  言邑被对方生疏的语气滞了一滞,本来还是微笑着的脸阴了一阴,终于捺下脾气,好言好语说道:「你也知道这么晚了?这些日子你天天熬夜,如何受得了?」

  李寂怔怔看着桌上书卷,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是不回话。

  言邑忍不住把手按到了书卷上:「你究竟是想如何?」

  李寂的眼光慢慢地随着灯光下那双手往上移,直到面对着言邑冰冷但蕴了愤怒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李寂说道:「求皇上准许,李寂要去南疆。」

  言邑的手一下子从书桌上滑落下来,看着李寂严肃的神情,过了好久,才能开口说道:「你……要去南疆。」

  「是的。李寂一定要去。」烛火下,李寂的眼睛很亮,令人无法逼视的神情。

  烛火「扑」的一声,暗了暗,又亮了起来,照着两人全都有些发白的脸。

  平元七年五月,当朝丞相李寂离奇地入南疆吊丧,当然,谁都知道名为吊丧,实则治乱。这是朝廷在沉默了三个月后第一次亮相在曾是南定王言淙的地盘。

  这次吊丧,李寂担任钦差,却带了一千精兵,另得皇帝调遣兵马的将令(陈的调兵符共三级,而这次李寂拿到的是第二等,即能够不经当地辖区统领准许即可调动军队,但每次能调动的人马以两千士兵为限)。

  即使如此,这个行动还是让不少人极为关注。此举莫非意味着当朝皇帝言邑终于抛弃了与死去的兄长之前的心结?还是言邑想要趁机再收政权?可是去的人那么少,好像又不像……

  这去的人选也是个话题。李寂是当年言淙失势的主要幕后推手,这回他入南疆,到底又抱了什么样的意图?

  在一切看似迷茫的情况下,又有一种新的猜想热腾腾出炉。那就是:李寂是不是因为家里被逼婚过甚才出此下策,到南疆避难!?

  此种猜想刚一出台,就被不少有识之士纷纷追捧,而且言辞有据,听来很是有理有节:这李寂带了这么点点人过去,摆明了是不想过度干涉南疆事宜。既然不想干涉,干嘛还要去呢?此为其一。

  其二,李寂乃是朝中红人,皇帝信任的主事大臣。怎么这回无端端就要丞相亲自出马了呢?又不是说朝中无人。

  其三,李寂乃是文官,文官入乱地有何可为之处?

  综合下来,只有一个原因勉强可信:肯定是李大人烦了满目莺燕的生活,所以藉故找了个理由开溜……

  虽然这一理由初听荒诞,但是不经意间却成为街头巷尾最火辣的话题。可怜李寂的出行目的就这样被默默地歪曲了。

  李寂出城那一天,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接过了帝王手里的兵符。那帝王的眼扫来,是这许多年来第一次的冷然目光。然而丞相大人只是默默接过,行了一礼。

  随着兵士离开的李寂一直没有回过头,也是因此,没有见到言邑那双可怕的眼睛。

  那一夜夜清如水,李寂终于可以安顿下来时,已经是中夜了。他站在营帐间的空地上,远处的篝火一点点燃着,这个世界很安静,能够听到宫里听不到的虫鸣声。月光一直照下来,照在指间如同流淌着的清泉。

  他抬起手,忽然想到,远方的人儿,是不是也正在看着这月光,抬起手掌,握住惆怅。

  那一夜夜清如水,言邑却一直没睡着,最后终于抱了条轻衣走到窗前。窗前有幽幽的灯盏,隐约照出守卫的身影。

  一切很安静,那月光如同清泉般流进他的窗户,照出一室清冷。

  很模糊地思考着,如果那个人在的话,是不是会朝他微笑着,抬起手掌,接住那如泄的水色光华。

  思人远隔千重山,相思滋味,谁能体味。

  李寂的行程让部下很是不解。明明一天能行进的路程,李大人偏要拖作一天半,令将士议论纷纷:果然是文官作风。阿南每每不解地催促,李寂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慌不忙,令人急也急死。终于,时隔足足七天后,李寂一行人马到了南疆边界。

  照手下偷偷传说的说法,那真是「黄花菜都凉了」。但是发展却令人很有些意外:

  李寂初入南疆,并没有遇到如人们预想中的冷漠眼光。很早得到消息的言淙二、四两子纷纷赶到,希望能招待从远方来的钦差。

  李寂微笑着,带着区区一千人马扬长而入南疆,所到之处,只见两位王子的悉心款待。沿途甚至没有看到血腥场面。看来这线报来得果然早,就连传说中的战场都已经打扫干净。就这样,在两人的带领下,李寂继续朝南疆都城承普行去。此时,李寂对两位王子声称的理由是:「皇上听说南疆有匪作乱,念及兄长初丧,而言望又突然暴毙,两位王子必然心中悲痛。皇上体恤,命微臣来帮南疆分担些杂务,同时也是代皇上前来吊丧。」一席话说得圆圆满满堂堂皇皇。两子言琳和言珈点头称是,又表示感激。其驯服之色令李寂身后不少人得意:看来这里的事情出奇简单好了结。

  在南疆的第一夜,李寂并没有选择两位王子分别安排的住所中任一处,反倒是住进了南疆有名的寺院之中。这一行径也令不少人为之瞠目:好端端大宅不住,却要伴着青灯木鱼古佛么?这李丞相虽说早听说清心寡欲,也不能如此吧……好歹兵士也得好好休息吧,却偏偏下令他们驻守在古寺周围的空地上。

  令人吃惊的是,言琳与言珈居然也相继住进了寺院内,称是要为父亲与兄长诚心祈祷。于是乎,南疆目前最有权势的、同时又具备微妙关系的三个人住进了一所小小的寺院,令住持几乎手足无措:好不容易没让战火毁了寺院,这三人前来又是什么意思呢?莫不是无妄之灾?

  之后几天,时间平缓滑过。言琳与言珈对李丞相恭恭谨谨,几乎是言听计从,令早先认识他们的人都很有些惊讶。

  如此的事态让阿南百思不得其解,终于在第三日老老实实地向主人讨教其中的奥妙。李寂当时正看着言琳言珈两人呈上来的各地「灾情」,听到阿南的问题后微微一笑,抬头说道:「此二子势均力敌,才能僵持三月发动变故,否则三个月前言望就坐不上南定王之位。而这两个月来,两头猛虎拼搏至今,也已快至强弩之末。此时我来,倒是给了两人一个梯子,也给了两人一线生机:谁要能把王朝的丞相『请过来』,谁就得到了最后的胜利。你说,他们能不听我的话么?」

  阿南恍然大悟,嘿嘿笑了一声后走了出去,摸了摸自己的宝剑,感慨英雄无用武之地。

  然而,世事并非总如李寂所料。此一教训在小渐身上得过,在言邑身上得过,奈何我们的丞相并没有记得那些惨烈的教训。

  所以,当他面对着言望愤怒的宝剑时,李寂完全愣住了。

  带着古意的剑直指着自己的喉咙,李寂想到的却是「不错的宝剑」这样无关紧要的问题。面前那个人极瘦,苍白的脸上有着一双熟悉的眼睛,正是这双眼睛以及心中不祥的预感让李寂脱口而出:「言望!?」

  对方的手开始颤抖,抖到李寂担心那把剑会随时掉下来,然后,男子的眼睛变得坚强,手直直的伸出,冰冷的剑锋终于触到了李寂的咽喉……

  一切很安静,一切一触即发。

  那是个宁静的晚上,夏天的虫儿叫得欢快,本来言琳专门设了筵席邀请李寂,李寂也应了,专门过府赴宴。但是到了中途,言珈也入了席,才过一会儿,两兄弟便阴阳怪气地争执起来。李寂正因为南疆可怕又纷乱的事务而头疼,眼看着气氛不佳,便小心翼翼溜进花园想要透个气。才刚靠到一棵树下,就被身后窜出的人影吓了一跳。那黑影一把拽住他,轻声但急迫问道:「京城里来的大官在哪儿?」

  月光照清两人的眼前,两人同时一呆:李寂看到的是一双熟悉的眼睛,对方苍白的脸上有着一双忧郁的丹凤眼,其中眼神令他感到十分熟悉。这个削瘦的年轻人穿了一身黑衣,看清李寂时微微吃了一惊,然后唇紧紧的抿了起来。李寂感到莫名的眼熟。

  而那年轻人,则是看清了李寂一身的华服,他扬起了手里的剑,指住了李寂的喉咙:「你就是李寂?」

  李寂不答。那剑光闪耀着,他的心念一动,如此剑拔弩张的气氛让他想到的是另一个人,李寂脱口而出:「你是言望?」前天他刚好看到过言淙与其子言望的画像,

  画者画得极为传神。言淙且不表,那言望的一双眼睛充满了莫名的抑郁和紧张……正如同眼前这个年轻人。

  那年轻人的手开始颤抖,李寂睁大了眼睛:对方的反应让他感到害怕。明明言望应该是死去之人了吧?

  然后,男子的眼睛变得紧张,手直直伸出,冰冷的剑锋终地触到了李寂的咽喉。

  李寂吞了口口水,慢慢伸出一只手,朝男子竖起:「你是言望。」

  「是。」男子终于回了话。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没有事么?」

  「人人都道我死了是么?」男子压抑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让李寂的手掌心微微渗出了汗水:那是异常痛苦的笑声,那是本不属于应该是王族的人的笑声。

  李寂再度尝试开口:「没事就好,言望,这些日子你在哪里?」

  「没事就好么?我以为人人都希望我死掉!」男子的眼睛变得更加愤怒。

  李寂听到自己的喉结在艰难地蠕动着,他笑了笑:「为什么这么说呢?你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不要如此伪善,你我都清楚,最想要我死的就是言邑就是你了!」

  李寂正色:「言望,我虽不知你遇到了何事,但是帝王之名讳岂容你如此称呼?」

  「何必假惺惺?若我死了,你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挑起南疆的战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得收渔利!全天下人都知道,李寂,你们有的什么心思,为什么直到现在才介入,你道我不知道么?」言望的声音渐渐激动起来,李寂暗叫不好,感觉形势渐难掌控。但是或许是因为筵席太受人关注,这个小小角落的异状竟然没有任何人发现。

  阴云渐渐遮住了月亮,言望的声音响起:「今日我就杀了你,以报答言邑见死不救煽风点火的大恩!」

  李寂闭上了眼——我命休矣。

  「且慢!」(=.=||忍不住插花下……好……老土啊!)

  有一人从假山后转了出来,言望吃惊地转过头,而李寂也看到了万万没想到会出现的人——言邑。

  言望瞪大双眼看着一身风尘的男子,然后艰难叫出:「……皇上……」

  「放开李寂。」言邑站到了言望的右手边,看了一眼李寂苍白的脸,然后朝言望冷冷说道:「放开他。」

  言望握着剑的手更加用力地握紧:「凭什么?」

  「我知道你心中必不服我,你要动李丞相,也不过是为了打击我罢了。好,今日我不是皇帝,也不是你的叔叔,我们只以男人的身份,我要求你,放开李寂。」

  言望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困惑:「为什么?你若不是君王不是长辈,你又有何资格来要求我?」

  「我们言家的男儿,从来不会推诿自己的过错,把责任嫁到人家头上。你死去的父亲不曾这么做过,我几个兄长都不曾这么做过,就连我的侄儿……言谦也不曾这么做过。自己做的事情,无论对与错,都要由自己一肩挑起。这个天下,只有这样的言家人才能掌管。而你呢?你在几个兄弟间虽最无势力,不过近几年却受到你父亲的宠爱。你人又不笨,当然知道这王侯之位不会那么容易坐稳。面对弟弟的野心,你不但没有加以防备压制,反而如此轻易中了他们的诡计——我听说,你所遭遇的那次刺杀是三个月来的第一次——你到今天这种地步,我和李寂有无推波助澜?言望,你扪心自问,你是否有愧于心?你今日冒冒失失出现,即使能杀得了李寂,又能逃脱得了么?难道你这次又要累得助你逃脱的几个老臣下丢掉性命么?言望,若你只是如此,那么你命中注定掌握不了江山,上一次言琳言珈没有杀掉你,下一次一定会!」月光下,言邑目光炯炯,而言望的眼睛则越来越黯淡。说完这番话后,言邑便不再开口,只是冷冷看着言望。

  那月光渐渐从乌云中透了出来,慢慢洒到树上,树叶把月光剪出一片片阴影,照在言望的脸上,他的眼睛闭了闭,剑终于落地。他踉跄着退去,失神地叫着「罢罢罢」。

  直到那人的身影消失在小径深处,李寂才吐出了一口气。身体被人拥进怀里,那个人的身上还满是沙尘的味道。言邑把头埋进了李寂的肩窝,长长叹气道:「还好这小子还有些起码的自尊。」

  李寂无言地回抱住颤抖的爱人,脚步向后退去,转到了树丛的背后。

  过了许久,李寂才推开言邑,言邑的脸上还有着庆幸,但李寂的脸却是一片平静:「你为何而来?」

  言邑答不出话来,月光下,李寂的眼神告诉他,某人要清算了。

  李寂继续说道:「你明知道自身在南疆并不受欢迎,还这么简兵轻从地出行?你明明希望南疆这烂摊子继续烂下去,又为何而来?」

  言邑不答。

  李寂再度逼问:「你可知道你万一出了什么事,对于陈是如何影响?你可知道我花多少心血才换来南疆这暂时的太平,你又想如何?」或许是因为刚才的事件惊魂未定,李寂的问话听起来咄咄逼人。

  言邑还是没有回答。

  李寂甩袖,冷下脸,退开一步,「若陛下答不上来,李寂只能请陛下回朝,越快越好,免生事端。」

  正要甩袖而去的时候,袖角被人拽住。李寂愠怒地转过头,却被言邑拉进了怀抱:「你没事,真好……」

  很温暖的怀抱,李寂的心就那么一酸。

  刚才被剑指着的害怕慢慢地袭了上来,他这才感到手足冰凉。

  言邑拽住了李寂的手,轻声说道:「好吧,我错了。」

  李寂闭上了眼睛。

  那人的声音还在响着:「我不该为了一己私欲任性妄为。事情本来有更好的解决途径,刚才向言望说的那番话是错的,置之不理,正是推波助澜。」

  李寂伸出手,抱住了那个骄傲地低下了头的人。

  夏天的虫子再度叫了起来,有微风吹过树梢,那虫子的叫声轻了下去,很快又再响起。

  这是一个温暖而透明的夜晚,远处的灯光明亮,那筵席上偶尔传出觥筹交错的热闹响声。可是那些都很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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