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之后,夏禹就不再理会席恩,开始在广大的坟场上寻找另一个的目标。
「为什么?」席恩不死心地追问。
「因为那是我私人的事。」夏禹看也不看他一眼,冷酷地说,「开始工作。」
※
除了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点糟之外,工作还算是顺利。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夏禹和席恩轮流进行挖出快乐和确认的工作。他们并没有把挖开的坑洞填平。反正过不了多久这些快乐就会被送回来,到时候,他们还得把这些没用上的快乐埋回去,乾脆就不把坑洞填平了。
不知道忙了多久,还没处理的申请终于只剩下两份,这两份申请的都是同一个少女的快乐。
挖掘的工作是由夏禹来进行。因为少女的快乐很容易受到伤,罐子也特别容易破。年纪越小,这些快乐就显得更加脆弱。如果没有留意,她们天真而充满幸福的快乐就会随着罐子破碎而消失无踪。所以由较为熟练的夏禹来挖掘,席恩进行确认。
席恩注意到夏禹没有使用铲子而是用手去挖,因为这样比较不容易挖伤快乐。等夏禹把罐子挖出来的时候,席恩回想起夏禹刚刚的态度。
仔细想想,他也有不对的地方。也许韩濯的离开对夏禹来说打击很大,所以夏禹对韩濯这两个字的反应才会那么大。因为觉得有点抱歉,他没有多想就脱口而出,「对不起。」
「啊?」夏禹错愕地抬起头来看着他。
「刚刚是我不对,我是不是不小心踩到你的地雷了?」
「地雷是什么?」夏禹迷惑地看着他,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是现在流行的吗?
「很接近『我踩到你的痛处』的意思。」看着夏禹脸上表情变得有点难看,席恩知道自己没猜错,「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再问了。」
「……算了,我也有不对的地方。」看到席恩直率的道歉,夏禹忽然觉得这么生气的自己未免太小家子气了一点,「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到这个两个字就好。」
「知道了。」席恩点了点头,露出笑容。
夏禹愣了一下。
「怎么了?」席恩看着夏禹问道。
「没事,快点挖吧。」夏禹摇了摇头。
那一瞬间,他好像错把席恩看成了韩濯。
没有什么心机,很单纯的笑容。如果不是发生了那种事,如果韩濯没有离开的话,也许他现在还能在韩濯脸上看到同样的笑容──明明年纪已经不小了,但笑起来的时候还是像个孩子一样。
席恩和韩濯,好像有点像。
「看到罐子了。」
席恩的声音唤回夏禹的注意力。「小心一点。」
「没问题。」席恩轻巧地将罐子从土中挖出,连一点表面都没有伤到。夏禹小心翼翼地接过挖出来的罐子,贴上标签之后放到车上。席恩在他背后开始确认
一整叠的申请表,「还差一个。应该不会离这里太远,我找找看。」
「S152……」夏禹拿起铲子,退了几步开始寻找,不一会儿之后,就看到一个牌子上面写着S152-D789A。他蹲了下来,技巧熟练地开始挖土。当他用力想挖时,却发出指甲敲到罐子的声音。
他疑惑地皱起眉。
通常,罐子不会埋得这么浅。太浅的洞会让罐子容易被偷走,虽然从来没有人想来偷过期的快乐。因为过期的快乐并没有什么用处,除了知道别人的人生中发生过什么事,有过什么样的快乐之外,并没有其他的用途。
如果说是信用卡号码或是银行帐号还会比较有价值。
夏禹想不起来自己曾经埋过把罐子埋的这么浅。但他还是把罐子挖了出来,交给席恩。漂亮的红色罐子就像是可口可乐罐一样,只是里头装得是浓缩的快乐而不是可乐。
「好了,可以收工了。」夏禹拿条毛巾把手擦乾净,抱起盒子。
「等等!」席恩拿着罐子核对上面的标签,大吃一惊。
「怎么了?」
「这个女孩不是S152-D789A,她是S032-D8560,你挖错东西。」
「不可能,我是照着电脑纪录在挖啊。」夏禹愣了一下,他确认过电脑好几次了啊。
「但这真的不是同一个女孩。」席恩将申请表的条码和罐子上的标签摆在一起。
她们的确不一样。
「别把它埋回去,拿回办公室查一查。」
席恩点点头,依然认为是夏禹弄错了位置──这就是为什么需要两位管理者,可以事先防止这样的错误。
拿着一堆罐子,回到管理室时,两个人都迫不及待的挤到电脑前。
很快的,他们就得到了答案──如果可以算是答案的话。
「放在那位置的应该是费莉这个女孩子的快乐,而不是这个。」席恩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运气很不好,第一天工作就遇上倒楣事。
夏禹又确认了一次,结果还是一样。
他并没有弄错,至少以电脑纪录来说,费莉的快乐应该就埋在那个位置才对,但他们找到的是另外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快乐。从编号看来,不管那是谁的快乐,它的所有人应该已经死了,这些快乐早就该被处理掉。
但这个人的快乐还在,费莉的快乐却失踪了。
最有可能的事,费莉的快乐被错当成这个人的快乐处理掉。这是非常大的管理疏失,事实上,他们并没有办法找回已经被处理掉的快乐。那些快乐也许被重新制成新的快乐,也许被送到另一个宇宙去再使用。
不管如何,唯一可以肯定的,找不到的罐子再也找不到了。
「这种事常发生吗?」席恩问道。
夏禹摇摇头,这种事他还是第一次遇上。他开始翻查过去的纪录。如果这个罐子里的快乐已经被处理掉,那一定会留下最后处理的文件。
处理的文件里果然有这一个编号,S032-D8560,名字李盈。夏禹连忙翻到最后一页,最底下一栏有负责人的签名如他所料是空白一片,但还有留下处理的日期。
日期是十五年前。
「十五年前……」夏禹轻声地叹了一口气。
十五年前,就是韩濯忽然消失无踪的那一年。
会发生错误也是可以想像的事,在韩濯离开的前后,一切都变得非常混乱。先是韩濯接二连三的弄砸许多事,然后忽然不声不响的消失无踪。在韩濯失踪之后,整个死人世界刚好也发生了不少事,所以没人去想韩濯究竟到哪里去。
不过,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现在想查恐怕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该不会又和韩濯有关系吧?」话刚说完,席恩就发现自己不小心讲出那两个字。
果然,夏禹的脸色立刻又变得很难看,「……不是叫你不要提韩濯吗?」
「对不起。」可是不提韩濯的名字是要怎么讲话,看夏禹刚才的表情,他敢跟任何人打赌任何东西,这一切绝对和韩濯有关系,「我用『那个人』来代替总可以吧?」
「……勉强。」夏禹犹豫了一下,最后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这绝对和那个人有关系,对吧?」
「也算是。」夏禹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他无缘无故的失踪时大家都很乱,没有心思顾到工作的事,会出错也不是什么怪事。」
「那现在要怎么办?罐子不见会不会很糟糕?」席恩担心的问道。
「是有一点麻烦,不过,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吧。」夏禹露出了无所谓的表情,「我看过费莉的档案,她已经死了很多年,应该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喔。」席恩点了点头,把罐子放进背后的柜子里。
夏禹和席恩把这件事呈报给阎罗王之后就忘记了这件事。但他们并不知道,其实,费莉的快乐就是所有事件的开端。
第二章
夏禹把罐子排成一排摆在桌上,一边检查编号、名字还有容量,确认没有弄错之后放进要送到其它单位的盒子里。席恩就坐在一旁看着他怎么做,因为夏禹说自己迟早都会离开,所以要求席恩一定得把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学起来。
来到这里有两天的时间了,席恩已经能很完美地将这些罐子装进箱子里,塞满碎纸,最后用一种非常黏的胶带封起来。
工作并不有趣,非常单调,做了几次之后就没有任何的新鲜事。唯一能让席恩提起兴趣的就是挖出来的罐子。
因为每个人的个性不同而有不同的罐子,据夏禹说,整个快乐坟场里没有两个一模一样的罐子。有些罐子就像不同颜色的可乐罐一样单调,可是也有一些非常的特别。比如说他曾经有挖出一个锥型的深黑色罐子,表面曲线优美得就像是艺术品,还有一个嘴唇形状上面长满了青苔,让他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但是,再怎么有趣的罐子,再看了好几百个、好几千个罐子之后也觉得没什么特别了。从夏禹的表情,席恩可以看得出他仍然对这些罐子感到有趣。
这让席恩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工作无聊到任何人做超过一年会发疯,席恩甚至可以想像狂自己一年后看到瓶罐就抓狂的情景。就这一点来说,他很佩服夏禹竟然可以很平常的做这么长的一段时间。
席恩想着想着,忍不住就开口问,「你不觉得无聊吗?」
「这个工作吗?」夏禹没有停下手边的工作。
席恩点了点头。
「是不太有趣。但我想一直待在快乐坟场,直到那个人……」似乎是在一瞬之间发现自己挖了一个洞跳的夏禹闭口不再讲下去,却已经引起席恩的好奇心。
「哪个人?」
「……那不关你的事。」
一定又是韩濯。
席恩在心里扮了个鬼脸。夏禹虽然说过以前的搭档都说他喜怒无常、情绪不稳,其实只是夏禹不擅常隐藏情绪罢了。从他这一个月的观察下来,夏禹其实是个很单纯的人,总是把喜欢和厌恶的表情写在脸上,不像一般人总会戴上面具,伪装出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虽然说夏禹总是把情绪表现在脸上,但不代表他就容易生气。事实上,大部份的时间里夏禹总是挂着笑容、对很多事情都很有兴趣。能让他变脸的只有「韩濯」这个名字。
这席恩更加好奇韩濯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不过,既然知道「韩濯」是不能在夏禹面前说起的名字,席恩就尽量避免提到这韩濯,免得夏禹生起气来好几个小时不说话,那就更无聊了。
看夏禹的表情越来越难看,席恩连忙换了一个话题,「那件事情怎么了?」
「哪件事情?」夏禹露出迷惑的表情。
「我第一天来的时候不是有一个小女孩的快乐失踪了?」席恩指了指仍放在柜子里的罐子,到现在他们还没能处理掉它。
「我已经向阎罗王报告了,还没有回音。」夏禹耸耸肩,拿起桌上的罐子继续包装。
「说到阎罗王我很好奇,我好像不只看到一个阎罗王?」席恩记得他在那个像医院的地方时有见过好几个挂着阎罗王名牌的人。难道阎罗王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组织吗?
「当然不只一个,阎罗王要做的事情非常多,只由一个人担任阎罗王当然不够。」
「你说担任,难道阎罗王是一种职位还是一种工作吗?」
「答对了。我记得现在是白轶那个讨人厌的傢伙在当阎罗王,要被白轶使唤还真是有点倒楣。」夏禹看到席恩露出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后又补上一句,「等你累积了经验之后,也会轮到你当阎罗王。」
「我?」席恩无法想像自己也有成为阎罗王的一天,「可是我没有阎罗王的脸啊。」
「阎罗王应该要有什么脸啊?」夏禹错愕地看着席恩,他从来没听说阎罗王还必需长成某一个样子。
「比如说留胡子啦,眼睛睁得很大,旁边跟着牛头马面……」
「胡子是不必啦,不过倒是真的有牛头马面喔。」
「你是在开玩笑吧?」席恩差一点把手中的罐子摔到地上,换来夏禹谴责的一眼。
「不,我是很认真的。」看到席恩完全不相信的眼神,夏禹很认真的说,「你不要一脸不相信的表情,真的有牛头马面这种职位。」
「……该不会真的有牛头、马头吧?」
「怎么可能啊。」夏禹差点笑出声,「他们是阎罗王的助手,牛头马面只不过是职位名称而已。」
「这样还有点道理……」如果阎罗王是职位,牛头马面也是职业的话……席恩忽然想到一个很荒谬的想法,「那表示有一天我也可能去当牛头马面吗?」
「对。」夏禹点头肯定他的猜想。
「真不敢相信。」席恩一边摇头一边想像自己变成牛头马面的情景,「爸妈要是看到我头上长角一定会吓一大跳。」
「他们看不到你,不过,你倒是可以回去看他们。」
「咦?」席恩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感到惊讶了,却在听到夏禹说还是可以回去看家人的时候吓了一大跳,「你之前不是说除了『天使』之外,已经死的人不能干涉活着的人吗?」
「我是说不可以,不是说不行。其实灵魂的力量比你想像的还强,又不会死,如果任由每一个灵魂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会造成很多麻烦。」夏禹看了他一眼,露出了像孩子气的笑容,「不过,你现在的状况什么也做不到。」
「因为我的力量太弱了吗?」
「没有练习的话是做不到的。」夏禹点了点头。
「喔。」席恩有点失望。
「这样也不错,刚死的人总是希望自己能替活着的人做些事,有力量的话反而会惹出一堆麻烦。」
这点席恩也同意。如果他回去看到父母还有小玫的话,一定很想做什么让他们知道他还「活着」,虽然没有办法说活的好还是不好,可是还是想把他还活着的讯息告诉他们。
「你回去看过家人吗?」
「有啊,不过现在已经没有特别的感觉了。」
「不会想替他们做什么吗?」
「不需要吧。」夏禹露出了些微不耐烦的表情,「也许因为和家人不亲吧,我回去看他们的时候他们看不到我,只有我看着他们。没有我之后,他们依然过着很幸福的生活,也许比有我的时候更幸福。」
「会觉得难过吧?」
「一开始大概是吧,不过现在不觉得怎么样了。」夏禹耸了耸肩。
「但是……」席恩还想说什么,但还是闭上了嘴。
仔细想想,这种事也许是因人而异。有幸福的家庭,就有不幸福的家庭,也许夏禹的亲人不会为夏禹的死感到难过吧。但他觉得小玫一定会为他哭,爸妈一定会觉得难过,他很想替他们做点事。
就在他想到替亲人做点事的时候,夏禹忽然抬起头来瞪视他,让他吓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