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机场。
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带着年仅五岁的女儿,走下飞抵纽约的飞机。
头顶的炽热阳光让她感觉眩晕。
女人感到衣摆一紧,低头一看,只见女儿一脸惊惶的抓紧她的衣摆。
她低下头,对那张满是惊惧的小脸挤出一个安慰的笑脸。「洁玉别怕,有妈妈在。」
「嗯,洁玉不怕。」唤作洁玉的小女孩嘴里说着不怕,可是一双小胳膊却紧紧抱住妈妈的大腿不放,一张小脸更是埋在妈妈的裙褶里。
女人俯下身去抱起女儿,将那仍带着淡淡奶香味的小身子紧紧搂在怀里。
「妈妈真好。」小洁玉腻在妈妈的怀里,粉嫩的小脸漾起甜甜的笑。
「洁玉也好乖喔!」望着女儿甜甜的笑靥,女人的心里满是苦涩。
拖着行李来到候机大厅,置身于异国的嘈杂环境中,身边川流不息的净是陌生的洋脸孔,耳边则是她不懂的英文。
小洁玉有些吓住了,两只胳膊紧紧的环住妈妈的脖子,那双漆般的灵动双眸显得有些呆滞。
环顾四周一遍,却没看到说好要来接机的那个人,女人憔悴却不掩秀气的脸上满是焦急,一双眼不住的左顾右盼。
「刘静如女士……」就在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时,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中文。
「致名,你终于来──」女人一脸狂喜的转过身,却发现站在她身后的不是林致名,而是一个穿着制服的陌生男人。
「你、你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你想做什么……」刘静如警戒的问道。
「我……」一连串的质问让男人不知该先回答哪一个才好。看见她抱着孩子有些吃力的样子,他伸出手想去接过她手里的孩子。
「你走开!」她吓得抱着女儿后退好几步。
「我是魏家的司机,专程来接刘静如女士的。」魏家司机被她的激烈反应吓到了,赶紧举起双手以示自己没有什么不良企图。
「魏、魏家?」刘静如闻言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既然致名是入赘,自然不可能再姓林了。
「请问你是刘静如女士本人吗?」她奇怪的反应让魏家司机忍不住怀疑自己找错人了。
「妈妈,叔叔在喊你的名字呢!」怀里,小洁玉细声细气的道。
「我就是刘静如。」刘静如点点头。
「抱歉,可以吗?」确定眼前的母女就是自己要接的人,魏家司机伸出一只大手。
「可以什么?」刘静如呆呆的望着伸到自己面前的大手。
「我帮你提行李,可以吗?」
「哦!当然可以。」刘静如赶紧将洗得发白的大旅行袋交到魏家司机手上,「谢谢你。」
「这是我的职责,请跟我来。」沉重的旅行袋提在他的手里,就像小孩的玩具一样轻。
司机率先走在前头,刘静如则抱着女儿跟上他的脚步。
走出机场,纽约灿烂的阳光下,豪华大房车闪耀着耀眼的光芒,刺得刘静如母女俩眼睛一花。
「两位请。」魏家司机为两人打开车门。
「谢谢。」刘静如迟疑片刻,终于坐进车里。
加长型劳斯莱斯滑出停车场,流畅的驶上高速公路,车窗外,飞快的闪过鳞次栉比的房屋。
小洁玉起初还有些害怕,可是好奇心很快就占据了她童稚的心灵。她爬出了刘静如的怀抱,小脸贴在车窗上,好奇的往外张望。因为用力,秀气的小鼻子都被玻璃挤得扁扁的。
也许这会是一个好的开始呢!
望着和玻璃「黏」在一起的童稚小脸,刘静如脸上不禁浮现一抹微笑,她的笑容还未敛,如影随形的剧痛再次袭来。
刘静如咬紧了牙忍耐,蜡黄的脸上沁出大量冷汗,一双瘦得绽出青筋的手紧紧抓住一只手提袋,那里面放着她的药和诊断书。
她自幼孤苦,尝够了像皮球似的被亲戚踢来踢去的滋味。她曾发誓绝不让女儿和自己一样饱尝寄人篱下的滋味,要一辈子陪在女儿身边,可却天不从人愿……
「如果你早点到医院做检查,可能病情还能控制得住,可是你拖到现在才来,癌细胞都已经扩散了……」
「刘小姐,我很遗憾的告诉你,你只有半年的生命了。当然,如果你能马上住院的话,也许还能再延长些时候……」
「……」
刹那间,医生的话一一浮现脑中。
不!她还不想死啊!洁玉还那么小,如果她死了,谁来照顾这可怜的孩子?
刘静如在心里一阵呐喊。
「痛痛飞飞、痛痛飞飞喔~~」随着一个童稚的声音,两片软暖如花瓣的嘴唇贴上她沁着冷汗的脸颊。
「嗯,洁玉好能干啊!痛痛真的都飞走了呢!」亲亲女儿白净的面颊,刘静如憔悴的脸上浮现强装出的微笑。
「明天的痛痛也飞飞,后天的痛痛也飞飞,后天的明天痛痛也飞飞,后天的后天……」洁玉又「啾啾啾」的亲了好几下,一直到后天的后天的后天……妈妈所有的痛痛都一起飞走了,才肯甘休。
「洁玉好乖,妈妈以后再也不会痛痛了。」刘静如亲亲她红扑扑的小脸蛋,又是怜惜她的乖巧,又是心痛她的命运多舛。
「唔……好困喔!」车子才开没多久,小洁玉就用小拳头揉起了大眼睛。
先前的长途飞行已经让母女俩筋疲力尽,而大人还能强打起精神勉强支撑着,可小孩就不行了。
「小乖乖睡吧!妈妈会在旁边守着你。」刘静如柔声诱哄。
「嗯,妈妈别离开洁玉。」白嫩的小手抓着妈妈的衣角,童音里透着浓浓的睡意。
「妈妈会守着洁玉。」刘静如轻拍她小小的肩头,柔声安慰。
「唔……」几乎在她保证的同时,小洁玉也在她怀里睡着了。
妈妈也不想离开你啊!我的洁玉小乖乖,可是……望着甜睡着的稚气小脸,刘静如的眼神悲伤、柔肠千结。
如果告知了真相,林致名还会收留她的小洁玉吗?不,她不可以说,一定不可以说!刘静如暗暗下定决心。
「你没事吧?」魏家司机从后照镜里看见她脸色不对,出言询问道。
「没、没事,我很好。」刘静如回过神虚应了一句。
「从这里起就是魏家的土地了,再过去就能看见魏家庄园了。」随着司机的话,劳斯莱斯转入一条林荫车道。
「哦!」刘静如坐直了身体。顺着司机的指点,她果然看见前方矗立着一座庞大的建筑物。
这就是那个魏家吗?
多年前,她曾以为会地老天荒的爱情因为遭到魏家阻挠而粉身碎骨,这一次迎接她的又会是什么呢?
一股强烈的恐慌感袭击了刘静如。
不知何时天空飘来一朵乌云,遮蔽了肆虐的阳光。
轰隆隆!
夏天的雷阵雨总是说来就来。
第一章
十五年后,魏家庄园。
灿烂的阳光穿过雕花玻璃,洒落在书房的每个角落,照著书桌上的大叠文件,也照着坐在书桌前的魏致名。
已届中年的男人,眼尾多了掩不住的笑纹,却并不因此显得苍老,相反的还多了股成熟男人的魅力。
早在三年前他的岳父魏汉昌──魏氏财团的董事长就退休不管事了,而在三个月前,他这个入赘魏家的穷小子,终于登上魏氏财团总裁的宝座,成为名副其实的掌权者。
照说,这该是他魏致名春风得意的时候,可此刻的他却是双眉紧皱、面色微沉,似乎有满腔解不开的心事。
事实上,自从他在一个月前收到一封匿名敲诈信,信里提到魏景易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并要他拿出封口费,否则就将此事宣扬开来;此后,他的内心就一直在信与不信之间交战。
回过神,他转首看向窗外。
算算时间也该到了,征信社的人怎么还没到?
莫非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还是……
魏致名越想心越乱,曲起手指不自觉的敲打着桌面,最后还是忍不住的伸手向桌上的电话。
「铃铃铃……」他的手还没碰到电话,电话就震天响了起来。
「喂,哪位?」魏致名迅速的抓起电话,沉声道。
「魏先生吗?我是达成征信社的周子民。」电话那头传来私家侦探诚惶诚恐的声音。
「人呢?怎么还没到?」魏致名质问道。「我已关照过管家,让你们的人直接进来。」
「她已经到了……」听出他的不悦,私家侦探结结巴巴的解释,「可、可是出了点问题。」
「什么问题?难道是我找的人出了什么事?」魏致名霍然起身,大手顺势挥掉了一大叠文件。
「不是那位小姐出事,而是……是我的助手不小心出了点小小小小的纰漏。」私家侦探尴尬的招认道。
「原来如此……」魏致名松了一口气,重又坐了下来,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背竟然沁出一身冷汗。「到底出了什么纰漏?」
「事情是这样的,我的助手詹妮是新来的员工,工作还没上手,也不太熟悉状况,所、所以……」
「周先生,训练新人是你们内部的事情,不必向我一一汇报。不过,如果你就此事向我请教的话,我会建议你在下次挑选助手的时候,要严格把关。」魏致名不客气的打断他的话。
「是是是,您说的对,下次我一定会注意的。」私家侦探在电话那端拚命拿手帕擦汗,「事、事情是这样的,我让詹妮将调查报告送到魏家庄园去,结果她说刚才遇见您的……」
「砰」的一声巨响,书房门被人猛力推开,沉重的桧木门被砸在墙壁上,一名盛怒中的中年美妇气势汹汹的冲进书房。
「魏先生,您那里出什么事了?喂喂喂?……魏先生,您在听吗?喂……」话筒里传来私家侦探焦急的声音。
不过,已毋需多问,因为他已猜出发生什么事了。
「喀」一声,魏致名挂断了电话。
「玛格,你有什么事吗?」他一脸镇定的问。
「魏致名,你这混蛋!这就是你要征信社做的好事吗?」魏玛格──魏致名的妻子、魏家尊贵的公主,挥舞着手里的牛皮纸袋,大声斥责。
随着她挥舞的动作,一叠照片从敞开的牛皮纸袋里掉出来,散落在书桌上、地毯上……甚至是他们身上。
「是我做的又怎样?」魏致名接住飘落到自己身上的那张照片,照片里短发的少女一脸娇俏的笑容。
「你都不为自己辩解吗?」听到他的回应,魏玛格怔了一下。
「玛格,这件事你迟早要知道的。」魏致名显得分外镇定,「洁玉是我的女儿,现在我所做的只是要她回到我身边。」
「我不许!」魏玛格十分坚决。
「洁玉是我的女儿,我就要她回到我身边!」魏致名同样丝毫不让步。
「别想!那个肮脏的杂种别妄想踏进我们魏家一步!」魏玛格叫嚣道。
「洁玉不是杂种,她更不肮脏,她是我和静如的女儿,她有资格待在自己的父亲身边,你没有权力赶她走。」魏致名高大的身躯俯视着她。
「资格?权力?哈哈哈……也不想想你脚下踩着的是谁家的土地。哈哈哈……这实在太好笑了。」魏玛格笑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玛格,你也别忘了现在魏家是我在当家。」魏致名毫不畏惧的与她针锋相对。
「哼!既然当年我能像赶狗一样将她们母女俩赶走,就能再赶她第二次、第三次,到时你可别怪我心狠手辣!」她威胁道。
「你大可以试试。」魏致名沉声警告道,目光转为犀利。
「魏致名,你、你竟敢欺负我?我要打电话告诉爸爸。」魏玛格抓起桌上的骨董电话,想拨给人在瑞士休养的魏汉昌。
「听说父亲大人的血压很高,我想你也不希望他有什么事吧!」魏致名的语气平和,可是话中的威胁意味再明显不过。
「你──你这是在威胁我吗?」魏玛格要去抓电话的手僵在半空中,脸色难看极了。
「玛格,为什么你总要自找苦吃呢?各人守着各人的秘密过日子不好吗?」魏致名的声音低沉,目光却犀利得仿佛能看透人心。
「我、我哪有什么秘密!」难道他发现了什么吗?魏玛格被他盯视得心虚起来。
这些天她总觉得丈夫打量儿子的目光和以前不一样,似乎带着一种探究和……
不,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之所以这么说只不过是在唬她罢了。
魏玛格目光闪烁,心里更是疑虑不定。
「哦~~是吗?」莫非那封匿名信里写的都是真的?看见妻子的反应,魏致名心中的疑窦更深了。
「你少无聊了!」魏玛格老羞成怒道。
「我忽然觉得这里很闷,想出去走走。」他站起身,故作闲适的往门外走去。
「魏致名,你别以为坐上总裁的位置就了不起了,你能有今天还不都是靠我们魏家,如果不是入赘我们魏家,凭你一个苦哈哈的大学生能有什么出息……」他的那份闲适惹怒了魏玛格,她口不择言的骂道。
「让你生了儿子──光这点也不够吗?」魏致名和她擦身而过时,丢出这么一句。
「你……」他真的知道了?!错愕之下,魏玛格的指责戛然而止,整个人像雕塑似的冻结住。
如此明显的失态,差不多就等于告诉他,即使匿名信上所写的不全是事实,至少也离真相不远了。
想起「儿子」那张和自己没有半点相像的俊脸,魏致名心里满是苦涩。
他的心中若有所思,离开书房后,不知不觉的走进花园里。
站在茂密的大橡树下,魏致名记得十三年前就在这里,玛格就像只迫不及待想要撕碎对手的鹰鹫,气势汹汹的堵住静如母女的去路。
也就是在这里,他眼睁睁的看着玛格挥掌打向静如,可他却懦弱得不敢挺身而出为她们母女做丝毫的辩护。
「魏致名,你敢认她们就别再妄想做魏家的女婿……」
「有我就没有她、有她就没有我!该怎么选择,你自己看着办吧……」
「你说!你要我们的儿子,还是要这个小杂种?!」
「……」
儿子,「我们」的儿子?
「哈哈哈哈哈……」魏致名狂笑得站不稳脚,不得不伸手扶住橡树粗壮的树干。
粗糙的树皮磨痛了他养尊处优的手掌,也触动了他记忆里的某一根弦。
记忆中,那张稚嫩可爱的小脸就是在这棵树上撞破的,他至今仍记得女儿额头撞伤、鲜血直流的恐怖情景。
「洁玉,原谅我的懦弱吧!」魏致名用手掌轻柔的抚着这枝繁叶茂的大橡树,仿佛是在抚摸他那娇憨的小女儿。
「我的乖女儿,这次不会再有人能阻挠我们父女在一起了,你很快就能回到爸爸身边了。」想着女儿承欢膝下的美好情景,魏致名露出幸福的笑意。
透过书房的玻璃窗,魏玛格清楚地看见这一幕,虽然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但是他脸上的笑容已经说明了一切,而这更加深了她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