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脖子上有吻痕。」白云嘴角轻扬,「如果我没记错,昨晚上那里还很正常。」
她话才说完,霍克便走了进来,手里拿著一套米色的连身裙。
她认得那件连身裙,那是昨晚宁宁穿的,白云一挑眉,知道自己没猜错,她笑著上前接过手。「她还在睡?」
「亲爱的仙度瑞拉,我想她不会介意借你衣服。」霍克玩耍的和她行了个礼。「只要你在中午十二点以前回来。」
「抱歉,恐怕我无法控制时间,如果她醒了,麻烦转告我的神仙教母,可以试试浴巾,我发现它穿起来挺舒服的。」白云摇了摇头,嘴角噙著微笑说完,又转头问亚历士:「哪里有可以让我换衣服的地方?」
「你後面那扇门。」
白云走了进去,很快的换好连身裙,再套上同款的小外套,宁宁的SIZE大了她一号,不过她穿起来还可以看,至少比浴巾正式多了。
整理好仪容,她回到晨光室,霍克已经走了,亚历士还在。
她果然没看错,这男人是他们之中,显然比较愿意面对他们父子之间复杂问题的。
「我好了,走吧。」白云微微一笑,决定先从这家伙下手。
她要搞清楚这一家子之间的问题,否则照刚刚的情况看来,就算寇的父亲过世了,仍会阴魂不散的困扰他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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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医院,两人匆匆赶到急诊室,亚历士一眼就看到长年跟在老头身边的老仆人查德,他忙走过去问清楚状况,白云站在一旁,等老人说完,才要亚历士翻译。
「怎么样?他情况如何?」
「查德说老头的主治医生刚刚为他做了心电图测验,并且抽血检验,老头子是心肌梗塞。」他声音有些沙哑。「医生已经开了溶解血栓的药物,避免心脏持续受损,他们现在要先做溶解血栓治疗。」
见他脸色发白,白云轻触他的手臂,「放心,我想他不会有事的,你要不要先坐下来?」
亚历士没有反对,听她的话在一旁的座椅坐下,两眼直盯著急诊室里的老人,「我不知道他真的有心脏病。」
「为什么?」
「我们一直以为他的心脏病是假的,只是装病想骗寇哥回来。」亚历士抹了抹脸,苦笑道:「他以前试过很多次,事实上,寇哥这次会回来,我们都很惊讶。他会阻止你去救老头子是正常的,你别怪寇哥。」
「我晓得。」没想到他会帮寇解释,白云淡淡一笑,「他不是那种会见死不救的人。」
查德弄了两杯咖啡过来,给了他们一人一杯。
「谢谢。」白云和头发灰白的查德道了声谢,才又继续开口:「介意我问一个问题吗?」
「嗯?」
「你们几个兄弟和父亲之间是怎么回事?」
亚历士眼神一黯,抿紧了唇。
「如果不方便,你不用……」白云轻声开口。
「不。」亚历士一扯嘴角,深吸了口气,平铺直达的道:「我想你应该有权利知道。老头子结过四次婚,只不过我们这几个兄弟,除了寇哥之外,都不是他亲生的,我们毫无血缘关系。老头子早在很多年前就因为车祸无法生育,他知道那些女人背著他偷人,可他不在乎,女人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向来把钱顾得好好的,就算离婚,那些女人也拿不到任何好处,如果要拿到钱,就必须放弃孩子的监护权。至於为什么留下我们,我猜他大概觉得我们是值得投资的东西。」
值得投资的东西?老天……难怪霍克会自嘲他是被领养的,难怪刚刚寇一听到「栽培」这两个字就火冒三丈。
白云脸色微微发白,轻轻捂住了嘴,哑声道:「我很抱歉……」
「不用。」喝了口咖啡,亚历士苦涩的盯著急诊室里的老人。「我早就看开了,要有什么样的父母,不是我们可以选的,老实说,久了,也就习惯了。」
看著亚历士脸上错综复杂的表情,忽然间,白云晓得寇当年为什么要离开了,不只是因为他母亲的事和他父亲的欺骗让他无法原谅,也因为这几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
霍克曾经说过当年他们全都被逼著学中文,所以他才会说中文,那时她没多想,现在看来,显然老巴特的作法实在很有问题,就算寇是他亲生的,他也偏心偏得太严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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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白云回到了那栋豪宅。
这回在查德的带领下,她通行无阻的进入那扇之前彷若铜墙铁壁的雕花大门;後来,她才从宁宁那儿知道,查德是这里的总管。
回到了房里,寇还是不见踪影,不过霍克和宁宁把她的行李从饭店拿了过来。
「怎么样?」欧阳宁宁盘腿坐在大床上,看著白云换上轻便的衣裙。
「他父亲情况比较稳定了,所以我先回来。之後要再做心导管检查,以判定血管阻塞的程度,并决定是否要采取气球扩张术或冠状动脉绕道手术……」
「别和我说那些复杂的医学名词,我不是问这个。」宁宁用手撑著下巴,挑眉道:「是问你和寇天昂的情况。」
「情况?」白云穿好衣服,把长发用簪子盘了起来。「如果你问的是昨天晚上,他很高兴见到我,如果你问的是现在——」白云转过头来,一扯嘴角,「恐怕这地方实在太大,我不晓得他人在哪。」
「我知道。」
「你知道?他在哪?」白云眨了眨眼,她到现在还没搞清楚这里到底有多少栋房子,更别提每栋房子最小的大概也有十几间房,宁宁只比她多待一个早上,却知道寇在哪?太神了吧?
「那里。」宁宁伸手往外一指,直指那片蔚蓝海洋。「霍克说,以前寇天昂最喜欢往那儿跑,林子後面是一座悬崖,那儿有木梯通到海边的沙滩,我刚拿望远镜看过了,他在那儿没错。」
「望远镜?」白云好笑的看著她,「你哪来的望远镜?」
「霍克的。」宁宁脸不红、气不喘的说。
「你和他……?」
宁宁调开视线,看著旁边含糊其词的咕哝道:「没什么,就是那样而已。」
「哪样?」
「那不重要——」宁宁脸一红,跳下了床,抓了草帽往白云头上一戴,伸手推她出门。「快去找你的阿娜答,省得他等一下跳海自杀,人命关天,这比较重要。」
「胡说八道。」白云笑著轻斥。
「我告诉你,这一家子的男人每个脑袋都有问题,他们全都被那死老头耍弄在手中,搞得每一个心理都有毛病,谁知道他会不会和某人一样,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蠢事!」
见她似乎越说越火大,而且看来挺认真的,倒让白云愣了一下。「某人?」
宁宁脸色瞬间刷白,闭上了嘴。
白云一震,「难道霍克曾——」
宁宁僵住,好半晌才面无表情的道:「他说那只是年轻时爱玩,不小心的意外。」
「但你不觉得。」
「对。」欧阳宁宁白著脸,「我不觉得。」
看著她认真的脸,白云喉头一紧,说不出话来,最後只能伸手抱住她。
有一瞬间,宁宁真的很想哭,但最後还是忍住,推推她,轻声道:「我没事,你快过去看看吧。」
「你确定?」
「嗯。」宁宁点点头,扯出一抹笑。
白云叹了口气,摸摸她的脸,「我们得找个时间谈谈。」
「放心,我不会跑掉的。」宁宁苦笑,她想跑也跑不了,要不然现在也不会陷入这种困境了。
第七章
穿过林间步道,她在尽头看见那座悬崖,它的高度只有两三层楼高,一道木梯迂回绕过大石,直抵下面的海滩。
虽然还有些距离,但她能看到他。
他坐在沙滩上,已经开始西斜的太阳,将他一动不动的身影拉长。
她扶著把手慢慢往下走,用帽檐遮挡著依然相当刺眼的阳光。
浪潮声一波波的来回交替著,远方偶尔会传来几声海鸟的呜叫。
她花了好些时间才走到下面,又花了好些时间,才越过那被日头照得发烫,又细软难行的沙滩,不用低头看,她也晓得自己这双凉鞋铁定是完蛋了。
靠近海边时,沙滩的湿度高了些,走起来才稍稍好了一点。
快到他身後时,一条黑影突然在他斜前方冒了出来,那是一只狗,一只杜宾狗,就像她之前在大门看到的那些一样,它的毛色黑得发亮,两耳竖直挺立著,只是它比门口的那些看起来还要大只;比起狗,它的体型更像黑豹。
白云谨慎的停下脚步,那只狗仍然抬著头,目光炯炯有神的看著她。
「寇。」她站在原地叫他,怀疑自己要是再上前一步,那只大黑狗就会冲上来咬断她的喉咙。
他一僵,没有回头。
见他不说话,她往前走了一步。「你一整天都待在这里?」
黑色的杜宾犬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喉咙发出低沉呼噜的警告。
寇天昂伸手安抚它,却还是没回头,只是哑声道:「回屋里去。」
看那只狗在他的安抚下乖乖趴回地上去,白云松了口气,继续往前走。「如果我不回去,你要放狗咬我?」
他背部肌肉紧绷著,保持沉默。
「寇?」她再柔声开口。
「走开。」他闷哼一声,语音粗嘎。「别理我!」
「那是……不可能的。」白云伸手触碰他的肩头,才晓得他在颤抖,很轻微、很压抑,她在他身後跪下,环抱住他,将脸贴在他背上,柔声道:「你这句话应该在昨晚说,在娶我之前说,在我爱上你之前说,在我第一次见到你时说……现在,来不及了……」
他抓住她的手,一瞬间,她好怕他会推开她,将她拒於千里之外。
但是,他只是紧紧抓握著她的手,粗声低吼:「我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你还不懂吗?我不是你想像中完美的白马王子!」
「我不要完美的白马王子,我要的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男人。」他抓得她的手很痛,她却觉得心安,只因他没有拉开她。
「你没看到吗?我见死不救!我和他一样冷血!」他粗声粗气的低咆著。
「那是因为他老是这样骗你,亚历士都和我说了。」感觉到手腕上的湿意,白云为他感到心疼,知道他哭了,不觉也红了眼眶。
心好痛……比她自己受了伤还难受……
「我是你的老婆,我们结婚时曾发过誓要相守到老,互相扶持一辈子。不要自己一个人躲起来疗伤,不要找藉口赶我走,不要什么事都独自承受……」白云咬著唇,哑声道:「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我没有那么软弱,我们是夫妻,懂吗?你可以在我面前哭,在我面前笑,在我面前唱著荒腔走板的歌……」
泪水滑落,她因哽咽而止声。
喉头一哽,胸口因她而紧缩,寇天昂像是抓著救生圈一样,紧紧抓著她环在他腰上的手,看著眼前的夕阳,哑声开口:「我……不值得……」
不值得?不值得什么?不值得被人爱吗?
天啊……他究竟被他父亲伤得有多深?
白云只觉得一阵火气上涌,要是那老头子现在在她面前心脏病发,她一定会补他一刀,送他上路!
「什么叫做不值得?你接下来要和我说,我爱你,是错误的投资吗?」她又气又心疼,抽回手恼火的道:「我不是你父亲,我不算投资报酬率!」
她抽回手,教他一阵的慌,以为她要走,匆忙转身,却见她仍跪坐在他身後,眼眶泛红,泪滑落。
「我不是……」他心头一抽,伸手触碰她的面容,嘎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白云倾身向前,捧著他的脸、抵著他的额,含泪轻声说:「那就让我爱你,你不爱我也没关系,只要让我爱你就好……受了苦可以和我说,受了伤可以来找我……」
怎么可能不爱她?像她这样的女子……他怎么可能会不爱她?
手一伸,寇天昂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热泪如泉翻涌,浸湿了她的衣裳。
黄昏的夕阳,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
浪潮哗啦作响,一波接著一波,退去、上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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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点点星子爬上夜空。
「所以红发的蓝斯是老二,棕发的亚历士是老三,金发的霍克是老四,那亚当就是老五罗?」白云偎在他身前,柔声轻问。
「对。」他轻握著她的小手,将她圈在怀里,看著海上星辰。
看著一次又一次涌上岸的浪潮,白云开口再问:「我听林子杰说,蓝斯接手了巴特控股公司,那其他人呢?」
「亚历士经营房地产,霍克经营连锁饭店,亚当则是负责科技公司。」
白云伸手摸摸把头靠在寇大腿上的杜宾狗,她发现这种狗真的很聪明,因为得到主人的示意,它开始认同她,并没有因为她的触碰而吠叫,只是用那双黑色的大眼看著她,看起来还真有点无辜,没半点之前凶狠的模样。
白云看著狗儿,脑海里想著的却是它的主子们。「你会离开,一半是因为他骗了你,一半是因为他们,对吧?」
寇天昂沉默著,却握紧了她的手,好半晌,才深吸口气,承认道:「他做得太过分了,我看不下去……他一直对他们视而不见,却又让他们认为自己是他亲生儿子,直到他雇的侦探找到我……」
那几个男人早上苍白又空洞的表情浮现眼前,白云不忍心的闭上眼,却又看见他们年少的模样。
「他们一直不懂为什么老头对我这个私生子反而比对他们这些婚生子还好,而且有著严重的差别待遇,我也不懂。然後,蓝斯的亲生父亲过世,他家族的人透过他母亲找上门来,因为对方是英国贵族,事情闹得很大,我们才晓得原因……」
「你……恨他吗?」
「我不知道。」寇天昂紧绷著脸,「他独裁、专断又自私,我一直以为我恨不得他死,但今天早上,当我发现他是真的心脏病发——」
他语音一顿,没再说下去,她了解的用小手包覆住他粗糙的大手,轻声说:「他毕竟是你父亲。」
他绷紧了肌肉,「我宁愿没有!」
「别这么说……」她抬首,轻抚著他的脸,「那样,太悲哀了。」
「我不想……」他将脸埋在她的颈窝,语音有些粗嘎,「和他一样……」
「你不会。」白云跪坐起身,捧著他的脸,认真的说:「你永远不会和他一样的。」
「你怎能如此确定?」寇天昂自嘲的说:「我毕竟是他的儿子。」
「因为……」她微微一笑,轻抚著他的眉骨,柔声道:「坏竹也是会出好笋的,如果你是那样的人,当年就不会离开这里:如果你是那样的人,就不会那么会为人著想;如果你是那样的人,我就不可能陷得那么深。你比谁都还要关心你那些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你也比谁都了解他们对父亲及对你的矛盾情结,所以你才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