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爬上岸,羽衣已在等着他。
她静静等在一棵树旁,看着筋疲力竭的他,倒卧在河坡上,朝着天空仰卧着。
急喘着气,郎兵始终合着眼,但他晓得她仍站在原处,没有走开。
良久,待气息平定,他才睁眼,「我很愚蠢,是不是?」他举起一条手臂,挡住了迎面而来的刺眼光线。
只是话说完之后,却无人响应,所以他翻身看住上坡处,确定了她仍在那里,只是没答话,是以他又躺了回去,并以一条手臂横挡在脸上,落魂地说:「我知道你一定有难言之隐,但是你什么都不跟我说,我也会仿徨,也会无措。」
再怎么迟缓的人,在最初遇上他俩的时候,都该感觉到不同之处。她和宝驹都是迷雾,而且是能让人身陷其中,却感到幸福的迷雾。此刻他已不愿从雾中走出,也不愿雾就这么消散。
「我爹官拜指挥使,半生戎马,一年到头都在沙场上,我娘守着空闺,守着年幼的我,不埋怨也不多话。当时我不懂事,总以为那道倚在门边目送丈夫出怔的背影,永远不会倒下,那张始终温柔的脸庞,也永远不会啼哭,但是在一次偶尔的机会里,我窥探到了什么叫作绝对的寂寞和不车。那一天晚上,我尿急,经过堆放杂物的储藏室旁,看见我娘在里头哭。她哭的声音不大,可能是怕我听见,一边还拿着剪刀一刀刀划破我爹的衣裳。你知道她为什么要在半夜里划破我爹的衣裳吗?」
耳边响起足音,他知道她走到了他的身边,但他的叙述并未因而停下。
「当时我不懂她为什么这么做,还以为她是埋怨爹不回来,但是等我长大了点,才知道她夜里划破衣服,为的是想在我的面前将它们一一缝补好。我娘有个习惯,她很喜欢一边缝衣服,一边细数我爹在沙场上的功勋,她时常告诉我,衣服上的刀痕有多长,就代表我爹对皇上有多忠诚,上面刀痕有多多,就代表他对大宋有多尽心尽力,她把爹说得相当英勇,也真的让我以爹为傲。」
不知怎么地,自那次以后他便常常见到他娘哭,而每回瞧见她哭,他也跟着偷偷哭了起来,直想问为什么他明明有爹,却永远像个没爹的孩子。
说着说着,郎兵横在脸上的手掌,忽地被人牵住,那双手柔软且温暖,一点也不似他娘的粗糙。
他闭着眼感受着她的温柔。「我娘是个好女人,只是她却不是个幸运的女人,因为她嫁给了我爹,也嫁给了战争,最后连唯一的儿子都披上了战衣。」
「战争是可以避免的。」对着河面吹来的凉爽微风,羽衣的唇边忽现一抹淡然的笑。
「战争或许可以避免,但如同我,如同我爹,却不是可以主宰这一切的人,而且我娘也无法不爱我爹。」郎兵反促住羽衣的手,坐了起来。「所以我在从军以后,就立誓不娶妻。」
「不娶妻?」在他熠熠生辉的眸子凝望之下,她反而垂眸。
「困为我不想让我爱的人,感到伤心或不幸。」
「爱?」羽衣抬起眼。
「不过,现在的我已不再坚持,因为我遇上了你和宝驹。」所以他离开了他所熟悉的一切,当然也包括了战争。
闻言,羽衣眸光如水。他指的是对从军的坚持吗?
「你对我很重要,知道吗?所以我不能,也没办法没有你。」
他想要她,也想要她当他的新嫁娘,从纵使战火延烧到兰州或任何一方,每一天,只要有她和宝驹在一起,他就满足了──只是,他不知她是怎么想的?
郎兵的大掌拂上羽衣的脸颊,他吻住他,吻去她心中小小的疑虑,吻得她心底情潮喧扰。
她怕是爱上他了──爱?霍地,被吻得颊酣耳热的羽衣,被一道闯进脑海里的身影惊着,她蓦地一震,且住后退去,站了起来。
「羽衣?」郎兵也跟着站了起来。
脚步往后一退,郎兵有双眼无法望向郎兵,因为此刻的她已然不能随心所欲。
「郎兵,我……对不起,我不能不理他。」拋下这一句话,羽衣旋身往灰蒙蒙的黄沙小路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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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能不理他?羽衣口中的「他」是谁,经过了数日,郎兵依旧无从得知。
他既没看见人,也没再听她提起,直至这日……
「羽衣,西夏军快来了!我们得趁这之前……」才从店前进房,郎兵便见到羽衣坐在榻边,而那女尼的朱鹰,则立于一旁的木架上。「这只鹰怎么会在这里?」
低着脸的羽衣没有回答,郎兵正要开口问第二次时,一声哽咽忽地自墙角发出。
「羽衣要走了!」哭丧着一张脸的宝驹见郎兵回来,便哭了出来,扑进他怀里。
郎兵望着怀里的宝驹,又看向羽衣,「宝驹说的……可是真的?」
她要离开!?自河畔那天之后,他便害怕真的有这么一天,而这天果真来临了。
「店大哥说你去了城东,所以我等你回来。」羽衣答非听问地说。
「你等我回来,为的就是要跟我说你要离开?」
羽衣抬眼看着面有愠色的郎兵,平静地说;「我不能不告而别。」
「你不能不告而别?呵,那现在这个情况又好到哪里去?」郎兵放开宝驹,来到羽衣身边,看着她冷静过头的神情,不觉地升起一股怒竟。
「我又何尝希望这样?这是我无法预料的,虽然我走了,但宝驹会留下,你们……」
「不要!我要羽衣留下!」宝驹跑向羽衣,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腰身。
「宝驹……」腰间一阵热意传来,羽衣知道宝驹哭了,
她双手抚上他长长的头颈,「你忘了我刚刚跟你说的了吗?我不能不走,原因你应该比谁更了解。」
宝驹蓦地抬起头,一张大嘴扁得极为夸张,硬是把哭声全藏在嘴里了。
刚刚羽衣已经将全部的事情嘴宝驹说明了,比如她的身分,以及朱鹰的故事。地说如果她不将朱鹰带回他们的故乡。那么朱鹰可能永远回复不了原来的模样,那种不能回复原样的感受,就跟一匹马断了腿不能奔跑一样痛苦,而如果朱鹰痛苦,她也会跟着痛苦。
「啡……」他喜欢羽衣,所以他不希望她痛苦。
「宝驹别哭,你还有郎兵,他才是你最想在一起的人,我不在的时候,你……」
「你们两个在说话什么?」郎兵忽地一嚷,打断两人之间交谈。那紧紧偎着的两人同时无语地看向他,好似他与他俩有着隔阂,他厌恶这样的感觉!「宝驹你说!你们两个到底什么事不让我知道?」
瘪着人嘴,宝驹拼命摇头却不说话。
「不说?那你出去!」见此,郎兵更是激动,他趋前拉起宝驹,将他住房外推,把他丢出去之后,郎兵立即关上门,将他的抗议隔在门外,「你再帮她,我就连你也不认了!」
郎兵这样朝门外一喊,宝驹这才安静下来。
「你吓到他了。」羽衣凝起眉,起身来到门边欲打开门,只是地才一伸出手,就被郎兵擒个正着,他霍地将她进怀中,坚强的双臂将她纤细的身子圈紧、再圈紧。
「郎兵?」他搂得她无法呼吸了!
「我对你而言,是不是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他在她耳边问。
「不……」
「那么我对你而言,究竟算什么?为什么你想救就救,想留下来就留下来,想走就走?」
「郎兵……」
「说清楚!」他把她从自己的怀中拉出来,捉住她的双臂,极为不解地望着她。
「实话你不会信,谎活……我并不想说。」她微微侧过俭,不去看他激愤的眼神。
「不管是实话还是谎话,我只需要你一句话!我对你而言到底算什么?算什么?」
他摇晃着她,摇得她心慌,摇得她竟乱,摇得她急促的呼吸只剩一丝轻浅,直到最后受不住了,才以极弱的声音说:「我不能不理他。」
「他是谁?」
「黔夜他是我的……未婚夫婿。」他非得逼她说吗?那么她就说实活了。
黔夜是她的夫婿,且是自出生就配成一对的,那是他们自古以来的传统。
「未婚夫婿?」郎兵闻言呆了。原来那个人是她的夫婿,而她,则选择跟他离开?「他人呢?我得见他。」
「他……」目光飘向立于木架上头的朱鹰,她看着它旁观的眼眸,「他不在这里,但我得去找他,并且……跟他走。」羽衣望见郎兵眼中的两簇火苗正高烧着,热度经由他的双掌传到抓她的手臂上,亦将不平的情绪传给了她。
「你爱他吗?」郎兵沉声问道。
「无关爱与不爱,那是约定,不能违反。」如果他懂地,那么他就不该问这个问题,这令她好难过。
「爱与不爱只是一个答案,为什么你就是说不出来!倘若你说是,那么我就放手!」
「我……」羽衣回望着郎兵,心在挣扎。
这些看在郎兵眼里,自然是无比痛苦,「该死的!」
郎兵狂暴地一咒,立即又俯下脸吻住了羽衣,粗鲁地蹂躏着她那张欲言又止的嘴,封住了她说不出口的答案。
她的不语折磨他,竟然激起两人暗藏的欲望,欲望如火星般进出、霎时擦出火苗,烧上了他们的身躯。
郎兵将羽衣压向墙面,双手释放开她的手臂,改搂向她玲珑的柳腰。他强健的腿抵制着她的身体,勃发的坚实则贴在她柔软的腹前。
他狂吻着的唇丝毫不给她喘喘息的空间,偶尔让她微弱的呻吟,自紧紧相吮的唇瓣之间勉强呓出。
羽衣半闭着眼眸,对于他的吻一点抵御能力也没有。此刻的她好象只为他的吻而喘息,体温也只为他热情的抚触而樊高。
当他的手掌顺着渴望向上覆住,且揉抚她饱满的胸脯时,她的理智早已拋至九霄之外。
星眸灿烂,两颊绯红,云发凌乱,郎兵看到的,是羽衣掩饰不了的情欲。她也有情,也有欲,只是平时藏得太好,令他无法窥探。
羽衣呀羽衣,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他?
「嗯……」忽地,她发出一声轻吟,同时郎兵也放开她被他啃咬到的肿胀的唇,转而吮吻着她白细的颈项。
他悄悄地卸去她腰间的系带,并松去她身外的束缚,让她的上半身裸露在他的视线中,那浑圆饱满的完美曲线教他几乎无法逼视。
「郎兵?」皮肤与空气直接接触的薄凉的感觉,令羽衣回复了一半的神智。
「羽衣……」轻喟之后,他将她放倒于地面,高大的他压住她的身子,跟着又吻住她的嘴。唇办纠缠之际,他的掌心落在她滚烫的胸上,并感觉到一朵蓓蕾在他深情的抚触下逐渐坚挺。
膝盖分开她的两腿,他的手穿过她软的衣摆,往下来到她平坦的小腹,再落向她双腿之间的羞涩领域,温柔地爱抚着她……
情欲淹盖过了理智,羽衣,的脑海不断叫嚣着爱他、响应他,然而在浑沌之中,当她下意识偏过脸,见着架上的朱鹰,一句背叛她感情的话,却这么蹦出唇际。
「不可以……」
「羽衣,我要你。」
「不可以!」全身虽然昏软,但羽衣仍以残存的力气,捉住了郎兵游移着的手。然后半旋过身子,以后脑勺对着他。
她忽来的反抗,令郎兵清醒了大半,也停下在她身上的抚触。
眼前两人虽紧密地捱在一起,但他却隐忍着不再有动作,听着她的气息同微喘渐渐转成平静。
「我们……不能这样。」侧着脸,羽衣颊上红晕仍残,沙哑地说。
「情投意合为什么不能?」激动地将她反转过身,刚好看见她低垂的眼里有着些微的湿润,他顿时一怔。因为衣物早巳松脱,所以羽衣的双臂护在胸前,见此,郎兵不得已地替她覆上垂在身旁的衣物,并顺势将她再搂入怀中,「我吓到你了,对不起。」
他的气,叹在她的发丝上,那种无奈与深沉,令她的双眉更是紧锁。
「你……没吓到我。而你说的,我也懂,只是……」
「只是什么?」如果能就这么搂着她,直至永恒,那么他就算丢了性命、丢了一切,也无怨无悔。
「只是我仍是得走,而且就在今天。我走后还有宝驹在,你们……」
「你──」闻言,郎兵的火气再起,他抓到她发疼,只是她脸上的坚持却未因而稍减。
「郎兵……」
浓眉凝到极处,静静看着她好处,最后他苦笑:「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对我和宝驹……做了什么?」
他霍地推开她,起身走出房门,他立即关上门,并找来卡榫将门栓紧,无力地蹲坐在门边,抱着头不听房里头羽衣的喊叫,更不去看一旁愁着脸的宝驹。
第九章
三天,他整整关了她三天!其间旅店老板曾经来过数次,但郎兵部以羽衣生病需要静养为由,将人打发走了。
羽衣了解郎兵心里仍在挣扎,仍相当不解,但她自己又何尝放松呢?
固然这一扇门想挡也挡不住地,若她想离去,自然能不费气力就离去,但他的执念却深深地牵绊着她。
那么就等吧,她不再喊叫,也不再解释,决定等他何时释然,何时想通,她才离开。
羽衣倚坐在床榻边,看着小几上原封不动的饭菜,又望向始终立于木架上,未发出丁点声音的朱鹰。
这三天她没胃口吃东西,它竟然也跟着她不吃;她难以入眠,它竟也跟着她日夜不合眼。或许它能感觉她的困顿,但幻化成此状的它,却一点沟通的能力也没有。
「没想到我不能飞,而你也不能,告诉我,是不是任性的我害了你?所以你才会在一年前来到了凡间,而且还变成了这个模样?那么现在可有不回九天山,就能解决一切的方法呢?」
羽衣对着朱鹰喃喃自语,朱鹰听完她的话,竟偏过头看着她,鹰喙又张又合地地似在言语。
「你说了什么?我听不懂啊,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羽衣与朱鹰对望,见它不能出声,于是她又失望地别过脸去。
「唉,那么等等我,也等等他,我知道他终有一刻会想通的,然后我会带你回九天山……」
无奈的吁叹落下,羽衣抬眼看向房门,就在这时,她发现房门的居然开了条缝。
羽衣讶异地站了起来,走到门边,轻拉开大门,来到走廊上。
「郎兵。」羽衣对着空无一人的廊底唤了一声,但响应她的,就只有一地的日光以及斜映的柱影。「郎兵、宝驹,你们在吗?」
她又唤了一声,但是还是没有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