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谈生意。」魏胥列知道若不交代清楚,她会追问个没完没了,「所以等一下吃完饭我就先送你回去休息,两点再接你去送花。」
「我不能一起去吗?」
「这是工作室的事情,跟花店无关,你可以不用去。」
「我想去。」她很好奇魏胥列会怎么谈生意。
他和文仲练不同,无尾熊男适合埋头做工作,魏胥列却有经营谈判的长才,代客送花兼唱歌服务的价格,就是他和顾客商谈后,才订出一个皆大欢喜的价钱。难得看他穿得这么正式,一定是要见大人物,她非去凑热闹不可!
「你去了我不能专心。」「四境」是个规模不小的公司,虽然可能只停留几分钟,也希望能顺利把事情谈完,快快走人。
「我会很乖。」汪笙低首拨着饭粒,温顺的杏眼有如无辜的小猫。
「鬼才相信。」轻蔑地扬起嘴角。
「你!」温柔的小羊瞬间变身为怒吼的母狮,抽桌怒喝:「反正我要去,你不能丢下我!啊,对不起、对不起……」不少用餐的客人瞪眼过来,她慌忙道歉。
魏胥列把持不住脸上的冷淡,嘴角轻轻倾泻笑意。
这回若能和「拉斐尔」合作成功,矩阵工作室就真的拨云见日,苦尽甘来了。
自己设计的游戏他有百分百的信心,但是要配合大规模的广告、销售,还是得靠有雄厚资本的大公司;尔后有了足够的钱,小小的工作室就能逐步发展规模,有朝一日终能成为电脑业界的龙头,升格为「矩阵集团」──他的目标。
到那时,也许花店会转手让人。文仲练的意思也是如此。
望着汪笙频频道歉,围裙上的「矩阵」二字异常显眼,他不禁想着,她从没说还会住多久,而他也已经习惯了她娇小的身影整天忙进忙出,总觉得她好象会一直住下去……
倘若花店转让,那她要怎么办……
惨惨惨──惨了啦!
汪笙瞪着眼前熟悉的十二层大楼,一楼入口处那大大的「四境」二字似在嘲笑她。
在外头绕了一圈,到头来竟然回到自家的公司?!
魏胥列为何来这里?对了,他的矩阵工作室是做程式设计的,她家的「四境」是电脑公司,软硬体都有经营,他可能想来寻求协助,或毛遂自荐谋份工作……
哇哇哇,完了啦,老爸是总裁,老妈是总经理,还有那坐镇行销部的丘尔勤,她这一进去铁定会被押回家的啦!
「发什么呆?」停好脚踏车走过来的魏胥列,在她头顶轻敲一记,「要进去了。」
冷静,冷静。
魏胥列可能只是来见哪个部门的小主管,不一定会碰到爸妈的。汪笙压低棒球帽,整整衣服,收起引人注目的绿色围裙。
入口玻璃门映出的是一个有着小麦肤色的少女,短裤加运动凉鞋,就像路上常碰到的一般高中生。虽然以前常到公司来,但她最近晒得这么黑,穿著也走随便路线,跟以前不打点精致绝不出门的大小姐模样已经完全不同,不会被认出来的。
「请问公关部在几楼?」魏胥列丝毫没察觉背后的少女藏着脸走路的怪模怪样。
「请上六楼,出电梯之后的右边就是公关部。」接待处的小姐温婉微笑,瞄了他背后的少女一眼,「小妹妹,以后来我们公司记得不要穿凉鞋哦,这是我们老板的新规定,希望所有出入的人都穿著整齐。」
汪笙低着头,含糊回答,「是,我以后会注意的。」臭老爸,什么烂规定──在自家地盘上还要被纠正,等她回去要给他好看!
「叫妳先回去,妳偏不要。」等电梯时,魏胥列才注意到她畏畏缩缩的模样,不免轻笑,「怎么,这种小场面也会把你吓倒?」
「要是知道你要来这里,打死我也不跟来。」她小声嘟哝着。
由于魏胥列先前已预了约,通报之后,他们便顺利坐在公关部的贵宾室里等着。
汪笙大大喘了口气。瞧,他们这不是来到了公关部?没碰到老爸老妈,丘尔勤闲闲没事也不会来公关部,安全啰!
转眼一瞧,这才发觉身旁的魏胥列脸色不太好,透过镜片打量摆设的眼更显冷淡。她好奇地问:「你为什么来这里?」
他瞥她一眼,「回魂啦?」
「你不是和无尾熊自己开了工作室?还来这里做什么?」
他扯扯唇角,「还人情。」
「还什么人情?」
「他们多次寄信给我和仲练,要延揽我们进来,也对我们在设计中的游戏很有兴趣,想一起合作。不过我不愿意。」
「为什么?」你对我家公司有意见?
「因为……」他拿过一份杂志随意翻看,「虽然不跟他们合作,可是总得感激人家的赏识,今天来就是要跟他们道谢,也请他们不用再寄信来了。」
「你少转移话题,我在问你为什么不跟他们合作?」她汪笙可不是这么好蒙混过去的。
「我只想自立门户,不依靠任何人。」他轻轻吐出原因之一,只见那对杏眼霍然明亮,几乎凑到他脸上。
「真的,你也想自立门户?」
「也?」
她那淡褐色的脸庞充满遇见知音的惊喜。
他还记得她刚来时白旧干净的模样,像一只被娇宠、保护得很好的小兔子,而现在的她已是一只猫,探索世界的好奇心不断滋长,逐渐懂得善用她的爪子,也努力在成长,很努力地不依靠任何人。
某个部分,他们好象是相似的。
「让你久等了。」门一开,挺拔的男子踏入贵宾室。
魏胥列微微眯眼,望着来人,「我以为我来的是公关部。」
「是我知会公关部经理,如果你来了要让我知道,由我接待你。」丘尔勤接过门外秘书送来的三杯咖啡,放到茶凡上,温和微笑,「请喝咖啡。」
死死死死定了啦!汪笙恨不得整个人可以挤进沙发里去,拚命低着头。
遇到这只老狐狸,大事不妙!
「你应该知道我来的目的。」既然是他,魏胥列不想啰唆,也知道自己毋需客套,「请贵公司不要再寄信来,我永远都不会加入『四境』的。」
「为什么?」
「明知故问。你知道为什么。」魏胥列的眼有如寒冰般冷冽,又蕴着怒火。
「你是人才,我的老板很想延揽你。」丘尔勤客气的态度未曾稍改,「我们虽然是大学同学,但是专长不同,我擅长的领域是商场,而你则是个很好的程式设计师。『四境』能提供你所需要的一切资源和环境,让你尽情发挥。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何不重新开始?我们曾经是那么好的朋友……」
「原来你还记得『朋友』这两个字。」魏胥列冷冷瞥他一眼,「当年你和谛琳在一起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这两个字?既然你是我朋友,为何抢走我的女友?」
汪笙一震,头垂得更低,假意翻着手里的杂志。谛琳,这名字好耳熟……
「感情的事,不能用『抢』这个字来说。谛琳是心甘情愿跟我在一起的,我无话可说,你应该也是。」
「最后得到她的人是你,你当然无话可说。」魏胥列冷笑。
汪笙悄悄瞥他一眼,他只有气到极点才会冷笑。
「我们一定要翻旧帐不可吗?」丘尔勤叹息,「都是过去的事了,何不把眼光放在现在?而且我和谛琳早就分手了,你真的要为了过去的事,放弃大好的未来吗?」
「总而言之,不要再寄信来。」魏胥列起身,看了汪笙一眼,「该走了。」
「魏──」丘尔勤跟着站起,一个箭步挡在他面前,「你真的不能拋弃过去?」
透过镜片,魏胥列凌厉的目光几乎刺穿眼前的男人。
对方毫不退缩,真挚的眼中唯有赤裸裸的诚恳,没有任何愠怒,是真的想挽留他。
「你能拋弃过去,我不能。」他稍稍放柔了眼神,低声道:「你知道我的个性,谛琳给了我生平最大的打击,我为了她而跌倒,所以我要从那个地方重新站起来,用我自己的力量,同时要证明我自己,也证明她离开我是个错误。我永远都不会加入『四境』。」
他推着一旁的小人儿往门口走去,忽而回过头,神采飞扬地傲然一笑,「祝你事业顺利、平步青云,丘经理。当我的名字足以和你老板平起平坐的时候,我会考虑挖角你的。」
「尔勤!」
此刻,一个衣着简单高雅的中年女子猛地冲入贵宾室,差点就撞到魏胥列。
他侧身避过,继续推着汪笙往外走。
「总经理?」丘尔勤上前扶住女子,「什么事这么急?」
「其实也没什么事啦。」娄玫莹一笑,「我要叫秘书去买点吃的,想你一定又忙得忘了吃饭,来问你要不要顺便买什么?」
「随便买个便当就好。」
「你老是这样,工作这么重,又不好好按时吃饭,身体迟早会弄坏的。」唉,女儿不在,没理由常邀他来家里,不然多少也能帮他补一补。「我听你秘书说你来公关部,是出了什么事吗?怎么要你亲自过来……」察觉他眼神有些恍惚,「怎么了?」
丘尔勤望着门外走廊尽头处,那两个身形正好进了电梯,这才微笑道:「没什么,只是见个老朋友而已。」
汪笙舔着左手的冰淇淋,右手握着另一支巧克力口味的,小心搭在魏胥列肩上,不让它滴在他的白衬衫上,「我好饿。」
「晚上花店早点关门,提早休息。」魏胥列踩着脚踏车,夕阳的光线刺得他眼睛几乎睁不开。
「你今天去『四境』又去『拉斐尔』,到底想做什么?」
『拉斐尔』是邢双芸家的企业,魏胥列眼光真是好,随便挑就挑了她最熟悉的两家电脑公司上门。幸而「拉斐尔」的员工不认识她,才得以全身而退,连邢双芸都没遇到。
「跟你讲,你也不知道。」
「少看不起人!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好想问他跟丘尔勤的关系,又不知该怎么问。
想象背后的她大发雷霆的模样,他微微而笑,「总之今天的生意谈得很顺利,结果如何,不用多久你就会知道了。」
「拉斐尔」答应合作,也全权负责宣传事宜,他和文仲练将以游戏总设计师的身分配合宣传,藉此崭露头角,开创出属于自己的事业。
「卖什么关子?你不说我也懒得问。」
号志灯转红,脚踏车刚好停下来,汪笙将巧克力冰淇淋递到他口边,一面继续咬着自己的香草口味。
魏胥列迟疑一下,吃了一口,心头莫名有些温暖。「……如果花店卖掉了,你有什么打算?」
汪笙愕然,「为什么要把花店卖掉?」
「工作室才是我和仲练事业的重心,你也知道我们两个不适合开花店,卖了它,我们才能全心经营工作室。」
「可是……」可是她适合呀!「不能不卖吗?」
「你有更好的方法吗?」她听来依依不舍,其实他也是,经营了近一年的花店,毕竟有感情,尤其……在她来了之后。
绿灯亮了,他继续踩动脚踏车。
「不然……卖给我好了!」汪笙叫着,「卖给我、卖给我,由我来经营!」他可以专心经营工作室,而她就顺利创业啦!真是两全其美!
「你打算出多少钱买?」
「呃……你要算我多少?不会太贵吧?」现在存款还是不到十万。
「我们有交情,当然会算你便宜一点。」
呵……「我们有交情」,从他口中说出这句话,听起来还真不错。
他继续说:「所以店面和客源一并过继,算你五十万就好。」
「五十万?!」汪笙往他背上猛捶,「你这强盗!」
「小姐,我们的店面是黄金地段,生意很好你也知道的,难道要我们几百块就卖给你?」魏胥列强忍笑意,冷着声音,「反正你不买还有别人要买。」感到汪笙捶得更用力,他禁不住低笑出声。
也许是因为生意谈得顺利,也许因为天气不错,也许因为冰淇淋好吃,也许因为背后的少女太好欺负,让他心情太好,难得笑得开怀。
「喂,别打我,小心等一下撞车!」
「撞车就撞车!」汪笙气呼呼地,准备把冰淇淋涂在他头上,「最好──」
才说着,右边巷子里忽然冲出一辆轿车,魏胥列当下急速煞车,向左转弯,但轿车速度太快,虽然车主看到他们也踩了煞车,却已经来不及,「砰」的巨响,直接撞上脚踏车前轮。
汪笙惊叫了声,下意识护住头脸、闭紧眼睛,同时听到一个女人的尖叫声,接着感觉有一双手臂蓦地抱住她,将她紧紧护在怀里。
似乎滚了几圈,等一切停止下来,她才怯怯睁开眼。
一个打扮入时的年轻女子匆匆跑过来,几乎是哭着的,「没事吧?!没事吧?!」
汪笙深喘口气,这才发现抱住她的是魏胥列,冰淇淋都沾在他衬衫和领带上了,而两支甜筒却还握在她手上。
他的眼镜掉了,黑白分明的眼倒是一直睁着,忧虑的表情在见到她睁眼时,化为嘲讽,「你这乌鸦嘴。」
「你们没事吧?!没事吧?!」年轻女子抖个不停,比两个被撞的人吓得还厉害。
「你没事吧?」魏胥列盯着汪笙,见她摇摇头,才松手让她站起来。
「先生,你的手……」年轻女子惊呼。
汪笙低头看去,赫然见到他左臂的大半只袖子己被磨破,鲜血淋漓。
医院急诊处
汪笙楞楞看着医生熟练的动作,从剪开衣物、消毒清洁到缝线上药,仿佛过了一世纪之久。
魏胥列终于忍不住用只有轻微擦伤的右手在她眼前晃晃,「别看了。」这么血腥的画面,她竟能专心地看这么久。
汪笙回神,望了他一眼,垂下头去。
几秒后,一滴泪水滴在她的短裤上。
魏胥列不语,仔细盯着那滴在短裤上晕开来的湿痕。
直到缝完伤口,医生忙着开药,他才慢吞吞道:「你真是乌鸦嘴。」
又是一滴泪水滴下。
他长叹一声,「我们第一次在公车上见面,你用花盆砸破我的头;现在又被你诅咒出车祸,你再不离开,我可能活不久了。」
「我才没诅咒你。」汪笙抬眼,满含泪水的杏眼又是愧疚、又是担忧,还有些恼怒,「我不知道真的会……」
「你是不知不觉的诅咒我,因为你天生带衰……」
「我才没带衰!」她大叫,吓得医生一笔画到桌上去。
「既然没带衰,那你哭什么?」魏胥列斜她一眼,「既不是你的衰运害到我,更不是你撞到我,你哭个什么劲?好象我死了一样。」
「我……」汪笙眼泪直掉,「你一定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