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隆庆本是怨极了这场婚事,所以,他带来的人马并不多,以示他对此事的不满与不尊重。除了两位王爷各自的贴身护卫外,其他的加起来也不过十几二十来个人。此刻,齐王和一干护卫部属全都挤在院落里等着看热闹。
从耶律隆庆单单只伸出一条粗壮胳臂接过银貉裘与白狐大麾后,又过了好一会儿,这中间不时传出断断续续的娇喝与耶律隆庆的软言安抚,更是加强了众人心中的好奇。耶律隆佑更是占据了最佳地理位置——门口正前方,等着头一个知道谜底。
门\"咿呀!\"一声开启,耶律隆庆大步走出,瞧见他身边没旁人,耶律隆佑很自然的就往他身后的房内迅速扫一眼。没人?!
耶律隆佑回过身。\"二哥,我那二……\"他倏然住口,与所有的人一样,诧讶的瞪着被耶律隆庆挟在臂弯里的……包袱。一个用白狐大麾包裹着的包袱、一个不断蠕动的包袱、一个会发出呜呜嗯嗯声音的包袱。
\"二哥!那……那……不会是我二嫂吧?\"耶律隆佑不由得失声叫道。
耶律隆庆不经意地瞟他一眼,迳自往马车走去,\"腊葛,今儿个我不骑马。把叱雷绑在马车后面。\"话毕随即隐入马车内。
一句话吓掉了在场三十几个人的下巴。除非昏迷不醒,否则,即使伤势再重,也不肯上马车的震天将军,此时无伤无痕地居然要坐马车?更令人惊讶的是,他还一连坐了两天的马车,除了偶尔挟着\"包袱\"下车方便外,就连吃食也吩咐送上马车。
所有人的好奇心都已升至顶点,几乎就要爆炸了,可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是围在马车边,想尽法子偷听里头的动静,但对话始终都是一样——娇嫩的怒骂声和耶律隆庆左一声宝贝,右一声心肝的抚慰声。直到第三天中午,大伙儿停下来用膳,人手一块兔肉,可十几只耳朵仍然不死心的聚集在马车旁。
\"我不要坐马车了,我要骑马!\"嫩滴滴的声音嗔道。
\"不再跟我闹别扭了?\"耶律隆庆的声音传来。
对方静了好一会儿,才不甘愿的回答:\"好嘛!好嘛!只要你让我骑马就行。\"
\"得跟我一起骑喔!\"
马车旁的人惊诧的面面相觑,别说女孩儿了,就连皇上,耶律隆庆也不曾同意将宝马叱雷外借。
\"为什么要跟你一道骑?你瞧不起我的马术吗?我告诉你,我……\"
\"不是的,宝贝。\"耶律隆庆又开始安抚了。\"我们辽马比宋马要来得高大,野性也较重,这儿你不熟,外头还不着雪,在这天寒地冻的荒僻野地里,咱俩儿一块儿骑我才能放心。\"
\"可是……\"
\"不要拉倒!\"他难得强硬的说。
\"好啦!好啦!一起骑就一起骑嘛!\"
马车旁的人皆面露兴奋之色,一窝蜂的全挤在门帘口。片刻后,门帘被掀开,耶律隆庆首先跳下马车,看见围在周遭的人,浓眉不禁一皱。\"你们干什么?\"
看戏啊!虽是事实,但是没人敢说出来,大伙儿只是对着他嘿嘿傻笑着。
\"燕隐,快点嘛!\"
燕隐?耶律隆佑不敢置信地挖挖耳朵,除了皇上老大哥外,没人敢叫耶律隆庆的字,因为他不准!还曾撂下话说,谁敢乱喊他的字,就会把他的舌头割下来。
耶律隆庆回过身,双手握住车上雪白人影的纤腰,一把将她轻轻的举下地来。过大的白狐大麾完全裹住那娇小的身躯,下摆垂落在雪地上,宽大的帽兜在微微一晃后,掉落在背后。
剧烈的抽气声频频传来,所有的人都屏息凝视着眼前的小人儿;完全忘了规矩、忘了礼节、忘了王爷,也没了魂、失了魄,更没注意到手中的兔肉全都掉落在地上。
\"把你们的狗眼给我挪个方向,吸回口水,顺便把嘴巴闭上,然后尽快从我的眼前消失!\"耶律隆庆不悦地沉声道。\"腊葛,替叱雷上鞍具去。\"
被他这么一骂,一伙人这才不情不愿、依依不舍,两步一回首地离去。
小小却没注意到这些,她一下马车,便被四周与江南完全不同的景色吸引去了。魔鬼般的冷例寒风,夹带着雪花肆虐而过,苍凉辽阔的雪景,皑皑的白色世界,经霜的枯树,灰霾的天空,远方危岩奇石宛如拔地而起。
\"好美,燕隐,好美啊!\"小小低呼着。\"找从没见过这么……这么伟大的景致!\"
耶律隆庆感动地俯视着小小惊喜的神情,没想到她那小小的身躯内,竟拥有如此广阔的胸襟,能够感受到北地豪迈洒脱的壮丽。他原本还担心小小不能适应北地的寒酷生活、苍凉景色,深怕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与环境会折损她娇弱的生命力,会磨灭她旺盛的斗志,但现在看来,倒是北地的豪迈壮阔才是最适合她,也只有粗旷洒脱的北地人才能容许她自由自在地表现出她的真性情。她天生就注定是他耶律隆庆的妻子!
耶律隆佑在一旁细细观察良久。天真美丽的小嫂子赞叹地、贪婪地攫取眼前的美景,高大英俊的震天大将军宠爱怜惜地搂着小妻子,多么相配的一对呵!可是……他妈的!早知道他就不急着娶那任性的伊娃苏了!耶律隆佑懊悔万分地想道,这么清丽绝俗的小可爱,他也想要……好嫉妒……呜呜……真想哭。
许久,小小才长吁一口气,满足地收回视线,转向旁边。\"咦?你也是蓝眼晴啊?\"
她两三下挣开耶律隆庆的怀抱,疾步来到耶律隆佑的面前,往前伸手一抓,耶律隆佑就被她抓到眼前。耶律隆庆猛皱眉,满脸浓浓的酸意,正要开口喝阻,小小便已放开手,使得耶律隆佑楞楞的弹回原处。
\"你的蓝眼晴灰灰的,没有燕隐那么好看。\"她批评道。\"他的蓝眼清澈透明,就像水晶一样,那才叫漂亮。\"
耶律隆庆这才转怒为喜,得意地搂回小小,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理会耶律隆佑的沮丧表情。
小小问:\"他是谁啊?\"
\"耶律家的老三,我老弟。\"耶律隆庆说道。
\"哦!你弟弟啊!\"小小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难怪长得跟你有点像。我该叫他什么呢?跟你一样叫他老三吗?\"
耶律隆佑贼兮兮地上前一步,说:\"小嫂子也可以叫我的字,我的字是……\"
耶律隆庆立刻脸一沉。\"他没有字!\"
耶律隆佑微微一呆,呢喃道:\"我没有吗?\"
\"没有!\"他以威吓的语气说。
\"哈哈……\"看见老哥那霸道的表情,耶律隆佑只得揽恤无奈地干笑两声。\"是啊!没有字,没有字,那小嫂子可以叫我的……\"
\"老三,叫他老三就行了!\"这是他的结论,没得反对!
\"老三?\"耶律隆佑哭笑不得。\"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小嫂子不能叫我的名字?\"
\"你没有名字!\"耶律隆庆跋扈蛮横地回答。
\"怎么我连名字也没了?\"耶律隆佑失声叫道。\"二哥,你的心眼也未免小得太严重了吧?\"
耶律隆庆狠瞪他一眼,不容置疑的说:\"从今以后,你就是无名氏!\"
小小左瞧瞧、右看看。\"真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她不耐烦地扯扯耶律隆庆的袖子。\"喂!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骑马啊?你的马呢?能不能先让我瞧瞧。\"
耶律隆庆把她转个方向。\"喏!腊葛正在上鞍准备的那匹马就是叱雷。\"
顺着他说的方向看去,她惊叹一声,\"哇!\"而后仿佛梦游一般,一步一叹地走到马前。\"哇!哇!哇!\"这马的毛色乌黑发亮,马头方而大,臀圆腰粗,四腿挺劲如桩,在长竖的两耳间,有一撮白色的鬃毛迎风飞扬,神态雄健无比。马首、腰臀两处,腊葛正为它安上披着黑皮缀钉亮银椎头的甲衣,衬着白色的犀皮软鞍,看上去英挺、威猛极了!
仿佛像是碰触珍宝一般,小小小心翼翼地轻触叱雷的鼻头,叱雷微微晃一下脑袋,低嘶一声,鼻头竟然往小小的怀里钻去。小小掩不住兴奋的再度惊叹,\"叱雷、叱雷,你真是我见过最、最、最漂亮的马,我好喜欢你喔!\"小小忍不住抱着马首亲吻。\"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喔!\"
耶律隆庆不悦的板起脸,他发现自己竟然在吃爱驹的醋!不过,这畜生竟敢\"非礼\"他的女人。
眼里瞧见醋意,鼻里闻进醋味儿,甚至连耳朵里也听见醋哼,耶律隆佑又惊讶又好笑地欣赏着老哥打翻好几桶醋的熊样。
在腊葛备好马前,耶律隆庆一直是那副可笑的模样,直到他把小小举上马鞍,自己再跳上去坐在小小的背后,牢牢地把她锁在怀抱里时,这才展开笑颜。
\"启程!\"他朗喝一声,轻扯鞍绳策马离去。
\"啊?\"耶律隆佑突然发现,除了他之外,所有的人都已上马随着离去。\"怎么这样?等等我啊!不要这么没良心,等天气相当酷寒,尤其是呼啸的北风尖锐刺骨,每一阵刮过去,全夹带着雪花飞舞,吹在身上,不但冷得让人牙关打颤,甚至连呼吸都觉得不顺畅。可一向看多了南方花花绿绿世界的小小,却迷上了这白山黑水间的辽阔天地。
一路走走停停,几天的路程,他们竟足足花了一个多月。在路过某些小部落时,他们总会停下来待上个两三天,接受族人盛情的招待。耶律隆庆骄傲地把恒王妃介绍给他们,而小小也很自在地享受辽人的游牧生活,仿佛她一直是这么生活着,没有隔阂、没有排斥。
在头一次停留某部落时,耶律隆佑便把信交给了小小。\"是令尊要我转交给小嫂子的。\"
小小接过信,一声不吭地往马车里钻。过了好半晌,小小红着眼,但笑容满面地跳下马车。信写得很长,但小小只注意到两句话——计划取消,求取你自己的幸福是为父的衷心期望。
太好了,明明打不过人家还想宰了对方,实在是再愚蠢不过了!但最重要的是……她好像也有点下不了手……小小悄悄瞄一眼耶律隆庆,他那湛蓝双眸恰巧也盯着她,两抹红云摹地飞上小小的双颊,她羞涩地垂下头。
凭良心说,他对她真的很好,连爹娘兄姐都没这么宠她,这么由着她胡乱要求。这是不是就是幸福?她不懂,但是,只要他一直这么宠她,及像五姐所说的,不再有别的女人,那么她就心满意足了。顺着山道婉蜒向前,或向高处攀,或往低处落!转过一道山拗,又是一道山拗,连山群峰,俱是皑皑积雪。
在和村落族人的对话中,耶律隆庆发现小小的辽语虽不甚流利,却可应付自如,他很讶异,所以,当他们一离开部落,他便问她。\"是谁教你说契丹话的?\"
\"你们派来的老师啊!\"她理所当然的回答。
耶律隆庆蹙眉思索。\"那是……三、四个月前的事吧?\"
\"嗯!\"
\"才三个多月你就有这等成绩了?\"耶律隆庆不禁讶然道。
\"是啊!\"小小得意的笑说。
耶律隆庆不禁以另一种眼光来审视怀中的小人儿,她天真美丽,善良活泼、直率坦白,现在再加上聪明慧黠,她到底还有多少隐藏未现的宝藏?到底还要展现多少让人惊奇诧异的本事?
不过,数日后,他使又发现多项\"特异功能\"
——她有绝佳的箭术。
\"谁教你的?\"他问。
\"我自己偷学的。\"她小小声的说,明亮的大眼闪呀闪的。
——她的剑法也不错。
\"谁教你的?\"他又问。
\"偷看来的。\"她嘿嘿英两声,神情颇为得意。
——她的骑术精湛。
\"谁教你的?\"他再问。
\"摔几次就会罗!\"她说来轻松,像是理所当然似的。
——她的枪法俐落。
\"谁教你的?\"他还是问。
这回,小小歪着头想了想,才回答:\"不记得耶!好像就这么会了。\"
另外,她还能在顷刻问便剥掉一只兔皮,并剔除内脏、洗净、上枝烘烤。
\"谁教你的?\"
\"这还用人教吗?\"她们高头,骄傲的说。
耶微隆庆看着她,静默了一会儿,才又再问:\"你的书应该也念得不错吧?\"
\"哈哈!\"小小傻笑出声,模棱两可的回答:\"大概认得几个字吧!\"
耶律隆庆挑挑眉。\"那女红呢?\"
\"没试过。\"这次她很直接坦白的表示。
\"中馈(指妇人在家煮饮食之事)?\"
小小傲然挺胸道:\"我会烤野兔,烤乳猪也试过一回。\"
\"那琴棋书画呢?\"
\"只通了九窍,还剩\'一窍不通\'。\"她有些心虚的说,还刻意加重\"一窍不通\"的语气,只是不晓得他有没有听懂就是了。
他认输了!他发现,他可爱的小妻子只是长得像娇娇柔柔的宋室女子,但她的内心却是十成十北地儿女的本质。
第三章
析津府为辽国南京(即今之北京),本是辽的陪都,为了便于指挥南进,于是萧太后决定暂时定都于此。
一大清早,街上便已聚集了不少的摊贩,来往人群众多,应小小的要求,耶律隆庆陪着她慢慢策马走过外城,以便她观察辽国人的日常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