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少渔悄俏观着慕容勿离阴郁的神情,暗暗昨舌不已。
看光景,那位瑞荷夫人还真是惹恼了九师兄呢!
“九师兄,真的生气啦?”
慕容勿离不吭声,只狠很瞪他一眼。
若换了是慕容勿离麾下的士兵被这种眼色瞪上一眼,肯定会吓得立时跑去躲在被窝里发抖,可惠少渔瞧了也只是吐了吐舌头,再耸耸肩。“真傻,居然做这种事。不过那位姑娘,你不是说她是处子吗?那……也要将她赶走吗?”
“哼!”慕容勿离冷笑。“那种女人不是为名就是贪利,我留她做啥?”
“女人?”惠少渔扬起不以为然的声调。“那还算不上是女人吧?顶多是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而已嘛!”
“是吗?”慕容勿离眉宇间悄悄浮起几丝皱褶。“我倒没注意到那么多。”
“说得也是,这世上除了‘她’之外,还有哪个女人值得让九师兄你正眼相待呢?”惠少渔语带嘲讽地嘟囔。
皱褶立刻发展为深谷鸿沟,“不知道你在胡扯些什么!”慕容勿离不悦地摆手回身走向书房。“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快去叫户曹和兵曹过来把该处理的事尽快处理好,以便办理交接。”
惠少渔默然注视他的背影片刻,而后无奈地摇摇头转身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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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路可走了!
灰霾的天空下,翳重沉沉的积云压得人心头几乎喘不过气来,刺骨的寒风更是刮得渡河水面波纹如浪,枯黄的芦苇杂草沙沙哀鸣不已。
弱柳悄然伫立在灰黑色的石砾间,遥望着河对岸,虽然仅着单薄的衫襦长裙,她却不觉寒冷,在呜呜咽鸣的风声中,只有满心的孤寂与无助,然而却也有另一种莫名所以的解脱感隐隐爬伏在心头,好似在暗示她:这是唯一的路。因为——
无路可走了啊!
当她走到这儿,眼见一道滔滔急流横亘在面前,让她进不得,退也无处可去,她便知道这已是路的尽头了。所以,不能怪她轻忽自己的生命,如果这是上天的旨意,她怎能不遵循呢?
瞄一眼挂在肘弯上的绳索,她掉头回到不远的树林中,寻着一枝瞧上去最坚韧的枝干,抛了好几次才把绳索抛上去,再卖力地来回自河边搬来几块大小不一的平扁石头,由大至小地往上积叠,直到高度足够了,她才停下来休息。
挂在枝干上的绳索随着凄恻侧的北风飘过来荡过去,看上去诡异已极,一般人见了心头不发毛才怪,再加上耳际咻咻的风声呼啸,仿佛幽冥阴间冤魂鬼嚎,怕是连路过都没有人敢往这儿路过了。
可弱柳仰首静静地注视着那绳索,不但不觉害怕,而且,心中的孤寂无助竟奇异地逐渐淡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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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书房里,慕容勿离和惠少渔正忙着与掌判军队各项事务的户曹和兵曹整理资料以便交接。
“这个你负责!”
“什么?”瞪着又扔到他面前来的一大叠名册,惠少渔惨叫一声,脑袋便砰一下跌到名册上了。“我死了,请把我记录在阵亡名单上,至于抚恤金,请交给我爹娘即可。”
“还有这个。”慕容勿离好像没听到似的,一把揪住惠少渔的头发提起他的脑袋,在雄伟壮丽的天山上又额外加上了一些高度,再把他的脑袋放回去。“麻烦你处理好之后再阵亡。”
一旁的户曹和兵曹忍不住别过头去窃笑不已。
“没良心的人!”惠少渔咕哝抱怨着。“你知道这叫什么吗?叫压榨奴工,虐待……咦?仇总管,你到底在干什么呀?刚刚就瞧见你在门口走来走去,也不进来,又不离开,干嘛?门口地上哪儿凸了一块需要你来踩平吗?”
慕容勿离也早就察觉了,但仇总管行事一向稳健可靠,若真有要事,他必定会主动来报告,否则就是不甚重要。不过既然惠少渔开口了,他倒也想听听向来果断,难得犹豫的仇总管今日为何会出现如此特异的举动。
“进来吧!仇总管。”
“是。”仇总管依言进入,并恭谨地停在书案前。
“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呃……卑职已派人护送瑞荷夫人回老太爷那儿,而夫人身边那些人,卑职也已全遣送出府去了。”
“哦!还有呢?”
“还有……”仇总管又迟疑了。“这个……卑职谨遵将军的交代,每个遣送出府的人都给予一两白银,可是……”
“可是什么,快说呀!”看他说得吞吞吐吐的教人听得好不着急,惠少渔忍不住插进来催促。
“可是那位小姑娘,就是……呃……昨夜那位小姑娘,她说她用不着,她只向卑职索讨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捆绳索。”
一捆绳索?
慕容勿离与惠少渔诧异地对看片刻后,几乎是同时,两人不约而同神情微变。
“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惠少渔问慕容勿离,也问自己。
而慕容勿离的回答则是虎跳起来往外冲。“她往哪里去?”
“出了通化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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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不但不觉得悲哀、不觉得害怕,反倒有点高兴,甚至兴奋呢?
嗯——是该高兴、是该兴奋,她终于可以摆脱一切痛苦了不是吗?
想到这里,弱柳突然觉得休息简直是浪费时间,于是立即决定停止休息,而且迫不及待地攀上石堆顶端,仔细地打好绳圈,然后把绳圈套上自己的脖子,毫不迟疑地踢开脚底的石头……
可就在她的身子往下坠落的那一刹那,一条矫健的人影飞也似的急掠而至并及时一掌斩断绳索,再抱着她飘然落地。
“搞什么鬼!”慕容勿离气急败坏地怒吼。“你疯了不成?居然做这种傻事!”
弱柳起初一阵困惑:发生了什么事?继而眼前一惊,骇然发现那张阎王生死判的脸就在她面前咧出狰狞凶恶的獠牙,她不自觉拉开嗓门尖叫着跳开他的怀抱,然后一溜烟躲到石堆后去抱头缩成一团,嘴里并乱七八糟地喊着。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不敢了,请饶了我吧!我错了,求求你饶了我吧!对不起,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慕容勿离的火都还没开始降温呢!就被她噼哩啪啦一阵乱喊乱叫给叫得晕头转向的呆住了。
她……她在干什么?
“……求求你,饶了我吧!我错了、我错了,饶了我吧!请别打我……”
打她?!
“住口!”慕容勿离不禁脱口怒叱。他是那种人吗?竟敢如此污蔑他!“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怎会……”谁知他才吼一半,就听得她清晰可闻的抽气声,旋即见她把自己缩得更小,好似一粒小肉包似的继续悲切的求饶,惊恐度升高了百分之百,痴迷度全幅上扬,还有配乐——哭声。
“……呜呜……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我……呜呜……我以后不敢了,请……呜呜……请饶了我吧!我……呜呜……我真的不敢了,饶……呜呜……饶了我吧!请……呜呜……饶了我吧……”
她到底是怎么了?
就在这时,惠少渔也赶到了,先是见到敬爱的九师兄一脸哭笑不得地呆站在那里,再见到一粒小肉包在另一边呜呜咽咽的求饶,立刻很不以为然地对九师兄猛摇头。
“真是的,干嘛欺负她呀?九师兄,我不都说过她只不过是个小丫头而已了吗?又不是你那些大老粗部下,就算她真做错什么了,好好跟她讲也就是了嘛!”难得有机会对九师兄“训话”,这种滋味实在很不错哩!
“我欺负她?”慕容勿离更是啼笑皆非。“我救了她呀!我哪儿欺负她了?”
“你没欺负她,她干嘛吓成一粒小肉包?”惠少渔脸上写满了不信两个字。
“你问我,我问谁?”慕容勿离没好气地说。
惠少渔狐疑的视线在慕容勿离脸上转了一圈,再飞向小肉包那儿,见她哭叫得实在很悲惨、很不像样,于是人也跟了过去,准备在“训斥”之余再大展身手好好表现一下他的温柔体贴,以便给九师兄做个最佳楷模,也给后世留下一个流传千古的典范。
他弯下上身,轻言细语的,“小姑娘,别害怕呀!”说着,安抚的手也顺便搭了上去。“我们呢,是……”
可就在他的手甫触上她的衣裾那一刹那……
“不要打我啊!”惊恐的哭叫声瞬间提高八度,恰恰好足以震破惠少渔的耳膜。“求求你,饶了我吧!我以后不敢了,不要打我啊!求求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要维持半弯身的僵硬姿势确实很辛苦,可惠少渔依然保持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之后才开始徐徐转动颈子并缩回自己的手——半弯身的姿势仍旧不变,他瞪住自己的手……
他……打她了吗?
没有,他绝对没有打她!
他坚定地告诉自己,然后不信邪地再次把手放回原位。“小姑娘,我……”
“不要哇~~饶了我吧!别打我啊……”这回高阶魔音刺透的是惠少渔的大脑。“求求你饶了我吧!我错了,我该死,别打我啊……”
惠少渔呆着口瞪住那粒已经陷入疯狂境界的小肉包,然后又看着自己的手劝服自己它真的没有罪、它是无辜的,所以没有必要砍断它以儆效尤,最后,无措地转头望向慕容勿离。
我真的没有打她呀!
慕容勿离双臂环胸斜睨着他。
现在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吧?
惠少渔又呆了片刻后才慢慢直起上身,又盯着小肉包一会儿,见小肉包又哭又叫得就快变成一粒烂包了,骤而一指点出,四周顿时陷入一片奇怪的宁静,小肉包也滚到一边去了。
风继续呼呼地吹,过了好半晌——
“我们回去吧!”惠少渔面无表情。
“好。”慕容勿离同样面无表情。
“这是你吃过的肉包,麻烦你自己抱。”
“……”
第三章
“她是疯子。”
“你是白痴。”
“她脑筋有问题。”
“你整个人都有毛病。”
“说不定她受过什么刺激了?”
“我可肯定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刺激。”
“喂喂——我是你师弟耶!怎么可以这样损我嘛!”
“而我是你师兄,所以,我爱怎么说你就怎么说你。”
在床边各据一头打量床上酣睡的少女并“大加议论”的师兄弟俩说到这里突然中断,约莫是他们自己也觉得这段对话很无聊。片刻后,两人互视一眼后便先后走出内室在外室的桌案旁落坐,同样的,惠少渔又忍不住先开口了。
“九师兄,她那样子实在很不寻常,必定有原因的吧?”
两眉间有几许思索的皱丝,慕容勿离沉吟半晌后才慢吞吞地问:“你注意到了吗?她脸上有些许乌青。”
“九师兄的意思是说真的有人打过她?可这又如何?很多人都挨过打呀!可没有人像她那样发疯的吧?”
慕容勿离垂下半眼。“不只脸上有乌青,我抱她回来注意到她脸上有乌青之后就仔细检视过了,她不但脸上有乌青,腰部背部也都有乌青,而且双腿有折断过的痕迹,手臂有烧伤的疤痕、背部有撕裂伤、臀部有挫伤,总之,多年的旧伤、近时的新伤,她全身上下都是伤,即便是我看了都有点心惊动魄之感。”
惠少渔听得目瞪口呆。“天爷,她……她是被虐待吗?难怪会有那种反应。”
慕容勿离神情平静,眸底愤慨的光芒却跃动不已,“有人拿她当畜生般虐待,而她只不过是个不解世事的小女孩,那人却下得了如此毒手……”他咬着牙顿了一下。“如果让我知道是谁……”他没再说下去,可那冷厉的眼神已充分表达出他的未尽之言。
“不会是……”惠少渔迟疑了一下。“她的爹娘?”
慕容勿离双眉倏扬,随又纠结成一团。“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这一切都只能等她醒来后才能问个清楚了。”
“说得也是,那……九师兄……”
“嗯?”
“记得别又吓着她罗!”虽然好像不太容易。
慕容勿离唇角微勾挂出苦笑。“我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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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场好眠。
弱柳满足地从安详舒适的睡梦中醒来,惺忪的睡眼尚未睁开,唇瓣便已抢先绽出慵懒的微笑。
自从被瑞荷夫人买进将军府之后,她终于又能享受到这种阔别已久的祥和生活,除了吃饭睡觉养身体之外,再没有人骂她、打她、凌虐她了。虽然刚开始她依然战战兢兢地每夜从噩梦中惊醒过来,而且分不清楚哪边才是梦。
是美梦?
抑或是噩梦?
然而一个多月过去,真实感终于逐渐在她心中凝聚成形,于是她的意念更加坚定:她不想再回到过去那种由拳打脚踢、孤寂恐惧与潺潺泪水交织而成的日子了!
所以,她必须努力完成瑞荷夫人的愿望,相对的,瑞荷夫人也会达成她的愿望,如此一来,她便可以如愿以偿地出家,永远摆脱过去的恐怖,继续在佛门中安度这种平静安稳的生活了。
唉——光是想像就很美好啊!
思绪仍旧停留在半梦半醒之间,她徐徐睁眼,微笑依然怡然慵懒;瞳眸悄悄流转,微笑蓦然冻结。
耶?这……这不是她的房间呀!这是……这是……
老天,这是将军的房间!
她怎么会在将军房里?而她又是怎么会知道这是将军的房间?
弱柳终于完全清醒过来了,她困惑又有些惶恐地起身坐在床褥间拚命回想,很快的,迟钝的思考齿轮开始启动运转,于是,所有发生过的事又逐一回到她脑海中,她的脸色也开始红橙黄绿蓝靛紫地变换不停。然后,在恐惧中,她想起昨夜,在绝望中,她又忆起今日,然后……然后……
咦咦咦?然后呢?她怎会跑到这里来的?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地猛攒眉头之际,匆又察觉周遭空气似乎有什么异样,螓首忙转,畏缩的眼眸只一轻回便发现悄然静坐在远远那一头角落里的人,瞳孔一伸一缩,当即不自觉地惊喘一声,整个人又抱头骇成了一粒小肉包子了。
“将将将……将军!”她窒息地低喃。天哪、天哪!她晚了一步、她晚了一步,她没把握住机会,她没来得及摆脱一切,她……她犹豫得太久了,所以,上天又决定让她经历更多的痛苦了!天哪!这回她逃不过了,这回她真的逃不过了,她会被揍得更凄惨,会被伤害得更彻底,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