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柏尧沉默半晌。
「好吧!请再给我一点时间设法说服他们,如果真不行,那就只好这样了。」
然后,元宵过后不久,在学校开学的前两天,言柏尧突然告诉她们,「他们走了!」
「咦?你终于说服他们了吗?」小乔与妈妈惊喜地相拥欢呼。「太好了,妈,你终于脱离危险了!」
言柏尧却丝毫不见欢容。「不,不是我说服他们的。」
小乔怔了一下。「那是你义父?」
摇头,「也不是。」言柏尧又否认了。
小乔狐疑地端详他。「那究竟是怎样嘛?」
默默的,言柏尧把当天的报纸拿给她,眸一低,头版新闻的大标题怵目惊心地映入她眼帘内。
苏澳公路上的大惨剧,红娘专车,断魂游览,六十八人死亡……
红娘联谊社举办的春节大联谊演变成春节大灾难,原是三十四对男女,其中一对临时退出,加上男性司机和女性领队,恰恰好是男女各半数的六十八人……
「老天!」小乔颤声望向庄妈妈,后者更是脸色惨白。
「他们……他们代替我们……」庄妈妈说不下去了。
小乔抬眸与言柏尧平板的表情相对。
难怪他高兴不起来!
可是片刻后,言柏尧的表情缓和下来了,在他听得庄妈妈的啜泣之后。
「不要难过,这是注定的。」
「可是……可是他们都还那么年轻……」
「不管他们多年轻,或者换了别人,任何人以那种人数经过那儿,注定要被抓去当替身,承受那份久远流传下来的怨恨,直到他们等到另一批替身承接那份怨恨,才能够脱离束缚。」
「但……」
「不要再想那么多了,无论多无奈,那已经是事实,改变不了了,何况你们现在……」言柏尧环顾四周。「还有更重要的事必须操心。」
庄妈妈仰起泪痕斑斑的脸,困惑地蹙眉。「甚么事?」
「他们……」言柏尧朝左右各瞥去一眼。「应该可以到他们应该去的地方了,却还逗留在这里,这表示他们尚有心愿未了,所以你们必须帮他们完成心愿,他们才能够安心离开。」
「那是当然,这是我们的责任,理该帮忙!」庄妈妈抹去泪水,忙道,并朝女儿望去,后者毫无异议地附和着点头。「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必须先找地方搬走,否则老是要言先生睡书房也不好,我知道书房里那张床对言先生而言实在太小了,因此……」
说到这,在一旁越听脸越黑的小乔突然一把将妈妈扯到一旁去,先对言柏尧咧了咧嘴,再背过身去和妈妈讲悄悄话。
「可是妈妈,在取得那笔信托基金之前,我们不够钱另外租地方住啊!」现实问题最重要,礼貌有空再讲究也不迟。
「对喔!」庄妈妈喃喃道,低眸略一思索。「好吧!那我先去向你姑姑借,等拿到信托基金之后再还她。」
「哦,妈,你别呆了好不好?」小乔叹道。「姑姑肯借你才怪,她会怕你没办法还她呀!如果老实告诉她爸爸还留了一笔信托基金给我,我保证她一定会想尽办法抢过去,在我取得那笔基金之前,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因为姑姑很会钻法律漏洞,这样岂不是得不偿失吗?」
「那怎么办?」
「我也……」
「你们先暂时住对面吧!」
小乔楞了一下,旋即猛然回过身去。「对面?」
言柏尧微笑颔首。
小乔狐疑地皱眉。「我知道对面公寓的房客在过年前搬走了,可是这么昂贵的公寓,我们根本租不起啊!」
「不用租,」言柏尧慢吞吞地说。「那是我的房子。」
两秒的静默,然后是一声错愕的惊呼。
「你的?」
「我家人很多,房子又不算大,他们一个个结婚生孩子,总有一天会有人必须搬出来住,所以当年我索性买下整个顶楼,就是准备有那么一天时,他们可以搬到对面来住。」
小乔眨了眨眼。「你这么有钱?教授薪水有这么高吗?」
言柏尧耸耸肩。「教书只是兼职。」
小乔微微一呆。「那你的正职是甚么?」
言柏尧忽地咧嘴一笑。「妳猜呢?」
小乔双眉一扬。「抓鬼?」
言柏尧失笑。「不,我没有能力抓鬼。」
「那是甚么?」
「你知道我最喜欢的娱乐是甚么吗?」
现在是怎样?元宵已经过去了,他还想玩猜谜游戏吗?
小乔眯起双眼,恶意地说:「除妖?」
言柏尧又笑了。「是看电视。」
居然喜欢看电视,他是已经老到不能动,只能瘫在电视机前面吃爆米花了吗?
「难怪你连书房里都摆电视,又那么舍得花钱买电视,而且……」小乔咕咕哝哝的。「咦?不对,现在不是在说这个问题吧?现在是在说,你的正职到底是甚么?」
真是,他的提示那么难以理解吗?
「妳猜啊!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猜对了我还用得着你告诉我吗?」
「我不告诉你猜对了,你怎么会知道猜对了没有?」
小乔窒了窒。「那……提示!提示!给点提示,总不能教我没头苍蝇似的乱猜吧?」
「我已经给过你提示了。」
「欸?」小乔一脸茫然。「有吗?」
「有啊!就在刚刚。」言柏尧一本正经地说。
「刚刚?」小乔攒眉苦思,「刚刚你也没说甚么呀……啊!」两眼蓦然恶狠狠地瞪圆了。「你不会是在耍我吧?」
朝抿嘴轻笑的庄妈妈投去一眼,「伯母还在旁边,我怎么敢耍你?」言柏尧忙声明自己的冤枉。
小乔哼了哼。「最好是这样!」
见他们像小孩似的斗嘴,庄妈妈不觉笑着摇摇头。
「你们继续猜你们的灯谜吧!我要跟妳爸爸聊天去。」
「是喔!」小乔暧昧地挤眉弄眼。「不会是在床上聊吧?」
「不知道你在胡扯些甚么!」庄妈妈赧红了双颊,笑骂。
「不是吗?」小乔咧开大嘴,笑得很夸张。「你们不就是在床上聊出我来的吗?」
庄妈妈脸更红,轻啐一声,为免女儿说得更露骨,急忙转身离去,她的身影一消失在卧室门后,小乔的笑容随即逸去,深深叹息。
「老爸要是离开了,妈妈又得伤心一次了!」
「不,伯父决定要留下来等伯母。」
「……耶?!」
「恭喜,你又是父母双全了!」
「什……甚么呀……」小乔哭笑不得地傻住了。
鬼父人母?
见鬼,这算甚么父母双全!
第六章
开学后,因为雨下个不停,也为了省下车钱,只要言柏尧有课,小乔便搭他的车上学,这样明目张胆的行为自然会引起多方议论,不过小乔全然不予理会,因为她有比澄清那种事更重要的工作需要完成。
在文学院大楼的空堂教室内,两颗脑袋又凑在那边分配工作了。
「这位是……呃,基隆我熟,我去。」
「这个他老婆已经再婚了。」
「这位我已经把结婚礼物补送给她女儿了。」
「这个……啊!树林,交给我,明天下午我没课。」
「好,那后天就可以开始进行中部地区的了。」
两颗脑袋分开,言柏尧伸了一个大懒腰,小乔愁眉苦脸,两条浓浓的眉毛揪在一起打架,看上去非常好玩。
「怎么摆那种脸?」
「中部耶!」小乔细数名单……哇,四十七个!「我几乎每天都有课,只有周末可以去,一次大概只够时间处理一、两个,这样……起码要半年以上才处理得完耶!」
「我一个星期只有两天有课,我去。」
「可是……」
「不要说这是你的事,与我无关,只要我一直看得见,这些都算是我的问题。何况我也不是头一次处理这种事,你不用太在意。」
言柏尧一面说,一面反手用力揉捏后颈背,小乔注意到他常常做这种动作。
「累了?」
言柏尧苦笑。「可能是我不喜欢运动,又老是坐在电脑前,所以很容易腰酸背痛。」
「回去我帮你踩踩吧!这招对我老爸一向很有效的喔!」小乔很慷慨的免费提供她的服务,「至于现在……」她起身站到他身后,两手先试探性地在他肩上按了几下,「嗯!确实满僵硬的。」然后摆好手势开始用力按摩起来了。
「啊……」言柏尧阖上眼,低低呻吟。「好舒服。」
「我在健身院打过几次工。」小乔得意地说。
「你学甚么都很快。」
「只要抓到诀窍,任何事都很容易上手。」
「确实。」
片刻的沉默后──
「大教授。」
「嗯?」
「我爸妈……呃,还有我,想正式跟你道谢。」
「谢甚么?」言柏尧漫不经心地问。
「如果不是你,我妈妈现在还在疗养院里发疯,甚至可能和我老爸一起被那些恶鬼抓走了!」
「我说过了,只要我一直看得见,这种事都算是我的问题。」
「但你帮了我们是事实啊!」小乔抗议似的反驳。
「你为甚么念德文系?」言柏尧很突兀地转开了话题,因为他实在没甚么兴趣继续刚刚的话题。
小乔手上停了停,脑袋差点转不过来。「呃,我想过有机会要到德国留学,因为德国免学费,我只要打工支付自己的生活费就可以了。」不过她可不是这么轻易被人拉着鼻子走的人。「你还把房子借给我们住。」
「反正我也不缺钱,并不急着把它租出去赚租金。」言柏尧慢条斯理地说。「麻烦你往下面一点好吗?谢谢。」
小乔顺应他的要求照做了,然后继续说:「从第一次见面你就帮了我,现在我们全家又因为你而终于能再聚在一起,你无法否认这是一件非常大的人情啊!」
「好吧!」言柏尧叹着气。「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让我有机会回报你嘛!」
「你想回报我?」
「当然!」
「认真的?」
「废话!」
「好,那麻烦你一件事。」
「任何事!」
「请你闭嘴!」
「……」
☆ ☆ ☆
小乔从未交过男朋友,不是没有人追,事实上,跟在她后头的追求者自来不曾少于一拖拉库,但是她实在没有空,也不曾出现过任何一个男孩子足以使她兴起交往的渴望。
她重视的是感觉,没有那种感觉,再出色的男孩子也放不进她眼里,追得再紧迫也只能得到斩钉截铁的回绝,毫不留情的一脚踢开,完全没有商量余地。
「第四百封!」
先丢下一封精致的信,然后在小乔身旁坐下,陈培仪刚张开嘴,那封信又被拍回她大腿上了。
「麻烦你,垃圾桶!」小乔仍一心专注在翻译作业上。
陈培仪叹着气拿起信挥了一下。「真没良心,人家可是锲而不舍的一天一封地给你写了这么多情书,你居然一封也不给人家瞄一下。」
「没空、没兴趣、没耐心,你小姐有空、有兴趣、有耐心还有良心,妳拿去看啊!」
「人家是要给你,又不是给我。」陈培仪反驳,再把信放回小乔的作业上面。「看一下嘛,又不会死!」
啪一下,信封马上又飞回陈培仪大腿上。「请问你收了人家甚么贿赂?」
陈培仪心虚的窒了一下。「我……我哪有!」
「那就别来说服我!」小乔停下笔,翻阅德语字典。「我忙得很,OK!」
「有甚么好忙的?你现在又不打工了!」陈培仪嘟囔。「说到打工,为甚么现在你甚么都不接了?」
「要笔记的我照样卖,而且……」小乔漫不经心地说,放下字典,继续翻译作业。「我现在有比打工更重要的事。」
「那你的学费怎么付的?」
「助学贷款。」
「那不是要家长陪同到银行办理的吗?」
「我妈出院了。」
「哦!所以现在是你妈妈负责赚钱啰?」
「不是,不久前我才知道我老爸留了一笔信托基金给我。」
「难怪。」陈培仪好奇地趴在小乔的作业旁。「那你刚刚说比打工更重要的又是甚么事?」
「不关你的事。」
「跟言教授有关的事?别否认,你最近一有空就和他在一起,谁都嘛知道。来,老实招供吧!妳是不是跟言教授在交往?」
小乔再次停笔,厌恶地白她一眼。「你少白目了你,是跟我老爸老妈有关的事,大教授只是帮我忙而已啦!」
「他为甚么要帮你忙?」
「我说过我们是朋友嘛!」
「你这话实在很没有说服力。」陈培仪咕哝。
「甚么话没有说服力?」张若婕突然出现在另一边径行坐下。
「咦?要上课了吗?」小乔忙看手表。「啧,还有一个钟头嘛!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到?」
「我不想跟上次一样迟到,让那个女人又记我一次。」张若婕拿出笔记,「笔记借我对一下。」翻开。「你们刚刚到底在说甚么?」
「她说她和言教授只是朋友。」陈培仪抢着回答张若婕的问题。「你信吗?」
「不信!」张若婕不假思索地做出否定的回答。
「为甚么?」小乔满脸的不服气,把世界地理笔记拿给张若婕。「我们真的是朋友啊!」
「你自己说的。」
「哪有?我哪有……」
「你说过,未免让人家误以为你给他机会,你绝不会交男性朋友,不会让任何男生太亲近你,除非你对他有意思。从你进F大以来,你也一直遵循这个原则,换句话说,你没有任何男性朋友,只有同学。」
小乔不禁哑口,因为她的确这么说过,也确实按照这个原则拒绝所有男生,直到她认识言柏尧……
可是言柏尧真的是朋友嘛!
「或许……」张若婕的目光若有所思地从笔记移到小乔脸上。「是你自己不明白自己的感觉?」
「嗄?」小乔满头雾水。
「我是说……」张若婕放下笔,转过来与她面对面。「你有没有想过为甚么愿意让他那样接近你?」
「因为……」种种原因,所以不得不让他接近她呀!这可以算是环境所逼吧?
「也许你下意识里并不排拒他?所以找各种理由说服自己这是不得已的,其实是你自己想接近他?」
「少扯了,我怎么可能这样嘛!」明明就是因为他的特殊能力,所以她不得不接受他的帮忙……除了到疗养院接回妈妈之前的那两个多月,因为他们常常有机会「偶遇」,所以……所以……呃……
看出小乔的困惑与迟疑,张若婕不觉哑然失笑。
「妳喔!最好仔细想想比较好吧!」语毕,又看回她的笔记了。
「仔细想想?」小乔喃喃重复。
想甚么?
想为甚么她要坚持和言柏尧之间的朋友关系,反倒将他们的师生关系撇到一旁去坐冷板凳吗?
嗯……对喔!为甚么呢?
☆ ☆ ☆
从自家门出来,走几步到对面,小乔按了按门铃,耐心等待言柏尧开门。
既然搬出来了,小乔自然不好意思再使用言柏尧给她的钥匙,虽然她一直忘了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