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石青色的短身行袍装束,被着紫貂滚边的披肩,傅天冀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俊脸上显露出不悦。
他是贝勒爷吧?
而她只不过是个平民百姓吧?
所谓的贝勒爷,应该是权势尊贵的皇族没错吧?凭他高贵的身份,本该是叫她跪就跪,叫她去外头翻滚几圈,她也不敢不滚的狠角色,对吧?
结果看看她!
竟然把他比喻成一只小鸡?真是……
“我觉得你穿月牙白的衣裳比较好看。”
停止把玩手中的花瓶,倪彩珠小脸认真地睇着他。
嗟,这妮子还真有兴致批评他的一举一动啊!傅天翼哼了哼,忽略自己心头莫名升起想进去换衣的冲动。
他为什么要在意这妮子的喜好?今天就偏不穿月牙白的衣裳!她能怎么样?
连傅天翼自己都没有察觉,当他面对倪彩珠的时候,人前那副稳重优秀的皇族贵气便会瞬间丕变,变得有些孩子气、有些逞强、有些好斗。
“走吧,你衣服既然已经换好了,咱们赶紧出去比武。”
傅天翼淡淡地望了她一眼,“把那个花瓶放下来。”
“哦。走啊,快!”倪彩珠的眼眸乍现光彩,随手将花瓶放回桌子上。
随着她猴儿一般蹦跳的小身影跨出房门,他不甚意外地听见房间里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
他闭上双眼,叹气。好了,一只昂贵的前朝古董花瓶毁了。阿弥防佛,希望额娘不会看见。
“小的给贝勒爷请安。”
“贝勒爷早!”
习惯性地背着手显露一身的稳重,踩着台阶而下的傅天翼颔颔首,一一回应护院们的招呼请安。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朗飒的眉心缓缓皱紧。
“倪姑娘。”
“叫我彩珠!”她回过头笑喊,心无城府。
“彩珠。”他点头,从善如流,“我都忘了问,你是怎么能进入我虏间的?” 。
“哦,说起这个,”倪彩珠微侧着螓首,笑弯了柳眉,娇俏宛如初春的桃花。“我说你们官家的规矩就是多!我不过是想进房叫你起床比武,结果冒出来一堆人凶巴巴的挡着我!”
傅天翼提了口气……忍住、忍住,赶快深呼吸,别忘了你的教养和形象。“所以你就把我的护院们打得个个眼窝淤青、嘴角流血?”
她粉嫩脸蛋上的欣喜敛了敛,纤纤玉手往最前头的男子指了指,“是那个人说的,他说要打赢他们才能进你的房间啊。”
被指的护院统领傅强愧疚地不敢抬头。
“所以你当真将他们通通打成这样?”傅天翼已经不知道自己此刻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
翻白眼吗?自己刚才好像已经做过了。低吼吗?不行,再喊下去他会倒嗓。
“我的天。”好,他呻吟总行了吧?
自己是不是该庆幸?
幸亏傅强说的是“打赢他们”,而不是“踩着他们的身体才能踏进房间”,否则倪彩珠肯定会把这些人个个打得趴在地上,再踩着他们走进他的房间。
是的,虽然他认识她不久,但是以她的个性,他有把握她就是会这么做!
看着他皱眉的脸,凝视前方一副无力的模样,倪彩珠突然间没来由地觉得受伤,也感到生气!
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他的神情及每个动作都好像在告诉她,我怎么会认识你?
太过分了!亏她起了个大早,兴匆匆的穿上最漂亮的衣裳来王爷府找他比武,结果他却……“一句话,你到底要不要比武嘛?”
“我当然不……”
那双牝鹿般的眼瞳里有着受伤的神采,竟毫无理由地叫傅天翼感到不舍。
好吧,他认了!“我当然不会不愿意。”
倪彩珠撇撇小唇,摆出架式。“那来吧!”
傅强赶紧凑上前,“贝勒爷,这位姑娘的武功真的不差。要是您不小心伤着了……”
傅天翼挑挑飒眉,“你认为我会输她?”
傅强立刻低下头,恭敬地欠身。“小的失言,只是属下的意思是……”
“退下吧。”
性感的嘴唇轻轻扬起,傅天翼的俊美脸庞显得意气风发。“大伙儿等着,看本贝勒如何替你们报仇。”
“喂,你们叽叽咕咕的说完没有?”倪彩珠已然有些不耐烦,静不下来的她开始抠抠拇指、搔搔手肘。
“行了!”只见傅天翼利落地退下身上的紫貂披肩扔向一旁,手腕抓住发辫的尾端用力一甩,绑着珠穗的长发辫旋即像条灵蛇一般,一圈圈地缠绕在他的颈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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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好一阵子没有出现的神秘解签书生蔺亨凡又现身了。
这回,他换下书生衣袍乔装成寻常的仆佣混进庆亲王府里。
“喂,你,”满总管伸手指着他,“过来把这里的落叶扫一扫。怪了,你是谁?怎么我从没见过你?”
蔺亨凡赶紧规避地撇开头,“小的才刚进府没两天。您说要扫那边的落叶是吧?小的马上去!”夹着扫把溜到一旁的他这才松口气,却又听见不远处传来高声的呼喊……
“哎,大伙儿快来看啊!咱们贝勒爷要和武京馆的千金小姐倪姑娘比武呀!”
真的?今天果真来对了!蔺亨凡哪能放过,扔下手中的扫帚马上跟着大家跑。
宅院的宽敞空地上此刻已聚集了不少围观的仆婢。
“彩珠姑娘,本贝勒在此候教!”
好啦、好啦,别废话了,赶快比武就是!蔺亨凡趁没人注意之际跃到树梢上,等着观战。
“看招喽!”
清脆的娇斥一响,倪彩珠纤细的身影率先跃上半空准备展开她的第一式攻击。
傅天翼淡淡抿唇。
这丫头好像很喜欢跳高似的,做任何事之前就是往上跳。他仰起头一派悠闲,矫捷地侧身闪过她的凌空飞踢。
被他躲过了头一招,倪彩珠的攻势依旧疾速而凌厉,不论是出拳或踢腿,样样不失强劲力道。
但是树头上的蔺亨凡却开始张着嘴打呵欠了。
“你说谎!”
一边挥出左拳袭击傅天翼的右脸,倪彩珠一边控诉。“你说过你会认真跟我对打的!”
结果他根本是在敷衍,光看他每每闪过她的攻势只有区区几寸的距离就知道。
闪了个身、半转圈,傅天翼微笑着凑近她的耳畔,“别急,我需要热身一下。”
“你!”
他又在她的脖子上吹气!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因此而感到又羞又恼,倪彩珠再度打出另一拳,巴不得挥掉他俊脸上的气定神闲。
盘坐在覆着白雪的树梢上,蔺亨凡无聊极了,几乎快以抠鼻孔来取乐。突然,他眼珠子一转,露出贼贼一笑。嘿,他来帮这两人的打斗加点调味料好了!
于是他取来一些白雪捏成小雪球,伺机而动。
就在傅天翼举起右手预备隔开倪彩珠挥来的小拳时,树梢上的蔺亨凡掷出那一个小雪球,不偏不倚地击中他的手肘内侧。
傅天翼微微吃痛,右手反射性的伸直……
谁知那只手竟然整个包覆在倪彩珠隆起的胸峰上!
她被摸了?!
倪彩珠怔了怔,低头望着自己被覆住的胸口,又抬头注视他。
傅天翼也望着她,然后转向自己那只幸福的手……不对,是罪恶的手,他像是着了火似的蓦地抽回!“我……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你下流!”她的俏脸倏地烧红,挥出另一拳。
“不是,彩珠,你听我解释。”
此时此刻的傅天翼哪儿还有方才的气定神闲呢?
树梢上,得意至极的蔺亨凡捧着肚子笑翻了,身体一抖一抖的几乎快掉下来。
四周围观的仆佣们开始窃窃私语,就在这时,忠心耿耿的傅强站出来替主子说话,“比武打斗中,不小心的触碰是在所难免的,一点也不稀奇!”
“对、对,贝勒爷一定是无意的。”
纷论稍止。
觉得有趣的蔺亨凡马上又取来一些白雪捏成小雪球,预备下一回的乐趣。
“彩珠,我真的不是有意要摸你,好像有人打中我的手肘。”
“借口!一定是你的借口!”
是啊、是啊,贝勒爷,都是你好色的借口啦。蔺亨凡悄声哼着小曲儿仔细瞧望,看看什么时候还有下手搅和的机会,就在傅天翼抵手隔挡倪彩珠的飞踢之际,他又投出小雪球打中他的膝盖。
再度惨遭袭击的傅天翼往前跪去,他赶紧伸出双手直觉地想抓住什么东西来支撑自己……
然后刷一声,倪彩珠胸前的衣裳就被他给抓破了!
“呃,彩珠,我……”惨了!自己的掌心还抓着她破了的衣服,这回又该怎么解释呢?
倪彩珠低头看着自己被撕破的衣服,浑身颤抖!“你、你这下流、无耻、低级……”
众仆佣又开始哗然。
傅强当然又站出来替主子说话,“打斗中这是偶尔会发生的事,大家一定要相信贝勒爷的人格品德!”
尽管连人格品德都搬出来了,可是这一次比较不具说服力,叽叽咕咕的低语声还是不减。
“我……”傅天翼白个儿也傻了。
看着她胸前的隆起,粉红色的肚兜极可爱,上头的绣花把她衬得益发娇美……
“你不要脸!”
这一声怒斥震醒着迷的他。
傅天翼赶紧将视线从倪彩珠瑰丽的胸前拍离,“你误会了,我根本不想摸你,更不愿扯开你的衣裳。”
“你坏蛋!你……我讨厌你!”
这一回,她真的气得想哭了!被他摸还让他嫌。什么叫做他根本不想摸?!还说不愿意扯开她的衣裳?什么意思嘛!他就这么讨厌她?
“彩珠,你要相信我!真的有人用东西偷袭我……”
“我不要跟你比武了!”倪彩珠气愤的跺脚。
圆亮的眼眸里写着愤怒,也道出她此刻的委屈和羞窘。“看你这个坏蛋把人家的衣服撕成这样,我以后再也不要理你了!我要回家!”
小手揪着自己被扯裂的衣服,倪彩珠转身想走。
回家?蔺亨凡急了!不行、不行,这小丫头要是回家,那他不就看不到戏了?他赶紧再捏一个小雪球。
傅天翼蹬足上前,伸手扣住她的左肩,“彩珠姑娘,你听我说。”
波然欲泣的倪彩珠红了眼眶,扭着香肩想挣脱他的钳握,但他比她更坚决,施展了力道将她纤细的身子扳过来面对自己……
然后树梢上的蔺亨凡又作怪了!
他把小雪球往傅天翼的足踝一弹,傅天翼顿时吃痛的失了重心,整个人推着倪彩珠一起倒下去。
“呜哇——”倪彩珠尖叫出声,被他大熊似的身躯整个覆压住!
尘土轻轻扬起,四周寂静无声。
仰躺在地上的倪彩珠眨着泪眼,望着他。
压在地柔软身上的傅天翼则顶着她的鼻尖,睇着她。
宛如钢铁般精壮结实的身体亲昵地覆压在纤细柔软又透着淡淡甜果子香的小身躯上,不管是压的人还是被压的人,都抵挡不住因为触碰而传来的强烈电流……
浪潮似的私语立刻在仆佣间传开。
“想不到咱们贝勒爷竟是这般好色之徒啊。”
“看不出来贝勒爷相貌堂堂、器宇轩昂,居然会借着比武偷吃姑娘家的豆腐!”
“真是看错人了、看错人了!”
傅强这回任由后头的弟兄们一直推着自己,却再也没有勇气站出来讲半句话!
“彩珠……姑娘,你……有没有受伤?”
被压躺在地上的倪彩珠侧头望了望四周围观的人群,再转头直视傅天翼,嫣红的小唇嗫嚅了几下……
“你滚开!”她使出全力用劲一推,毫无防备的傅天翼就被她给推了开来。
咕隆咕隆地几个翻滚,他就一路滚到傅强的脚边。“贝勒爷,您有没有怎么样?”
“我、我没事!”拍拍身上的尘土,傅天翼站了起来。
然后看着倪彩珠奔远的袅袅背影,默然。
“贝勒爷?”
“嗯?”
“这个……就是您说要帮咱们兄弟报仇的方法吗!”傅强迟疑又怯然地开口。
“我!”
“可是,贝勒爷,这种报仇的方式……真正爽到的,只有您一个人而已吧?”
“你!”
四周的仆佣议论纷纷,众人虽然没胆子明说,但是大家的眼神里写满对他的腹诽!
“我不是故意的!”他忍不住激动的为自己辩解。
好像没人相信。
“真的有人使暗器算计我!”
这更没人相信了。
这时,满总管站了出来。“你们这些人,不用做事了吗?”
还是这一招比较有效,仆人们顿时做鸟兽散,始作俑者蔺亨凡当然也趁此良机脚底抹油,溜喽!
傅天翼只觉得闷极了,可转头望了望四周,又找不出有什么人暗算他。
“贝勒爷,”满总管眉心紧蹙,语重心长的说:“下一次,请您别选在人多的地方,这样不好排解。”
老天,要怎么说他们才会相信他没有吃人豆腐的意思?
傅天翼着实闷到了最高点!然而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伫立在原地抚着额头、咬牙切齿。
是!他是为人四海,喜交各路朋友,但是……
唉,该将倪彩珠列为头一个拒绝往来户!
瞧瞧,只要扯上她便没好事,如今他一世英名全毁在她手上!
天,为什么让我遇见她?
第四章
武京馆的内院。
夏令康曲起食指敲了敲门扉。“彩珠,你还在睡吗?”
奇怪了,今早的晨练都结束了她却还没出现,着实怪异至极!难道是因为昨晚去庆亲王府耍龙珠,所以太累了?没道理啊,这丫头什么没有就是精力充沛,简直活泼得像只静不下来的小猴儿……
突然,门扉嘎然作响,被打了开来。
夏令康的脸庞上露出淡淡一笑,只有面对倪彩珠的时候,他才会有这种“稍有人气”的表情出现。
“彩珠,原来你真的睡过头……凌姑娘?”
娉婷地伫立在门旁,凌庭倩恬静温柔地欠了欠身,“夏少爷。”
夏令康的笑容变淡了,几乎不可见。“我不是什么少爷,你直接喊我令康无妨。”
闻言,她白皙得近乎不显血色的脸庞垂得更低了。“好的,令康。”
站在房门口,夏令康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马上离开。
眼前这位凌庭倩说起来是当家主母倪海映的远房亲戚的姑婆的女儿的表妹,因为家乡的父母遭逢巨变双双亡故,留下她一个人无依无靠,差点儿被人口贩子给卖进妓院里赚钱。
这消息一转再转的传进倪海映的耳朵里,她马上升起无比的正义感,直说要惩好除恶、扶助贫弱!
于是派夏令康前去将凌庭倩带回武京馆,从此之后,怕生的她便和活泼好动的倪彩珠同住一房。没想到她们两人一动一静,却也产生姐妹般的情感。此后,凌庭倩便正式地住下了。
“令康!”
就在他预备转身离开之际,凌庭倩羞怯的低唤止住了他离去的脚步。“是,凌姑娘有何吩咐?”
“不是,我没有要吩咐什么……”
她真的很羞怯。
即使已经过了半年的时间,眼前低垂着螓首,下巴几乎要黏到胸口的凌庭倩还是丝毫没有改变。居高临下望着她的发旋,夏令康默然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