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圆,别再说了!」
抿抿粉唇,秋淡月娇瞪了圆圆那双看起来好象又更圆了些的圆眼一记,等圆圆终于停止了对糖点的叨念后,她才看着眼前那一大碗满满的冰糖腌醉梨,叹了口气道:「与其让妳那张嘴说个不停,咱们还不如将眼里看到的,全都搁进嘴里尝一尝吧!」
「对对对!吃到吐出来才算数!」
***
圆圆和秋淡月都吐了。
而且也真的都犯腹疼躺在床上不得动弹,在飘郁苑里候着的大夫们立时派上用场,隔着薄绢诊脉、开药方、抓药、煎药。「钟离奔弓,你好可恶!」
虽然腹胀得像有块大石头塞在肚子里,但秋淡月仍是忍不住气怒地斥着那个一脸似笑非笑的坐在她床沿的男子。
「咦,妳这话说得就不对了,我千方百计找来好几个驰名大厨,要他们做了那么多好看又好吃的点心给妳吃,这不正证明我有多么疼妳吗?妳要摸着良心说,我这样好心好意待妳,究竟是哪里可恶了呢?」
看着佳人因贪食甜点零嘴而造成身体不适,钟离奔弓是觉得既心疼又觉得莞尔不已。
虽不明白她是在何种环境下成长,但他只想诱她试着放胆去尝试一些她以往被限制住,而无法体会的生活乐趣。
就算是肚子胀得动弹不得,但谁能说因吃零食吃到心满意足而停不住口,不是人生乐事之一呢?「你……」秋淡月因无法反驳他而更加气闷。
「虽然我告诉过圆圆可以让妳吃甜食吃到吐,但也没要妳『一定』真得吃到吐呀!
况且,又没人拿着刀架在妳和圆圆的颈子上,逼妳们非将整桌甜食吃完不可,现在妳们闹肚子疼却来怪我可恶,这岂不是大大冤枉了无辜的我吗?」钟离奔弓双掌抚住心口,以示心头受创深重的无奈。
秋淡月虽有股被推落陷阱的委屈感,但是一肚子闷气又不知该从何发起,所以她也仅能瞠着眼,忿忿不平地瞪着犹在作戏的钟离奔弓。
「胀肚子老是躺着也不好,外头月美风凉,来吧,我带妳到花园去走走。」
他笑笑地伸掌想握住她的小手,却冷不妨地被她挥开。「不要!」
秋淡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闹起别扭来,却在同时暗自讶异自己的性子之中,竟然也有撒泼骄蛮的一面。
钟离奔弓定定地看着她倔强的小脸,半晌之后,他突然邪邪地露齿一笑,开口问道:「妳有被搔过痒吗?」秋淡月愣了一愣才回答,「没有,你想做什么?」
瞧着他那嘴角微弯的笑纹和闪着不怀好意光芒的眼神,她的心头竟然一阵阵地发起毛来。
「那妳可能不知道,人在吃撑了肚子的时候被搔痒,是会让人有种生不如死的痛苦感觉。」他笑得更坏了,就像是一只瞪着母鸡的馋嘴狐狸那么坏。
「生不如死?」听起来好可怕!秋淡月警戒地看着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怕不怕?想试试那是种什么样的滋味吗?」
坏狐狸瞇眼咧着嘴笑的模样,还真不是普通的诡异。
「哼,我就不信能有什么好怕的。」不知厉害的秋淡月嘴硬地回道。
「嘿嘿。」他邪笑两声,手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她伸去。「啊--」
***
钟离奔弓只以右手食指搔了下秋淡月的腋下,便让她含泪讨饶地求他带她到花园去散步。
他轻轻地握着她的手,她的手纤美而秀丽,手心柔软得如同婴儿的脸颊一般,十指尖尖,指端皮肤有着薄薄的笔茧和琴茧。
方才,当他搔她痒的时候,他看见她初时想板起脸,可是她的一双眼睛却瞇了起来,小小的鼻子也微微皱了起来,那模样使他深深地觉得,当一个女孩子笑的时候皱着鼻子,是有多么的可爱。「养过花养过草吗?」「没有。」
「为什么?」
「大夫说花籽、草根,以及泥土里,可能藏有不知名的致病毒害,而且叶丛间的虫蝇也或许有螫人犯病的危险。」「胡说八道!」「你真粗鲁。」
「养鸟?养兔?养猫?养狗?」「没有。」
「该不会又是你们那些莫名其妙的大夫,说牠们的爪牙里藏有剧毒,咬妳一口、抓妳一把,妳就会口吐白沬立即毙命吧?真是活见鬼了!」
「没有你所说的那么严重,只是那些毛茸茸的小动物,会让我猛打喷嚏、泪流个不止,所以大夫们不许我太去接近牠们。」
「好吧,这还算是个道理。不过,我还真想不出妳自小到大有些什么娱乐消遣?成天关在房里吃饱睡、睡饱吃吗?但也没见妳比别人多长出几两的肉来。」
「当然不是。大夫们规订我每日有一定的醒来、晨操、食膳、习字、缝绣、午憩、赏花、散步、抚琴、饮茶等固定时刻的活动。」
「但某些可能会危害到妳身子,或是妨碍妳躯体健康与否的事情,你们族里的大夫就绝对禁止妳去做和碰触?不能爬高钻低?而采果、观景、赏花等,就只是远远的用眼睛看?」「呃,大致上是这样没错。」
「嘿!该不会连何时该笑,何时该哭,也都订定了日子和时辰了吧?」
「嗯。」「天哪,我不过随口说说,竟然还真有这回事。」
「大夫说笑能使人愉悦,人愉悦便能健康,所以一天至少要笑三次,可是笑太多会睡不好,所以不能笑多了。而哭能让人去心郁,所以一个月最少要哭一回,但常哭对眼睛、精神都不好,所以不能胡乱就哭。」
「无稽!荒谬!胡说八道!什么猪脑袋大夫,净是鬼话连篇!对了,妳在这飘郁苑可别还来那一套,否则我就……反正跟着我就别过那种无趣的日子。」他说不出要怎么惩罚她。
「族长在我出门时有交代过我,这一两个月能过得自在些,一切以顺合着你的作息为主,尽量配合你。」
「什么这一两个月?是永远都别再活得那么辛苦,妳给我顺着心性快活的过日子就好!」「喔。」
「喔什么?别随便的应声就想敷衍我。算了,这园子左侧小楼有间琴房,我们现在过去那吧。」「去琴房做什么?」
「不要回答我现在不是妳抚琴的时间,所以不能抚琴那类鬼话,我就要妳现在抚琴给我听。」「现在?」「难不成要等妳正在生下我儿子的时候吗?」
唉!族理的神卜真没卜错卦、挑错人吗?麒麟子怎么会挑上说话这么没正经的人来当父亲呢?
第四章
秋淡月织长的葱指按住琴弦的最后一丝琴音。
「我想替妳做一件事。」钟离奔弓满脸严肃地说。「什么事?」
这琴房大小的名贵琴具已经这样多,不会是还要买琴送给她吧?秋淡月轻笑的暗忖。
钟离奔弓发现,她的笑声轻脆得有如黄莺出谷,她那双弯弯得像是新月般的眼睛,在心情开怀的时候,就像是染上了一抹淡淡的雾、淡淡的云。
他告诉自己,将来或许会忘记她今天穿了什么颜色、什么款式的衫裙,但是他永远不会忘记她现在微笑时的美丽。
谁说镇日嘻皮笑脸的男人,就不会有纯情的一刻?
「我想替妳找来几位名满天下的琴师,好好地调教妳抚琴的技法。」
「为什么?」
是觉得她是个深具天赋的琴手,找琴师调教她,好让她的琴技更上层楼吗?她得意的想。「因为妳弹出来的琴音,简直比只倒嗓的乌鸦叫还……」
钟离奔弓没有把话说完,因为她的目光像两把利刃般,狠狠的向他瞪过来。
而他也发现,她就算在瞪人的时候,她那双眼睛还是弯弯的、瞇瞇的,也还是像一勾新月般的可爱。***
努力的强装不在意,但秋淡月仍是不由自主地绷着张粉脸。
她也不想一大早就一副坏心情的模样,可是刚才圆圆来敲房门告诉她,说厅里头有七位琴师正等着要见她、指导她琴技。
昨儿夜里钟离奔弓没再向秋淡月提起要执行「任务」的事,仅是拥着她一觉到天明,这使得她睁眼醒来后心情十分愉悦。
就在她愉快得差点要哼着小曲时,竟然听到圆圆说出使她瞬时心情降到谷底的这件事。
「圆圆,问妳一件事,妳可要老实回答。」挫败地咬咬下唇,秋淡月瞪着手里的手巾若有所思地说。
族里的人从没说过她抚的琴音难听呀,怎么她弹的琴一入这钟离大少耳里,就让他一大早就找来一群人要教她怎么抚琴了呢?
「小姐,是什么事?圆圆当然会老实回答小姐的。对了,钟离少爷差人给小姐送了箱新衣裳来,今天外头天气顶好的,小姐就穿那套杏黄色的漂亮绣裙,好不好?」圆圆以左手食指抵着下巴,边回答主子的话,边偏头想着该替主子编什么样的发型比较合适。
「我……我抚琴的琴音是不是真的……」问这种事会不会很丢脸呢?秋淡月有些迟疑,但她还是很想知道圆圆的想法,所以仍是将话给问完:「真的那么不堪入耳吗?」
「小姐的琴音?」
瞠圆了那双圆圆的图眼,圆圆在心里头叫了声糟,并且飞快地思索着什么样的回答才是最妥当。
族人从来就没有冀望过小姐能有多么高明的琴技,族长给小姐请琴师、让小姐抚琴,只不过是要让小姐怡情养性和活动筋骨,目的是要她身体健康的呀。
「圆圆?」想这么久,真的这么难回答吗?
「当……当然没有不堪入耳这么严重啦。」
说实在话,淡月小姐的琴音……唉!好难「老实」回答啊。
「那是怎么样?」
圆圆的眼睛为什么不敢看她?该不会是要说此让她昏倒的答案吧?
「小姐只是还需要『小小的』再多练习些时日而已。」好小姐,别再逼圆圆了,这是圆圆所能说出最委婉的答案了。
啊!连圆圆都这么说,那她以前每月初五必定邀族里的姑娘来听她抚琴,不就……不就是场大笑话?呜呜,好丢人哪!
原来,钟离奔弓说话是这么的实在,实在得让人想狠狠的咬下他一块肉来!
***
「奔弓,你是自哪儿聘来丽香、春花、巧儿、艳艳、怡人、芳芳、红蝶七位师傅来指导我抚琴的呢?」秋淡月好奇的问。
这几位漂亮的教琴师傅眼角一个比一个挑得高、胭脂一个比一个抹得浓、衣衫也一个比一个来得单薄,怎么和以前族里那位白胡子老师傅给人的感觉相去那么远呢?
「这个嘛……呵呵!」钟离奔弓不知如何回答,只有尴尬的笑着。
「怎么光是笑呢?该不会连你也不晓得是哪儿聘来的吧?」
「啊?对,对对对,妳说得对,我也不知道是哪儿聘来的,她们是我托苑里的管事到城里去聘来的。」「这么说,你是不识得她们啰?」
「不识得,完全不识得!」
以前就不太识得,现在开始完全不识得,往后也永远不会识得!明天就让管事辞了那些女琴师,再另请一批正规的琴师来。
「咦,不识得?好怪哪,她们个个要我向你问好呢,还说你有空要常去探望她们、听听她们抚琴哩。」不知怎么地,秋淡月感到心头不怎么舒坦,怎么会这样呢?
「她们一定是认错人了。别管这些了,吃完饭咱们到琴房去,让我听听妳的琴技有没有进步。」只要别再继续这话题,即使是再难听的琴音,也都是天籁。
***
接下来的日子对秋淡月来说可是过得自在随性,钟离奔弓纵容着她想赖床便赖床,偶尔想吃点心不吃正餐的任性,也由着她闲来就和圆圆,及飘郁苑里几个丫鬓摘花、放纸鸢、踢球、捉迷藏等游戏。
玩耍时不经心擦伤手、跌伤腿,钟离奔弓仅是拧着眉,边叮咛要她下回更加小心,边替她仔细抹上膏药。
钟离奔弓还替她在房间的窗框钉上小铁钩子,然后给她一串由十数个铜镜般大小厚薄的竹片,以透亮的羊肠线穿制而成的风钤,要她自己踩在椅凳上挂上。
不知道怎么地,他特意带来的、她双手挂上的那串竹片风钤,风吹钤响不成音律的声调,竟让她像是听到天籁般的感到愉悦和甜蜜。
他对待她的方式,像父亲、像兄长、也像情人。
日间,他进城处理商行营运的事务,空闲时便教导她发落帐房和苑里管事的事。
两人虽同榻而眠,但夜里他却不曾再进一步强硬地向她索欢,仅是吻着她粉嫩的面额、秀发,之后便搂着她入睡。
秋淡月对于他一个月来的种种温柔行径,感到欣喜、甜蜜,却也有着不安和疑虑。
温情的宠溺体贴和欢笑相处,使她情不自禁地倾出缕缕芳心。
可是她开始害怕,害怕他是为了偿恩才对她百般好;害怕纵使他是真心对她,但她却已残命渐尽;害怕肚皮不争气没能达成族人的期望,也没能孕育出他的骨血便要殒命。一向对未来没有太多希冀的她,也开始变得对未来贪心了。
她越来越常想着他晨起时的披散乱发、想着他每天第一抹弯了笑纹的微笑、想着他温言的嘘寒问暖、想着他出门前一定会向她偷得的轻吻、想着他在外有无记得按时用膳、想着他是否会多瞧别的姑娘一眼、想着地会不会将给她同样的笑,不吝惜地也给了其他的姑娘。
想着他快快归来、想着他快快归来她的身边、想着他快快归来盛满她的眼底……秋淡月不明白这样的情怀,是不是因为钟离奔弓是第一个进入她生命的男子的关系,可是她并不想厘清,也不想去知道究竟,她只想就这么一直地想着他。胸口的热潮驱使着她在任何时刻都想着他,即便是他就在她身畔时,也是不停地想着他。
「呵!原来感情一旦倾注,便是股多么冲动又无法遏止的傻劲哪!」她不禁喃喃地自嘲着。
***
「小姐。」圆圆推门轻唤着倚窗而望的秋淡月。
「圆圆,有什么事吗?」
明明知道进房的人是圆圆,秋淡月却还是希望回头时所见到的,是早上那个替她将鬓边发丝拨至耳后时,对她说会晚归的人。
「族长派人送来口讯,问小姐说……」圆圆有点难为情地不知道该如何将族长的话转述清楚。此时屋内响起了另外一位姑娘的声音。「芳芳见过淡月小姐。」
「芳芳也来了?」转过身,秋淡月看见了在幽影族时服侍她的另一名侍女芳芳。
她微拧着眉心,瞥了眼忸怩不安的圆圆,当下即明白芳芳是代族长前来问些什么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