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是不是偏房小妾,但黑大爷离开前,说过些日子就会去向族长提亲,要讨我回去当他们家公子的妻大姊。」
圆圆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因为一来她不关心成不成亲的问题,二来是她不认为族长会答应。
「啧!瞧黑大爷夫妇俩那穷酸样,真嫁过去当他们家的媳妇,岂不是得跟着穷酸一辈子?」芳芳紧紧挨着圆圆身后,想说这样那些扁毛笨鹅,应该不会想来啄她。
「黑大爷夫妇穷酸?芳芳,妳不知道吗?黑大爷他们家在京城里是数一数二的大户,听说南北三十六省处处有田地、处处有商行,这样的人物怎么会穷酸呢?」圆圆纳闷着芳芳对「穷酸」两字的定义,是如何的一种标准。「什么?这么富有?」
芳芳这时才明白自己当真是看走了眼,但她仍是嘴硬的讽道:「哎呀!夫妇俩长那德行,生出来的儿子不长得像夜叉鬼怪才怪,要妳真嫁了过去,半夜不就被自个儿的相公吓去半条命?」
「芳芳,妳又错了,依照黑大爷、黑夫人的身量、骨骼、颅型、说话时的齿列咬合来看,长相可能比钟离少爷、淡月小姐好上数倍不只呢。妳会觉得黑大爷他们夫妇面目难看,是因为他们都戴着真假难辨的皮制面具,他们生出来的小孩若称不上俊美,也绝对是漂亮好看的哩!」
圆圆只是对于生活上的某些小事略带迷糊,但其余的事物可是比谁都来得谨慎细心。
圆圆的话让芳芳大吃一惊,气自己竟然让黑大爷这样好条件的货色从眼前溜走,但一想到若是圆圆当真要嫁去黑家,那就少了个对手来和她抢钟离奔弓偏房的位子,如此一想,她的心里又感觉好过了许多。
***
「小姐,妳开开门,芳芳给妳送麻油鸡蛋和鸡汤来了。」
趁着钟离奔弓到溪边去钓鱼回来给秋淡月煮鲜鱼汤喝,芳芳便籍着送食膳来找秋淡月。
替小床上睡得正熟的女儿盖好被子,秋淡月打开房门让芳芳进门后,才想起钟离奔弓交代她的话。但她想想,应该没什么关系才对,所以就招呼着芳芳一同落坐。
「芳芳,妳要不要也吃点呢?」
秋淡月掀开桌上瓷盅的盖子,禁不住蹙了蹙眉头,但她还是认命的吃着盅里的补汤,因为她晓得她若没将补汤吃完,圆圆及钟离奔弓可是要叨念她好一些时日呢。
「谢谢小姐,芳芳不饿。」因为她在灶房时已经先吃掉大半锅鸡汤了。
芳芳打量着正在低头喝汤的秋淡月,发现她身上一个指环、一条珠炼,甚至是头发上连一支银簪都没有,不禁认为钟离奔弓其实并不疼爱秋淡月,她心头悄悄窃喜着。
「怎么了?怎么一直盯着我瞧?」察觉到她的视线,秋淡月以手巾拭嘴后抬头对她笑问着。
「小姐,芳芳向来心直口快妳也是知道的,所以若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妳可别骂我,好不?」
芳芳坚信自己的「认为」是正确的,便想直截了当的对秋淡月提出要求。
「什么事?妳直说没关系的。」秋淡月好脾性地说。
「那我就直说了,虽然说小姐已经卸下麒麟圣女的天责,但好歹也还是个一族之长的千金大小姐,钟离少爷就这么让刚生产完的小姐,住在这种小房子里,又没佣没仆的贴身伺候着,就算是因为小姐麒麟子没入胎而生了个女儿,也不该这么样糟蹋小姐呀。」芳芳以义愤填膺的态度说着。
「奔弓是体贴我月子还没坐满,不宜外出见风,所以才没马上回到城里。而且他很喜欢女孩儿、很疼竹儿,直说生女儿实在是太好了呢。」不晓得芳芳是从哪来钟离奔弓亏待她的想法,秋淡月苦笑地摇着头。
「小姐呀,妳就别再强颜欢笑了,芳芳知道小姐心里的苦。男人啊,都是一个样的,因为妳怀孕生产那么长一段时日不能好好服侍他,然后肚皮又不争气的生了个女儿,所以对妳的热情消褪变得冷淡是在所难免的。」芳芳同情的说。「芳芳……」
秋淡月哭笑不得的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毕竟,她应该也是一番好意。
「就算小姐和钟离少爷回城后成了亲,但钟离少爷一见到城里打扮妖娆的姑娘们,便会将与小姐的情分给忘得一乾二净,偏房一个一个娶、小妾一个一个纳。小姐,妳的性子温婉,身边也没个真心向着妳的人可使唤,届时,哪能斗得过那些精明姑娘呢?」
芳芳一副替秋淡月忧心未来的神色。「呃?」
芳芳怎么越说越激动了?但是秋淡月不好意思打断她,只好让她继续讲下去。
吸了吸鼻子,芳芳语带不平地激动说道:「小姐,圆圆说不定很快就会嫁到黑大爷家去,不能再在妳身边服侍妳,而小姐身边就只剩下芳芳了,但是芳芳年岁一大若不嫁人,小姐是会让人在背后笑话的。加上小姐要照顾竹儿小小姐,又要服侍钟离少爷,还要防着城里的精明姑娘进门踩在妳头上,那时没有芳芳在小姐身旁替小姐挺着,性子这么软的小姐怎么受得住呢?所以……」
听了芳芳这么一大串话,秋淡月开始有点头昏了,她只得接着芳芳话尾问道:「所以什么?」
「所以让钟离少爷收了芳芳,让芳芳在小姐身旁帮忙照顾竹儿小小姐、在小姐疲累时服侍钟离少爷、替小姐应付钟离少爷其它的妻妾,让芳芳服侍小姐一辈子吧!」
桃花眸子晶亮灿灿,芳芳终于一口气地将心底的希望对秋淡月说了出来。
房里静得只剩下小竹儿鼾睡的鼻息声。
秋淡月愣愣地直望着芳芳,就好象她脸上忽然开了朵没见过的花一样,直至过一刻钟之久,才淡淡地说:「这事我会和奔弓商量看看,妳先出去忙吧。」
***
「那个疯婆子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钟离奔弓的咆哮声震得秋淡月的耳朵发麻,也吓坏了她怀里的小竹儿,惹得小竹儿嚎啕大哭起来。「轻声点、轻声点,你吓坏女儿了。」
秋淡月没听过他这么样大嗓门说话,也没见过向来乖性子的女儿哭得这般凄惨,赶紧轻轻拍抚着女儿。
「小竹儿乖乖,不哭、不哭,是爹爹不好,原谅爹爹,爹爹以后不会这样吓坏妳了。」
虽然依旧愤慨不已,但女儿的啼哭更让钟离奔弓心疼难当,他连忙和秋淡月一同安怃着哭得可怜的小竹儿。
泪水洗刷过的两丸黑玉大眼,彷佛正控诉着父亲的粗鲁惊吓;小小的粉嫩菱唇一张一合的,像是对着爹爹爱娇的抱怨着。
所幸,小竹儿不是个好啼哭的女娃娃,哭了片刻后,打了个秀气的小呵欠,便眼角带泪地甜甜睡去。「小竹儿真是个好孩子。」
钟离奔弓满心满脸,全都闪耀着一个骄傲父亲的光辉。
「芳芳的事,你怎么打算?」转身将女儿抱进钟离奔弓亲手替她打造的小床安睡,秋淡月语气淡淡地问。「妳问我怎么打算?」
钟离奔弓不敢相信,她竟然会以这么平静的态度来问他,咬着森森白牙,他之前强压下的熊熊怒火大有再度猛烈爆发之势。
「嘘,轻声点。」秋淡月将食指搁在自己唇间,示意他克制住自己的音量。
「好,那我先问妳,妳要怎么打算?」
泄愤似地将自己的唇重重地压住她的,他实在气极了她那种轻忽的态度。
唉!生了孩子,果真也将那躁性子给磨掉了,她又恢复让人摸不着头绪的白猫性子了。
钟离奔弓本想狠狠咬她的嫩唇一口,最好是咬得她唇破血流知道痛,那样她才能体会他有多么生气。但是,叹了叹气,他还是舍不得。
秋淡月踮高脚尖,与他鼻尖触鼻尖,盈盈水漾的双眸望进他的眼底,她也学地叹了口气,将气息吹进他的身体里、也将心意送进他的心坎里。
「你还不知道我吗?」她伸出双臂环抱着他劲瘦的腰,低声的说:「当芳芳跟我说让你收了她的那句话时,我第一个反应是想揪住她的头发,先甩她几十个巴掌,再用拳头打掉她嘴里的每一颗牙齿,然后将她推倒在地,用她的脸擦遍院子里每一寸粗石子地,我再举脚死命的踢她、踹她,直到她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呃……这部分的她,他倒是还不知道。钟离奔弓心中悚然地想着。
「只是我那时气得整个人全傻了,等我回过神来,发觉我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叫她出去,后来想想,我真后悔没早点回过神来好好教训她一顿。」
还好妳反应慢没来得及回过神,要不,芳芳肯定小命休矣。他只是静静地抱着她,心想这时候还是别同她顶嘴的好。
「当然,那些只是我气头上的想法,我的打算是将她赶回族里去,永远别再在我的面前出现。」说到这里,她双手指尖使劲的拧了他的后腰一把,「如果你想纳芳芳,还是其它什么花花绿绿的姑娘进门,我就……」
「我就」之后的话,她说得非常小声,却教他瞬时在额际沁出几滴冷汗来。
叹了口气,她恢复温柔的语气说:「你说,这事你究竟要怎么打算?」
「我没意见,全依妳。」
看起来越温驯、越可爱、越美丽的小白猫,其实越残忍、越凶悍、越可怕,尤其是一只母猫。
***
天刚亮,芳芳便让圆圆给唤醒,要她梳洗好后到竹林里,说是有重要的话要告诉她。
有话要告诉她?该不会是秋淡月已经让钟离奔弓同意收了她吧?
芳芳暗自窃喜地梳洗打扮,还特地搽上平时舍不得用的昂贵水粉,来纪念这非比寻常的一刻。
「咦?圆圆,怎么只有妳在这儿?妳要去哪里呀?怎么手上还持了个包袱呢?是要上黑大爷家当妻大姊了吗?」
芳芳疑惑地里着神色凝重的圆圆,这是她不曾在向来爱笑又傻气的圆圆脸上瞧见过的。
「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前,妳快回族理去,往后不许再在淡月小姐或钟离少爷面前出现。」
圆圆将手上的包袱拋给芳芳,脸上没有笑意的她,有几分令人难以亲近的疏离感。
「为……为什么?淡月小姐不是说要让钟离少爷收了我吗?妳竟敢对我这么说话,以后妳还得唤我一声夫人呢!」
其实芳芳心底已经有些明白,但是她并不愿意相信那是真的。
「我向来奉行斩草必得要除根的信念,所以钟离少爷和小姐的意思,其实我并不同意,芳芳,妳明白我的意思吗?」圆圆一步一步走近芳芳。
起风了,竹叶摩擦着竹枝摇晃着,圆圆虽然缓步走着,但是她的长发以及裙襬却没有分毫的飘动,清晨的微风似乎在她周身凝成了刺骨的冰氛。
好似是感觉不同以往的空气,早该鸣啼的公鸡躲在鸡舍里,而也该出外巡视着鹅道的鹅群,亦窝在稻草窝里不敢动。「我……我明白了,我这……这就回族里去。」
芳芳捏紧怀里的包袱,好象那是能救她性命的器具一般,声抖人也抖。此刻,她才真的见识到天诛使者有多么的可怕。
「妳该在我同妳说第一句话时就转身离开的,因为我不喜欢在别人背后杀人,所以,芳芳,妳明白得太晚了。」
圆圆笑了,那笑容使得她看起来比地狱来的恶鬼还恐怖。
「不……求求妳,饶……饶了我……」芳芳声音破碎的哀求着。
就在圆圆的手即将抬起时--「圆圆,淡月要妳到房里替小竹儿换尿布。」
钟离奔弓的声音自屋檐下传来,阻止了圆圆的动作。
垂下眼睫,圆圆叹了口长气,转头不看芳芳地说:「往后,记得心里要时常感谢钟离少爷和淡月小姐,妳快走吧。」尾声「圆圆,妳有没有……」
秋淡月将一片尿布递给伸手到小床里逗着小竹儿的圆圆。
嘟了嘟嘴,圆圆闷闷地应了声:「没有。」
「虽然我心眼狭窄,容不得奔弓身旁有别的女人,但是好歹大家也是主仆一场,我不忍心芳芳被妳……」顿住了话,秋淡月说不出心里的那些字眼。
「小姐,妳错了,钟离少爷身边还是会有别的女人的。」圆圆神情异常严肃地说。
「啊?什么女人?」秋淡月吓了一跳。
圆圆将换好尿布的小竹儿抱到秋淡月面前,眉弯眼笑地说:「喏!这个不就是会在钟离少爷身边的女人吗?」「坏丫头!」
秋淡月因为被圆圆暗地里取笑她的醋劲,而窘得羞红了脸庞。
圆圆忽地正色看着她,「小姐,若是钟离少爷往后做了对不起妳的事情,或者是对妳不够好,妳只管告诉圆圆,圆圆一定会将钟离少爷给……唔……」
伸出手捂住圆圆的嘴,秋淡月也以无比严肃的神情低喊着:「不许!」
见圆圆犹豫了片刻后,轻轻地点了点头,秋淡月这才将手掌移开,接过小竹儿抱在怀中,继续说道:「就算日后真有那么一天,我也不许妳伤害他,知道吗?否则我不会原谅妳,就算死也不会原谅妳,还会永远的恨着妳。」「小姐,这是为什么?」
圆圆听见秋淡月说她不会原谅她、会恨她等字眼,心里不禁酸酸痛痛地难过了起来。
「妳是我的姊妹,妳对我好我当然明白。麒麟子的事情,或许是老天爷对我们所开的一场玩笑,可是我一点也不在意,还非常的高兴,因为她将我带到奔弓的身边。奔弓是我深爱的人,我不能忍受没有他,也不能忍受他受到任何伤害,即便是将来有一天他伤害我时也一样。而且,我坚决的相信,奔弓绝不会舍得伤害我,永远不会!」
秋淡月眼神迷迷蒙蒙,彷佛钟离奔弓正站在她眼前一般。
「圆圆不懂小姐对钟离少爷为什么会那么有信心,篇什么会那么相信钟离少爷永远不会伤害妳?」
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拉着圆圆的手,秋淡月微笑着说:「总有一天妳会懂得的,当出现了一个深爱着妳、相信着妳,而妳也深爱着他、信任着他的人时,妳就会懂得我现在的心情了。」
***
钟离奔弓扶着秋淡月坐上马车时,在她耳边以低沉的嗓音轻声地说:「我和妳的心情一模一样,甚至比妳还坚定。」
秋淡月抬眸一笑,娇喧道:「你偷听我们女人家说话,羞也不羞?」
「不羞。」咧嘴弯出唇边的笑纹,钟离奔弓伸臂将她抱进车厢内,笑问道:「我们回家了?」
「嗯,我们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