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一家店,食物精致又新鲜,连酒尝起来都特别甘甜,实在大大满足了她的胃,让她有精神继续跟皆川凛缠斗。
“凛,我还是叫你凛好了,一个字总比三个字简洁许多。”没等他有所回应,梁舒兀自决定,“考虑得怎么样?愿不愿意接受我的贴身采访?”她啜着微温的清酒,重提旧事。
“不愿意,请你不要再提及。”
“我可以问为什么吗?”
“我不喜欢媒体,也不喜欢接受访问。”语气一硬,皆川凛眼上的眉重重的拧揪着。
“为什么?你为什么如此排拒,难不成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我想这都与你无关吧?”他如黑用石般的眼漠然的瞪着她,“你应该很清楚,只要妄想打探黑崎家族秘密的蠢记者,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凛,你是在担心我吗?”梁舒轻搭上他的肩,笑着问。
他瞬然甩下她的手,“你不要太愚昧,以为这是好玩的寻宝游戏。”皆川凛快被她这无所谓的态度激出怒火。
若不是欣赏她天真的率直,她的生与死与他何干?反正她自己也不在乎。
“我是接近你,不是接近黑崎家的人,还是,你也是黑崎家的一份子,虽然你并不用黑崎这个姓氏?”她单刀直入的问。
皆川凛的表情瞬间冷肃得如冰雕,“梁舒,我劝你不要自以为聪明的妄加揣测,这件事到此为止。”
“到底要什么条件交换,你才肯答应?”她抓住他的手问。
皆川凛二度甩开她,“条件交换?梁小姐,难道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采访对象,你也讲求不择手段,只为完成工作吗?”他眼中有着轻蔑。
梁舒煞有其事的思索着,继而毫不犹豫的点头。“没错,新闻工作者对于新闻工作向来持着这种态度,即便是不择手段,也只是达成任务的过程罢了,至于是不是微不足道的对象,端看记者如何看待。”
“包括不借用身体交易?”他对她的轻蔑表露无遗。
亏他还一片好意的不愿她涉入危险,原来她也是个只求独家不惜出卖灵肉的女孩,糟蹋了她那双清透灵秀的眼眸了。
梁舒知道他的轻视,可仍不以为意的笑,她打开一只银雕的名片夹,取出自己的名片,精准的搁在他面前。
“我是梁舒,请多指教,为了让你对你刚才的轻蔑言论,还有让我苦追多日的辛劳有个弥补的机会,这一顿就让你破费了,谢谢你的盛情款待。”
梁舒站起身,拂拂衣裳,“各位,我先走了,拜拜。”
像天鹅似的尊贵,她挺直身子徐徐走向店门,三步之后,她又旋过身朝皆川凛笔直走来。
“凛,”她唤着。
皆川凛才准备要松了一口气,又被她的归来揪住心神。
他面容凝重的正看着她。
忽尔她倾身凑近,当众人都以为她要吻上皆川凛的唇的前一秒,她猝然止住。
“如果这里真的充满魔法,你说我该祈求什么呢?”粱舒嘴边的笑容收敛许多,“忘记提醒你,不管你答应与否,这个采访我还是要做,记得我的不择手段。”她手指顽皮又放肆的轻点他的鼻尖,调情意味极浓。
点燃战火的梁舒翩然离去,徒留众人的惊叹,还有沁鼻的发香。
皆川凛脸色铁青得不能再甚,手执着酒杯,一杯一杯的朝自己喉咙灌去,火气烧烧着他体内的五脏六腑。
真想亲自扭断那净白无瑕的颈子,好让她不再为所欲为。可他又不舍……
看着皆川凛的反应,道子忍不住窃笑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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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怎样,你的贴身采访进行得如何?”加藤透过视讯询问着伙件。
梁舒托腮沉思,懒洋洋的说:“离起跑已经看得出一点距离,不过离摇旗呐喊胜利,却还有一大段距离。”
“啐,这么惨,黑崎这块大铁板真是坚固呢!不只我摆不平。连咱们天才美少女都尝到苦头。”
“不是黑崎,而是皆川凛。”她咬唇沉思,把自己的困境说了出来,“唉,我跟黑崎遥说过话了,那家伙的手下也是受过情报训练的,把我在中东学来的伎俩给破解了,害我最近想掌控皆川凛的行踪都很困难。”
“你跟他碰面了……”加藤心脏一窒,简直不敢相信他听到的讯息,“他动手了没?还是良心发现的只给你警告。丫头,把手放下,你不会是被打歪了腮帮子吧?”他紧张的猛问。
“我的脸没事,”梁舒讪汕的放下手,露出她完好无缺的脸形,“他的手下有一个叫什么宫泽来的,他就很想教训我,不过黑崎遥反而很期待看到我跟皆川凛的对手戏。”
“宫泽?……不会是宫泽介二吧?”他大叫出声。
需要这么吃惊吗?“唉,他是什么来头?”
“他曾经是日本最威风的黑道大哥,听说有一次出了意外,是黑崎明拉了他一把,所以从此跟在黑崎遥身边保护他,当作是回报他父亲的恩情。”加藤赶紧交代,“舒,这个家伙杀人不眨眼,你还是少惹他为妙,因为连日本警方都奈何不了他。”
“我知道,我有兴趣的是皆川凛,不是黑崎遥,更不会是三句话就叫打喊杀的宫泽。”她从学不会如何欣赏暴力美学。
加藤不敢相信,梁舒竟会有这等好运气,能够跟黑峡遥说上话,却还能安然无恙,果然是漂亮的女生比较吃香。
“对了,黑崎遥都跟你说了什么?”
“问我想不想采访他,说有独家喔!还问说给不给把,啐,小孩子还想追姐姐。”她红润的唇逸出轻笑,“不过他很上道的给了我两个皆川凛的藏身处。”
“这么好心,是真的假的?”加藤怀疑黑崎遥会这么配合。
“可是有给跟没给一样,我找了半天,最后是靠一只黑猫才找到皆川凛常去的那家叫魔力居酒屋的店,可是另一个地方我就很头疼了,他好像已经搬离饭店,我推测他应该是在北投的藏身处。”
“黑猫?”
“对啊,我跟丢了人,后来被黑猫咬了一口,我气得追着它,竟被我发现皆川凛就在那间居酒屋里喝着酒,真是瞎猫上死耗子。”
“对,你这只瞎猫被真猫咬了,还天才的逮着皆川凛那个死耗子,我只能说你最近运气不错。”加藤盯着另一个视讯荧幕忽然面容一整,“找到一个地址,舒,你记一下。”
“怎么了?除了跟我对话,你还在忙着什么?”说着她赶紧抓出纸笔。
“北投区稻香路八十一号。”
“这是什么?”梁舒飞快的书写。
“正要跟你提这件事,我卑劣的让一个我讨厌的同事去黑崎家查个线索,现在线索到手,那位同事也住进医院度假。”
“加藤,你越来越阴险了。”
“别这样说,我只是开始懂得爱惜生命。”
“快说,你那位可怜的同事为了什么线索付出这惨痛的代价。”
“咳……”加藤清清喉咙才说:“黑崎明的夫人叫皆川樱子,是花道小原流门主的女儿,当年她与黑崎明定下婚约后,曾经莫名其妙的消失过一阵子,后来听说黑崎明透过许多管道接她回日本完婚,这事情当时还闹得人尽皆知呢!全日本大众都揣测,小原流会不会被黑崎明给终结。”加藤还不忘作出终结的手势。
“皆川樱子?跟凛同个姓氏唉……可是加藤,这跟北投有什么关系?”
“据说当年皆川樱子是黑崎明亲自带回日本的,而据境管局资料显示,黑崎明这个奇葩这辈子除了台湾,没再去过其他国家,我呢,就请秀子再当一次骇客,入侵台湾的户政系统。”
“有什么发现?”梁舒又觉得热血沸腾。
“结果在北投这个地址发现有位名叫皆川樱子居住过的纪录,而且是已婚身份,时间也与皆川樱子消失在日本的时间重叠。”
“然后呢!”梁舒激动的问。
“然后秀子就被发现啦,赶紧撤退,所以没有看到已婚的对象是谁。”他语气十分失望。
“加藤,我想这会是个大发现,关系到皆川凛的秘密。”
“你该不会也在猜皆川凛是皆川樱子的小孩?”
“加藤,跟秀子说,过阵子我到日本跟她学如何当名骇客。”
“大小姐,你是自由职记者唉,你可以利用管道,但请不要以身试法。”
“加藤,时代在进步,当个情报人员已不能满足我,现在要当骇客才能找到更多真相。”
荧幕上的笑容骤然消失,加藤在书房里大喊,“梁舒、梁舒——”
这丫头别又想玩啥新把戏,要不然那个嘴碎的罗闽笙又要用蹩脚的日文,打电话来骚扰他了。
第六章
一边开着车一边核对着手中的字条跟木屋前的门牌号码,梁舒总算我到她的目标。“找到了,稻香路……八十一号。”
老屋稳坐落于北投的山上,门前有几株枫树,是个十分僻静的地方,那辆不起眼的车子不正是皆川凛初抵台那天从机场到丽景饭店的坐车?
下车后,她循着侧边的长廊走去,尽头,男人身影端跪着,有个直挺挺的背对着梁舒。是他,皆川凛。
“总算让我找到你了。”梁舒轻声说,随即免费送上她的如花笑容。
闻声,皆川凛侧了十五度角,用眼角余光瞥见不速之客,再不领情的用沉默回过身去,专注手上的工作。
铁丝扭盘着桃花枝,在男人手劲的迫压下,桃花显现着姿态朴质的美丽,坐落在盘器中,像是竭尽所能的想舞尽人生凤华。
只见皆川凛飞快的挑选着花株,将雀屏中选的幸运儿置入盛水容器中,几声清脆的咔嚓声,经他修剪后的花直挺挺的矗立在盘形花器中,似是宣示着它凛然的美。
梁舒耸耸肩,反正他就是这种性子,凛冽得像冬天的冰雪,而她则是不惧冰雪严寒的发热体,所以不觉得受伤。
她兀自的说着话,“先选用水盘或篮子,再将鲜花装满这些器具,这种盛花插花法曾经在日本蔚为流行。传言是明治末年,由于西洋花的栽培和西洋建筑的增加,才想出这种不限于壁龛装饰的盛花插花法。其流派有小原流……”她刻意放缓了流派的名称,意图试探。
皆川凛的肩背微颤一下,随即又专注的手边的工作,将他精心挑选的鲜花,逐一的布满整个花器之中。
看见他震荡中力求平静的神情,梁舒不由得感慨。何其内敛压抑的男人,非要在无声无息中宣泄他的心情。
“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这是小原流的风格。”
半晌,一件错落有致的作品完成,皆川凛依然不发一语,径自清洗收整着他的工具与残乱的花材。
“我父亲年轻时曾经到日本采访过一位门主的接任大典,流派我忘了,可能是小原流吧!那是父亲十分宝贝的作品,收藏得极好,念小学时,我记得他还抱着我一同看着相片里,满满的都是这样生意盎然,自然且不妖艳炫美的作品,恬静沉潜得点缀了黑压压的相本。”梁舒坠入美好的回忆。
“盛花插花法一样被使用在安达式的流派中。”断然否认她的臆测,皆川凛站起身,“有事?”
“对了,我家还留有门主的相片,改天我拿来给你瞧瞧。”她巧笑几声,“找你当然有事,还不就老调重弹,愿不愿意接受我的采访?”
“爱莫能助。”他维持一贯的回答。
今天的她,一样漂亮出色,每多看她一眼,皆川凛就觉得,方才费尽心思完成的作品在她面前,相形之下失色不少。
“谁说爱莫能助?至少有好几个疑点,你可以帮我解答。”
今天她将长发盘在脑后,插支木簪随意点缀。
他实在不懂她的坚持所为何来,就为了微不足道的消息,她可以妄顾自己的安全,跟黑崎家族杠上,只为了她所谓的有价值的新闻?
倘若如此,他看不出这有何价值,生命的价值应该胜过一切,这不也就是他支撑至今的动力吗?
“你真是神通广大。”
“好说、好说,我可也是费尽一番工夫才找到这山腰处的,不过值得,你秀了一手小原流的插画艺术,让我见识何谓盛花插花法,原来男人插花还挺有味道的。”
“看完了,那你可以走了。”他下起逐客令。
“不,我还有话要说呢!为什么你还是不肯接受我的采访请求?”
“皆川凛不过一介凡人,跟大家呼吸着同样的空气,过同样的生活,若有不同,只是因为我的老板是明集团的黑崎遥,如果你的目标是黑崎家,我爱莫能助,倘若你的目标是我,那我必须说我不值一顾。”
面容沉静得仿佛波澜不兴,然而梁舒在他眼中看见压抑,那是不同于黑崎遥的放肆,灵魂囚禁的深处,忧伤的黑蓝色双眼……
“请问你的插花技艺师承何人?”顿了须臾她才又问:“是皆川樱子吗?”
果然平静的面容染上山雨欲来的风暴,气氛顿时凝重冷肃。
他足足瞪视了她许久,方粗声的回答,“我不认识。”
“不认识?你在黑崎家工作多年,怎么会连黑崎夫人就是皆川樱子也不知道?”不甘示弱,她的口气显得咄咄逼人。
“那是黑崎家的事情,与我无关。”他神情狼狈的掠过她,欲往屋内走去。
“回答我,凛。”她情急之下往他右手拉去。
当她的手掌贴碰到他长袖衫下的右手,似狂风般的劲道猛然拂去她的靠近,梁舒僵愣的瞪着他的手。
“离我远些——”像受伤的野兽,他抗拒所有的靠近,只想躲回自己的巢穴。
方才手掌下的右手不似她以为的手,凛的手骨有某个程度的曲扭,而且细瘦孱弱。
“凛,为什么?”她追问。
“什么?”他佯装不懂的反问。
“你的手?”她拉开天窗说亮话。
“与你无关。”他以眼角余光扫过她,“不要坚持你的固执,我平凡如众人。”
在她面前,不只花朵相形失色,就连他都不免自惭形秽,第一次如此自卑,就因为她的出现。
梁舒扑上前迎视着他逃避的面容,“那你回答我,皆川樱子与你是何关系?为什么你们会在这同一幢木屋出现?”
“你说什么我不懂。”他二度要掠过她。
“皆川樱子,小原流门主之女,她是你的母亲吧?二十多年前她曾经在这木屋入籍生活过。”
这句话像颗原子弹,在皆川凛隐晦的心中轰炸出一个无底洞。
他猝然揪扯住她的双臂,两人在屋中怒目相向。
“是谁告诉你这种荒唐的推测?又是谁给你这种权力刺探别人的内心?”盛怒的气息直扑向梁舒。
凌厉凶狠的眼神,以及那夹带庞大气势的火爆,都是她不曾在皆川凛身上见过的。这应该就是真相了,梁舒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