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谜情交易 page 2 作者:瑾鸯

  「你要我在葬礼上为她掉几滴泪吗?」劭深抿紧嘴唇,他的话或许残酷,但谁又能要求一个从不知自己有手足存在的孩子,对刚出现在生命中、却已病危的亲人产生感情?

  「我没资格要求你什么,只是觉得你有权利知道这件事。」隼棠的神情黯然。「我会找机会让你们见面。」

  「有必要吗?」劭深转向占据一整面墙的书柜,浏览架上的藏书。「在她快死掉的前一个月,突然冒出个陌生人自称是她弟弟——」

  「她只知道你是她舅舅的儿子。」

  劭深突然无法决定哪个消息带给他的冲击最大,先是被绑架到苏家认父,接著来了个无中生有的表哥告诉他,他有个垂死的亲姊姊,然而她出生二十四年来一直被蒙在鼓里,除了她自己,这屋里的每个人都知道她出生的秘密。

  「连她都不晓得自己是苏老头的女儿,为什么你会知道?」虽仍站在书架前,但劭深的视线已凝聚在一本他念不出书名的书本上。

  「苏老头的太太两年前告诉我的,她要求我别告诉萃英,因为在萃英心中,我和我父母才是她真正的家人。」也许是为了争取劭深的认同,也或许是对「苏老头」这称呼感到新鲜,隼棠的声音里有丝笑意。

  「笑什么?」劭深回过身来,不悦地看著他。

  「我头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称呼我舅舅,私底下也没什么人敢批评他,我猜他大概安排了卧底。」隼棠越笑越开心。

  「那你不怕有人躲在门外偷听吗?」

  「他要我辅佐你、当你的家教,我想这多少给了我一点豁免权。」隼棠得意的说,但劭深的态度依旧防备、冷峻。

  「我又不是小学生,不需要什么家教。」

  「我知道,但他要你以後接他的位子,所以我得教你一些专业知识。」隼棠的笑容不变。

  「他干哪行的?」

  「他是四季度假饭店连锁集团的董事长,因为你是他唯一的儿子,这表示总有一天你得扛下这个责任。」

  #  #

  苏劭深坐躺在舒适得令他失眠两晚的双人床上,不断地回忆袁萃英瘦削的脸颊在乍见他时加速的苍白,虽然在那一瞬间过後,她展现出与袁隼棠相同的友善,但她眼中却存在著什么,让劭深相信她已知道自己的身世,当然还包括了她与劭深真正的关系。

  令他纳闷的是,精明如隼棠怎么会盲目的没有发觉?

  病魔已彻底毁了袁萃英的健康,她消瘦的程度几乎仅剩一副枯骨,她甚至无法下床走动,隼棠说她这无助的状况已持续了半年之久。

  在她公然的打量之下,劭深一如往常的保持冷漠,也许他对她存有一丝怜悯,但他仍不愿软化脸上的严肃线条。多年来,他一直谨守著不要与人太过亲密的原则,因为太害怕失去。他这一生能拥有的东西并不多,十九岁才得知父亲的存在;十九年来被母亲视而不见;同学们嫌弃他有个舞女妈妈,更厌恶他以打架维护自己的尊严。十岁之前,他还拥有外婆的宠爱,然而在外婆去世後,他领悟到一什事:你越珍视的那份情感,到头来一定伤你最深,因为你无可避免的终将失去它。

  在这份领悟下,他的心变得更敏感、更脆弱,因此他用尽一切力量为自己砌了一道铜墙,为自己的灵魂提供一份安全感。

  「你长得很像舅舅。」袁萃英的话虽不带一丝恶意,劭深却很想告诉她,这句话对他而言是奇耻大辱。

  「你长得比我更像他。」劭深冷冷的指出,在隼棠尖锐眼神的注视下观察她的反应,静静等待她咬下或避开这道明显的饵,但她只是微微一笑。

  「我也这么觉得,大概是我妈妈和你爸爸长得太像了,兄妹长得像有个好处,即使被拆散,还是很容易认得出来。」她似乎意有所指,但劭深说服自己别太钻牛角尖,因为他们是一对从未相聚过的姊弟,何来拆散之有?

  「她老是担心我哪天被人抓去当养子,都怪我小时候太皮了,爸常威胁说要把我送给别人。」隼棠笑著打圆场,萃英没有驳斥他的解释,不变的微笑仿佛在告诉劭深,他的猜测和试探都是多余。

  「你是不是从楼梯上摔下来过?怎么连脸都摔伤了呢?」就一个虚弱的病患来说,萃英的体力显然还很足够,劭深从没见过如此憔悴的人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这是打架打来的。」他头一次向人解释自己伤痕的来源,也许是为了吓吓这朵病入膏盲的温室花朵吧!

  「你会打架?」萃英看起来既兴奋又惊异,隼棠则在病榻旁不安的抚平床单上的皱褶。

  「野孩子都会打架。」劭深带著鄙夷的心情等待他们脸上浮现厌恶。

  「改天你得教隼棠几招,」萃英笑咪咪的,「免得他老被人欺负。」

  「有保镖保护,干嘛跟一个野孩子学打架?」劭深斜瞪隼棠一眼。

  「饶了我吧!我可不想让保镖一天二十四小时跟在身边,和女朋友约会时就啥也别做了。」隼棠苦著脸,萃英轻笑出声,劭深也差点露出笑容。

  「要我教你也行,不过你得付钱。」劭深的条件令隼棠和萃英目瞪门呆。

  「我要付钱?」隼棠低声重复他的话。

  「你以为我是被人白打到大的吗?」

  「我当你的家教还不够抵我学打架的学费?」隼棠的表情开始扭曲。

  「我可没求你当我的家教。」劭深双手抱胸,不可一世的说。

  「你要收多少?」隼棠无可奈何的问。

  「一个月一万块钱。」

  「一万?你这分明是在坑人!」隼棠尖声抗让,「你起码打个对折。」

  「凭什么?」劭深不以为然的挑起一道眉。

  「我是你表哥吔!」

  「两天前我才认识你。」他的态度表明了「别用亲戚关系来压我」的讯息。

  「你们两个好像女人似的讨价还价。」萃英咯咯轻笑,却不幸引起一阵乾咳,隼棠连忙过去轻拍她的背,喂她喝下一杯水後,她的咳嗽才缓下来,脸庞却因用力而涨红著。

  「这样吧!我出一半,当做参观费。」萃英继续之前的话题。

  「你要看我学?」隼棠惊讶地问。

  「嗯,每天待在这里好无聊,我坐在轮椅上,不会妨碍到你们吧?」她充满期待的看向劭深。

  「不会。」他冷淡地回答,看见她松了一门气。

  「不过学费不能再低吗?一万块对我们这两个没工作的人来说,好像太高了点。」萃英再度期待的问,这次连隼棠都流露出恳求的目光。

  其实劭深也不是真的有意收这么多钱,只是想捉弄他们一下罢了。

  「五千元,不能再低了。」他的让步令隼棠眉开眼笑,而萃英本想展露出更灿烂的微笑,但她一扯开嘴角便开始咳嗽,咳得仿佛肺叶已经揪成一团,隼棠赶忙找来特别看护,最後,劭深和隼棠都被赶出房间。

  #  #  #

  劭深在後来的两个星期中过得相当愉快,隼棠教他功课,他教隼棠搏击,萃英则总是在他们身边观赏、轻笑。他们不会排斥劭深的身分、不会对他的缺乏教养皱眉、不会恶意捉弄他的自尊心,更不会讽刺他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处境,在他们脸上,劭深看过这辈子最多次针对他而扬起的微笑。渐渐的,他接受隼棠和萃英成为他的家人,虽然他的态度依然冷淡,但相较於其他劭深根本置之不理的苏家成员,隼棠和萃英在他心中的地位显得重要多了。

  劭深是最後一个听到萃英说话,也是最後一个看见她张开眼睛时的人。那天早上隼棠去学校上课,萃英要求劭深陪她列庭院去晒晒太阳,劭深即使担心外面的冷风会使她的病情加速恶化,他还是无言的答应了,因为他看得出萃英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他抱她坐进轮椅,推她来到庭院的草皮上,依她的要求抱她坐在院中的木椅上後,自己也跟著坐在她身边。

  「好温暖。」萃英叹道,闭上眼、仰起头面对和煦的阳光。「劭深,你来到这里以後,有没有特别想念的人?」

  「没有。」他不假思索的回答。

  「甚至不想你妈妈?」

  「想念那个爱享乐甚於爱家人的女人?多余!」劭深嗤鼻道。

  「我很想念我妈妈。」萃英的口气中带著浓重的怀念,劭深不语,他相信她正要告诉他,藏在她心底很久的秘密。「隼棠一定已经告诉你,我是你亲姊姊的事了吧?」

  劭深依然沉默著,他一点也不惊讶萃英会这么问,因为他老早就感觉出她已知道自己的身世秘密。

  「他是不是还告诉你,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就是他舅舅的女儿?」

  「其实你早就知道了,而且也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是故意试探你的,不是吗?」劭深凝视著树上摇摇欲坠的枯黄树叶,即使不看她,也感觉得出她正微微一笑。

  「十二岁那年,我就知道我真正的父母是谁了。」她低下头回想著,「虽然不常见到你爸爸,但我越长大越像他,你见过隼棠的妈妈,应该看得出她和你爸爸其实长得没那么像。」

  「那是你怀疑自己身分的开端。」劭深肯定的说。

  「的确,後来我又发现,从小到大,我的舅妈比我妈妈还关心我、疼爱我,也许有人会说那是因为她自己没有孩子,但她对隼棠便没有那份视如己出的感情。终於有一天,我发现我的学费、生活费、医药费都是你爸爸在付,我才确定自己是他的女儿,因为一个和外甥女不太亲近的舅舅没理由、也没义务负担她所有的开支。  」

  「你为什么不说?所有证据都齐全了,你大可以要求改姓苏,争取身为苏萃英的权利。」

  「当苏苹英能行什么权利?」她有些哀戚的问。「我是个体弱多病的女儿,像你爸爸那样封建的男人,他早把替他生了个废物女儿的元配打入冷宫了,恢复苏萃英的身分後我还是一无所有,更何况隼棠的父母待我不薄,当袁家的女儿远比姓苏要快乐多了。」

  劭深在心底大声地认同她的话。

  「如果我不是那么病恹恹的就好了,起码我还能和你多聚一段时间。」

  劭深收回专注在枯叶上的视线,侧过头注视她苍白的面容。

  「妈妈死後,我才知道自己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隼棠虽是我名义上的弟弟,但我们的血缘毕竟有一段距离。」她虚弱的笑道,劭深注意到她的呼吸变得有点急促。

  「别说了,你很虚弱。」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要说,我现在还活著只是在等死,」她认命的语调令劭深的心中闪过一丝刺痛。「我常觉得老天爷很不公平,一对流著同一个父亲血液的亲姊弟,为什么命运差别这么大?」

  「你怪我吗?」虽然劭深认为她会这么想是无可厚非,但他的心仍直觉地武装起来。

  「为什么?」她反问他,「你只是个无辜的孩子,一个经由契约被生下来的孩子,而且过上这么多年来,你也没妨碍到我什么,我为什么要怪你?」

  「因为我到最後被苏老头承认了,你却没有。」他指出她应该怪他的理由。

  「或许吧!」她苦笑一下,「但你是我唯一的弟弟,还是个全世界最好看的弟弟,我怎么忍心怪你?」

  「隼棠和你共同生活了那么久,他对你而言应该比较像亲弟弟吧!」劭深没有笑,即使面对垂死的唯一姊姊,他仍费力地想保持距离。

  「他永远是我弟弟,我和他之间有很多快乐的回忆,就这么死了我不遗憾,但你是我真正的弟弟,我们却相处不到一个月,我也从没看你在任何人面前笑过,如果你在这襄真的那么不快乐,我既不放心也不甘心就这样死掉。」她望著他的眼神中有著泪水,眸底更有深切的怜爱和不舍,这令劭深有些动容。

  她抬起一只手拨弄他额上柔软的发丝,接著轻触他的脸颊。劭深惊觉到她的手有多冰冷,冲动之下,他抓住她的手,想把自己手上的热度传给她。

  「你该进屋里去了,你的手很冰。」他说著站起身,将轮椅拉过来。

  「我全身都在发抖,你抱我进去好吗?这样我也许可以温暖些。」她的微笑比方才更加孱弱,劭深没有考虑,轻柔的将她抱在怀中,迈步走向巨大的宅第。

  「我一定是累了,我好想睡。」萃英在他怀中喃喃自语著,她的头靠向他的肩膀,惺忪的眼眸缓缓闭上。

  就在通往屋内的大门前,劭深猝然止步,低头打量萃英灰白的面容,他甚至不必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就知道她已不再呼吸了。望著她安详的容貌,一股强烈而无以名状的情感涌上心头,也许是因为她死前的那一番告白,又或许是他感受到自己又失去了一个至亲的人,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缓缓跪倒在地,手指轻触她的发丝、肌肤,就像几分钟前她曾对他做的那样。

  「别死,」自外婆去世後,这是他头一次为另一个人而哽咽。「别这么快就走,至少听我叫你一声姊姊,或看我笑一个再走……」温热的泪水滴在萃英的脸上,但是她的体温没有回升过一丝一毫,她肢体瘫软的偎在他怀中,毫无生气。劭深绝望的拥紧她,在她耳边轻轻地、破碎地低喃著姊姊,一遍又一遍……

  第二章

  西元一九九七年  仲秋

  「她的生日为什么非得在我打烊之後才能庆祝?」柳之凡把无线电话筒夹在脸颊与肩膀之间,一手拿著刀子,熟练地在红萝卜上雕花。

  「打烊之後你才有空嘛!」话筒的另一端传来贾碧容高分贝的嗓音。

  「这次为什么不到我店里来庆祝了?」之凡平和的问道。

  「在你店里是很方便,但每次都在同一个地方多无聊啊!偶尔也该有点变化嘛!」

  对於碧容的说词,之凡没表示意见,只是一手端起盘子走出燠热的厨房,交给在吧台外等候的服务生,另一手接下话筒,活动一下已开始酸疼的颈子。

  「之凡?」碧容询问的唤道,语气显得小心翼翼,仿佛担心自己冒犯了之凡。

  「嗯哼?」

  「你别老窝在那里,偶尔和大家一起出去玩,找找刺激嘛!」碧容近乎哀求的说。

  我前半生的刺激已经太多了。之凡在心里嘀咕著。

  「我这里打烊後都十一点了,你还出去玩,不怕你老公生气?」之凡背靠在厨房门边的墙壁上,顺手抓起一本杂志翻苫。

  「他到新竹总公司开会了,後天才回来。」碧容兴奋的语气好像巴不得丈夫不在身边似的。「小惠也要来。」小惠是大家对吕惠的「简称」。

  「干嘛,她老公也出差啦?她要连儿子也一起带去吗?」

  「别开玩笑了!」碧容嗤鼻道,「阿威说要让小惠出去轻松一下,只要她别疯到忘了家里还有老公和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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