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听不进去。
“你什么都没了,光有那块地有什么用啊!”拜托,那块地又不会变出金子来给他。
知夏垂着两肩,一副泄气模样,她真的替他着急。
“要不,我去替你把芸生那块地拿回来,而你回去跟他们认个错,这样行不行?”她亮着一双眼,替他找着生路,而育幼院的事她再另想解决方法。
她觉得这是可行的,但阿宽却不这么认为。
他大哥这一回是摆明了要他离开,否则,他不会给他错误的讯息,让他以为芸生那块地有无取回无关紧要。
大哥这一次是下定决心要赶他出伍家,所以现在芬园不管能不能完整回到伍家手里,都已经不是那么重要的事。
不过,这些他不打算跟知夏说,他只要她别操心。“我的事我自己会解决。”
“你怎么解决?”
“我还有芬园那块地不是吗?我能从那里站起来。”他一脸的信心满满。
他那样子就像是无敌的巨人,不死的金刚。
她开始有些动摇了。她想,事情或许不像她想的那么糟。
“你想做什么?”
“搞建筑。”
“你行吗?”
“为什么不行?”
“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只是,你看起来不像是学建筑出身的。”她知道有钱人那一套管教孩子的方法,所以她认为他学商的机率比学建筑来得大。
“我的确不是学建筑的。”她猜对了。
“那你还想搞建筑。”
“小姐,我虽不是,但是我可以学。”
“学?!”她用看外星人的目光看他。
“怎么,怀疑啊?”
“不是怀疑,只是觉得你都多大的年纪了,现在才学,来得及吗?”
“来不来得及,你就等着看吧。”他不跟她在这种小事上争辩,反正时候到了,她总会看到他的表现。
看他如此自信,知夏又能说什么呢?
就他的情况,他不沮丧、不丧志,就已经够坚强的了,她怎么忍心泼他冷水,浇熄他的凌云壮志。
“啊!”她突然想到了。“快停车、快掉头。”她用力的拍着阿宽的手臂,要他把车靠边停。
“小姐,你怎么了?”阿宽真把车停在路边。他对知夏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的性子有些无奈。
“我们得赶回公司一趟。”她坚决的道。
“干么?”
“去拿你的东西啊!”
“我都说那些东西不要了。”
“怎么可以不要!你刚刚不也说了,你要自组公司,那,那些东西既都好好的,又是你的,我们为什么不拿?快掉头。”
“不要。”
“阿宽——”她一脸请求。“那些东西虽零碎,也不值什么钱,但是创业惟艰,你当省则省。”
“我是做大事的人,不在乎那些细琐之事,还有,你该听过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吧?”
“听过,但没瞧人用在这个时候。”在创业的时候,谁不当省则省,只有他,身上分明没几个钱了,还要摆阔当大爷。
“那你张大眼睛看吧。”他伍宽和就做那第一人。
他做给她看。
* * *
拜托,那个穷鬼,他还以为他现在还是以前那个公子哥吗?
现在他除了名下一栋被施舍的房子和一块地,是一无所有了,还有那个口气说大话!
今天中午一到,她又忙着替他送便当。
现在阿宽在个工地和一群外劳一起做苦力,每天流的汗比喝的水多,一个月间他整个人瘦了一圈。
而她呢?
没办法,谁让她是害他这么落魄的罪魁祸首,所以她几乎成了他专属女佣,每天除了给他带便当,还得帮他照料他新成立的公司。
公司成员就他一个人,小小的办公室,他绝大的部分的时间也都睡在那,别说没冷气、没电视,就连一张床也没有,里头就只有一张桌子、一张椅子跟一张沙发。
她本来想买张床给他的,但他问她,床买了要放哪?
那时她看了看眼前五坪不到的办公室,的确再放张床下去就显得更小,于是她也就不坚持了。
只是看到他由原本的公子哥变成一个落拓的苦力,她真的觉得有些不忍。
“喂喂喂,你没吃饭啊?”阿宽的手在知夏面前挥啊挥的。
她这才回神。
“什么?”她傻傻的望着他看,还没完全回过神。
“还什么咧,你发什么呆啊?是不是没吃饭啊?”他以手支脸,好笑地望着她清秀的面庞。
“哪有。”
“没有的话,干么净看着我的便当?喂,我可告诉你哟,我是辛苦工作一个早上了,你别跟我抢便当。”阿宽把便当护在自己的手里,摆明了不准她跟他抢。
她才没他那么幼稚哩。啧,她会跟他抢便当吃,亏他想得出来。
“你吃吧。”她以手托腮,继续想事情。
他看她这个样子很不对劲。
“喂,”他用手肘推推她。“你怎么了?”
“没事,你别捣乱。”
“我捣乱!嘿,你真当我是孩子啊!老拿教训小孩的口吻跟我说话。”他没那么逊吧。
“要是有什么心事,你可以跟我说呀。”他是个绝佳的好听众。
知夏翻了个白眼。“拜托,你现在可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难不成还想帮我?”
“没那么惨吧。”
“都沦落当个工人了,你还不惨?”她瞅着他一脸的土灰。她真佩服他忍得下来这样的生活。
“阿宽。”
“干么?”他嘴里咬着一块排骨,吃得津津有味。
那块肉有那么好吃吗?她怀疑。
“你想吃啊?”阿宽看到她一直死盯着他的排骨看,还以为她嘴馋呢。
“没有。”他干么一直以为她想吃他的东西?拜托,她没有那么不挑食好吗?还吃他吃过的哩。
她可是很怕中了他口水的毒。知夏翻了个白眼。
“那你干么一直看?”听到她不曾觊觎他的排骨,阿宽这才舒展蹙紧的眉头,一副安然模样。
知夏想到她刚刚考虑的事。“阿宽,我明天帮你带便当好不好?”
“你现在做的不就是这一回事吗?”
“不,我是说我亲手煮给你吃。”
“公司没钱了啊?”
“还有啊,你干么这么问?”
“不然的话,你干么不买便当,要自己煮?”
“我看那便当的菜色不怎么样。”那块肉看起来又老又硬,也亏得他吃得津津有味。
“我又不挑食。”
“那就让我煮给你吃,不也一样?”
“小姐,你很闲啊?”
“对啊。”知夏硬着头皮点头。其实她在帮忙他之余,她还有律师事务所的工作要忙,怎么可能会很闲。“你要是真那么闲,帮我去书局找这些书。”阿宽从裤袋里掏出一张捏皱了的纸。
“这是什么?”
“书单啊。”
“我知道是书单,我问的是,你要这些书做什么?”瞧他开的单子长长的一列,有没有搞错,他当自己在考托福吗?
“学盖房子啊。”
“你现在不就是在学吗?”
“小姐,这是工地,工地只做工,不学理论。”
“盖房子还要学理论干么?”
“小姐,我可没打算做一辈子的工人,我是当老板的命。”他才不当一辈子的工人呢,那太苦了,而他一向养尊处优惯了,做不来那么歹命的事。
“老板只要会赚钱,可没要你会盖房子。”他都说了嘛,盖房子是工人的事,而建筑蓝图则是工程师的事。
他既是要当老板,那他把企业管理学好便行了,干么那么累还要用功。
“你一个妇道人家不懂啦。”
“那我洗耳恭听,请你赐教这总成了吧?”知夏做了个挖耳朵的动作,打算听他说清楚、讲明白。
喝!他遇到番婆了!
“好吧,就说给你听。你说,我要是个只懂企业管理的老板,却对建筑的事一无所知,那我怎么知道我每盖的一批房子是不是符合现在的市场需求?”
“盖房子还有市场需求啊?房子不是盖得美又实用就行了吗?”知夏问。
阿宽则赏了个白眼给她瞧,好像她问了个多笨的问题似的。
“盖房子当然有市场需求,比如说,台湾在经历九二一地震之后,给你猜,在灾区需求什么样的房子?”
“我知道,组合屋,像日本那样的,就算发生地震,屋子倒了下来,也压不死人。”
“错。”阿宽给她一个叉叉。
“错!为什么会错?”
“因为台湾多台风,如果盖像日本那样的组合屋,准是风一吹房子就跑,这样的屋子实用吗?”
“不实用。”谁会买一栋风吹就跑的房子啊!又不是傻子说。
“这就对了,而这就是理论,你懂吗?”啧,妇人之见,他已懒得再跟知夏 唆。
“你记得帮我买书。”他叮咛她。
“知道了。”
“钱就从公司的帐上拿。”
“好。”
“还有啊,如果你有时间,顺便帮我多跑几家五金行、建筑批发商,看看哪家的价格便宜。”
“你打算盖房子了啊?”
“还不是时候,但备着总无患,我们总不能临到需要的时候,才忙着张罗是吧?”阿宽埋头扒了两口饭。“是。”知夏点头,还从她的包包里拿出记事本,将他交代的一一写上去,提醒自己别忘了。
“还有,你帮我把我那栋屋子卖了,所有的事宜你全权做主,反正你做事,我放心。”他夸她。
而知夏才不管他夸不夸她呢,她在乎的是
“你要把房子给卖了!为什么?你很缺钱吗?”她急忙的问,真怕他财力有困难,又死撑着不说。
“现在还不缺,但以后要盖房子就缺了。”
“可是不是现在不是吗?还有,你要是卖了房子,那你住哪?”
“就住公司啊,那里有沙发,有洗手间……”
“可是那是公司,不是家。”
“一样能住人,有什么分别?更何况,我现在不是每天都住那吗?”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阿宽就是不懂,“好了,别说了,反正就是这样,你帮我把房子卖了,然后再以我们公司的名义去跟银行借钱。”
“借钱!为什么?”知夏又尖叫出声。
阿宽的头都快晕了。
天呐,他干么做每件事都得跟她交代为什么啊?
“我要我们的公司有信誉。”
“那干么借钱?”
“小姐,听过什么叫做‘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吗?我现在还不急着用钱的时候,就跟银行保持良好关系,跟他们借点钱……”
“可是那要付利息耶。”他干么无端端的多出这一笔开销。
“我是为日后铺路,你想想看,我们如果不事先铺好路,等到我们真的急需要用钱的时候,有哪家银行肯借我们?还有啊,你有没有那种可以为你两肋插刀的朋友?”
“有啊,干么?”她皱紧五官,生怕他又打她的坏主意。
果不其然,他心术不正,他竟叫她去跟她的朋友借钱。
借钱、借钱耶,
“我又不缺钱。”
“不缺也得借。”
“为什么?喝!该不会也是为了、有借有还、再借不难。这句话吧?”
“正是。”
“这又是什么理论?”知夏没好气的问他。哪有用借钱来建立信誉的!
他说:“阿宽理论。”
第八章
“知夏,你去哪了,怎么现在才回来?”知夏的同事May看到她回办公室,连忙跑过来跟她通风报信。
“谢律师找你好几次呢。”
谢律师是她的顶头上司。
知夏吓了一跳。“谢律师他找我干么?”
“好像是要上次出庭纪录,还有啊,他让你去找那位受害者的朋友,你去了没?”May是提醒她。
“啊!”知夏尖叫了声。完了,“没有。”
“那警方那边的口供呢?”
“我还没去套关系。”
“知夏啊!”May听了都要叫救命了。
“我知道错了啦,你别吼我。”知夏捂着耳朵,想当一只鸵鸟,可惜的是,她现在没那么多的时间,让她有机会逃避现实。
“May是你帮我吧。”May要是不帮她,她这一关会很难过。
朋友有难,May是当然是二话不说,怎样也要帮知夏渡过这一关。
“我们分头进行。”
“我去找受害者的朋友。”
“我去警局。”
知夏跟同事分道扬镳。
她们俩忙和了三、四个钟头才把谢律师要的资料给弄齐。
一切完备后,她们急忙回返事务所,把谢律师要的资料往上呈。当然啦,迟了时间是难免让老板削上一顿,但至少没误事,这已数万幸。
“终于可以喘口气了。”May窝进椅子里,一副筋疲力尽的累瘫模样。“知夏,你在干么?”
怎么才打完一场战回来,她也不休息,就埋头写东西?
“你写什么?”May凑过头去看。
这一看,她心惊了下。
“什么?离职信!有没有搞错啊,知夏,我们都忙和了一个下午,好不容易把事情搞定,你干么辞职?”她从椅子上跳下来,伸手要抢知夏手下的纸张。
知夏抢不过她,心想无所谓,没了那一封,她可以再写另一封。
May看得出她的坚持,于是将离职信还给她,表情严肃的问:“为什么要离开?”
知夏回答她,“我觉得我不能再胜任这个工作。”
“你开什么玩笑,这行你都做了两年了,现在才说不能胜任是不是有些太慢了点?”
“我不是说我的能力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我时间不够。”
“你少去膛你姐姐男朋友的那淌浑水,我保证你的时间多得让你每天可以跟我一样,下了班还能去PUB跳舞。”
“我又不喜欢跳舞。”
“小姐,那不是重点好吗?”她的重点是要她别去帮她姐姐的男朋友了。“他又不支你薪水,你这么努力,图他什么好处啊?”她就是不懂,知夏干么那么帮那男人。
之前,知夏明明还很讨厌他的。
“我都说了,阿宽今天之所以会这样,都是我害他的。”为了这个原因,她就该为阿宽上刀山、下油锅。
听到这个烂理由,目是真想当场死给知夏看。
“哦,拜托,小姐,那个阿宽先生都多大的人了,他是个有行为能力的大人OK,而你又没拿刀子架在他脖子上,要他把地捐出来,是他自己爱现、爱摆阔,关你什么事?”
May又劝了她老半天,但知夏不听。
她觉得她拿老板薪水,却又不能全心全意待在事务所,那么这分工作她无论如何都得辞。
* * *
“什么!你把工作辞了?!”阿宽看到知夏把自己所有的行头全搬到他公司来,而且还说她辞了事务所的工作,不禁傻了眼,这、这有没有搞错啊!
“小姐,我都山穷水尽了,你还来镗我这浑水干么呢?”她头晕了是吗?否则怎么净干这等没大脑的事呢。!
“我来是帮你创业。”
“创业!”是,创业是说得很好听,但是她有没有听过创业维艰、守成不易?古时候的人都这么教她了,她怎么还不清醒点,净舍命陪着他玩,更何况——“小姐,你也知道我现在得省着花每一分钱,所以你来我这里,我可没钱支付你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