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人有人情味,提起这点很多人都不相信,觉得那是天方夜谭,我却先后两次体认。
有趣的是,两次的经验都颇为雷同。
出门吃晚餐,饭菜点了也吃了,到了付帐的时候……
尴尬了!口袋空空没带钱。
原本以为这样已经够糗了,后来我才发现,最糗的不是没带钱,而是该怎么告诉老板自己身无分文。
虽说连续剧是有演过,留下来洗碗盘折抵饭钱的戏码,但连续剧毕竟只是连续剧,怎能与现实生活相提并论?
所幸两家店的老板都颇为爽快,不跟我计较。
事后据我朋友的说法,应该是我吃的不多,否则就另当别论了。
或许是吧,但不管如何,至少老板没像电视演的那样拔尖嗓门,“什么?!没带钱……”闹得我颜面尽失,这就已经够叫我感激了。
离去前,原本想将私人物品抵押在老板那儿,但两家店的老板都没收。尽管如此,取得钱包后,我还是回头去把帐给清了。
从那之后,每回经过这两家店,我总会不由自主的忆起当时的窘况,跟着不自觉的将视线避开。
楔子
人行道上,刚升上国小一年级的小宜安,正试图向母亲要求抱抱的权利。
对于这个年纪最小的女儿,余绮月很是忧心,因为她发现小女儿似乎懒惰得可以,甚至还很邋遢。
她长久以来的观察发现,只要能坐的场合,绝对见不到小女儿站着。
更别提生活起居了,如果不是有她跟在一旁打理,说小宜安住在垃圾堆里,也绝对不会有人反对。
为此,她断然拒绝了小宜安的要求。
基于对女儿的忧心,余绮月决定尽早改正女儿这些要不得的毛病,这是她目前唯一能为女儿做的。
至于相貌上的平庸,也许等小宜安长大后,就会从丑小鸭蜕变成天鹅,毕竟女大十八变谁也说不准,余绮月在心里如此自我安慰。
遭母亲拒绝的小宜安只能嘟着嘴,不情愿的牵着母亲的手,一步一步用小短腿艰辛的走着。
这时,小宜安无意间发现前头有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浑身看起来脏兮兮,手里拿着只笔在纸上画呀画的,前头则坐着一个动也不动的女人。
她指着那名身上沾了各种染料的中年画家,“妈妈,有乞丐。”
女儿的童言童语当下让余绮月一阵尴尬,连忙拉下她的手指并且准备带开,“那不是乞丐。”
小宜安显然无法接受母亲的说词,“可是他身上脏兮兮的啊!”
“那是颜料。”赶在女儿开口以前,余绮月抢先道:“叔叔是艺术家。”
趁着女儿脑筋还转不过来之际,她赶忙将女儿从该名画家身旁带开。
但她哪里知道,该名画家邋遢不修边幅的颓废样,此刻早已清晰的烙印进女儿的脑海里。
被母亲拉着往前走的小宜安,又回头看了该名画家一眼,眼神像是要再一次做确认。
母女俩走了一小段路,就在余绮月早已将稍早的插曲抛诸脑后之际,小宜安突然无预警的冒出一句,“那我长大以后也要当艺术家。”
第一章
赏艺画廊,台北数一数二的大画廊,在艺文界颇具知名度。
这会儿,画廊里正为新崛起的新人画家魏宜安举办画展,随处可见前来赏画的民众。
魏宜安,年仅二十六岁,是画坛上新崛起的新星,她被评为台湾当前最具潜力的新生代画家。
只不过,身为画坛上最被看好的新星,魏宜安本人似乎没有自觉……
“天啊!你怎么穿成这样?”邱馨婕实在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宜安低头检视了自己的穿着一眼,白色衬衫搭配灰色长裤,脚下踩着一双带跟的短靴,这可是她百年难得一见的隆重穿着。
“有什么不对吗?”为了这身别扭的穿着,她不但得忍受脖子被两片领子绊住的不舒服,还得强迫两只平日穿惯平底鞋的脚丫子去适应脚下的短靴。
“你说呢?”邱馨婕觉得自己快被好友温吞的个性给逼疯了。
天晓得今天可是她生平第一次开画展的伟大日子,更是她正式将自己介绍给艺文界以及社会大众的重要时刻,结果她这个主人翁居然以一身逛大街的休闲穿着,就来出席自己的画展?邱馨婕已经找不出话来形容她这个少根筋的好友。
“你以为我愿意啊?”宜安一脸哀怨与不平,“要不是你们一个个千叮咛、万嘱咐,外加威胁要砍死我,我会这样折腾自己?”连她都受不了自己现在的穿着。
很显然的,宜安误解了好友话里的含意。
邱馨婕克制不住的提高音量,“既然你也知道我们会砍死你,你还穿得这么随便?”
为了好友的大日子,她可是早在两个礼拜前,就开始大肆搜刮各大百货的服饰专柜,单单这会儿身上穿的米橘色套装,便已价值十来万。
结果她大小姐倒好,一身路边摊的行头就来了,相形之下,自己的慎重其事倒显得可笑至极,真是令人气呕到几乎吐血。
“随便?”眼见自己都已经这么委曲求全,仍得不到别人的满意,宜安也有话要说:“麻烦你搞清楚,我可是翻遍衣橱才在压箱底找到这套衣服的,你要知道我平常——”
“简直就邋遢到了极点。”邱馨婕不给面子的吐槽她。
又来了!宜安受不了的翻了下白眼。
每回跟身旁的女人争辩,话题最后总会绕到她的穿着打扮上头,母姊如此、友人亦然,她已经懒得反驳了。
“你知道吗?我实在是越来越同情你妈跟你姊她们了。”居然能跟个如此邋遢不修边幅的女人住在一起。
拜托,就算真有人需要被同情,那人也绝对是她才对,宜安心忖。
每天被一票追求完美的女人包围,天晓得那是何等的生不如死。
提起魏家成员,邱馨婕才猛然想到,“怎么没有见到你爸妈跟你姊她们?”跟着她四处张望寻找他们的踪影。
“不用找啦,他们没有来。”
“这怎么可能?”虽说魏家母姊对宜安有诸多埋怨,但骨子里对她的爱却丝毫没少,像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说什么也得全家一块出席相挺不可。
“你以为我会蠢得让自己的画展变成选美会场吗?”
为了严拒家里那票女人出席一事,宜安可是被大加挞伐叮到满头包,所幸父亲在危急时刻出手伸援,这才得以阻止那票女人。
身为宜安的好友,邱馨婕对魏家的情形,自然是再了解不过。要是魏家母女出席,画展确实极有可能成为选美会场。
身为魏家女主人,余绮月虽然年过五旬了,却依然风韵犹存,是个标准的美妇人。
至于正值青春年华的魏家姊妹,那就更别提了。
魏宜倩,二十九岁,知名服装设计师。
魏宜净,二十八岁,颇具名气的模特儿。
魏宜婷,二十七岁,现职某航空公司空姐。
三人共同的特徵是,艳冠群芳,显然是承袭了母亲的美貌。
相形之下,宜安无疑是魏家女人中的异类,平庸的相貌丝毫没有延续魏家品种优良的传统。
话虽如此,但是这个世界上毕竟只有懒女人,没有丑女人。如果她肯花点心思装扮自己,结果也许还不至于这么糟糕。
偏偏生性懒散的宜安,对待自己的方式只能以邋遢两字来形容,虽然她本人总辩称她是为了符合艺术家的气质。
为此,身为完美女人典范的魏家母姊,简直容不下这样的她,费尽心思想尽各种办法要改造她。
只可惜,二十六个年头过去了,由宜安目前的模样看来,魏家母姊多年的努力无疑全付诸流水。
“魏妈妈她们没有反对?”邱馨婕怀疑的问。
“还好有我爸顶着。”为此宜安将感激父亲一辈子。
每次提起宜安的父亲魏朝祥,邱馨婕总忍不住有感而发,“魏爸真的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男人。”成天置身在美人堆里。
“可怜身为他女儿的我,却是天底下最不幸的女人。”非但得面对一票对美有强烈要求的女人,还得忍受她们以高标准来荼毒她。
“如果魏妈妈跟你姊她们看到你穿得这么随便,你肯定还会更不幸。”
确实,正因为如此,宜安今早才会一改平日赖床的毛病,天未亮便穿戴整齐的逃出家门。
见宜安脸上一闪而逝的心虚,邱馨婕随即意会,“她们不知道对吧?”
宜安默认了。
“你今晚死定了。”她几乎可以想像,当好友踏进家门那一刻,魏家女人的反应会是何等凄厉。
宜安心慑的吞了口口水,“你知道吗?我开始怀疑,你今天到底是来恭喜我,还是来唱衰的。”尽说些扫兴的话。
“就算是唱衰也是你自找的。”邱馨婕丝毫不同情她。
知道再说下去也是无解,宜安索性转开话题,“如果你愿意把注意力从我的身上移到画作上,我绝对会感激不尽。”
心知宜安根本是颗不会点头的顽石,邱馨婕也无意再浪费唇舌。
“我去一下洗手间。”
宜安二话不说,“不送。”
她迫不及待想把她送走的模样,换来邱馨婕离去前的一记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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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画廊负责人的好友兼死党,商圣尧和裴诺德就是再忙也非来捧场不可,两人今天特地放下手边的工作结伴而来。
打从高中时代起,两人跟赏艺画廊的负责人谷翰允,就已是孟不离焦的好友。
大学时,商圣尧跟裴诺德选择就读医科,而对艺术兴趣浓厚的谷翰允则选择了美术,三人所学虽然不同,情谊却丝毫不受影响,一直延续至今不曾生变。
三人在各自的领域都有很好的发展,出色的长相也是他们共同的特徵。
像这会儿,邱馨婕才回到宜安身侧,便注意到不远处的两人。
她连忙以手肘顶了顶宜安的肋骨,要她将注意力移到两名帅哥身上。
“简直是帅呆了,对吧?”
宜安得承认,“是很帅。”
她那不甚热中的语气,引来邱馨婕的抗议,“你那是什么反应?”
宜安仍不以为意,“也许你能把我的反应解释成是有自知之明。”
身为她的好友,邱馨婕可不乐见她如此贬低自己。
“什么叫自知之明,只要你肯化点妆,打扮打扮——”
“那我宁可继续有自知之明。”宜安直觉接口。
“魏宜安!”邱馨婕气恼,“你简直是没有出息到了极点。”
“总好过你们一票女人老是不肯面对现实。”有时她实在想拿根榔头把她们逐一敲醒,为什么她们就是不愿意承认她确实长相平庸呢?
“那是因为我们要你知道,只要你不自暴自弃,就能吸引帅哥的注意。”
宜安简直想撞墙,都说过几百遍了,“我没有自暴自弃。”为什么就是没有人愿意相信?
“是喔,只是一直滞销而已。”为了逼她正视问题,邱馨婕不得不使用如此尖锐的言语。
“感情的事本来就不该强求。”深谙强摘的果实不会甜的道理,宜安选择顺其自然。
“那是指在你有努力过的前提下。”关于这点,她可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叹了口气,宜安反问:“还是你希望我费尽心思把个帅老公,然后一辈子担心他对我不忠?”
被她这么一堵,邱馨婕一时反倒语塞。
趁着好友找不出话辩驳之际,宜安再次将注意力转回自己的画作上,试图以观赏者的角度来重新评估自己的作品。
而邱馨婕也没有时间再来烦宜安,因为商圣尧跟裴诺德刚好在这时走到她们身旁。
虽说艺术并非商圣尧与裴诺德的专精,但是在谷翰允的耳濡目染下,起码的鉴赏能力还是有的。
身为新时代的女性,邱馨婕立即把握机会主动出击,跟两人搭讪。“嗨!”
见她长相不恶,裴诺德也乐得答腔,倒是商圣尧因为职业的关系,见惯美女的他并没有特别的反应,只是微笑的点了下头。
在双方报上名字的同时,邱馨婕不忘介绍好友,可惜两名帅哥皆未对宜安投以太多的注意。
习惯了旁人的冷落,宜安只在被点名时礼貌的点头回应了下,跟着便趁好友没空在自己耳边唠叨之际,专心的鉴赏墙上的画作。
善于交际的邱馨婕很快的便找了个话题,“你们也喜欢魏宜安的画?”
裴诺德虽然懂得不多,却从好友那里听到不少,“她是很有潜力的新生代画家,作品很令人惊艳。”
“是吗?”邱馨婕替好友感到高兴,转头看了宜安一眼,却不见她脸上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身为一个画家,宜安在乎的是别人对自己作品的观感,甚至是批评指教,而不是一些空洞的表面话,毕竟那些她早就听多了。
当邱馨婕更进一步询问两人关于宜安画作的风格跟想法时,商圣尧谦称自己只懂皮毛,谈不上什么想法。
裴诺德原也无意卖弄,但在她的一再追问下才道:“色彩跟线条很突出。”他之所以说得如此笼统,是因为担心遇上行家被吐槽。
“怎么说?”身为宜安的好友,邱馨婕对艺术的了解实在令人汗颜。
见她似乎是个十足的门外汉,裴诺德这才不再那么顾忌,打开话匣子侃侃而谈。
刚开始,因为裴诺德说的泰半是自己的观感,宜安除了偶尔分神聆听外,并没有多大的情绪反应。
反而是邱馨婕见他说得头头是道,对他更加倾心。
在她崇拜的目光底下,袭诺德开始自我膨胀。为求表现的他,不自觉以专家的口吻解读起宜安的画作。
眼见他说得口沫横飞,宜安心里暗暗皱眉。
尽管对裴诺德的不懂装懂感到受不了,她却无意开口纠正,只是置身事外冷眼旁观。
“像这幅画里的绿荫,就整幅画来看,颜色显得有些过浓,一般而言,很少有人会选在这种地方使用如此强烈的明暗对比。但也正因为如此,反而使整幅画看起来更有张力跟质感,相形之下更能凸显其中所蕴含的生命力……”
简直是瞎掰嘛!宜安虽然无意多事,心里却忍不住嘀咕。
“原来是这样啊,我都不知道。”对于被她归类为艺术白痴的邱馨婕而言,裴诺德非但长相佳,还是个深具艺术鉴赏力的优质帅哥。
宜安翻了下白眼,再一次确定好友确实是百分之百的艺术白痴。
商圣尧注意到了,虽然不是很明显,但是他敢断言,宜安脸上确实闪过一丝轻视。
只见邱馨婕兴致勃勃的转向宜安问道:“你觉得呢?”料想好友这会儿肯定大有遇到知音之感。
她觉得?如果场合容许的话,她绝对会回句毫不修饰的直言:全是狗屁。
由于发现宜安那一闪而逝的轻视,商圣尧也很好奇她会说出何等的见解。
虽然好友的解读并不全然正确,但多少还有起码的鉴赏力,倒是眼前的女人,他倒想听听她的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