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允许自己轻易被击倒,白雪鼓起勇气面对他的质问。
「就算我有错,你又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又凭什么指责我的不是?」
「就凭我是恬恬的父亲。」
蓦地,她冷笑出声。「不,你不是,你从来都不是。」
「你说什么!?」他眼色骤变。
「我说过,早在五年前的那个下午,你就已经放弃当父亲的权利,也早已经把自己的意见表达的很清楚,难道你忘了?」
「你!?」伦尔脸色一变。
见他脸色难看,白雪扬起胜利的微笑。只是……她眸光黯然……
「我知道以前的事不能全怪你,因为那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是我不该迷恋你,是我看错了你、错爱了你,所以我认命,我接受这一切的苦果。」
一层阴霾笼罩住伦尔此时的心。
「不管过去怎样,恬恬她还是我的女儿。」他不允许自己再因心底愧疚而失去她与恬恬。
「你的女儿?很可惜,当年的你并不这么想。」敛下睫眸,她淡笑。
「我……」他紧绷脸庞。
「你知道当年我为了保护恬恬,是怎么被赶出学校的吗?」扬起黑瞳,她静凝眼前的他。
「被赶出学校!?」他绿眸微怔。他以为她是自动休学。
「不知道?那你知道这几年来,我是怎么一个人撑过来的吗?你又知道这几年来,我是怎么把恬恬带大的吗?」
见他无话可答,白雪知道自己问了也是白问,因为他不可能会知道——
「你什么也不知道,你一样过你的大少爷日子。」
她摇头轻笑,笑得有些凄然。
「当年,我一点也不想办休学,一点也不想教我爸妈失望,我想继续念书升学,可是我怀孕了……我求你帮我,告诉我该怎么办、怎么做,可是你不但不帮我,还糟蹋我、欺负我……」
想起那些前尘往事,丝丝水意霎染她清亮的瞳。
「那晚,我因为意外出血被送进医院,被检查出怀孕的事,学校为避免引起丑闻,就要胁我立刻办理休学,否则他们还是会找理由开除我……」
转过身,透过蒙蒙泪水,白雪静望著窗外蓝天。
「我只能选择休学回台湾,只能向对我失望的爸妈说抱歉,只能跪在家门口,为我自己所做过的一切求取他们的原谅。」
「白雪……」
「这些你知道吗?」似没听到他的声音,白雪眸光凄幽缓诉当年事……
当年已经无处可去的她,需要父母的支持,需要有人可以帮她。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她在家门口不吃不喝跪了四天三夜,妈妈因舍不得她怀孕的身子再如此折腾,而应允她踏进家门後的第十天,唯一能帮她的父母,因一场工厂大火而意外身亡。
顿失双亲又无依无靠的她,是靠著邻居帮忙才有办法处理双亲後事。
办完丧事,她以为自己还可以住在原租屋里,但一次行经邻居家前,她听到他们正在联络社会局的人,想把她送进未婚妈妈之家。
不想被送去那个地方,不想将来会看不到自己的孩子,那一夜她带了几件换洗衣物,从埔里流浪到台北。
没钱,她睡火车站;没东西吃,她喝水;没有人可以依靠,她靠自己。
她知道当务之急是必须赚钱买吃的,否则,只怕她还没饿死,她肚子里的宝宝就已经因为营养不良而成死眙。
她找到早餐店的工作,住进老板娘热心提供的小房间,又另外找了两个兼差的工作。
那年,她一边努力赚钱,一边报名当地夜校重拾课本。虽然爸妈已经去世,但她还是想为他们、为孩子,还有自己的将来认真念书。
直到要生下恬恬的那一天,她都还在念书,还在工作存钱。
她没有时间坐月子,在她可以下床走动时,她已经背著才刚出生不久的恬恬出外打工。
那一年,她过得很苦,而那一切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眨了眨眼,白雪回过神,转身静看著不知何时已站到她身後的他。
「在其他女孩子都还不知愁、每天笑得开心、联谊玩乐的时候,我正背著恬恬四处打工,赚取微薄的生活费。」眨去眼中的涩意,她望进他的眼。
「一直到念完高中,考上T大夜间部法律系的那几年,我一直都是这样四处打工赚钱养活自己和恬恬。」
无法再直视她凝泪的眼,伦尔背过身子。
「但那些都是以前的事,你看现在,我已经有房子、车子,薪水也还不错,我现在已经可以让恬恬过好日子,可以像其他妈妈一样,给恬恬吃最好的、穿最好的、用最好的,但是……」
走到他眼前,她伸出颤抖的手,扯著他的衣袖,黑瞳噙泪望著他。
「但是现在你才出现几个月,才见过她几次,就……就质问我……我尽责了吗?」眨去悬眶的泪,她要看清楚他,也要他看著自己。
「我知道自己没有你有钱,没办法像你一样,可以帮恬恬整垮让她受委屈的幼稚园,但我可以告诉你,这些年来我真的尽力了。」
看著他,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我……我说了这么多,你明白吗?你可以体会我的心情吗?」
见到她苍白而颤抖的容颜,伦尔心疼的想拥紧她。但,他发现自己竟没资格再碰她一下。
想著她这五年来所受到的委屈,想到一切都是自己的错,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面对自己曾经造成的错……
「不,你什么也不明白,什么也不知道,你只是突然出现,意外知道恬恬的存在,就认定她是『你的女儿』?」望著他的眼,她颤著嗓子。
想到他的认定,白雪情绪顿然激动,串串清泪夺眶而出——
「是的,没错,恬恬的确是你的孩子!」一抹泪,她噙泪愤声道,「她就是你当年一心想做掉、不要的无辜孩子!
但现在你知道她还活著,知道她天真可爱,就想抢走她!?好啊,你来啊,我不怕你!」她手握拳头,愤恨挥舞。
「白雪,你冷静点——」见她情绪忽然激动,伦尔急伸手紧搂住她。
挥舞著双拳,她止不住的晶莹泪水,顺颊滑落,「我就快失去恬恬了,你要我怎么冷静!?」
想到他的身分,想到他富可敌国,想到他可以买通所有人来抢定她的恬恬,白雪情绪失控愤声叫:「我告诉你,除非我死了,否则,我就是拚了一切,也绝不会把恬恬交给你的!」
想到他曾有的恶意欺凌,想到曾有的餐风露宿,多年来白雪强忍於心的委屈与愤怒,似在这一瞬间全数爆发了——
「你不配当她的爸爸、你不配!」愤握双拳,她痛哭怒吼。
他俊挺身子顿然一震。
「我……我知道,我知道。」他不想承认,但她说没错。
在与白雪对恬恬的付出相较之下,他根本就不配。
微抿寡薄的唇,他敛下失去光彩的绿眸,垂下无力的肩。
「她不舒服的时候,你人在哪里?」眨去满眶的泪水,她哽咽质问。
「她生病住院的时候,你人又在哪里?她需要爸爸疼、爸爸爱的时候,你人又在哪里!?你在美国,你正快快乐乐的过著你的大少爷日子,你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对我做了什么事!」拭去不断落下的泪,她愤声怒道。
不,他没有快快乐乐的过他的日子,他心里一直惦记著她,但……
「对不起……」除了对不起,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对她说什么。
「对不起?我告诉你,我不希罕!」激动的泪水一再滑下她脸庞,「你别以为……别以为说一句对不起,就可以用父亲的身分跟我抢人!」
「我……」
「你凭什么!?你告诉我,你凭什么跟我抢恬恬?你凭什么!?你难道忘了,当年是你自己不要她的!」恨握十指,白雪情绪激动得使劲鎚打他。
她想打死他!她想打死这个曾欺负她,还想杀死她女儿的凶手!
「如果上天可以许我一个愿望,我会希望……」张大怒恨黑瞳,她愤声咒骂,「我会希望你、去、死!」
伦尔神情震骇,愕然惊望那双曾以躂蜷温柔紧锁他心,但如今却盈满恨意的刺眼瞳眸。怎会这样?她怎会变成这样?
曾经,她曾经是那样内向羞涩,是那样的静谧可人,清亮的瞳眸总因他的出现而闪烁光芒,总因看见他而温柔似水。
甚至,她还愿意将自己最完美、最宝贵的身子,完全的奉献给他,她曾经……曾经是那样的恋著他、爱著他,可是现在……
忽地,浅薄唇角顿然一扬,伦尔颓然一笑。
是他,是他教她变得如此恨他,恨到希望他死……
原以为,她已经原谅他了,已经淡忘掉过去的不如意。但没想到,到头来,一切全都是他的自我想像。
「可……可以不要这样恨我吗?」他澹笑著,也这样希望著。
但,他想,除非有奇迹,否则只怕白雪就真要这样怨恨他一辈子了……
他从不知道这样敦她恨著,他的心竟会如此痛苦,但却又无法不心疼这样恨著他的她。她可知道这些年来,他的日子也不好受?
「不要这样恨你?你作梦!」毫不迟疑地,她愤声道。
「白雪!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错,但给我一次补偿你们母女的机会,好吗?」
「机会?」眨去滚烫的悬眶泪水,白雪愣望著他。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她再给他一次机会?为什么他要在意她心里的恨?
他可以让她继续恨他,她的恨不该对他有任何影响的,不是吗?
「你……」她想知道答案,但她没有。
「这几年来,我不断派人四处找你,也一再的来台湾,为的就是可以早一天找到你,得到你的消息,你知道吗?」
她咬唇噙泪不语。
「台湾并不大,想找人并不困难,但是五年了,我却连你一点消息也没有。」他想让她了解,自己对她的在意。
「我知道你是故意在躲我,是故意在避我,我甚至可以猜到身为律师的你,为什么从未曝光,为什么会一再拒绝亲自为客户辩护。」
「你!?」
「因为你担心一曝光,我就会找上你,对不对?」
「对,你猜的没错!」被猜中心里想法,白雪愤声吼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找我做什么,但我一点也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的关系!」
得到应证,伦尔怆然一笑。
「你是很努力的隐藏自己,但我也很努力的找你,从没放弃过;当时,我只是想知道你日子过得好不好,想知道我所爱的你,是不是……」
霍地,白雪红唇惊启;伦尔亦犹遭雷殛般,惊眼怔望著她。
击进脑海的爱字,占据他所有的思考能力。
爱?他爱上白雪了?这……这会吗?
瞬间,往日与白雪相处的一切情景,还有这多年来,他对她始终放不下的心,就如影片倒带般地在伦尔脑海里疾速快转。
想著昔日她清新白净的容颜,想著她在街灯下的孤单等候,想著她羞怯的笑颜,他还想到几个月前,再见到她时,心里的那一股激动……
愕望身前泪颜,伦尔久久无法言语。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她占据了。
难怪时间已过五年,他对她仍是如此在意,仍是一心想寻到她,想对她说一声抱歉,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想她再回到他身边……
他以为只要找到白雪,一切就都可以重新来过。
但现在,他终於找到她了,可……她竞变得这样怨恨他……
该如何?他该如何,才能化解掉她心中对他的恨意?面对她盈满恨意的黑瞳,伦尔紧箝住她的肩,激动的问著:
「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你才能不再恨我!?」
「你……你……」白雪为他出口的爱字,惊到无法言语。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他哪有可能会爱上她?
当年的他是那样的恶劣、是那样的狠、那样的无情,那现在……他怎可能会爱上她?骗人,他骗人!他在说谎!
爱人,不该是像他那样伤害人的!
爱人,应该要疼惜、要包容、要宽容才对。
爱人,应该会因为对方的痛苦而痛苦著,会想分摊对方所有的难过,会想尽一切办法为对方解决困难。
但,他不是,他总是一再的欺负她、凌辱她!
他说谎,他一点也不爱她,他只是想得到她的原谅,他只是想骗她,他只是要她不再恨她而已!
「骗人!说谎!」愤恨红颜,愤声怒道。
「不!我没有骗你,我是说真的,白雪,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你!?」噙泪恨瞪眼前的他,白雪愤握双拳。
因为,她发现自己竟然想相信他的谎言!
蓦地,她冷笑一声。
「你真的爱我?真的想得到我的原谅?真的希望我可以不再恨你?」
晶亮瞳眸里,有著难以隐藏的怨慰与恶意。
「我是这样的希望著。」直视她愤怨黑瞳,伦尔重点头。
「可以!」一声俐落,伴随她再一次扬起的冷笑逸出红唇。
伦尔心喜,任由笑意占上他湛绿的眸,但——
挣脱他箝制住她双肩的有力手掌,白雪转身走向办公桌,朝桌上笔筒伸手。
忽地,她的手似因犹豫而骤停於半空中,黑色瞳眸似蒙上了一层灰。
可,那只是一瞬间。蓦睁清幽黑瞳,她修长手指自笔筒里,抽出一把闪烁著锐利锋芒的拆信刀。
眨了下遭泪水浸痛的黑眸,她旋回过身,朝他递出手中的拆信刀——
「等你死了,我就原谅你。」她红颜无笑,眼神冰冷。
「你!?」他神情一骇。
伦尔无法相信她竞变得这样狠,但,几乎是同时的,一道自她眼底疾速闪出的悲戚痛意,却也震痛了他的心。
原来,她并不是真的如此狠、如此恨他,她只是想藉此逼退他,想要他永远离开,要他不要再干扰她与恬恬的生活,如此而已。
他知道白雪对他还是有感情的,否则,她不会有那样悲恸的眼神。
突然间,伦尔明白了一切。静望著她的眼,他敛下眼底一丝异样。
再抬眼,一道淡笑缓缓扬上他浅薄的唇,他眸光温柔,凝笑望她。
「要你这样狠,很为难你,是吧?」他举步朝她迈近一步。
「你!?」她急步後退。
「不管你再怎么变,你的本性依然没变,因为……」
笑扬眼,他再向她进一步。
「因为你的眼睛告诉我,你还是以前那个善良、内向、安静,有著一双可以锁住我的心、可以影响我情绪起伏的黑色大眼睛的单纯女孩。」
「你、你胡说,我变了!我已经不爱你、我已经不再怕你,我……」
愕见他再一次前进,白雪唇角一颤再向後退,想再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但,伦尔突然伸出手,抓住她紧握著拆信刀的手,止住她的後退。
「我不要你怕我,我只要你再像以前那样恋著我、爱著我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