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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君情切 page 12 作者:董妮

  “少爷,你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她们……”春满当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告起状来。

  “春满。”袁紫藤一记厉眼截断了她的投诉。“少爷进门,你不用奉茶吗?”对于唆使人家母子相残的悲剧,她可是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再说,她会落到今天这凄惨的处境,追根究柢都是仇段的错,是他思虑不够周密、一意孤行的结果,将所有罪过推到仇老夫人头上并不公平。

  仇段以为她生性高洁,不喜在人背后说闲话,更加看重她的坚强与特殊。“我果然没有看错,紫藤,只有你才配得上我。”

  她愣了下。这感觉真奇怪,以往跟屈无常在一起时,他总说她是云、而他是泥,他配不上她,因此只能将她捧成心中宝,无时无刻不仔细呵护。

  而仇段,他的成功和强烈自信心令他自以为无所不能,他看上她是她的荣幸,而她的善体人意则成了必然的回报。

  相对于屈无常的无怨付出令她痴恋情狂,直想与之飞奔到天涯海角、永不分离;仇段对她的好意理所当然地接收,不怀感激、不怀欣喜,只让她更想推拒他的爱、远离他的心。

  呵!注定屈无常想撇开她的愿望要破灭,她的心已被娇养太过,除却情深无悔的他,别的她断然看不上眼。

  谁叫你要宠坏我?当然得找你负责任喽!她在心底暗笑。这辈子她是缠定屈无常了!

  “紫藤!”仇段摇晃着她的肩。

  “啊?”袁紫藤如梦初醒,惦着屈无常的娇颜还残留一抹惑幻人心的甜笑。

  仇段看傻了眼,用力将她搂进怀里。“紫藤,明春你跟我一起上边关赴任吧!”他舍不得离开她,也不放心将她独留仇府,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她带在身边,那便什么问题也没有了。

  “啊?”不会吧?问都没问一声便擅自决定了她的未来?这未免霸道了些!“仇公子,我想……”

  “放心交给我吧!”像在抚慰一名无知小儿,他拍拍她的头。“我会好好照顾你,绝不会令你难过。”

  “此番离京,路途遥远,我恐无法适应。”她若去了边关,屈无常又当如何是好?他愿意跟着去吗?怕是不可能的,而她又死也不愿与他分开,只好叫仇段打消那无聊的念头。

  “有我照应,断不会有适应不良的问题。”偏偏仇段早打算好一切,不容人拒绝。“紫藤,不如咱们先成亲吧!如此你随我赴任才能名正言顺。”

  她差点跳起来赏他一巴掌。这家伙就不能偶尔听听别人的意见吗?

  “对不起,仇公子,婚姻大事理应由父母作主,恕小女子无法答允你的要求。”爹娘要敢随便出卖她,绝饶不了他们!

  “我们都已经订婚了。”仇段有些儿受不了那些繁文缛节。

  “礼不可废。”

  “我这就找媒人上你家去,咱们尽快挑个好日子成亲。”

  袁紫藤暗叹口气。早知仇段如此麻烦,当初就不该想出利用仇家以刺激屈无常这鬼主意了。唉!一子错、满盘错;看来她要扳回这一局,有得伤脑筋了。

  “仇公子,你不觉得我年纪尚轻,此时谈婚论嫁言之过早吗?”

  “十五及笄是为成年,你都快十六了,已经不算太小。”

  “但我自幼体弱,好不容易才调养到现今有能力自由行动,这么快就要我担起将军之妻一职,又得兼顾仇家的香火传承,我怕我做不到。”她故意垮下双肩,虚弱的语气中隐含无奈。

  仇段仔细瞧着她。美丽的紫藤就像盛开的花朵,是娇艳无双,但也像藤花般,没有支架就活不成;难道她确知母亲所言的体弱多病、命不久矣?

  不!她是他头一回看中眼的女子,管她是否病缠身骨,凭他仇家的财富权势,难道还怕找不到名医为她医治?他一定会治好她的,然后他要娶她为妻、与她生儿育女,他这一生也就认定这个妻了。

  “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让你死的。”撂下誓言,他转身走了出去。他的妻,他将以香花供奉、金银装饰,让她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好棒啊!小姐,少爷对你这么好,你真幸福!”春满睁着一双花痴眼目送仇段离去。

  “是吗?”袁紫藤无力地瘫软在地上。幸福的定义到底是什么?是屈无常那种浓浓密密、源源不断的情;还是如仇段般骤然刮起一阵狂风、吹皱一池春水,惹人心烦?

  唉!总之不管是什么?她只觉承受仇段的美意好累!

  心头越烦躁,越想屈无常;跟他在一起时没有任何压力,她做着纯然的自己,而他也用着开阔的胸怀,笑看她的惊世骇俗。他的体贴是像水一般点点滴滴渗入她心坎,在她还没发觉前,她已被娇宠上了天。想他,真是好想、好想!

  今晚他会来吧?拜托上天保佑他一定得出现才行!

  如今才知思念磨人,不过一日不见,她便为他牵肠挂肚得坐立难安……

  ★  ★  ★

  为什么?为什么屈无常没来?

  袁紫藤在窗边筹了一夜、两夜、三夜……他消失了,恍如一阵轻烟飘散在空气中,无迹可寻。

  他出事了吗?还是他不再爱她了?

  她焦虑难安,细细思考着他们最后一次会面是否发生了什么意外?但……怎么也想不出来,她一直觉得他们相处得很好啊!

  然,果真如此,那他又因何失了踪影?

  相对于屈无常的乍然消失,仇段的态度简直殷勤得无话可说:他为她请遍了京城的名医,可惜个个束手无策。

  那是当然的,因为她根本没病啊!外貌纤细娇柔是天生,与健不健康毫无关系,仇段是用错心思了。

  不过他弄来的那些苦药,也令她后悔死藉病拖婚的烂借口。她也曾屡次向仇段招认自己没病,请他别再浪费时间和金钱,可惜他那人固执己见惯了,认定的事就不容人反驳,执意非治好她的“病”不可。她也没辙了,只得任由他去,反正总有一天他会知道真正的袁紫藤绝非外在表现的那样。

  抛开仇段,屈无常更令她担心。日出日落,转眼春风吹遍大地,他再不出现,她就要被仇段带往边境了,难道他真忍心弃她于不顾?

  “屈大哥!”又是一月的初一,本该是快乐的相会之期,然而他的缺席却冲淡了欢乐,只留下凄怆伴她度过这漫漫长夜。

  “唉!今夜又要白等了吗?”无声的泪浸湿了粉颊,思念如潮,她被吞噬在里头,这一生一世怕是永远挣脱不开了。

  “紫藤。”一个男声突地在她背后响起。

  “屈大……”她猛然回头,蜜般甘甜的微笑在见着门边的仇段后,尽数消散于无形中。“原来是仇公子。”

  “你刚才叫的‘屈大’是谁啊?”仇段进入内室,手里还捧着一盅药汤。

  她皱皱鼻,刻意忽略他的问题,两眼直勾勾地瞪着那碗药。“又要吃药?仇公子,我没病,真的!可不可以别再吃药了?”

  仇段只当她是小孩子在耍赖,翻出怀中一包玫瑰糖。“我知道你怕苦,但大夫说这药对你虚弱的身子很有益处,你乖乖地把它喝了,再吃颗糖就不苦了。”

  “不是的,仇公子,我真的没病,你别再为我浪费金钱了。”

  “你最近又瘦了。”仇段抚着她纤细的肩。这样羸弱的触感,很难叫人相信她是健康的。

  袁紫藤低头苦笑。她是瘦了,但绝非因缘于疾病,只是相思磨人啊!而试问这世上有什么药能治得了相思病?

  “仇公子,你有没有考虑过解除我们的婚约?”

  “为什么要解除婚约?”

  “我们并不合适。”

  “谁说的?”

  “每个人都这么说。”袁紫藤喟叹口气。仇家人对她的恶意已沉重到叫人窒息的地步,这屋子里没有半个人喜欢她,而她的心又早被屈无常给填满了,如此一段不受祝福的婚姻又怎能延续下去?“仇公子,我也在府上叨扰一整个冬季了,我想改明儿个就回家去。”

  “是因为我娘又对你说了些什么吗?”他的家人他很清楚,无情又势利,她受不了也是理所当然。“没关系,后天我就要赴边关上任了,你跟我一起走,我保你不再受人欺负。”

  “这……”他们刚才谈的不是这一项吧?“仇公子,我不是这意思,我想说的是,咱们的个性、喜好南辕北辙,如何能结成夫妻互相扶持呢?”

  “我会照顾你一生。”长臂一伸,他将她揽进怀里。“紫藤,我一生报效国家,本来也没想过要娶妻生子,但仇家却需要有人来传承香火,因此我非成亲不可。原先我也想随便找个女人娶了便是,可我却遇上了你,你是那样地特别灵秀,我一眼就看中了你,就算你身体不好也没关系,我会照顾你,这一辈子我都会疼你的。”

  她不知该如何反应;心底清楚感受到他的情,虽非浓烈似火,但已是这位驰骋沙场的虎骑将军所能付出的最多了。换成一般姑娘必会感激万分地承受,但她不是一般人,她是袁紫藤,一个早被屈无常宠上了天的任性姑娘,没有屈无常那种全心全意、无怨无悔的付出,她是看不上眼的。

  “仇公子,如果我说我早有意中人,我无法爱你,你又当如何?”

  他浑身一颤,用力推倒她。“你在开玩笑?”

  她吓了一跳,慌张的眼眸泄漏了真情。

  他胸腔里突生一把怒火。“咱们明天就走,到了边关,你只能看着我、想着我,再无其他男人来扰乱你心了。”

  远离京师、远离屈无常!一想到这个结局,她俏脸登时惨白如纸。“不,我不上边关,我要回家,我要回我家去。”她挣扎着爬起身,逃往门口。

  仇段一个箭步冲过来挡在房门前,长臂拉住她的手将她往房里拖。

  “啊!住手──”她吃痛地哭喊。

  “你休想离开!”他将她粗鲁地摔在床上。

  她不敢相信仇段本质竟是如此可怕!“我们尚未成亲,我不会嫁给你的。”

  他冷笑,丢下她走出去,锁上房门。“你既已入我仇家门,便是我仇家人了,我绝不允许你胡来。”唤来小丫鬟,他沉声警告道:“看好小姐,她若有个万一,我唯你是问。”

  “是,少……少爷……”春满这也是头一回见到自家主子如此恐怖的神色,吓得上下两排牙齿直打颤。

  “等一下。”袁紫藤跌跌撞撞跑过来,用力拍着门板。“你不能这样对我。”

  “我绝对不会容许我的妻子背叛我的。”过尽千帆只看上她一人,他绝不轻易放手。她能爱他最好、不爱也罢,总之他非得到她不可!

  屋里的袁紫藤悚然一惊,这才发现仇段非一般霸道男子,他狂妄自大、酷厉狠辣,想要的东西即便不择手段亦要拿到手……心头突然被一股寒气所占据。惹上仇段也许是她今生犯下的最大错误……

  “屈大哥,你千万别来啊!”原本思念他如痴如狂,但窥清仇段的真面目后,她骤成惊弓之鸟,怕屈无常和仇段对上了,将会引发一场怎么凄惨可怖的决斗?

  不行!绝不能让屈无常去冒这个险,情愿不见他、情愿吞下相思,她要他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屈大哥、屈大哥……”无声的泪源源不绝地落下,湿透了衣襟,也浸凉了她的心。屈无常必定不在了,否则他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被欺负而不出手,可是他到哪儿去了呢?他们……今生是否尚有相见之期?“屈大哥──”

  ★  ★  ★

  一年了,不管是人事或景物全都变了个模样。

  屈无常轻抚身上的藏青长衫,一年前他在确认了仇段对袁紫藤的真心诚意后,死心远走关外,放下长剑、转而拿起算盘。

  起初,他并不谙生意之道,几乎赔掉了大半从“幽冥教”里带出来的金钱,而原本跟着他的十来名兄弟也走得只剩文判和武判。

  但半年前他的牧场里突然来了一个陌生的大胡子男人,带了数百头牲畜硬要卖给他。可是那么多的牲畜他怎么可能买得起,当时他全部的财产加起来不过两百两。

  可三百头羊、两百匹马,加上数十头牛,大胡子居然只要卖他一百两,而且不容他拒绝。

  结果这个不知姓啥名谁的大胡子抢了他一百两,留下所有牲畜和一本牧场经营管理的书册后,就此消失无踪。

  他苦读书册,研究如何照顾牲畜,并且繁衍它们,最后,他连为羊、马接生都学会了。

  然后他开始积极参与市集买卖,初时他只能跟着集市走,像个牲畜贩子南来北往地跟人做生意。但渐渐的,人们对他的称呼改变了,现在大家都叫他“万马堂”堂主,因为他经营着关外第一大牧场──万马堂。

  什么都变了,他再不是纵横江湖的杀手屈无常,过去那段以血为生的日子仿佛一场幻梦,消失得无影无踪。

  唯一残留的痕迹是与袁紫藤的每月初一之约!

  或许是缘分吧?仇段驻守的“唯阳关”离他的“万马堂”仅有一城之隔,偶尔,他仍会在城内听见人们对于“未来仇夫人”的闲谈。

  大家都说能嫁予仇段为妻是件天赐之福,仇将军虽生得粗豪勇猛,但宠妻至极,常常可见他在城内为未婚妻子购置胭脂水粉、珠钗步摇,每一样都是最珍贵美丽的高档货。加上仇将军为人严谨,不嫖、不饮、不赌,全心放在报效国家上,可谓“睢阳关”内第一大英雄。

  因此,屈无常总算可以放心了,袁紫藤跟着仇段势必不会吃亏。

  只是每月探她一遍的习惯,他至今仍然改不掉,总会往初一的傍晚,不由自主进了城,任由双脚将他带进将军府,坐在那高高的围墙上,静听那经由她双手弹奏出来的美妙乐音。

  今晚也不例外。这是他对自己一点小小的放纵,他可以拚命压下见她的欲望,但这自二十岁起就养成的习惯,他怕是要坚持一生了。

  当然,他无怨亦无悔。

  ★  ★  ★

  “小姐,今晚有点儿冷,你就别弹琴了吧!”春满缩着肩膀怀抱凤尾琴跟在袁紫藤身后。

  “你要怕冷就回房去。”袁紫藤迳步向凉亭。自一年前被仇段强胁到“睢阳关”后,她本来已经绝望了,却在那一月的初一,又感受到了屈无常的气息。虽然他从未现身与她相会,但她肯定他是在的。

  她开始弹琴,并不是想引他出面与仇段相争,只是藉由琴声向他诉说她的思念。

  跟着仇段这一年,她太清楚仇段严谨的表相里藏着怎生酷戾的灵魂。他是个完全以国家为重的男人,任何人事物只要与国家相冲突,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加以毁灭。

  他本身无情亦无爱,为什么会看中她,她至今仍不明白;但他却对她有一种莫名的执着,他将她视如己物,绝不容许外人觊觎半分,这样的疯狂心性是很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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