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韫然咬紧牙根,强迫自己狂奔的心跳回归平稳,炯亮的双眸散发着无畏无惧的光芒,笔直注视着前头飞逝而过的景象。
他不能怕、不能退缩,若在此时趁了她的心意,她一定会更加猖狂无度,下一秒,或许就把车开会撞山壁了。他们两人的生死事小、万一连累到过往车辆,那可就罪过大了。
耳边的尖叫声突然消失了,时心紫疑惑地瞥了他一眼,瞧见他凛然的神情,心脏纠紧似一缩,那已被压抑下腹的苦水,莫名地又翻涌得令她胸口不住抽疼。
他为什么不再害怕了?他该畏怯的,并且卑微地向她低头求饶,那么,她心底这抑郁难平的怨气便能获得纾解。
不上道的混帐男人!她愤怒地再加快车速,他愈显示出大无畏精神,她心里的恨就更加深一层。
愁苦的利刃不停刨刺着伤痕累累的苦心。这痛、这苦,谁能了解?又有谁会来伶惜?
突然觉得自己好失败,坐拥华屋高位又如何?三十岁的女人了,依然不长眼,信错了良人,伤透了自己的心;拖着施恩者的身份,自以为了不起,结果却连一个未成年少女都能耍得她团团转。
可恶、可恶!两行火热的水珠抑制不住地夺出眼眶,叫她连防备都来不及便在最厌恶的生物面前丢尽了脸,破碎的心再添一道深重的伤口。
郝韫然偶尔瞧见她沉积着悲愤的黑瞳里蓄满澄澈透明的泪珠,点点滴滴,不停滑下,洗濯得那张娇颜由激狂转为苍白、虚弱。他心头微微一恸,不知为何,胸膛升起一股不舍的滋味。
手掌足自动举起的,连拭泪的行为都不在他的预测之内。
有一种温润的情怀自他的指尖透过她的肌肤,传进她心底,由怨恨筑起的高墙在刹那间崩溃。
她错愕地望着他,而他也以无措回应。
这样的感觉和举动完全脱离了常轨,彻底震惊他们的心灵。
下意识地,她的脚放开了油门、踩上煞车,跑车在滑行了一小段距离后,停在路边。然后,她逃也似打开车门,远离他身边。
郝韫然愣愣地瞧着自己的手,指间的湿润是她的泪,心底的抽动来得突然又莫名。
时心紫脚步踉跄地后退了好一段距离。他为什么摸她?他眼里闪耀的光芒是怜惜吗?他的手指不够细腻、却也不粗糙,只是特别的温暖,被他碰触到的脸颊有一种舒爽的氛围正在她体内扩散……她完全搞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
抱着脑袋跌坐在路边,应该充满怨恨的心忽然空了,她傻傻地望着眼前浓淡相宜、疏落有致的山景,茫茫然不如今夕是何夕。
“你……还好吧?”先找回理智的是郝韫然,缓步踱到她身边,他的举止轻柔得仿佛她是一只水晶娃娃,娇弱得承受不起一丝波浪。
“哼!”时心紫撇开头,他的关怀令她没来由感到一阵心慌。
看来她真是厌他入骨了!郝韫然忍不住抿唇苦笑,或许他该识相地离开,还她一片宁馨。可……瞥视她泪痕未干的粉颊,他委实放心不下这个看起来张扬拔扈,实则脆弱悲伤的女人。
在他还不知道她的姓名来历时,他的心已经为她的泪感到抽疼;最后他选择静默地立在她身侧,为她阻挡黄昏后逐渐强劲、峭寒的山风。
安静,真的是一点声音也没有。时心紫默然抱着膝盖坐在山道边。多久了?她不曾这样悠闲地生活着,专心欣赏大地间一草一木,嗅闻着空气间风味各异的气味;日子总是忙碌,忙得她忘记“快乐”怎生书写。
今天的结果不是一朝一夕得来的,也许她的失败全是自己造成?时心紫不自禁地伤怀着,除去了怨恨,她的心依然不能自孤单中解脱。唉!如果告诉别人,顶顶有名的女强人时心紫也会感到无助,不知有没有人肯相信?
“真是好惨!”颓丧一摇头,她拍拍屁股站起身。“不过再惨也就是如此了,总不会更惨了吧?”
才移动脚步,一阵强风倏然吹来。“哇!”她摇晃着双手,几乎被吹落山谷。“小心!”郝韫然及时伸手拉住了她。
偎进他怀里,温和安稳的氛围重新包围住她,时心紫讶异地抬头,迎上一张斯文儒雅的面孔,藏在金框眼镜下的双眸隐隐泛着柔和的光芒。刚才,她之所以一直没察觉到日落后的寒冷,是因为他强壮的身躯为她挡住了山风……
为什么?她无缘无故迁怒于他,把他整得这么惨他还愿意如此护卫她?多奇怪的男人!
“没事吧?”郝韫然看她傻楞楞的模样,关心地问道。
时心紫尴尬地摇头,退离他一步。“谢谢!”
“没什么。”他微笑,也有一丝不自在。
“对不起,今天……我心情不太好,所以……迁怒你了,不好意思。”真难为情!她用力咽口唾沫。“我请你吃饭,当是赔礼?”
“没关系的,你不用这么客气,我突然拦住你的车,也有不对,我们就算是……打和吧!”她赧红着俏睑的模样,叫他有些手足无措。
“那怎么好意思?”她抓耳挠腮。奇怪了,面对着他,她的手脚不论怎么摆,都觉得不自在。
“呵呵呵,你不必太在意,严格说来,我还得感激你今天救我一命呢!”他溢出一阵轻笑,声音就像温润的翠玉互击般好听。
时心紫有一瞬间的失神,被他的声音迷住了。
“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先下山吧!”郝韫然指着西边只剩一点余晖的落日。“再不走,伯回到市区都要半夜了。”
“呃……对!”她猛然回过神来。真是疯了,为一个初相识的男人痴痴呆呆,到底还要不要脸啊?“我立刻就送你下山,路上我们再讨论,该如何向你赔礼?”匆匆忙忙往停车方向跑去,郝韫然则缓步跟在她身后一打开车门,时心紫就跳起来尖叫。“我的车钥匙呢?跑哪儿去了?”她蹲下身去,趴在地上找钥匙。“完了、完了,钥匙不见了,我们怎么回去?”她急得快哭了。
郝韫然快一步走过来扶起她。“别紧张,钥匙在我这里。”他下车时,顺便拔下来了。“啊!”她惊喜地倾过身去想要拿钥匙。
郝韫然却一旋身,避开了她拿取的动作。
右手一落空,时心紫不悦地瞪大眼。“你干么?钥匙不给我,我怎么送你下山?”
“下山这段路由我开。”他说着,闪过她,坐进驾驶座里。
“凭什么?这是我的车耶!”她真是瞎了眼,居然会为这种恶劣男人动心!
“因为你开车太恐怖了。”他觉得发她驾照的考官全都该判以“预谋杀人”的罪名关进牢里。
“那是……”刚才的玩笑或许有点儿过火,但他也不能因此谋夺她的保时捷跑车啊!“你想抢劫吗?我的车子我爱怎么开就怎么开,你有何资格管我?”
“只要你的行为危害了旁人的生命财产安全,我就有资格管你。”他压低了声音,褪去了温和的双眸染上一抹漆黑深沉的严肃。
“我……”她竟有些震慑于他的怒气。“了不起,我不再开快车嘛!你走开,我不喜欢别人开我的车。”
“不行,你现在情绪不稳,开车太危险,尤其是山道,一点疏忽都可能造成永久的遗憾,我不能让你开车。”他坚持拒绝。
那副端凝的模样居然深深震撼住她的心灵。时心紫讶异地发现,她无法对他使泼耍赖,更遑论破口大骂了。
“上车吧!回到市区后,我就让你开。”他发动引擎,回转过后,停在她身边等她。
她握紧拳头呆立着,心中对他有极度的不满,奈何却发泄不出。
“上车好不好?我保证很小心开你的车,绝不让它受半点损伤。”他探出头,像在慰哄一个任性的小孩,好脾气地笑着。
她才不是在乎车子受不受损呢?只是从来也没人敢忏逆“时心紫”的话,她觉得她的威权受到了威胁,心里很不痛快。
“你看,太阳都下山了,越晚山里的气温就会越低,你一直站在那里会着凉的。”他打开另一边车门,倾过身子拉住她的手。“有气上车后再发如何?等回到市区,你想要我怎么赔罪都可以,我绝对不还手也不回嘴,任你发泄个过瘾。”
她并不想听他的话,“时心紫”向来只有发号命令的分儿,谁能训诫她来看?但他的手好温暖,又大又舒服,她被他一握,心里的坚持就不自觉地一点一滴融化了,几乎是在没有任何反抗的情况下,她被拉上了车。
“很冷吗?”在他大掌里的小手是如此地白嫩又冰凉,郝韫然心疼地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紧闭车窗,打开暖气。“这样有没有觉得好一点儿?”
高傲的自尊不允许她向这股柔情低头,但她的唇角却自作主张地弯起一抹开怀的弧度,泄漏了她心底的欣然。
郝韫然抿唇一笑。看来她是没事了!他踩下油门,车子稳当、又平顺地往山下驶去。
第二章
看着身旁女人赌气沉默的侧脸,有成堆笑素在郝韫然腹里发酵。
她真是个特别的女人,一身干练的穿着打扮,就像个严肃自持的女强人;偏生了一双明媚秋眸,分分秒秒窜烧着两簇炽人烈焰,映衬着她的美艳更加璀璨逼人,大异于一般领导者的冷静与漠然。
这样的女人是冰与火的综合体,充满矛盾,却又叫人忍不住好奇想要探索。
“郝韫然。”他突兀地开口。
“什么?”安静了这么久,这忽然而来的声音大大地震撼了时心紫的心灵。
“我姓郝,郝韫然,我的名字,可以请问你的姓名吗?”
“如果我说不行呢?”她故意刁难地。谁叫他要抢她的车子?
郝韫然好脾气地笑了笑、“没关系,等你愿意说的时候再告诉我。”
“我从来不会屈服在暴力之下的。”
“这意思是,等回到市区,我将车子的驾驶权还给你,你就会告诉我你的名字?”他微笑。
她转过头,本来是要瞪他的,却被他颊边泛起的酒涡敛去了心神。多俊美的男人!像是古书里形容的潘安,面如冠玉、唇红齿白,更胜女人一筹。
职业意识抬头,她不禁幻想,当他换上最飘逸的衣衫走上伸展台时,会是多么耀眼出众!
“很晚了,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既然她执意保持沉默,只得由他负起炒热气氛的责任。
“啊?”她看他看得痴了。
郝韫然把车子停在“罗蔓西餐厅”门口。“现在吃晚餐也许太迟了,但还可以用点宵夜。”
她坐在位置上,保持默然。她才刚失恋不是吗?这么快又与另一个男人约会……不!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关连,何来“约会”之说?只是与一个普通朋友共进一餐罢了,根本不算什么!她告诉自己。
“这里的东西好吃吗?”时心紫脱口而问。
“还不错。”她的软化令他心里闪过一阵欣喜。“‘至少我能保证它的午餐很可口。’
她把外套还他。‘你常来这里用餐?’
他接回外套穿上,有一股淡淡的馨香钻入鼻端。是盖在她身上时沾到的吧?她的气味让他迷醉。
‘它距离我工作的地方很近。’
‘那就请你为我介绍吧。’她把手递给他。
‘我的荣幸。’他搀扶着她走进餐厅。
‘郝教授。’服务生走过来和郝韫然打招呼。‘欢迎光临。’
时心紫特意多看了他一眼。想不到他是个教授;但既然工作这么斯文,又怎会爬到树上,还随着断技掉在她车前?
郝韫然白皙的面颊上清晰地浮着两朵红云,大概可以猜到她打量的视线所为何来,可那样不堪回首的丑事,他委实不愿再提起。
‘先点餐吧!’”一坐定后,他立即开口,打断她叫人毛骨悚然的探寻。
“我要一个鲍鱼粥、一杯威士忌。”
他敛眉。“待会儿你还要开车,喝酒好吗?”
时心紫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威士忌不是酒,它是火,透明、澄净的烈焰,足以烧熔世间一切烦忧。”
郝韫然苦笑,自觉说不过她,便叮咛了两句。“别喝太多,OK?”
她欣然点头。“保证就一杯。”
“我要一份广东粥。”他也点了餐,打发走服务生后,掏出车钥匙慎重地交到她手上。
“还给你,别再开快车了,我很担心你会出事。”
说得好像他们交情多深厚似的!时心紫抿抿唇,却抹杀不了团团集聚在胸口的温暖热气。
“我叫时心紫。”
他瞪圆了眼,似乎听不懂她的话。
她不禁有些恼羞成怒。“我的名字啦!时间的‘时’、心脏的‘心’。紫色的‘紫’,时心紫,了解了吗?”
“我讶异的是,你居然肯告诉我你的名字,原本以为你会气很久的。”
“哼!”她可爱的鼻子高高地端起。“我是那种没见识、爱斤斤计较的蠢女人吗?”
“我不知道,我们认识并不深,是不?”郝韫然一本正经地回答。“不过我想没有人会自曝其短,所以你应该不是个蠢女人。”
而他绝对是个没情趣的笨男人!时心紫偷偷翻个白眼。聪明的男人自当利用此良机将女伴夸上天去,以博取女伴欢心,谁会像他一样?诚实得像头猪!
不过,知情识趣未必是真心,诚实者则绝对不虚伪。
时心紫忍不住多看呆愣的他两眼,其实被当众说穿心事的感觉也不是那么差。
※ ※ ※
郝韫然发现他被晃点了。
他一碗广东粥都见底了,她的鲍鱼粥还好端端地摆在桌上,倒是威士忌续了一杯又一杯。
“你醉了!”他伸手夺过她第N杯威士忌。“别再喝了。”
“我像吗?”时心紫红唇微勾,抛过去一朵明艳照人的笑花。“醉的人是你吧?”
说也奇怪,把威士忌喝下肚的人是她,但面红耳赤的人却是他。
“都是被你的酒气薰的。”很不好意思,他的酒量只能用“零”来形容。
“呵呵呵……”她掩唇媚笑,这辈子没见过如此可爱的男人。
郝韫然被她笑得脸上红云再添,一丝愠恼暗暗升起。
“你再喝下去,酒精浓度超过安全标准值,我就要拿走你的车钥匙,不准你开车了。”
“可以啊!但你知道我家在哪里吗?”她那颗因为失恋而气糊涂的脑袋似乎被酒精洗濯清醒了,又恢复了原本精明的商人本色。“要不要趁没醉之前,先把地址写给你,好方便你在我醉后送我回家?”
忽然然的口才本来就不流利,此刻又怎斗得过伶牙俐齿的时心紫?他愤愤然起身,与其在这里与她瞎缠,不如去拜托服务生,别再卖酒给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