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橙回应他的话。「你敢说我,我这么没斗志是谁害的?不都是你这奸诈鬼害的?」哼,他老是一次一次重挫她的信心。
「那是我的过错喽?」他笑望她,那对世故的眼睛彷佛看穿橙橙的心思。「橙橙,你不是遇到挫折就退却的女人。」
「说得也是。」橙橙抿抿嘴,香袖一甩。「反正今日无事,来吧来吧,下棋下棋。」
「日光渐炙,到书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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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摆设雅致,藏书万卷,上至天文地理下至最日常的医学草药之书皆有,琳琅满目。
橙橙第一次进他书房,她张大著嘴,愣在那一长排掉下来可以压死人的书山面前。他看这么多书?怎么可能?!
孙无极轻松自若地煮起茶来,冒着蒸气的茶烟,将他俊尔文雅的面容衬得益发清逸超尘,他不疾不徐地泡起茶来,然而每一道手续看似随性,时间却都掌握得恰到好处,分明心上已是计量过。
而一直愣在书柜前的橙橙终于开口说话了--
「这儿到底有多少书?堆得跟山一样,你全看过了?」她转头看见他慵懒地倾注茶水于杯中,氤氲的蒸气袅袅而上。
他只是轻描淡写,如玩笑般回道:「不,那些书只是我摆起来炫耀的。」
橙橙眼一亮,恍然大悟。「就是嘛,我就想,那么多书怎么可能看得完。原来是拿来炫耀的,啧啧啧,这么虚荣不大好喔!」她踱近案前坐下。
孙无极将一杯清茶推至她面前,道:「我这书房还是第一次给人来,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所以无所谓。」
「什么妻子?你又说?!」她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孙无极呵呵笑,接着用十分有趣的眼光盯着她,若有所思地懒洋洋道:「我说那些书是摆起来炫耀的。」
「我知道了。」她俯身轻轻吹起热茶,听着他低沉的嗓音。
「但我刚刚却说是第一次邀人进书房--橙橙,你没听出矛盾处吗?」
橙橙抬起脸来,犹自纳闷,他已轻摇羽扇一一分析起来。
「既是不请人进,那又何需大费周章摆上成堆的书炫耀?炫耀给何人看?自己欣赏吗?未免太荒谬也太不合理了。橙橙--」他温柔地笑望她。「你没发现我的语病吗?」
楚橙橙头痛地搁下茶杯,她板起面孔生气了。「那你到底是看过那些书没有?」神经,说话干么拐弯抹角故弄玄机,惨了,望着他的脸,她的头又隐隐抽痛起来。
「重点不是这个--」孙无极难得出现正经严肃的表情,目光犀利地注视她。「橙橙,江湖凶险,你这般毫无心机,我只是提醒你他人之言不可尽信,尽信犹如将自己推入险地,暴露于毫无戒备的险地,人要保留几分,为着保护自己。」
「呵,有什么好怕?谁会像你孙无极那么多心机?」
「唉!」孙无极摇摇头叹气。「也罢,早知你听不进劝告。橙橙,我略懂命理,今年你有一劫,小心为上。」
「劫?」她眼一睁呵呵笑道:「不就是你这个孙无极吗?」她笑眯眯讽刺他。「怪不得最近常被你气到心痛,怀疑是不是会活不过十八,气死在你那阴险狡猾的嘴下。」
这丫头不是太乐观就是神经太大条了,他慎重道:「这是个死劫,我不是开玩笑的。」
呵呵呵,她掩嘴笑得益发灿烂。「真是,你怎么会信这个,要真那么会算,帮我算算那个真心爱我的男人在哪儿,我好去找他来取消咱们那档可笑的婚契,你算得出来吗?」
孙无极沉默了。
茶烟蒸蒸,茶香四散,淡淡轻烟弥漫他们之间。
橙橙毫无心机地撑起下巴,眨着明亮大眼仰脸笑问:「怎么,算出来没有?」
他一脸莫测高深的表情注视她好奇面容,须臾,他才终于开口--
「近若咫尺,远至天涯。」
她哈哈大笑。「咫尺天涯?天地全包括了,啧啧啧,你这样说太许了,有说等于没说。」她笑道。「你得说得更明确更清楚,我才能有个方向,才信你真懂命理。」
他轻摇扇面,脸色从容,表情温柔,淡淡吟道:「……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消魂,酒筵歌席莫辞频。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他忽而敲敲额头。「唉呀,下一句是什么?」他问她。
「我哪知道?!」他怎么吟起诗来,转移话题吗?
「真糟糕,这最后一句可是关键哪,那个真心爱你的人藏在那阙诗内,可惜我一时忘了……」
她噘起嘴斜睨他狡诈的脸颜。「装神弄鬼,我看你根本就是在耍我!」
孙无极但笑不语,他拿出棋盘。
「来,下棋吧!」
哼哼哼,橙橙兴致勃勃挽起袖子毫不矜持地大气道:「看我怎么修理你这好鬼,哼哼……小心了!」
看她摩拳擦掌这么兴奋,他笑意加深。「领教了。」
第四章
茶香纠缠着空气,凝结于无声的时空中,窗外日光灿烂,席前花影渐移,转眼两人对弈至下半局,各方残棋相近。
「唉呀,橙橙,你这招好毒。」
「呵呵呵呵……吃掉你将军,看你往哪儿逃!」她杀得他片甲不留,厮杀一阵,渐渐局势明朗,橙橙险胜孙无极。
吃掉他最后一枚卒子时,她忽地跳起来拍手叫好乐不可支。「我赢了、我赢了!」她笑不可抑,不顾形象又叫又跳,长发飞跃交错,脸色一如春光乍现,恁是明媚动人。
「只是赢了我一局棋,这么高兴吗?」他笑望她。橙橙算不上漂亮,然而每每当她开心大笑时,那瞬间的笑颜明亮如烟火乍灿,总教他不觉得怦然心动。
「耶!」她孩子气地犹蹦蹦跳跳笑得比阳光灿烂。「嬴谁都不高兴,嬴你这奸鬼就要高喊万岁、万岁!我太聪明太厉害了,耶耶耶!」
被她的欢喜感染了,孙无极撑起下颚斜斜笑望她。「你会不会笑太久了?这样毫不留情欢呼不怕伤我自尊?」
她用指尖淘气地戳了他额头一下。「就要伤你的自尊,哼,平时我吃的闷亏可多了,这会儿真是大快人心,来来来,再来,再来。」
「不了。」他笑着收起棋子。
她耀武扬威。「去,怕了哦?」瞧她趾高气昂的模样。
「是,怕了。」他干脆一句。
她双手交叠胸前。「真没风度,输了就不玩。」
「为了表现我的风度--」他起身步至储物柜前。「我决定送你一个礼物,当是你赢得的胜利品。」他拉开柜门,取出一个方正的木盒。
他将木盒轻放案上,那雕工细致纹路华贵的赭红色盒子吸引住橙橙的目光。
她俯身端详。「好漂亮的盒子。」
孙无极掀开盒盖,慢慢将鹅黄色覆纱除去,里头静静躺着一只彩灯。
他小心翼翼拿出彩灯,橙橙登时睁大眼眸,低呼了一声--
「好奇怪的灯!」
孙无极拎起彩灯解释道:「此灯以竹蔑为骨架,外饰绵锈金玉,并由千百块细碎的罗帛缝缀而成,镂空处多至万眼,有'万窗花眼密'之称。内头烛火点燃时,彩灯四射,光线千百条,灿烂夺目。」他放下彩灯。「不仅如此,此灯最特别之处,乃是里头两只牛马形及人物之薄纱,利用烛火的热气,当你点燃那霎时,你将可发现此灯最令人惊异之处,这……就让你自己去发现了。」他微笑将彩灯交至她手中。
这么珍贵美丽的礼物,橙橙有些傻了,她拎着彩灯,惊愕地仰起脸来,有些不安,有些迷惘地望住孙无极那俊朗的脸容,那神秘又深不见底的星眸。
「我……这么贵重的礼物……我还是别收了。」
「这是你赢得的。」他微笑道。「记住,当午夜降临,于漆黑中点燃它,愿你窥见它奥妙之处。」
他说得橙橙好生好奇,她手上拎的究竟是什么灯?这样神奇、这样特别?!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见识见识它的奇妙了。她低头望住彩灯,听见他温柔的嘱咐--
「橙橙,此灯稀少罕见,勿转赠他人。」
这么漂亮,她怎舍得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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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哗,这么特别的灯他真舍得送你?」莞莞瞪着桌面上别致的彩灯。
「我说了,不是送,是我下棋赢来的,他输了我。」橙橙努力强调,一边研究着怎么燃灯。
莞莞啧啧道:「姊,你真是太单纯了。」她赢得过孙无极才有鬼,他可是城内鼎鼎有名的弈棋高手。「八成他让你的。」
橙橙瞪妹妹一眼。「你以为他没有失手的时候啊?他没事干么无聊到故意输我?输掉这么个别致的彩灯?他又不是笨蛋。」其实对他今天会输掉那盘棋橙橙也是有些不敢相信的;但是她宁愿相信自己真的是赢了他,她有时也是很聪明的。她故意高声地强调给莞莞听。「你不知道他送我这彩灯时多、心痛啊,那个表情,啧啧……」她见莞莞眯起眼睛一副不信的模样,于是加油添醋又说:「他甚至哀求我再和他对弈一局给他机会赢回彩灯。」
「是吗?」孙无极会哀求她?鬼才信。
「是啊是啊!」
莞莞懒洋洋应道:「那你怎么不答应?」
「拜托--」橙橙香袖一甩。「我哪那么多闲工夫陪他耗啊!」
「唉,可怜的孙公子,只好忍痛割爱了。」真是,越扯越夸张了。她见单纯的姊姊拿着腊烛,一手插腰仰头得意地哈哈大笑。
「就是嘛就是嘛!」
就让她高兴好了,莞莞吹熄烛台,她急着想看看这只彩灯有多神奇。「姊,现在房间暗了,你快点燃它。」
幽暗漆黑的厢房里,只有橙橙手中那一点簇燃的烛火微弱地吐着光晕。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轻轻地将腊烛伸进彩灯内,轻轻触及灯蕊,白色灯蕊滋地一声,橙橙脸庞骤亮,同时那彩灯四射的千百道光线映亮她们惊异的脸庞,几乎是同一时间,她们惊呼出声。
彩灯点燃刹那,里头纱制的牛马人,因感受到烛火的热气而被推动,轻轻缓缓慢慢地转动起来,银黄的光线遂跟着流动变幻,彩灯耀眼灿烂,那静静流淌不停变换的光线看得她们都痴了傻了……连呼吸都屏住了。
许久之后她们才找回声音,记起了赞叹。
「好美……」眩目的光彩完全映进橙橙激动的眼眸底。她的心不知怎地好生悸动。老天,孙无极竟然送给她这么珍奇这么美丽的稀宝。
「天……我可以看它几千几万次也不倦……」莞莞呼道。「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玩意,好美……我感动得要掉泪了……真的太美、太神奇了……」
橙橙静静坐着,双手在桌面交握,下颚轻轻枕到手背上。她静默下来,凝视那盏转动的彩灯,眼睛连眨都舍不得眨。
「姊--」莞莞挽住她臂膀。「孙无极这么好,你现下八成非他不嫁了。」
「嗟--」橙橙倔强道。「彩灯是真的很美啦,但跟我和他那档可笑的婚契没干系,我们之间根本没牵扯没恋爱,怎么能莫名其妙就成亲?」
莞莞偎进姊姊身畔。「可我看你方才一脸激动感动的模样,你是不是有那么点心动了?」
「你别胡说!」橙橙推开妹妹的手。
「一点都不心动?这么漂亮的礼物耶。」
橙橙好强道:「不过是个彩灯嘛,我本来还不想要哩!」
「去去去……」莞莞掩嘴好笑。「真的不稀罕?」
「哼,难道我会因为一个彩灯就去巴着他吗?我那么虚荣吗?」
「对、对极了!」莞莞拍手道。「谁不知我姊姊最有骨气最有志气。」
橙橙被夸得仰起脸好不得意。
「既然如此,这盏你一点都'不稀罕'的、没什么了不起的彩灯,就给妹妹我好了。」莞莞拎住彩灯起身欲走。
「耶--」橙橙同时按住她的手腕。「你……你作啥?」声音颤抖起来。
「亲爱的姊姊,'有志气'、'有骨气'的好姊姊--」莞莞狡猾地冲着她甜甜蜜蜜地直笑。「这个你不稀罕的彩灯就让妹妹帮你保管它好了。」她欲拿走,橙橙却死握住她的手。
「莞莞……」她欲言又止,一脸尴尬彷徨。
莞莞抓紧彩灯使力想挣出姊姊的手劲,拉扯无效,她眼一睁狠毒眯眼笑问:「姊,你不会是舍不得将孙公子送的情物给我吧?瞧你紧张的。」
橙橙松开手了。
「唔--我哪有,你要给你好了。」她别过脸去,听见妹妹兴奋地道谢。
「谢啦!姊,你最慷慨了。」真是老实得可以了,嘿嘿!莞莞得意地兴高采烈地拎着珍宝离开厢房,顺手掩上门扉。
门扉一关上,彩灯一消失,刹那房间一暗,橙橙心尖上蓦地淌过一抹酸,陡地不知什么往下落……
「橙橙,此灯稀少罕见,勿转赠他人。」他温柔的嘱咐好似在她耳畔清晰地重现,难道他早算出她的倔脾气?
橙橙握紧双手,她送了,她送给别人了,她真是傻瓜,明明是舍不得的,明明是好喜欢的,怎么会拉不下脸去承认,为着赌气为着强要面子就送人了?
明明觉得没什么好稀罕在乎的,真从她手上失去了,这刻心却狠狠地莫名地抽痛起来,眼眶逐渐湿润起来,他送她这么好的礼物,她却这么不知珍惜。楚橙橙,你真是天下第一大混蛋!
懊悔的热泪淌落脸庞,竟是一发不可收拾,橙橙生平第一回那么痛、心内疚地哭起来,眼泪竟是越涌越多,湿透了她白皙的脸庞……她真笨真傻,真是混球……
呼地门扉砰的推开,橙橙紧张地别过脸,胡乱地抹抹脸。「谁?」房内忽地骤亮起来,橙橙抬起睑怔怔地凝视转动的光彩在墙上映出斑斓的影子。她听见身后妹妹好笑的声音。
「我怎么好像听见有人在哭?」莞莞拎着彩灯进来。
橙橙拚命低头想藏住泪痕斑斑的脸,她尴尬地哑声驳斥。「哪有?你听错了。」
「唉呀呀,唉呀呀……」莞莞好笑地挥挥手,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她将灯搁回桌上,她太了解姊姊了,故意和她开个玩笑。「姊,这灯照得我眼都花了,我看它不适合我,还你好了。」她淘气地吐吐舌转身挥手离开。「晚安啦,姊,我要去睡了……」瞧她哭得眼都肿了,真可怜;可给她个天大的教训了,这傻瓜!莞莞掩上门扉笑嘻嘻地离开。
确定妹妹走远了,橙橙立即激动地踱近彩灯,它安然无恙地回到桌上,静静转动着光彩,橙橙心上好激动,她颤颤地伸手轻轻感受那流淌的七彩光线,轻轻地自言自语地叹道:「对不起,我再也不会送人了,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