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融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似乎这样的亲密本是理所当然。
“我才没有你说的那么好。”红霞占满了她的脸。
“才不呢!你比我说的更好上一百倍。你很聪明,每学期都拿奖学金;我喜欢吃你做的菜,你就天天帮我准备便当。刚开始我都没发觉你经济状况不好,因为你每天都笑口常开,好象你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直到后来我才发现你是孤儿,半工半读,要付学费、又要生活,日子过得非常清苦;可你给我的便当里总是装满好菜,而你自己的饭盒里却只剩下一颗蛋和一些菜渣,我……”风江说着,心脏更是拧得发疼。
父母嫌弃她出身不好,配不上他,一定要他娶世家之女安佑娜,还把那女人接回家里,由着她颐指气使。他每个月回家一趟,就听得家里的佣人哭诉不绝,全是安佑娜如何欺人太甚、压榨工人的事。那个家越来越乌烟瘴气,因此他也尽可能地减少回家的次数。
但,这不是很讽刺吗?“家”,应当是处平稳、安全的避风港,不是座冰冷的宝窟。
他梦想建立的家庭是温暖而甜蜜的;这个梦,不是门当户对就可以达成,唯有具备无私、真挚的爱的“丝芮”才有办到的能力。
晌融心口闷闷的,每听他多说一句,她眼中的酸疼就更甚,不知怎地,就好想掉泪。
风江爱怜地将她搂进怀里。
接触到他温暖的胸膛,她的泪再也止不住滴了下来。
胸前的濡湿吓坏了风江。“你怎么了?”
晌融要是知道就好了!她也不懂啊,心口就是痛,好难过、好难过……
他手足无措地拍着她的背。“别哭、你别哭嘛!”
“我也不想哭,可是……呜呜……它停不下来,哇……”她越哭越伤心。
最后,风江只得紧紧抱住她。“丝芮,乖,别哭了,我会心疼的。”
晌融的眼泪蓦地煞住,她用力推开他。“你到底在叫谁?”
“我……”因为怀里的人儿不见得太突然,风江还是维持着抱住她的姿势,一派呆愣。
“我叫聂晌融!”嫉妒过去的“自己”或许很莫名其妙,但没办法,她就是生气;明明待在他怀里的是她,他却满脑子“丝芮”,那如今的“聂晌融”又算什么呢?
纵然晌融是“丝芮”的可能性是百分之百,但他一心只想着那个被她遗忘在过去的“自己”,这是不是就代表了:她若永生永世都恢复不了记忆,那“聂晌融”也不用想取代“严丝芮”活下去了?
抱着晌法喊“丝芮”,他压根儿抹杀了晌融的存在。这可恶的浑蛋!“大笨蛋——”她边跑边骂,重重地关门声同时也击疼了风江的心。
“我也希望自己笨一点儿,那样就不会惹你生气了。”风江无奈长叹口气,被她的泪搅得心口发疼。
特意的试探果然得到了预期中的答案。她激烈的反应、迷惑于他所谈论的过去、无意识展现出来的温柔……在在说明了,“晌融”就是“丝芮”。
但期间,她一度的若有所思,则很像失忆症的症状。莫非是那场坠海意外造成了她的记忆障碍?
还有一个大问题,“丝芮”本身是孤儿,无父无母,怎会突然冒出一对聂姓父母?除非……
他像想到什么似的,急冲回屋里取出手提电脑连上网络,侵入户政事务所的资料库。
户籍设在台北天母地区的聂晌融……有了——“认养亲属”;聂氏夫妇果真不是晌融的亲生父母。
他兴奋得双眼发亮,迫不及待往下查,晌融是在九年前被聂氏夫妇收养的,很符合“丝芮”落海的日子;还有小司楚,她的父亲栏是——父不详。
不会错,至少有百分之九十九的证据都指向:“晌融”与“丝芮”是同一人。
剩下的百分之一,只要做了小司楚和他的DNA测试,证明孩子确是他和她所亲生,晌融就无可抵赖了。
风江全身发抖,心里的狂喜非笔墨可以形容。
“晌融、晌融、晌融……”他抱着头,一边喊着她的名字、一边掉泪。
十年了,好漫长的时光,他的梦想终于实现,老天将“丝芮”还给他了。虽然是以晌融的新身分,但他不在意,过去的记忆遗忘就遗忘了,他不在乎重新追求她,再谈一场刻骨铭心的恋爱。
“晌融,我不会再提起‘丝芮’这名字了,她也忘记以前没用的‘风’吧!让我们重新开始。”他对着她的房门说,同时也在心底立誓,这一次,他绝不会再失去她。
不过……他抽出口袋里的血书怀疑地看着,十分不解她为什么寄这种东西给他?而寄信的第二天就上万能社指名要他当她的保镖,她是真的遇到麻烦?还是另有目的?说自己不是“丝芮”,又暗示他过去的事……
唉、唉、唉!还说要疼他呢,她根本就比十年前更难缠了。
他忍不住失笑,一颗心却背叛地认定谜般的她更有魅力。
“我真是有被虐待狂!”他摇头叹笑。“不管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他相信总有一天,她会对他说明一切真相。
眼下他最应该烦恼的是:惹她生气之后,该如何哄她开心?
回忆着十年前的她,以前他做过的什么事最能感动她?
散步、兜风、窗台下唱情歌、点广播给她听、请她看电影……嗯,应该还有更快有效的……有了!他想到一个好办法,包管她笑不拢嘴。
“唔……”晌融爱困地揉着双眼,她本来没有午睡的习惯,但中午被那个浑蛋气得太累了,趴在床上哭骂了许久,不小心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还真过瘾,不仅没作噩梦,反而……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一整个睡梦中都是风江。
从他们在校门口撞成一团开始……嘻!她想起很多他的糗事,他外表斯文,其实是个火爆浪子;看似温和,但一喝醉酒,却比三姑六婆还要聒噪;他的体力、精神超乎常人,熬夜三、五天也不觉得累,但他刚睡醒的时候智商却会从一八O降到负一八O,连棒棒糖都不用,吹个口哨就能把他拐走……
呵呵呵!她越想就越开心,想不到他是个如此可爱的男人,她绝对要记起他们之间的恋爱过程。
“妈咪,你醒了吗?”小司楚突然冲了进来,扑到她床上。晌融被女儿压得倒抽口气。“司楚,你想撞死妈咪啊?”
“撞扁了吗?”小司楚伸手摸了摸母亲的丰胸。“没有嘛!还是很大呀。”
“不是更大吗?”晌融歪着头看女儿。
“咦?”小司楚一脸疑惑。
“被你撞得瘀青,不是就肿起来了。”晌融一指神功倏出,搔得女儿涕泗纵横,母女俩在床上笑闹成一团。
风江站在房门口,看着她们玩得那样的快乐、开心,她们是他的家人,曾经失去,如今又得回。他不觉满心激荡,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五分钟后,他轻轻地敲了下房门,引起玩乐中的两人注意。
“你怎么在这里?”轰地!晌融脸红到耳根,刚才她和女儿间的玩笑话,他该不会全听进去了吧?
“我来请你们去吃饭。”风江向司楚招招手。“来,我们先出去,让妈咪换衣服。”
小司楚一跃而入风江怀里,抱着他的颈子骄傲地昂起头宣布。“妈咪,今天的晚饭是我和风叔叔一起做的喔!你快点来吃。”
那对长得八分像的——姑且称他们为“父女”好了——在他们离去后,晌融不敢置信地张大嘴巴。
刚才风江叫她什么?妈咪?那谁是爹地?他吗?还有她那古灵精怪的女儿,居然这么快就背叛她这自幼相依为命的母亲,改投别人怀抱了?真没品!
不晓得她睡着的时候,风江是用什么方法勾引了女儿?
晌融匆匆洗把脸后,来到饭厅。
那对……“父女”,虽不想承认,但他们之间和谐的气氛确实是与生俱来。血缘关系果真是不容抹杀的,霎时,她突然觉得有点寂寞。
第三章
“妈咪快来!”小司楚兴奋地朝她挥手。
晌融走近餐桌,看到风江光明正大地高踞主人位。这家伙一点都不懂得客气,就算他是一家之主又如何?缺席了十年,如今回来,难道不该多尊重她一些?
“晌融,来。”风江体贴地帮她拉开椅子,伺候她坐好。打开冰镇好的香槟果汁,斟满她面前的杯子。“司楚说你最喜欢吃海鲜,我们下午开车下山买了一些上来,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我们找了好久,山下很少卖海鲜。”其实是风江坚持要为妈妈开一个庆祝会,庆祝什么她就不知道了。不过开三、四个小时的车,就为了买海鲜,这种事司楚是打死绝不再做的。
“你们还特地开车下山去买啊!”晌融低下头,心底某一处柔软的情弦被他的体贴拨动了,一股熟悉的温暖包围住她,她知道,这样的宠溺她不是第一次尝了。
那一脸的感动完全在风江的预料中。她的本性一如十年前那般纯美,不需要高贵的华服、珠宝加身,一点小小的用心与体贴就能完全掳获她的芳心。
所以他用的也是十年前那一套追求手法,不过说来惭愧,忝活了二十八个秋冬,除了十八岁那年曾追求过她外,其余的日子里他都在做“和尚”。
因此,倘若十年前那些招数搞不定她的话……没办法,他也只有举白旗投降的分。
但,幸好管用!他一一打开餐盘上的盖子,献殷勤地为她盛了碗海鲜浓汤。
“完全遵照司楚的建议,你试试味道对不对?”
“那味道是我调的喔!”忙和了大半天,司楚当然得邀点功。
晌融轻尝了一口,鲜虾、干贝、蛤蜊……各式海鲜的滋味在嘴里层层漾开,鲜美到极点。
“味道真好!”
“是吧?”小司楚丢了个得意的眼神给风江。“我说妈妈会喜欢的。”
“司楚不愧是一流的美食家。”风江顺口笼络了一下女儿。其实他早知她喜欢吃海鲜,只是没料到她吃得如此精致;想必是近十年来,被聂氏夫妻娇养出来的。
由此可见,她极受养父母宠爱;他也可以稍减一些愧疚了。
晌融盯着清蒸大闸蟹、五柳烩鱼、胡椒虾、生炒花枝……,总共四菜一汤,奇怪,怎么好象少了什么东西?
“啊!你们做蒸蟹,没顺便做姜醋汁吗?”
“有哇!”风江看着小司楚。“在冰箱,司楚说,那东西臭死了,不准我端上桌。”
“只要掺上酒的东西,司楚都说臭。”晌融太了解这个女儿了。
“我们蒸大闸蟹的时候加了盐巴,不用沾姜醋汁也很好吃。”小司楚大声抗议。她讨厌酒,沾到一滴都会全身起酒疹,妈咪还要把有酒的东西端上来,真坏心!
“吃蒸蟹不沾点姜醋汁怎能吃出它的鲜味?”晌融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整整一碗公的姜醋汁,她稍微试了一下味道,够辣、够酸、够甜、又够劲,这风江的手艺真不错,太符合她的口味了!
“把那恶心的东西拿离我远一点儿!”一闻到姜醋汁里掺的酒味,小司楚赶紧避到长桌尾端。讨厌!她快被酒气熏晕了。
“真没用,你到底像谁啊?”晌融的酒量不错,风江看起来也不像逊到底的人,两人生出来的女儿怎会怕酒怕成这个样子?
风江暗笑。他想,他知道小司楚像谁了。她像他爸爸,风父也是个天生畏酒的人。基本上,风家的人酒量都不好,他自己也是三杯量,再过头,隔天就会起酒疹,所以他很少喝酒。司楚闷着头吃白饭,如果不是酒味太呛鼻,她一定会抗争到底的,只可惜她现在晕得只想赶快离开餐厅。
“吃饱了。”半碗白饭总算扒光,她丢下碗,快步冲回房去。
“唉!”晌融一手支着额,大叹三声无奈。“像她这么怕酒,将来结婚生子,坐月子的时候,可怎么是好?”
“把酒滚开,等酒气都散了之后再端给她吃,没事的。”风江笑着安慰她。“而且,孩子还小,等她慢慢长大后,怕酒的程度应该就会减轻了。”
“希望喽!”她回了他一记苦笑,走进厨房,拿来一个干净的盘子。“你干什么?”她看见风江正忙着剥虾子和螃蟹,而去掉了壳的海鲜则被另外堆在一旁。他习惯这样吃吗?怎么像个小孩子似的?
风江将剥好的蟹肉和虾子放进她拿来的干净磁盘里。“给司楚啊!她刚刚只吃了半碗白饭,一点菜都没吃,你拿进去慰劳她一下吧!”
“咦?”想不到这男人还是个标准的“孝女”——孝顺女儿。“你这么宠孩子,不怕宠坏她?”
“不怕,司楚年纪虽小,却很有主见、又聪明,她是个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就会努力去做的孩子,不会轻易受外界引诱而变坏。”风江倒有为人父亲的架式。
晌融忍不住调侃他。“你对孩子倒有信心,当心人家笑你是个傻爸爸。”
“对自己的孩子没信心,有什么资格做人父母?”他得意地朝她眨眨眼。
晌融心脏一窒,差点砸了手中的磁盘。他为什么说司楚是“自己的孩子”?莫非……她不敢想。“我送菜去给司楚,你慢吃。”她连忙又逃了。
“顺便问问司楚,待会儿要不要出来吃甜点?我烤的苹果派不错喔!”
“好。”
“你的动作快点儿,我也帮你把虾子和螃蟹的壳都剥好了。”“咦?”怎么连她也宠?讨厌!她又想哭了。赶紧躲到女儿房里去。
“妈咪!”小司楚从床上跳起来。“你干么啊?要哭不哭……咦?这菜要给我吃的?”
“嗯!”晌融回得没啥儿精神。
小司楚看到一盘好菜可开心了。“妈咪,你今天怎么这么好?连虾子和螃蟹的壳都帮我剥好了。”
“那不是我剥的。”
“除了你,还有谁——难道是风叔叔?”小司楚看着剥得干干净净的海鲜,有生以来第一次领受父亲的宠爱,不由激动得眼眶发红。“风叔叔的人真不错。”
“是啊!”既温柔、又体贴。”晌融两手环抱着女儿。“司楚,如果他做你爸爸,你觉得怎么样?”
“妈咪确定风叔叔就是我爸爸了?”
“错不了的。我最近又想起许多事,和他说的一模一样,而且你长得这么像他,这种事还能有假吗?”
“妈咪要和风叔叔结婚?”小司楚虽然喜欢风江,但最重要的还是母亲的意愿,倘若母亲真爱风江,她便无条件接受他。
“嗯!”晌融含羞带怯地点头。“他真的很好,可是……我始终想不起最后害我的人是谁,如果就这样跟风江在一起,我一定会一辈子担惊受怕;而且,我也不大了解他,虽然我们谈过恋爱,但毕竟是十年前的事了,日子过了这么久,人不可能不变。他是不是娶妻了?有没有心上人?这些事我全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