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她扛在肩上,凭着脑中对这片山坡地的印象,避开搜索,在林径里穿梭着,直跑了半个多小时,终于给他找着一处密洞。
这个人工开凿的洞穴外表覆着藤蔓,一块长满青苔的大岩石挡住洞口,若非熟知地形者,一般人是找不着的。
玉司神将幻姬小心翼翼地扶进洞里,洞穴底部是一间石室,桌椅床铺一应俱全,令人不得不佩服美女老大的雄厚财力和深谋远虑。
他把幻姬抱上床,她睡着的模样看起来更加纤弱了,他情不自禁抚上她苍白的颊,心微微抽痛着。
刚才她居然主动提议要去做诱饵?玉司神扯下面罩,嘲讽似的撇撇嘴,真是个不自量力的笨蛋!
她以为凭她一个愚蠢的小女人能干得了什么事?自找死路罢了!
而最该死的却是他自己!他为什么就是放不下她?
※ ※ ※
躲在密洞里,在这个黑夜与白昼忘了降临的地方,时间也变得没有意义了。
玉司神一觉起来,耳里依稀还听得见外头警犬的叫声,看来刑警们还没放弃搜山。
“玉先生……”一个低沉沙哑的虚弱嗓音在密洞里清晰地回荡着。
他默默走近幻姬身旁,她对自己的眼光还真有自信,死都要认定他。
想起她夸他有一双最漂亮的眼睛,他忍不住低骂:“笨蛋!”而一向没有弧度的嘴唇,却不自觉悄悄弯了弯。
“呜……玉先生,呜……”幻姬像是在做梦,小手在半空中搜寻着他的身影。
玉司神伸手握住了她,却被那上面的高温吓了一大跳。
她的脸好红、浑身烧烫,呼吸急促而不稳定,像是发烧了。
察觉到双手捉到了东西,幻姬迷茫地睁开双眼,入眼是那张记忆中冷漠的脸。
“哈,我就知道是你,我绝不会认错的。”
“笨蛋!”他喉头像哽住了什么东西似的,不自禁地抱起她。
“我好冷喔!”她皱着眉,更加缩进他怀里。
玉司神这才发现,她身上的衣服早被汗水浸湿了,难怪她明明在发烧,却又觉得冷。若她再继续穿着这套湿衣,病情会加重的。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她,转身脱去自己的衣服。
“咦?你脱衣服做什么?你会热吗?那脱一件就好了?干吗脱光光?”
她全身都病着,大概只剩下那张嘴巴依然康健。
玉司神冷冷地瞪了她一眼:“你不能安静一点儿吗?”
“可是你不喜欢说话,要是我也不说话,那不是很闷?”她微皱黛眉。
他又想把她打晕了。玉司神紧抿着唇,脱衣的手转向她。。
当他解开她上衣的钮扣,预料会有声尖叫的,不料她却睁着一双明媚的大眼瞧向他。
“我不觉得热耶!我会冷,你别脱我的衣服,你应该给我穿衣服才对。”
如果他眼前不是一具活色生香的白嫩胴体,他会怀疑她究竟是不是女人?
玉司神有点不自在地转开眼。她举止虽天真,但那副玲珑有致的窈窕身躯却是百分之百的成熟。
他很小就知道自己拥有特殊的能力:他看得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而那些东西总是攻击他。因此他被迫提前学会独立自主,他只有不断地战斗,变得更强才能活得下去。
为了生存,他担任“除魔师”这个死神的工作,专门送所有流连在世间的妖魔鬼怪下地狱。
也因此,他绝不能有情。因为有很多妖魔总是幻化成人类的模样迷惑世人;如果他有了情,就会受到诱惑、会犯下致命的错误,届时,被送下地狱的就不是那些妖魔而是他了。
一直以来他都做得很好,他冰冻起自己,以必杀的手段,毫不留情地斩尽所有的妖魔鬼怪。
但遇到她,她那种不顾一切、毫无保留地接近,让他清楚地听到了胸膛里那颗冰心裂开的声音。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体温不再停留在绝对零度,它正不停地升高着。
“你也生病了吗?”幻姬柔嫩的小手突然贴上他的额头,“唉呀,果然被我传染了,你快离我远点儿,不然待会儿你也会发烧又发冷哟!”
“我没事。”他的声音粗嘎得像喉咙里磨着一块沙纸。
“还说没事,你自己听听你的声音,都沙哑了,你一定是生病了,有没有喉咙痛?打喷嚏呢?头怎么样……”
他不知道是该诅咒她的单纯,还是庆幸她的天真。但真亏了这样的聒噪,他心底的火苗儿才没有失去控制。
他把自己的毛线衣套在她身上,可是那件裤子……他伸手拉开她裤子的拉链,一片天蓝色的蕾丝布露了出来,纯丝质的贴身曲线和半透明、若隐若现的媚惑,撞进眼里,一瞬间,他全身都僵掉了。
“你把衣服让给我穿,连裤子也要给我吗?那你为什么没有先脱自己的裤子,反而脱我的?”幻姬纳闷地拉扯他身上仅剩的遮蔽。
玉司神吓了一跳,红着脸蹦离她一大步。面对这个笨女人,有任何绮丽思想都是笑话。
“把裤子脱掉,我的外套给你盖。”
发现他的声音又开始变调,她识相地乖乖听话,脱下裤子。
“那你呢?你会不会冷?”
“少罗嗦!”他冷着脸,拿起她的湿衣摊开在桌椅间晾干。
她衬衫的垫肩处有一大片红红黄黄的污渍,飘散着腐臭味儿。
他不自觉攒起浓眉:“你的肩膀。”
“左边?还是右边?”她愣问。
“受伤的那一边。”这女人真不是普通的笨!
玉司神揭开她肩伤的绷带,一股腐臭味儿扑鼻而来。她的枪伤已经发炎,还流着黄色的浓汁与血水,难怪她要发烧。
“好病!”她咬牙闷哼,“你别看了,玉先生。”
“玉司神。”他冷道。
“什么?”她瞪圆了眼。
“玉司神,我的名字。”他不自觉地拉大了嗓门,忽然讨厌起她叫“玉先生”时的生疏。
“司神哥。”她笑眯了眼偎进他怀里,青葱玉指好奇地轻戳着他宽广、雄厚的胸膛,“司神哥,我看你长得白净英俊,高高瘦瘦的,还以为你的身体也是那样子,想不到你的体格这么好,硬梆梆的耶!”
“鬼话连篇!”他不自在地移开身去,一丝热气正在住头顶集中,“你得去看医生。”
“呼呼……”他突然离开,害她跌了一下,不适的身体又更加难受了,“司神哥,你脸红了吗?”不过她还是一样精神饱满。
“我去看看搜山的刑警退了没?”这笨女人,再跟她说下去,他铁定又要忍不住打晕她了。
“还没有……”她急喘着摇头,“我还有听到警犬的叫声。”
他也听到了,却还是迈开脚步往前走,这颗昏眩的脑袋和这颗正在崩裂的冰心需要冷静、清醒一下。
“司神哥,等一下,我……”她细声细气地喊了声,突然一股寒冷冻得她脑中一片空白,“你别走……”
她好冷、好痛,却感觉全身的骨头像要被烧熔了;喷出来的气全带着白烟,但她的肌肤却冻得发颤,都冷出鸡皮疙瘩了。
幻姬伸长了手想要拉住玉司神,有他在身边,她才有安全感。
可是他却越走越远了,她碰不到他,开口想喊,发出来的声响却只有蚊蚋般的音量,他根本听不到。
她一急,不小心就滚下了床,头撞到地板晕了过去。
※ ※ ※
玉司神站在密洞。,借着青石隐身,冷眼观察刑警们的搜山动作。
他们东、西、南三方都已搜遍,目前正往此集中,看来再两三个小时,等他们连北面都找不到人时,大概就会撤退了。
不过这两三个小时也是他与幻姬最危险的时候,千万不能被发现,否则这一天一夜的躲藏岂不功亏一篑。
也许是搜得太久,累了,玉司神发觉他们搜寻的动作有逐渐轻忽的情形,这是人之常情,他暗自庆幸自己的好运。
他放轻脚步,谨慎且不留痕迹地重新回到洞底的密室。
床底一条伏卧的娇小身影首先映入眼帘,他的心脏像给什么狠狠抽了一鞭。
“幻姬——”他冲过去抱起她。她气息不稳地喘息着。
玉司神查探她的体温,好像又升高了不少,糟了,她的病情加重了。
但现在外头正是最危急的时候,若他们现在贸然出去等于是送死。
“你振作一点儿!”连他自己都被话里的焦急吓了一大跳。
轻柔地抚去她覆颜的发丝,额上一点红肿更叫他心疼!肯定是刚才跌下来摔到的。
“你真笨!”他憋着气低骂。就是这样,他永远抛不下她。
“呵!”她在迷蒙中听到他的声音,感觉他温暖的胸怀又回来了,宽慰地咧了咧嘴,呵呵傻笑着。
“你若死了,就没人可以救回你母亲了。”她那虚弱的模样重重地震撼了他的心灵,他不得不硬下心肠恨声道,“华老头会很高兴除去一个心腹大患,而你将什么也不剩、死了也无法瞑目……”
像是接收到了他的警告,昏昏沉沉的幻姬不自觉地握紧了小小的拳头,呼吸也跟着急促了起来。
不一会儿,她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向玉司神:“你如果不喜欢说话干脆就别说话,别每次开口就骂人、损人!”她抱怨似的低语。
一点欣喜的光芒融化了他冷凝的眸子,玉司神扬高了眉。
“司神哥,你笑了吗?”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探向他,“我第一次看到你笑!”
他本来想躲开的,却忽然觉得不忍,僵硬地定住身形;她冰凉的小手在他削薄的唇边来回抚触着,一股电流急速窜过他的背脊,令他窒住了呼吸。
“你再笑嘛,你笑起来很帅哦!”她的脸明明已经白得没有血色了,还是强打起精神安慰他,“世界第一帅!”
“无聊!”他喑哑地道,却情不自禁地将她紧紧地进怀里。
幻姬用力搂紧他结实的腰杆,冰凉的小脸贴住他温暖的胸膛。
“司神哥,我冷……”那双碧绿如海的翠眸渐渐失了颜色。
“勇敢一点儿,小笨蛋——”他怒吼,脱掉她身上的毛衣,让两人赤裸的身体紧紧相拥,令他炽热的体温暖和她冰冷的身躯。
四肢的纠缠给她虚弱的身体注人活力,她闭上眼睛前轻声坚定地道:“我会勇敢……”
“笨蛋!”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搂住她、他全身的细胞感受到她白嫩柔软的娇躯,他们的曲线是如此地契合,他心头第一次对她有了责任。
她是个勇敢的女孩,他知道,一般女人在面对这么多伤痛与迫害时,鲜少有不哭的,但她从头到尾都没掉过一滴眼泪。
可这也更令他心痛与悸动。他想保护她,但可以吗?她谜一般的来历和身上那股若隐若现的妖气,使他的理智与情感分成了两个极端,狠狠拉扯他的心。
第四章
孔医师正在医护室里诊疗幻姬的枪伤。
玉司神悄悄退了出来。
一直到午夜,搜山的刑警撤退了,他才抱着幻姬匆匆赶回基地。
将近两日未进食使得幻姬的身体虚弱不堪。想起孔医生凝蹙的浓眉,玉司神忐忑不安的心更是提在半空中摇荡。
慢慢踱进资讯室里,第一次借用风江举世闻名的情报网,他的心情充满矛盾。
因为他的工作是除魔,只要是不属于人间、却流连不走的妖魔鬼怪,不论什么理由,他一律送下地狱。所以他从不需要调查任何事情,自然未曾借助过风江的情报网。
但这回不同,他的对象是她——幻姬,一个带着妖味儿的人类,出现得那样突兀,身世成谜。
他原本可以很轻易地撇开她的,但每每回忆起那双忧伤、美丽的绿眸,他的心就没来由地一阵阵抽痛。
即便是对感情迟钝的他,也惊觉自己变了。
他的铁石心肠对她不管用。
是被她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坦率给击溃的吧?
没见过这样的女人,像野生动物般机灵、强悍,不为恶劣环境所屈服。
她的个性又是如此直率、坦白,他不过付出一丁点儿恩惠,她就毫无戒心地敞开自己,接受他、信任他。
搞到最后,玉司神都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她感动了。
可是他的理智还没有消失,就算想帮她,也得查清楚她的来历,然而幻姬的背景却如同她的诡异出现般离奇。
电脑里只有她近五年来的资料,仿佛她是五年前才突然从石头缝中蹦出来,没有过往十余年的任何记录。
“幻姬,女,十八岁。
五年前来到这里,一直在街头流浪。
两年前的某一夜,被华欣义在车站捡到,从此住进了‘华庄’。
一开始,她在庄子里担任近似女佣的工作,专门服侍华欣义。
但随着年岁渐长,去年华老太爷发现,这小女佣竟有本事帮他那个不肖子写毕业论文。而华欣义以前许多作业也都由她捉刀代成,她的聪明才智由此可见。
华老太爷于是安排她入学读书,并转任类似执行秘书的工作。
她的能力在‘华庄’里很受好评,而她的容貌也由十几岁的小女孩模样,出落成美丽动人的少女。
华欣义最先受到她的美貌所迷惑,不止一次突袭她。
但这女孩不只有容貌、有智慧,更有一副好身手,袭击不成的华欣义被揍得在床上躺了一个礼拜。
他伤愈后立刻向她求婚,而她也马上点头应允。
他们的结合被形容成新版本的‘麻雀变凤凰’。
街头落难儿,一朝飞上枝头变成华大公子的新妇。”
而这样一场为世人所称赞的世纪婚礼为何会中途生变?玉司神不明白。
倘若风江的情报正确,幻姬与华欣义更像是一对日久生情、因而结合的爱侣。但她却说:她与“华庄”是不共戴天的死仇。
他记得她在梦里说过,华老太爷捉走了她的母亲,难道是因为上一代的恩怨情仇?或者症结出在那没有记录的前十三年?
风江的情报是不可能有漏失的,玉司神不死心地又查了一遍,记录一如原先。
他拐个弯儿由姓华的一家子开始查起,情况依然不变。
甚且,玉司神还查出华老太爷是个只贪权势、不爱美色的男人,他这辈子结过三次婚,全是为了政治或经济利益。
简而言之,华老太爷是个除了自己,连妻子、儿女都不爱的人,他绝不可能为了情怨捉走幻姬的母亲,又加以囚禁,那么他绑人的行为就更加奇怪了。
玉司神眉间的死结越打越深,才稍融的冰心又重新冻上一层更结实的寒冰。他承认,他的心房曾为了幻姬而撼动,但她的一切都得不到他的理智信赖。
他不能帮助她,而且,为了不连累万能社的伙伴,他得尽早将她送走,可是……
玉司神烦躁地关掉电脑离开资讯室,他的双脚还是自有主张地将他带到了医护室门口,房门正巧打开,孔医师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