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逾矩了,所以他会死吗?
不,他不想死,救命,谁来救救他?
当眼前被一阵红雾所遮掩时,他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你在做什么?”一个冰冷的女声乍然穿透这片岑寂,却奇怪地并未驱散园内满溢的杀气,反而带来一阵冰点也似的森寒。
藏姬翻过围栏,冲人花圃中。“你杀人!”望了地上一动也不动的魏鞅一眼,她寒厉的视线盯住手持木棍的攻击者。
为维护世界和平而取人性命是一回事,但她绝不容许个人以私利断人生死。
夹带着凌厉劲气的拳头击向对方,她执意擒拿凶手归案。
凶手慌张地以木棍迎战。但他怎么可能比得过身经百战的顶尖杀手,不过两招,他被击倒在地。
“认命吧!”她正准备扭送犯人上警局。
“哇!”自地下突然伸出一只巨掌,握住她的脚踝,猛力一拖,她整个人被拖入了方才魏鞅所开启的地洞中。
下一瞬间,地洞口跃出一道身影,抓起昏迷的魏鞅,扔入地洞,并迅速关上洞口,一切完美得一如原始,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就连鲜血、暴力、杀戮……所织成的沉室感也在一阵夜风的吹拂下,消散无踪,再不复寻觅。
失踪事件历经十年后又再度重演,不同的是,上回去的是三个人,而这回消失的是魏鞅与藏姬。
会有人来寻找他们吗?抑或这一切又将成为一桩悬案,永埋尘土?
第九章
午夜十一点,君乐水准时来到后门口,但她不是一个人,泰迪一直伴在身边。
她好紧张,想到困扰十年的疑惑就要解开,她的手心一片湿润,心脏跳得像要蹦出胸膛。
倒是泰迪十足冷静,一张严酷的面庞像是冬日里第一道寒流,存心来冻毙万物的。
她侧头瞄了他一眼。“不开心?”他应该不是会对魏鞅如此介意的人,却故意将表情摆得这么臭,想吓她吗?
不好意思,她紧张得要死,不想再被人吓。“你如果不想来,可以回去。”话一出口,她立刻后悔。
“对不起,我……”烦躁影响了她的情绪,也扭曲了健全的心态,让她变得偏激。她知道这是不对的,却无法控制。
庆幸他并不在乎,大掌重击她肩头两下,他对她扬起一抹了解的笑。
她低下头,感受着肩头传来的刺痛,这不是他惯常使用的温柔抚触,却那么适时地释放了她心头累积的负面情绪。
她放松地叹了口气。“谢谢。”他真是了解她,知道这时候展现体贴只会带给她更多的压力,因此故意反其道而行,助她宣泄。
感激上天让她遇上他,今生得夫如此,抵得过金银满斗,富贵如山,她再无遗戚。
“谈一谈好吗?”拉拉他的衣袖,她试图用聊天驱散等待带来的不安。
“谈什么?”他一切随她。
“谈……”她想了一下,不久前藏姬对她建议的话浮上心头。“藏姬要我劝你回组织,她说,你再固执下去,小心小命不保。”
他唇角扬了起来。“你觉得呢?”
“我以为你心中一旦有了决定,必不会受到任何动摇。”即使对象是她也一样。
他看着她半晌,低言。“我不会再回去。”
她点点头,算是接受了他的决定。
“不觉得我太霸道?”
“我也很霸道。”她环顾周遭一眼。“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外人无法撼动的坚持,你有,我也有。”而她的坚持就是,即使得豁出性命,她也非查出父母失踪的真不可。
他懂,温柔地揽住她的肩,不含丝毫隐瞒地对她解释心中所有决定。
“我以为,既然要离职就得断得干净,纠缠不清对我、对组织,甚至对我将要携手共度一生的人都不公平。”说到这里,他伸手握住她的柔夷,赢得她一抹温柔的甜笑。他亦笑颜以对。“过去,我只能生活在黑暗中,未来,我希望能光明正大地走在阳光底下,身旁伴着挚爱的妻子和可爱的孩子。”
她点点头,毫无异议地接受了他的决定。
他续道:“不过你放心,我是很爱惜小命的,绝不会做有勇无谋的蠢事,我一定会做好万全的准备再去与其对抗。”
“这一点我是不会担心的。”毕竟以他俩的经历,若非极端“贪生怕死”,早在环境的折磨下,变成枯骨一堆,又哪还有今天的快乐生活?
他笑着捏了她冻红的粉颊一下。“早发现我们是同一类人,才会自初见就深受吸引,只是没想到,我们竟像得如此彻底。”
她睨他一眼。“不好吗?”
“当然好。”对爱情,有人渴望互补,有人希冀投契;而他属后者,对于今生能遇如此知音,他满怀感激。
“现在说不好也来不及了。”掐了他腰腹一下,她笑看他的皱眉。
他立刻抱起她,回以一记深深的亲吻当作惩罚。
“唔……嗯……”她被吻得差点没气,羞恼地瞪着他。
他大笑,又倾前偷了一吻。“我说知音啊!既然我俩心思如此相合,可以麻烦你猜一下我此刻心里的想法吗?”
她怔仲不语,半晌,抬头仰望无尽的夜空,迷乱的视线像要穿透层层的黑幕、寻找出事情的真相,然而——
何为真?何为假?她已经分不清了。
他不愿打扰她,静静等着她下决定。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她的手表发出一个叮铃的音乐声,是整点报时的讯号。
她举起手腕,瞄了一眼。“十二点了。”
“嗯?”他颔首附和。
再抬头,她眼眶含泪。“你早知魏鞅不会来?”
要告诉她实话吗?说他一人后花园,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时,便知魏鞅恐怕遭遇不测了。
他不想隐瞒,却也不愿吓她,尤其在一切都还没有证据的时候;最后,他选择了避重就轻。
“以魏鞅看重你的程度,他与你相约只会早到,倘若迟延,只怕是不克前来了。”
好淡然的话语,但她懂,笑容变得凄怆。“而令魏鞅不克前来的原因大概只有一个——他无法来了。”只不知是永久,抑或暂时。
心倏然揪紧,君乐水紧攀着泰迪的手臂,想到魏鞅可能已遭遇不幸,她的罪恶感浓重更胜黏稠的蜂蜜,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了。
他岑寂,早知她聪慧,企图诱导她的自己真是笨蛋。
“我还是不敢相信。”话虽如此,她低若蚊蚋的声音却充满绝望。“我要看到证据,除非罪证确凿,否则……我不下任何判断。”这决定她做得很心虚。
按理说,父母生她育她,寻到伤害他们的凶手,她该当机立断,擒获歹徒,以报父母大仇才是。
可这几年来,当她痛苦、难过、悲伤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的不是父母,是王叔、汉伯、华婶三人。
他们几乎算是她的再生父母了,教她如何接受那一切原来都是假?他们……他们或许一直在利用她。
他拍拍她的肩。“你要证据,我找给你,不过要给我一点时间,你能等待吗?”
“十年我都等了,又何差这一点时间?”
“好,你等我。”他转身,准备走。
“等一下。”她拉住他的手。“你听听,是不是有什么声音……好像……”
“有人在喊救命。”
“难道是我前几回听见的那个求救声!”她跳起来,迫不及待往声音来处跑去。
泰迪却敛眉沉思好半晌,沉恸的话语出口。“恐怕不是。”唉!什么叫欲盍弥彰,大概就是这样了。
犯罪者常常在罪行一再得逞后,变得粗心大意,或者自以为聪明而犯下不该犯的错误。
这就是世上不可能有完美犯罪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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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乐水沿着呼救声传来的方向一直跑。
“救命……救命啊……”求救声飘飘忽忽,虚软又无力。
“拜托,千万别再断掉。”君乐水跑得气喘吁吁,不忘祈祷这回能找出真相。
自第一回听到这个声音后,她就有一个感觉,“它”将是所有谜题的答案。
可惜她追了好几次,始终无法确切地捉到“它”。
后来魏鞅告诉她,他找到线索了。她的开心简直是笔墨难以形容。
然而,上天再一次夺走了她的希望。
这一回,她绝对不再任“它”自指间溜走,一定要找到“它”,一定。
“你在哪里?快出声让我发现你啊!”她喊。
“救命……救救我……”声音应她的呼唤复又响起。
君乐水大喜。“别停,继续叫,我会去救你的。”
“我在这里,快救我,谁快来救救我?”呼救声更清晰了。
君乐水几乎不敢相信。“我来了。”她紧张得心脏险些麻痹。“你继续叫。”
“救命、救命。”声音已经响亮得似近在耳旁。
君乐水绕过长长的围墙,到达厨房的出入口,在堆满厨余垃圾的角落,她发现了一条蹲伏于地的身影。
她煞住脚步,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厨房窗口透出的灯光,那里就是虹烨山庄了。
蹲踞在垃圾山旁的人影仍旧不间歇地发出求救声。
君乐水却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是这里,在她的记忆中,前几回的求救声不是自这里发出的;她被骗了。
为什么?是因为她快查到事实了,所以故意引偏她的注意力吗?还是……下一个该失踪的人变成她了?
“救命、救救我……”那人还在呼救。
她远远地看着对方好一会儿,认出了那熟悉的体态、曲线。
心顿时狠狠一抽,脑海里流转过五年来的一切,他们欢笑、谈天、共饮、共眠,这情感应该是比朋友更深一层的吧?
然而,当事情走到抉择关卡时,对方还是要向她下手?
手脚突然变得沉重,拖累得身体一动也无法动。但她体内浓烈的怒火却狂炽得几可照亮整片夜空。
她不逃,无论事件将演变至何种地步,她都不做个人生败逃者。
借着怒火,她奋起全身的体力,朝前跨了一步。
“华婶,是你吗?”她的声音紧绷得像风一吹就会断。
“乐水!”华婶见到她,开心得语音都飘起来了。“终于有入听见我的声音了,太好了。乐水,你快过来帮帮我。”
“华婶,你怎么了?”君乐水缓缓走过去,每一步都踏得万分慎重。不管她多想觑破谜题,有一点她永远不会忘记——保重自己。
“我的脚陷进水沟盖的缝隙里,拔不出来。”华婶的声音像要哭出来。
“什么?”她吓一跳,行动的速度瞬间加快了一倍。“怎会这么不小心?”当她来到华婶身边,就见华婶身上的衣服都湿了,嘴唇也冻得发紫,不知在这里蹲了几个小时?
“我每天倒垃圾也都没事啊!哪晓得今儿个一出门就滑了一跤,弄得满身垃圾也就算了,脚还滑进水沟盖的缝隙里,拔也拔不出来,痛死我了。”
君乐水看了那卡在缝隙里的脚踝一眼。天哪,皮都擦破了,整只脚上满是泥和血,瞧得人脑袋发晕。
“你等一下,我想办法帮你把脚弄出来。”双手扳住水沟盖,她试着将其掀开。
“好痛、好痛。”但她才移了一下,华婶就叫得像天要塌下来。
“对不起。”她心一慌,手指没了力气,水沟盖又自动扣回原位。
“哇!”同一时刻,华婶尖叫一声,只觉受创的脚踝像被人活生生拧断了。
“华婶,你还好吧?”
她猛点头,但额上的冷汗却泄漏了她的痛楚。
“算了。”君乐水突然站起来。“我还是去找汉伯和王叔来吧!。
“不必了。”华婶却猛地拉住她。“我还可以忍受,你别走。”
“但……”君乐水看她那个样子就觉得好痛。
“拜托你。”华婶死命揪着她的衣衫。“我已经一个人在这里坐了两个多小时了,乐水,我不想再独自一人。”
她了解那种缺乏安全感的惊慌心情,那不只是伤心、难受,更有无尽的绝望,像会把人逼疯。
“我会留下来陪你的,华婶。”拍拍妇人的肩,她坐了下来。
“谢谢你,乐水。”华婶松下一口气。
君乐水笔直看着水沟盖,如果她徒手无法掀开它,是否有任何工具可助她一臂之力?
左右张望了片刻,她发现墙角一根枯木,心头一喜。“华婶,你等我一下。”
“你要去哪里?别走。”华婶难得这么黏人。
“我没要走,只是想去把那根枯木拿过来,看能不能撬开这个水沟盖?”
“不必这么麻烦吧?你只要在这里陪我一会儿,等你汉伯发现我没回家,出来找我,自然就没事了。”
“那要等多久?”她啼笑皆非。现代女性应该学着自己屠龙,别一味地等着王子上门,万一王子迟到,公主不就等挂了?
“不会太久啦!”奈何华婶对自己的丈夫充满信心。“每天凌晨四点,我和你汉伯都会上山采野菜、煮莱粥。最晚那时候他一定会知道我没回家、出来找我。”
“四点!”她瞄一眼手表。“现在才一点半多耶!你要在这里等上两、三个小时?”她不敢相信。
想不到华婶竟真的点头了。
君乐水差点昏倒。“这样好了,华婶,我先过去拾起那根枯木,试着撬撬这个水沟盖,如果可行,你早一步脱离麻烦,也早一刻轻松;倘若不能,总是试过了,也不会后悔。”
“可是……”她十分犹豫。
但君乐水却是说到做到,当下摆脱华婶拉扯,冲过去拾起枯枝,猛撬水沟盖。
“唔……喝!”无奈使尽吃奶力气,水沟盖硬是不动分毫。
华婶唇边扬起一抹放松也似的笑,边道:“我早说过行不通的,放弃吧!乐水。”
她默然,发了呆劲非撬开水沟盖不可。
“算了吧,乐水。”华婶继续蛊惑她。
她努力又努力,额上的青筋都冒出来了。
华婶渐渐紧张起来。“快住手,乐水,我好疼啊!”
她不说话,奋斗不懈的成果终于一点一滴展现出来,水沟盖开始移动了。
“住手,乐水。”华婶大喊。“否则……”
她抬头,因为用力过度而扭曲的五官上写着无限悲伤。
“戏就要结束了吗?”她说。早先就发现了不对劲,求救声是假的、水沟盖是假的、脚伤是假的、关怀是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那么在这五年里,到底有什么东西是真的?
华婶面庞青白如纸。“乐水,你……”
君乐水一双眼瞬也不瞬地盯着她,无论结果是喜。是悲,她不愿逃避,发誓要亲眼看着“它”发生。
这是她的权利、也是她的责任。
华婶吓得呆住了。
黑夜里,一阵寒风袭过,吹来乌云,挡住了温柔的银月,大地顿时陷入一片浓稠的阴暗泥沼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