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头的骑兵一直往前趋近,逼得朱熹宣只能一直前进。
“我说过我要帮你掌旗了嘛,我才不管那个女人!”波临满不在意地说。
“而且,谁教她骑那么慢?”
“你!”朱熹宣咬牙切齿地望着她。
想不到她居然连一点最基本的体贴都没有,更遑论将心比心、设身处地地替人着想!
是他把她高估,是他错看她!
他早知道波临的个性不会变,他不该大胆地将波临和玉玲珑放在一起,更不该愚不可及地以为她们会互相照料。
而且,他竟然忘记玉玲珑一直住在南方,鲜少有骑马的机会,而他却……
“靳潼!”
朱熹宣一喝,穿过阵阵喧嚣,靳潼立即策马来到朱熹宣的身边。
“王爷。”
“本王命你代领第一列队,看好波临,别让她出了乱子。”
朱熹宣话一说完,随即将手中红黑交杂的旗帜交给波临。
“本王将旗帜交给你了,你必须听靳潼的命令舞动,别乱了军心。”
朱熹宣方欲转身离去,却又让波临抓住缰绳……
“王爷要去哪?”波临急急问道。
“本王去接玲珑。”话还在嘴边,朱熹宣已经扯掉她的手往前冲去,再往旁处一闪,刹那间已不见他的踪影。
“王爷!”
波临来不及阻止,只能望着他扬长而去地身影。
她是故意甩掉玉玲珑的,他干嘛还去找她?
***
“玲珑!”
才刚脱离军队转下半山腰,朱熹宣便看见慢慢吞吞骑着马的玉玲珑。
吁了一口气,朱熹宣总算让狂乱的心跳恢复一贯的平静。
“我……不习惯骑马……”
一看见朱熹宣,玉玲珑除了诧异,还有一点惶惑惊愕。
“那你为什么不叫本王?”
朱熹宣策马来到她的身旁,神情有点淡漠,黑瞳绽出一丝邪佞的眸光。
难道她不知道他会担心?
一个弱小女子竟然落于全军之后,若是遇到鞑靼的突袭战略,谁又能担保她的安全?
以往他一心恋着玉环彬,可是,现下不一样了……
眼前的玉玲珑已经代替玉环彬在他心中的地位,成了他想厮守一生的女人;他怎能忍受见她落于危急存亡之间?
若是能在此拿下大捷,他必要向皇上禀明一切,就算要他立即舍去一切,他亦无悔……
“我……”
玉玲珑水眸朦朦地望着他,心底惊觉他的古怪;他带领轻骑欲攻下偏关,现下理应在第一阵线,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是担心她的安危吗?在这危急存亡之间。
她可以大胆地将他的所作所为,解释成——他总算是有点喜欢她了吗?
玉玲珑娇羞地垂下螓首,不敢再拿一双澄澈的水眸瞅着他放荡不羁的眼瞳,径自望着绞紧的小手。
“快走吧!”
朱熹宣笑了,大手一探,将她拉到自个儿的坐骑上,让她横坐在自己的前方。
玉玲珑一愣,随即抬起一双水眸望进他带笑的黑色眼瞳,还来不及开口,乍见他的唇缓缓地压向她的,湿热的舌霸气地探入她的口中,恣意地摩挲着,一股晕晕然的酥麻感直袭她的脑门,令她无以思考。
过了半晌他才不舍地结束这个吻,一道急遽的烈火焚向他的心窝,若是他现下不停下来,怕是自己会在此时此地要了她。
他的大手温柔地将玉玲珑娇艳的小脸压向心窝,一手握着缰绳,喝的一声,胯下骏马瞬间奔如电驰雷掣。
玉玲珑偎在他温暖的怀里,只听见他的心跳声夹杂着飕飕风声;他不用说什么,她已经可以明白。
方才她在他的眼中看到自己;他的眼中不再映着玉环彬,已经染上她的色彩。
***
朱熹宣驾马狂驱,一眨眼的工夫便已回到城门前,可是城门前已不再如先前的剑拔弩张,而是一场杂乱厮杀。
一场混乱之中,轻骑队早已经没了队形,而靳潼和波临更是不见踪影;这样的结果,不禁令朱熹宣又惊又急。
他拉着缰绳,勒制着马匹,一双大眼直扫向一片混乱。
照眼前这局势看来,虽然队形已乱,但是两国战力仍是不分轩轾。
正当朱熹宣欲上前勘查时,一道影子掠过他的身边。
“靳潼!”
一见到靳潼,更是令朱熹宣认为局势仍在控制之中。
“王爷,属下办事不力,让波临王妃……”
靳潼的身上已有多处刀伤,血水早已经凝在他黑色的战袍上。
“波临怎么了?”一提及波临,朱熹宣不禁急了。
“她……已遭鞑靼掳去……”斩潼懊悔地说着。
“王爷方才一走,波临王妃便随意挥着旗帜导致队形大乱;鞑靼大军看准时机,大开城门欲将我军杀个措手不及,幸而轻骑队依旧照着队形前进,属下遂无暇顾及波临王妃……待属下回过神时,王妃已遭掳……鞑靼蛮子误将手持旗帜的波临王妃当成掌权先锋,遂将她掳入城内……”
朱熹宣一听,气愤难忍,正欲一鼓作气杀入城内时,城门上……悬着泪如雨下的朱波临。
“波临!”朱熹宣怒发冲冠地望向城门上。
上头的鞑靼头子手握大刀,二话不说即将刀子落在波临的颈项——
须臾之间,玉玲珑取出临行南京前二姐送与她的软鞭抽向城门上,千钧一发之际将波临扯了下来。
波临惊魂未定,见到朱熹宣早已全身瑟缩在他的怀里,玉玲珑一见,只得安静地下马,退到一边去。
“没事了……”朱熹宣双手紧抱住波临,温柔地安慰着;见她哭得像个泪人儿,再多的斥责也已说不出口。
然而,波临还来不及诉苦,冷不防,一枝快如闪电的飞箭射来,不偏不倚地射在朱波临的心窝上……
波临仅皱了皱眉,尚来不及说什么便已气绝身亡……
朱熹宣怔愣地望着手中仍温热的尸体,再望向仍在前头冲锋陷阵的兵将,不禁悲愤交杂。
痛失尚未相认的胞妹,令他双目染红;皇上惨无人道的对待,更是刺痛他的心……
朱熹宣臶目欲裂,不禁仰天长啸,一声声凄厉的暴吼,逐一宣泄他难忍的悲切哀恸。
他长剑一挥,双腿有力地蹬着马腹,身形疾如风雨,见人即砍,恚恨难平,心中怒涛汹涌骇人,悲恸难忍。
人生何所悲?
莫过于出生乱世,手足相残!
天子优闲地待在宫内享受着文武百官的跪礼,享受着众人之上的权贵盈身,不懂得体恤他人,只知道如何巩固自己的霸权!
不可饶恕!
他犹记得那日,他正义凛然地同熹康说:“君命臣死,臣不可不死;臣尽忠节便是值……”
值得吗?他扪心自问,值吗?
他不和他争皇位,不和他争权贵,不和他争江山,不和他争粉黛,而他……一步接一步,直逼他退无可退、忍无可忍,他仍是逼人太甚,欲让他毫无容身之处!
如此君主……不值!
千万个不值!
他不再愚忠、不再愚让,他要他还他一个公道!
他绝不会让自己死在这里!
***
一场混乱之后,五千轻骑只余千余人……
朱熹宣杀红了眼,杀得忘了自己是谁,手握长剑,剑锋上还淌着上千个鞑靼的鲜血……白色的战袍早已是一片血红……
他独自站在城门上,双眼阴惊残虐得令人不敢接近,仿佛谁靠近他的身边,他便会挥剑向之。
玉玲珑站在他身侧数步,一双熠熠水眸望着他凄恻的侧脸半晌,迟迟不敢走向前去。
“玲珑姑娘……”
靳潼站在玉玲珑的身边,不知所措地望着她。
鞑靼大军早已溃不成军,逃的逃、伤的伤,其余皆成朱熹宣的剑下亡魂。
现下,大明轻骑正等着他的号令,而他却如此恍惚,像是忘了自己是谁,不禁教人退避三舍。
而波临已死,现下也唯有玉玲珑才有权控制大局。
玉玲珑颔首,示意她已经明白他的意思,随即缓步走向朱熹宣。
“王爷……”
玉玲珑轻声试探,全身戒备以防他在无意中伤了自己。
“本王没事……”过了半晌,朱熹宣才轻轻地呐道。
他已经清醒了,早在先前砍下最后一个来不及逃走的鞑子时,他便已经全然清醒。
“王爷,大明已经拿下偏关,恭喜王爷。”
玉玲珑见他冷肃的神色渐缓,才放着胆子,走到他的身边。
岂料,朱熹宣却突地放声大笑,笑得极为凄厉悲怆,笑得令玉玲珑不禁动容落泪。
“王爷……”
玉玲珑噙着泪,悚惧地望着朱熹宣不羁的侧脸;原来……在他的心中,波临是恁地重要……
“这有什么好恭喜的,本王失去了还来不及相认的胞妹,即使拿下偏关又如何?”
停下笑来,他的脸上依旧带笑,可是一双眼瞳却已经染上血丝,怨悔地望向玉玲珑。
朱熹宣带着一脸魔魅,诡谲地凝向玉玲珑,不禁令她自心底打着寒颤。
他方才到底说些什么?
难道波临是……
第九章
一路西征,朱熹宣果真不负众望地拿回偏关,待回到京城,共历二月余的时间,算是神速。
冬雪如细雨打在一干等在皇宫外的人身上,轻骑队正等着皇上的赏赐和责罚;一为赏赐偏关大捷,一为责罚波临公主的死。
玉玲珑一点也不在意赏罚,她只担心朱熹宣;那一天,他实在是反常得令她害怕,尽管回京的路他一直与她夜夜缠绵……
那一天的他——
“波临是本王的胞妹,因为本王也是先皇的皇子。”朱熹宣的话中带着戏谑和嘲讽。
“这……”
玉玲珑听得一头雾水,却不质疑他的话;宫廷里的事,大部违反常伦,他是一个皇子,似乎不无可能。
“本王向来明白自己的宿命,遂不敢强求,向来赖着皇上底下,谨守自个儿的本分,只为了先父的交代;本王可以一身独守应天府而不离开,但他……不该如此待本王!”朱熹宣说得怒不可遏,一双温文的眼瞳早已寻不回斯文,净是暴戾充塞其间。
他千不该、万不该将他逼绝!
“可是,王爷和公主……”现下唯一令玉玲珑不解的是,为什么他明知与波临是亲兄妹,却依旧迎娶了她?
莫怪波临死的时候,他会杀狂了心神。
“那是皇上的旨意,若是本王不从,则是不忠。”说着,朱熹宣不禁又咧嘴大笑。“本王现下才明白,本王真是愚忠。”
“皇上知道王爷的身份吗?”玉玲珑急急问道。
见朱熹宣轻轻地点了头,玉玲珑瞬即瞠大杏眸。
这是什么皇上?他明知朱熹宣的身份却还要他迎娶波临,不是摆明了为难他,逼他堕入不伦悲狱中吗?
这实在太古怪了。
玉玲珑百般怜惜地望着他,现下她终于懂了他的心,终于明白在大悲之后他何以能够狂笑不止。
但是,皇上的用意究竟为何?
“他是要本王的命,却又不能光明正大地置本王于死地,遂他要想尽办法折磨本王,再依礼法将本王彻底除掉。”
朱熹宣说得云淡风轻,似乎和他没有关系。
他早已经知道皇上真正的眼中钉是他,不是熹康。
熹康只不过是皇上铲除他的第一个关卡罢了,只不过是个幌子,一个藉机除去他的藉口!
他全都明白了,在他杀红了眼的一瞬间……
玉玲珑打断自己的思绪,旋身望着不发一语的朱熹宣,心里头不断地揣测着他的想法。
他究竟想做什么?
“宣陔王爷及其妃觐见……”
皇宫大门传来小太监的召宣,朱熹宣眉头不禁一锁,回眸凝睇着玉玲珑。
皇上应该早已经知道波临死于偏关,现下又宣他的侧妃入殿,这不是意味着……
玉玲珑笑了笑,走近他的身旁。
“臣妾愿与王爷患难与共。”
朱熹宣一怔,这不是当年他同玉环彬所说的话,亦是他一生所求的想望?
他笑了笑,牵着玉玲珑柔软的小手缓缓走入宫里。
***
“陔王,波临之死,你该当何罪!?”皇上尚未撤礼,便勃然大怒地吼道。
说穿了,他不过是在作戏,演一场足以置朱熹宣于死地的戏;波临的死对他而言,不痛不痒,毫无任何伤痛。
“臣该死,无以保护公主!”
朱熹宣一咬牙,伏首认罪;毕竟这真是他的错,若是他能小心一点,波临也不会死……
“好,这可是你自个说的。”
大明天子发出冷笑,心喜地下令:“来人,立即将陔王拖出午门,立斩!”
好个波临,死得值得,终于让他逮着机会赐死陔王!
“皇上!”
眼看着两旁殿前护卫趋上前来,玉玲珑不禁心急地喊着。
大明天子微眯起眼眸端详着眼前的美人儿,突地发现有着些许的眼熟,旋即忆起……
“你也是玉家人?”
看她一脸狐媚,便知道她如她的胞姐玉琬琰一般,有着将男人神魂颠倒的本事。
“求皇上开恩!”
玉玲珑听出他话中的淫秽,忍住内心的厌恶,一径替朱熹宣求情。
“开恩?”大明天子笑了笑,满脸猥琐。
若不是碍于殿下文武百官,他可真要脱口说出要她以身救夫。
“虽然陔王爷没能保护公主,可也拿下偏关,理该将功赎罪。”玉玲珑口若悬河地说道。
“放肆,你以为自个儿是什么身份,竟敢以这种口气同朕论理?”他突地大怒。
“皇上,侧妃所言有理,陔王实是罪不该死。”
一旁的老臣一听及玉玲珑勇于谏言,不禁也斗胆进谏。
整个大殿突地满是谏言,藐视大明天子的威信。
大明天子面子挂不住地大吼:“好,陔王可以将功赎罪,朕可以念在他功不可没让他功过相抵,可是堂下的侧妃,本王可饶不了!”
她好大的胆子,居然挑衅他的威信;尽管她长得美若天仙,他也要拿她的玉容祭悼波临。
“皇上……”
朱熹宣闻言不禁急了;要他如何都无妨,可是,若是涉及玲珑,他可不能置之度外。
“先不论她跟随在陔王的身边,却没有守着侧妃的身份,藐视波临身为正妃的地位,波临的死,她也脱不了干系!”
大明天子拍着龙椅,双眼紧盯玉玲珑。
“皇上,波临的事与玉玲珑无关!”朱熹宣双瞳骇异地盯着殿上的大明天子。
若要将他千杀万剐,他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可若是要动到玲珑,他可管不了那么多,就算要他血溅宫殿,他也在所不惜。
“与她无关……便是与你有关了?”天子一挑眉,神色冷骇得吓人。
“皇上……”
玉玲珑惊惶地望着殿上昏庸的天子,纵使心中不屑至极,却也不敢表露出来;现下最要紧的是让王爷全身而退。
“好一对鹣鲽情深,令朕瞧了好不羡煞。”
天子冷笑了一声,旋即又说:“君无戏言,朕说过了,陔王已经将功抵过,既无赏赐,亦无罪罚,倒是你……朕倒要好好地治治你!”
瞧朱熹宣一副心疼的模样,倒是让他觉得杀不了朱熹宣,杀了玉玲珑也可以。
横竖是要折磨他,不过是换个法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