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忙了点。”斐懿随意回着,显得有点意兴阑珊。
“忙什么?”印炽不知死活地又想轧上一角。
“忙着报复。”他淡淡地说着,登时发现两双炽热的眸子不约而同地迸射出诡厉的光芒。“怎么了?”
“是沁晔吗?”文沛儒小心翼翼地问,反倒是在一旁的印炽显得安静多了。
“没错。”他不甚在意地说着,仰头将手中的白兰地一饮而尽。
是的,他确实是在报复,他想要把侯沁晔放在那一堆可怖的饥渴男女之中,彻底糟蹋他的肉体与灵魂,但……他却无法忍受,无法忍受看到他窝在一群男女之中,恣意地作践自己的身体。
该死,他不是无法忍受,他只是……只是不想看见他那一张堕入肉欲浮沉中的俊脸,只是……有一种很陌生却又异常熟悉的妒火,在胸臆间肆虐地颠覆他一直不愿意承认的情愫。
怎会如此,他明明是恨他的,为何……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明是爱着沁晔的,不是吗?”文沛儒张着一双不解的眼,不敢相信他竟会对侯沁晔采取报复手段。
斐懿是那么地爱他,甚至在迷乱神智的那一刻,他仍记得侯沁晔之于他的意义,那样炽烈的感情,为何非要走到今天这一刻?
这实在是一点道理也没有。
“我不爱他。”斐懿微皱起眉头,不悦地否定。
他不想再思考这个问题,不想知道自己是否仍对他有着当年的情感;他不会爱他了,不再爱他了……没有一个人在面临这种生不如死的背叛之后,还能够原谅对方,甚至仍眷恋着对方。
倘若他真的这么做的话,他就太愚蠢了。
“你怎么可能不爱他?”印炽淡淡地笑了一声。“我记得那时我和御飞、沛儒去见你的时候,你可是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们,说你会永远爱着他一个人的,直到现在,我还是认为你是不可能不爱他的。”
斐懿对沁晔的炽恋,是他们这群死党皆有目共睹的,即使是在他被送进疗养院、在他意识模糊之际,他仍是记得他是爱着沁晔的;一场经过时间淬炼的爱恋,在彼此的心绪之间探索最真挚的情感,岂是如此容易说忘就忘?
虽然他和斐懿之间,常常只有逗嘴的份儿,但是……斐懿的热情与不羁,是他最欣赏的,所以他也肯定,斐懿与侯沁晔之间,不可能那么简单便划下句点,从此毫无瓜葛。
“我忘记了。”斐懿苦笑着,他真的忘了。
不知道是他刻意遗忘,还是服用过量的镇定剂,他的脑海里有着一大段的空白,一段不管他如何回想,都无法填满的空白。
“怎么可能会忘记?”文沛儒只当他是在说气话。“那时你说你不记得沁晔的长相,我拿了一张五人合照的照片给你看,你看了照片之后,虽然你真的认不出沁晔,但你还是告诉我,即使有一天你认不出他的长相,你仍会记得这一份情感,终生不悔!”
“是我说的?”斐懿失笑,感到难以置信。
倘若那是在他热爱着沁晔时所说的话,他一点也不意外,因为他真的是那么深爱着他,但是现在……
“你是真忘了还是不愿意想起?”印炽也忍不住凑上一句话。
说真的,他十分地感谢斐懿,当年要不是因为有他向沛儒说了那句话,他和沛儒的情路才能走得如此坚强而无悔;因此,他现在的情路顺畅而无碍,他当然希望挚友也能够幸运地得其所爱。
“是真的忘了。”斐懿低喃,也不愿再想起了。
他只知道自己所承受的痛楚,全都是来自于那个他所爱的人赐与他的,所以他无法再爱他了,不想再接受这痛苦的爱。
不想再爱了,却身不由己地恋着他……
“懿,我想你应该先把事情查清楚,我认为那些事都不是沁晔做的,依沁晔的个性,我不认为他会这么对你。”文沛儒不断地回想当年的事,虽然他这七年来不曾找过沁晔,但是每当他回想起那时的情况,他就愈加不相信沁晔会是那么无情的人,反倒是以织……
“我问过他了,他没有否认。”斐懿将酒杯放在吧台上,等着文沛儒再为他倒下白兰地。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不是他,但是……
“再查查看吧,沁晔不可能……”
文沛儒来不及说完,便被斐懿暴地打断。
“有什么好查的,这几年来,我是怎么过日子的,我相信你一定知道!”斐懿怒红了一双诡邪的眼眸,不悦地瞪视着文沛儒。
倏地,他又想起自己似乎过于激动了,仿佛这些潜藏在灵魂里的热情,在遇上侯沁晔之后,又再次爆发。
时间的脚步走得太急切,闪动得太纷乱,令他喘不过气,按捺不住几欲灭顶的恐惧,闪掠而过的破碎画面,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杂乱得令人分不清真伪,甚至也记不起昨天,任由诡异的思绪占据他的心。
“对不起,我……我看我还是先走了。”
斐懿饱含歉意的脸苦涩地笑着,随即似一抹鬼魅般离开,留下对视无语的两个人。
“沛儒,我也不悔。”印炽深情脉脉地凝睇着文沛儒,毫不在意口中正吐露着他向来最嗤之以鼻的甜言蜜语。
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所爱,斐懿是,侯沁晔是,他们也是。
* * *
斐懿在外头毫无目的地闲晃了一整夜,在黯沉天色欲翻蓝之际,他还是回到了“魅”。
一进入属于自己的休息室,他便见到一抹憔悴的身影蜷伏在沙发上,乌黑的发丝如瀑布似的披泻在沙发边缘。他轻柔地走到他的身旁蹲下,不知是什么样的情愫,令他不禁战地探出大手轻抚他的发丝,情生意动的眼眸贪婪地梭巡他一脸的萧瑟,不断地暗斥自己的残酷,却又不停地警告自己怎能对他恁地心软。
大手抖颤地滑过他的发丝,抚过他傲扬的浓眉,轻触他紧抿的唇畔,令他意乱情迷地吻上他的唇。像是初尝青涩滋味的孩子,颤动地舔吻着他,探出湿热的舌,舔吻着他的唇。
“嗯?”侯沁晔蓦地惊醒,睁眼对住一双深情的眼眸。“懿?”
有刹那间的失神,他分不清眼前的男人是真实,还是梦境。
“怎么了,很不舒服吗?”斐懿冰冷的眼眸望着他苍白的脸,浓眉不禁蹙成一团,说不出的心痛。
“有点想吐……”侯沁晔无力地闭上眼,浓眉微蹙地贴在沙发上。
当初刚和斐懿分开时,他也想过要如此放纵时,但是却受缚于自身的需求而放弃;不过他没想到当真这样恣情的放纵,居然会是这么地难受,不只是肉体上的痛楚,更是精神上的折磨。
斐懿抚着他有点发烫的额,却狠下心不去关注他的身体。
“我们走吧。”斐懿径自站起身。
“你要送我回家吗?”侯沁晔挣扎地自沙发爬起,跟在他的身后。
“你还有家可回吗?”斐懿猛地停下脚步,阴鸷的眼眸里是一片冷寂。难道他是打算回陆以织那里?他已经把那里当成他回家的地方了吗?
为什么他会娶陆以织?他明明无法拥抱女人的,不是吗?他又怎么能够爱上她?难不成他们之间是柏拉图式的爱情?
有太多的疑问伴随着他空白的记忆涌来,但是他不愿问,不想知道事实的真相,只怕真相更伤人。
“那我们要去哪里?”
“去见一个人。”
一个他真正感激,曾经真正对他疼入心坎的人。
第六章
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回荡在整个回廊里。
“不要脸的男人!”
陆以织忿忿不平地吼着,潋滟的眸子里凝聚着浓烈的怒焰,像是要把眼前的侯沁晔活活烧死。
“以织,你在做什么?”侯沁晔没料到她真的跟到大学里来了,甚至毫无预警地甩了他一巴掌。
“你还敢问我在做什么,你这个不要脸的男人!”陆以织怒不可遏,眯起喷火的眸子,想要在他的脸上再掠下一巴掌。
该死,虽然他的五官和斐懿有那么一点像,但是这个样子,只会让她更想在他的脸上留下一堆印子。
他真是太过分了,居然背着她,和她所喜欢的男人在一起,甚至在毕业典礼时,在学校的体育器材室里做出那种不堪入目的事情。
他真的该死,千万个该死,就算现在杀了他,也不足以浇灭她心头的怒火!
“我到底做了什么事惹你这么生气了?”侯沁晔不悦地接住她再次落下的手,不禁有点心虚。
难道她发现了……
“你还敢问我?”陆以织瞪大眼眸,一副欲杀他而后快的模样。“你这个变态的男人!你喜欢男人我管不着,但是你怎么可以喜欢上我喜欢的男人,你怎么可以喜欢上斐懿!难道你不知道,斐懿是你的表哥,你们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吗?你怎么可以和他做出那种、那种……”
不堪入耳的话语她说不出口,只好尽现在自己肢体的动作上,狠狠地又甩了侯沁晔一个巴掌印。
“你……”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惧烙在心坎上,侯沁晔心神俱碎地望着她,一颗仍沉湎于大学生涯的心霎时崩落。
以织居然知道了……
“我告诉你,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我更不会这么简单便放过你!”陆以织发狠地拍打着他。“我会告诉你爸爸,我一定要他把你赶出你的家,要他跟你断绝父子关系!”
“你别这个样子……”侯沁晔紧抓住她的双手,一颗心漫无止境地坠落,像是要掉到时空的尽头。他从来没有这么恐惧着他和斐懿的未来,更没想过原来两个人的未来竟会是如此地空幻。
他只想着要爱斐懿,却忘了要考虑这个世界……原来两个人所紧握的手竟是恁地脆弱。
“你明知道懿是我第一个男人,你却跟我抢!从小到大,你就喜欢跟我抢,直到现在,你仍是不放过懿吗?你这个变态!”泪水不甘心地淌落在她绝美的脸庞。
“你最好赶快离开懿,否则……不要逼我,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来!这个社会不会接受你们的,这个社会更不可能原谅你们这种变态的行为!”
“我和懿是相爱的,你不能逼我做出这种决定!”侯沁晔甩掉她的双手,心头像是被刀狠狠地划过。
为什么他们不能相爱,为什么他们注定要被这样伤害?
难道两个男人相爱便是变态,难道两个男人相爱便是不应该,如果这是不应该的事,为什么偏偏有他们的存在?既然已经有了他们的存在,为何还要否定他们的存在?
社会可以忽略他们、可以轻蔑他们,却不能否认两抹赤裸的灵魂,不能全盘否认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所留下的痕迹。
“你在闹什么?远远的就听到你在说些有的没的,你到底够了没有!”斐懿急如一阵旋风般攫住陆以织的双手。
该死,还好从这里经过的学生较少,不然这下子还得了。
“你告诉我,你是爱我的,你不可能也是个变态!”陆以织涕泪纵横地吼着,不愿相信自己深爱的男人竟然不爱她。
“我不爱你,一点也不爱你,我跟你说过了,以织。”斐懿有点愧疚地说,毕竟他曾经卑鄙地利用她的存在,来掩饰自己对沁晔过度的感情。他不想伤害她,尽管她是恁地任性,他仍是把她当成妹妹看待。
“那你为什么要碰我?”她肝肠欲断。
“因为我只是想利用你的身体告诉自己对沁晔一点渴望也没有……”
“你住口,我不要听!”陆以织狂怒地大吼,潋滟的眸里蓄满火苗,不敢相信原来自己的存在竟是如此渺小。
随即,她恶狠狠地吐出诅咒:“好,既然如此,那我就会让你们知道,伤害我,你们必须付出多大的代价!”
* * *
“这里?”
侯沁晔望着车窗外呼啸而过的景致,车影快速地穿掠在山间小路,惊甫未定之际,竟发觉这个地方不就是……
“下车吧。”车子行至半山腰,在转入一扇拱门后乍然停下。
“你怎么会知道我妈葬在这里?”侯沁晔跟在他的身后,不解七年来一直没有联络过的斐懿,为何会知道三年前过世的母亲葬在这里。
“我没有和她联络,并不代表我不知道她的事。”斐懿径自往前走去,在一排排的墓地上,轻易地找出她的墓碑,显然他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毕竟,她是惟一一个真正疼爱我的人。”
斐懿注视着眼前墓碑上所贴的照片,思绪不禁飞向虚无缥缈的过往,回想起在他要被送进疗养院的那一天,尽管她认为他有病,不过,他知道那些事情不是她愿意这么做,而是姨丈逼迫她做出决定的。
“妈妈如果知道我们两个一起来见她,知道我们已经冰释误会的话,一定会为我们两兄弟开心的。”斐懿认定只有她才是最疼爱他的人,这点令侯沁晔感到有点无力,但是他仍是乐于见到现在的情况。
就算有一天,他们不再相恋,他们仍旧是朋友、仍旧是兄弟,不是吗?至少他是这么认定的。
“是谁说我们之间已经冰释了,又是谁说我们还是兄弟?”斐懿侧过阴鸷的眼,冰冷地注视着他强扯出的笑脸。
自七年前的那一刻起,他们已经不是兄弟、不是朋友,更不会是爱人。他们之间仅有的情愫牵绊,只有仇恨!
“我以为我们……”侯沁晔不解地嗫嚅着。
“难道你以为我们之间七年的仇恨可以只用一个晚上就可以化解了吗?你未免太天真了!”斐懿冷峻地笑道,隐晦的眼眸里不带一丝情愫。“你要为这七年付出等量的代价,直到我满意为止。”
“可是……”侯沁晔真的以为只有昨天,所以他才愿意咬牙忍下去的,但是现在斐懿竟然说……
“昨天不过是开胃菜罢了,今天开始,才是真正的沙场。”斐懿诡邪莫辨地瞅视着他,随即迈开步伐,往刚才停车的方向走去。“回家吧,待会儿你要陪我到擎飞走一趟。”
这里是亡者的圣地,他不愿意在阿姨的面前显露太多秘密,因为他实在不知道人死后是否还看得见人世间的一切。倘若阿姨在黄泉看见了这一切,一定会恨他的。但是恨他也无妨,他不会因为别人的恨意而停止自己的报复。
* * *
“你到底好了没有?”斐懿不耐地在浴室外头等着,双手拿着替他准备好的西装和白衬衫,心底有一股悸动的热潮。他曾经如此描绘过两人的未来,就像是现在,两人为了上班而抢浴室,而彼此可以为对方准备上班的服装,俨然是没有女人介入的新婚生活……可惜,是他自己舍弃了这一切,亲手扼杀了他们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