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你可以出院的?”董医师淡漠地敛下眼,向身后的两个护佐示意,他们两个立即向前走去。“还有谁准你会客的?”
两名护佐走向前去,随即将文沛儒他们三个人赶到门外,随后又走回床边,压住斐懿的双臂,等着董医师为他注射不知何物的药剂。
“你要做什么?”斐懿不断地挣扎着,突地一手脱困,攫住董医师的衣领。“你不是说过,只要我的表现良好,你就会让我出院,为什么你现在又不让我出院,你说!”
斐懿怒不可遏地吼着,双目赤红,连门外的三人也震愕得说不出话,全然搞不懂眼前的状况。
“因为你的精神还不够稳定,甚至对我动粗,我判定你有暴力倾向。”董医师淡淡地笑着。“上拘禁服、束缚带!”
两位护住一听,旋即将他套上拘禁服,把他绑在病床上,董医师随即走过去,在他的手腕上注射药剂;文沛儒一见,随即和焦御飞、印炽冲上前去,想要制止他不法的行为,却被两位护佐无情地推出房门。
“如果你们以后还打算来探视他的话,现在最好乖一点。”董医师注射完之后,打开房门,依然可恶的笑着,随即扬长而去。
望着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斐懿,三人皆红了眼,心痛得说不出话。
* * *
“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回到学校宿舍,文沛儒不断地回想着疗养院里可怕的情境,又想起往日的同学们,因为斐懿和侯沁晔的事情闹大,所以在他背后的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心里不禁打着寒颤。
为什么他会遇上这种事,为什么懿会遇上那种不人道的对待?这不公平,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了!
在那种地方,生与死有什么差别?说不定求一个好死也胜过歹活!但是斐懿却选择那么痛苦的生活方式。
“沛儒,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印炽不解。
他承认看见斐懿的情况之后,他的心中也掀起了轩然大波,但是他并不会因此而认输;斐懿即使在现在的处境里,他都能够不屈不挠,虽在逆境里仍想着沁晔,而他岂能不如斐懿?
他的情况比斐懿的状况好得多,没有理由要他放弃!
“炽,这样下去太累了……”文沛儒颓然坐在床上,疲惫地直盯着地板,仿如他们重相逢的第一个晚上。
人的心太脆弱了,容易受着外界的影响而左右自己的决定,令人盲目地钻牛角尖,被消极的黑暗所吞噬。
这个世界没有永远的东西,这些永远指的不是爱恋的永久,而是指世俗的无情;尽管是像斐懿和侯沁晔那般恩爱的人,都会因为这个残酷现实的社会给折离,即使相爱又如何?终是敌不过命运。
“沛儒……”印炽走到他的身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向来狂傲的眼眸里染上一抹哀愁。“我们是我们,斐懿是斐懿,他有他的遭遇,我们有我们的未来,你为什么要把这些事情混在一起谈,惹得自己心烦?”
文沛儒抬眼瞅视着他,双手向上勾着印炽的颈项,将他往下拉,感受着他的体温,让他可以稍稍平复浮乱的情绪。
“我们的爱情才刚开始,你忍心让它来不及结果便凋谢了吗?!”印炽蹲下身搂近他,亲吻着他的脸庞、他的额、他的眼、他的鼻,来到了他的下巴,像是下了魔咒似的安抚着他的心。
望着文沛儒,更是坚定他的决心,让他确信,倘若他愿意爱他的话,即使要他承受与斐懿一样的罪罚,他都不觉得苦。
“你爱我吗?”印炽沙哑地问。
文沛儒睨了他一眼,随即往他的下腹踹了一脚,痛得印炽龇牙咧嘴的闷哼一声。
“你问我这种问题,不觉得太愚蠢了?”文沛儒没好气地吼着。
他现在为了斐懿和沁晔的事,已经有点疲惫不堪,他居然还在这当头问这无聊的问题?
“我只是想确定。”印炽无辜地撇了撤嘴,灼亮的眸子仍是肆无忌惮地燃着炽烈的火苗。
“有什么好确定的?”又想确定什么?
“我想知道你确实是爱着我的,这样我才有元气和我的父母对抗,和这个社会对决,和这个世界抗争。”印炽戏语地说着,傲然地挑了挑眉,带点孩子气的笑闹,却又有三分的认真。
文沛儒深情地睨着他桀骛不驯的侧脸,欣赏着他独树一帜的霸道悍戾,就是这样的炽烈情恋,才会令当年的他想要逃避他炙烫的热情;但是现在的他,反倒是眷恋着他睥睨一世的霸气。
“要你和你的父母对抗,你做得到吗?”文沛儒淡笑着,话题随即一转。
“不过,这一条路真的会走得很辛苦。”
“不是我喜欢泼你冷水,但是实际上,我们的处境确实是比斐懿还要好,没有道理要我们因为他这一件事情而分手,不是吗?”印炽轻啃着他细嫩的颈项。“倘若我们现在不连斐懿的份一起幸福的话,那我们岂不是太对不起斐懿了?”
“可是……你的父母那一关呢?”文沛儒问着,灿亮的眼眸覆上一层阴影。
他没有忘记印炽曾经为他受了什么苦,更没忘记在那半年里,他接受了多少的心理辅导,那样的感受是羞辱、是歧视、是否定他们的存在,他用不着到那种地方去,也可以想像那些心理专家不留情面的嘴脸。
“我不是当年的我,我不可能傻得再任他们摆弄我,更何况……”印炽情痴地睨着他。“我现在有你,我什么都不怕。”
文沛儒望着他,感觉到心中的不安与悚惧一点一滴地的消失。
“是啊,我们可以沟通,可以不断地沟通,要求他们给我们一个证明的机会,直到他们愿意承认我们的存在。”文沛儒缓慢却美丽地勾出一抹惑人的笑,仿佛压在心头的窒闷全都烟消云散,即使那蛰伏在心中的不安也可以让他暂且遗忘一切。
“没错,我们就是要这样面对我们的未来。”印炽满意极了他的回应。
没想到他的深情终于可以得到回报,竟然可以幸福地与他达成共识,拥有对抗未来的勇气。
他激情地攫住他的唇,疯狂而恣肆地拥吻,像是要在对方的灵魂上镌刻着彼此的存在,在爱恋中穿梭,在悸动中徘徊,互相挑逗、互相勾引,他几乎要以为人生是偌地简单而唾手可得,以为这个世界可以任凭自己的想望而改变一切地将幸福手到擒来……
“阿炽!”
一声不可思议尖拔的女音,震回了两人的心神,惊魂未定之余,文沛儒的脸上已然结实地印上一个巴掌印,霎时震碎他的梦想,任由梦想在他的手上碎成一片……
第十章
“你这不要脸的人,为什么又缠着我家阿炽?!”卓馨怡怒不可遏地甩了文沛儒一个巴掌之后,欲罢不能地打算再补上一掌,却被印炽挡下。
“妈,你在做什么?”印炽目皆欲裂地瞪视着自个儿的母亲,曾经受过高等教育的母亲,竟然连一个菜市场的欧巴桑都不如,居然连最基本的人权都不懂得尊重。
“阿炽,你在说什么?”卓馨怡不敢置信地望着儿子,他竟敢如此杵道她。
“阿炽,向你妈道歉!”跟在后头走进来的印宏益也跟着粗声粗气地命令着他,对于自己所目睹的一切,只觉得心痛。
“妈先向沛儒道歉,我再向妈道歉。”印炽毫不掩饰满身的怒气。
在那半年里,他努力扮演着他们的好儿子,温顺地接受他们每一项的安排,然而,他们对他还是否定到底,痛心的人到底是谁?
他以为他们应该已经了解他的性向,看来,是他把角色扮演得太成功了,反倒让他们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不过是青春期一时的偏差罢了。
“你妈为什么要向他道歉?”印宏益不客气地吼着。“当初他的爸妈跟我们协商好了,绝对不再让你们两个见面,岂知你们现在不但见了面,还……还做出见不得人的事情,要不是我得到一些消息,得知你们学校发生事情而赶到学校来找你,还不知道要被你们瞒多久!”
听着印宏益的话,文沛儒这才明白,原来他的父母给予他的承诺,不过是善意的谎言罢了;他们是不可能真的答应让他和印炽在一起,但是为了防止他做出一些怪异的行为,所以他利用了谎言来掩饰他们的虚伪,用谎言来替代他们的真心,好让他傻傻的相信父母是爱他的……
父母爱他,是真的;用谎言欺骗他,也是真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亦是真的;而他所相信的真实……却是假的。
他是多么地怯懦,连探询事情的真伪都不敢,宁可将他们的谎言当成是事实去相信,怯懦地不敢面对自己、不敢面对印炽、不敢面对父母、不敢面对这个世界,一步步地将自己逼入死胡同里,倘若不是再次遇到印炽,他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自己的真心?
他为什么会这么怯懦?
“倘若你们觉得沛儒有错,那么我也有错,你们为什么只责怪沛儒,却不怪我,这不是太奇怪、太不公平了?”印炽挡在文沛儒的面前,绝不让眼前的人伤害到他。
“这是什么话?”卓馨怡不禁高喊出声,泪水眼看就要滴下来。“你的心理医生说你是正常的,你不可能会爱男人的,你为什么要对妈妈说这种话!告诉妈妈,是不是他不要脸地诱惑你?是不是他主动挑逗你的?如果是的话,我去举发,我让他在这间大学待不下去,也一并让他的父母在整个教育界待不下去,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们家有一个变态的儿子!”
卓馨怡斥骂化为利刃无情地刺向文沛儒的心窝,他抬眼望着妆已然糊了的她,心里觉得悲哀而无言。
她也是一个心疼儿子的妈妈,如他的父母一般用谎言欺骗他,但她却是以谎言来欺骗着自己,不愿意面对现实;若是这样比起来的话,他的父母似乎是比他们勇敢一些。
“妈,这是两个人的事,一个巴掌是打不响的。”印炽大喝一声,制止她歇斯底里地唾骂。“假如不是我愿意,谁也勉强不了我,我要沛儒,沛儒要我,我们两个是一体的,倘若你要骂他的话,请连我也一起骂吧!”
“你跟我回去!”印宏益见当年的事情又重演,只好故技重施。
“我不回去。”印炽一把挥开他的手。
“你若是不跟我回去的话,我就去向学校举发这件事情,说他骚扰你,让他在这个学校待不下去!”印宏益细心地为他分析着。“你自己决定,倘若你觉得这一切都无所谓的话,我这个当父亲的也无所谓。”
“爸!”印炽难以相信地双手紧握成拳。
难道他们的力量真的这么薄弱,连要保护爱人的力量都没有?难道他非要用这种方法来保护沛儒不成?
“你自己决定,我在门外见你。”印宏益说完,不客气地睨了畏缩的文沛儒一眼,随即拉着卓馨怡往外走。
“沛儒……”印炽从不认输的眼瞳染上一片刺眼的红,性感的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文沛儒抬眼望着他,虚弱地扯出笑靥;刚才他们才决定要如何面对这个世界,想不到这个残忍的世界竟是后地无情,现实得令人来不及面对,令他们发现他年轻得可爱,以为只要朝天上怒吼个几声,这个世界便可以随着他们的希望而变成他们所期待的世界。他们太渺小了,渺小得连想要自处都得由他人来为他们决定。
“沛儒,你该不会是打算放弃了吧?”印炽望见他像是随时便会消失不见的笑脸,不安的感觉悄悄浮上心头。“不要放弃,我们还有很多方法可以努力,不要轻言放弃,只要我们的心不变,只要我们还存在这个世界,我们就不可以放弃!”
他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他担心的是向来习惯逃避的沛儒,会不会再一次的放弃。
“印炽,你先和你爸妈回去吧,让我好好想一想。”他还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去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社会。
“不要,如果我走了之后,你一定会放弃,说不定我们两个又要因此而分离,说不定不只是一年,说不定是更久,也可能再也见不到面。”印炽狠狠地拥紧他,不安再度席卷他的心。“不如我们逃吧,我们一起逃。”
他不想再忍受那分隔两地的痛楚,以往忍得下,是因为他强迫自己死心,所以他咬牙忍过了;但现在的他忍不了,因为许多事情已经改变,不再那么单纯。
“我们逃不了的。”文沛儒扯起一抹苦笑。“炽,我们不能自私地只想到自己,还得想到我们的父母,想到我们的亲人,试想我们一走,他们必须要为我们承受多大的压力,承受多少的异样眼光?我们凭什么要我们的家人为了我们承担这一切,凭什么把我们必须承受的一切全都丢给家人?”
他很怯懦,直到现在他仍是怯懦,但是他学会了多方思考,寻找出一条最完美的道路行走,虽然不一定是最平坦的一条路,但求可以走得无愧。
“你还是执意要我和他们回去?”印炽蹙紧眉头,痛不欲生。
“你跟他们回去吧,说不定我会去找你。”文沛儒艰难地扯起唇角,却感觉到泪水自他刺痛的眼中淌落……
其实他很不安,他很怕以后再也见不到面了,但是目前所见,唯有这样子才是最棒的解决之道,要他如何再做出第二种选择?
“真的?”灿亮的泪珠凝聚在他迷人的眼眸里,印炽仍是倔强地咬住牙,不让泪水滑下,显露他的脆弱。
文沛儒点了点头,哽咽得说不出话。
印炽轻柔地吻去他的泪水之后,深情缱绻地凝脸着他,轻吻着他咸涩的唇瓣,随即转身离去,不再多看他一眼。
只怕再望一眼,就再也走不了了。
直到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泪水彻底决堤,在文沛儒清秀的俊脸上汇流成纷乱的泪痕……
* * *
一连好几日,印炽和文沛儒之间的通讯完全断绝,即使这是个文明的世界,仍有联络不到的时候。
文沛儒整个人消瘦了下来,像是失去润泽的花朵,显得憔悴而神伤,却又在人前撑起坚强的假象。
不过,一连几日下来,连焦御飞也看出了他的不对劲,趁着假日,硬是拉着他去看斐懿。一来是带照片给斐懿,二来则是让他散散心,但是他却没有料到,他好心的提议,却让文沛儒淌下更多的泪。
文沛儒离开斐懿的病房,离开那三道像是防疫似的密码锁大门,整个人无力的蹲在疗养院前无声地哭泣,泪水像是要将全身的水分流光似的,过分悲伤地洗涤着他的怯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