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没有很丑,你何必这么在意……”好疼哪!
“没有很丑,你又怎会惊叫出声?”她现下是在耻笑他吗?
明着是在安慰他,暗地里却嘲笑他有张吓人的脸?
“头一回见着,又分不清楚上头到底是刀伤还是火伤,我会吓到不是天经地义的吗?”被他掐得疼痛不已,她索性豁出去和他说个明白。“倘若让我再见着第二回,我肯定不会再被吓到!”
“你!”她的话夹带着一股暖流渗入他心底,但他分不清她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六少,你在里头吗?”门外突地传来夜蒲急促的叫唤声。
君残六敛眼瞅着她坚定又恼怒的神态半晌,突地松开她的手,对着门外低斥道:“你在鬼叫什么?”
“六少?”这不是磬儿的房间吗?为何六少会……不管了,正事比较要紧。“六少,磬……常姑娘的堂叔找上门来了,说是要替她赎身,六少,这该怎么办才好?”
他不由得挑起眉。
堂叔?赎身?
“你哪来的堂叔?”他瞪着门板,却是在对她问话。
常磬抚着依旧吃痛的手,瞪着他。“夜蒲没同你说起吗?”
混账,他还说他尽力了,他根本什么都没说嘛!
“说什么?”他不自觉地蹙起眉头。
“算了,一时说不清,让我先去赶他走吧。”她推开他,径自要往门外走,却见一只手臂挡在门上头。
“难道你不希望他替你赎身?”既是可以开口说要赎身,便表示对方来头不小,如此好的机会,她为何不接受,甚至还要赶人家走?
“我才不希罕那种卑鄙小人替我赎身!我宁可一辈子窝在这里,也不可能跟着他走!”或许她是刁蛮了些,性子也不是挺好,但是非黑白,她可是分得一清二楚。
君残六敛眼瞅着她嫉恶如仇的模样,听她说宁可窝在君府一辈子,不知怎地,心情似乎好了些……他就是希冀她留在他身边,所以才会无所不用其极地将她困在府里的吗?
以往他不甚明白的事,在她的脸上全找到了答案,但……他这张脸依旧配不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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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
一行人走到大厅,常福尚未开口,常磬一见着他,开口便要他滚出君府,一点颜面都不留给他。
“磬儿,好歹我也是你的长辈,你……”常福的脸上闪过一抹难堪。
“滚!不值得我尊敬的人,不是我的长辈,对我见死不救的人,不是我的长辈,见我家道中落便翻脸不认旧情的人,更不会是我的长辈!”她连珠炮般地吼着,全然不让他再有开口的机会。
哼!他真是厚颜无耻得紧,居然找上门来说要替她赎身!
那么三年多前在艳花楼时,他为何不替她赎身,非得要等三年多后?
倘若不是因为她的版画在市集上头造成了前所未有的轰动,他岂会想到她?
说穿了,不过是想要拿她当摇钱树罢了,这行径就如同她爹当年一般,被利益薰了心,利字当头,哪里瞧得进情和义?
常福的脸上带着怒意却不敢作声,只好将注意力放在在厅堂上落座的君残六。
“哎呀,原来是君六少,真是幸会。”他打躬作揖地道:“六少来到汴州不过三年余,却已经是木业的龙头,真是英雄出少年,而且还是如此俊美挺拔的年轻人,实在是让老夫不得不佩服。”
“俊美挺拔?”君残六挑唇笑得嘲讽,“原来像我这般破相的男人,也算得上是俊美挺拔。”
常磬抬眼睇着他,不解他那张嘴除了嘲笑他人,为何要连自己也一并嘲讽。不过是一张脸罢了,犯得着在上头大作文章吗?空有一张美颜,又有何用?一肚子的恶毒算计,才真是会教人不敢亲近。
“这……”常福尴尬地笑了笑,汗水自额上滑落。
唉,他怎会瞧错了,一时之间没瞧清楚便说了……不过,话说回来,他这张脸熟悉得紧,似乎在哪儿瞧过。
“你可以走了,君府不留客。”常磬下逐客令。
“等等,我觉得六少眼熟极了,肯定在哪儿见过,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你让我想想嘛!”
“甭想了,六少可不想听你胡乱攀关系。”常磬示意君残六身旁的夜蒲过来帮忙,将这碍眼的人给推出府外。
“别推我,我就快要想起来了。”就差一点点了……
夜蒲扬着笑,一把拎起他的衣领,将他往外推,不给他半点时间挣扎,然而他却突地拔尖叫了声。
“哎呀!”他猛地击掌,挣脱夜蒲的钳制,一溜烟地跑回厅里。“我想起来了。”
“你!”常磬微恼地瞪着他,不敢相信他居然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人家都要赶他走了,他居然还踅回。
“你应该就是无觉大师的独子吧?”常福突然道。“尽管你的脸上戴上了眼罩,但光是凭这半边脸,我便可以确定你是无觉大师的独子,因为你跟他长得一模一样!”
君残六浅呷了口茶,阴鸷的黑眸藏在浓密如扇的长睫底下,森冷地看着他。“你现下是在说谁?”
“呱……”堂福退了三步,又忙道:“错不了的,十三年前,无觉大师到磬儿她爹府里作客,结果却被软禁在府内,后来他逃了出去,结果磬儿她爹一怒之下便派出杀手杀了无觉大师,也杀了他的妻子,听说他的妻子就死在城外的山道上,后来又听说他唯一的独子教人给救走了,但被救的时候,那娃儿身受重伤,毁了半张脸……”
君残六蓦地捏碎茶杯,隐晦的黑眸直瞪着他,“继续说下去!”“听说,半路突然有人出手相救,杀手见状,便打算刺瞎他独子的眼,让他就算是教人救走了,往后也无法再雕版画……”常福愈说声音愈是小,就怕眼前的君残六会突地跳下来,一把扭断他的头。
站在一旁的常磬更是神情恍惚,不敢相信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
十三年前,那时她六岁,她对无觉大师尚有一丝记忆,然而她千想万想,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爹竟是心狠手辣之人,还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
她受尽了他的恩惠,然而她却是他仇人之女……
这债她该要怎么还?
第九章
三年多前,他同师父说,无论如何,他定要回汴州一探究竟,定要知晓自己到底是谁,要知道自己为何会落得遭人追杀的命运。
在他再三央求之下,师父终于答允他上汴州,然而或许是怕他真查出什么蛛丝马迹,定会同对方拼得你死我活,遂命令他非得在汴州设个分堂,并嘱咐他得要造桥铺路,多积功德……无外乎,是要他忘了血海深仇。
当年,他带着身上唯一的版画上汴州,得知这是无觉大师的版画,曾经假想无觉大师和他关系密切,也想过无觉大师是他爹,心想只要能够找着他,他定能够替他解惑,然而,他四处查寻,却怎么也找不到无觉大师的下落……
这些年,他几乎要放弃了,没想到居然在阴错阳差之下让他发现了事情的真相。
真是教人意想不到哪!
就在他打算放弃追查,在他打算将全副精神都放在她身上时,竟发觉她是仇人之女,这是不是有些讽刺?
“哈哈哈!”君残六不禁大笑出声。
“六少……”一直待在他身旁的夜蒲皱紧了眉。
唉,谁料想得到事情居然会是这样?
但怎么会是这样呢?这简直是孽缘,老天未免也太折腾人了!
“夜蒲,你知晓她的版画为何会在外头叫价如此之高吗?”他扬唇笑问。
“这一我不知道。”他又不懂那些风雅的东西,哪里知道为何随便雕雕、印在纸张上头也能叫价如此之高?
“那是因为她的风格和刀法几乎和无觉大师无异。”他笑得眼都弯了。“常老贼不让世人再有机会得到无觉大师的画作,所以决定斩草除根,甚至想戳瞎我的眼,就算我往后也雕版画,也会因为双眼瞧不见而无法作画,然而……”
他突地站起身,夜蒲也跟在他后头。
“他想要独占无觉大师一人的画作,以此哄抬物价,却万万没想到他的女儿会将无觉大师的版画重现于世人眼前……”想到这其中的因果,他就觉得可笑。
很可笑的,是不?
常老贼哪里猜得到他的女儿竟然对版画如此热中,甚至还有慧根地能将他爹的画作给学得十成十?
如此处心积虑,汲汲于名利,最后终究是白骨一堆,实在是太可笑了。
然,更可笑的人却是他。
他竟然收留了仇人之女,当年还为她撒下数万两赎身,最后甚至恋上了她美丽的容颜和不容他人侵犯的傲骨。
倘若他的脸未毁,他的爹娘未被杀害,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他不是轩辕门的分堂主,也不会偏爱美丽之物,甚至不会碰上她,更不会卑微地认为自己配不上她……
倘若不是她爹,现下他该是无觉大师的独子,过着衣食无虑、不知人间疾苦的日子,有着俊尔的皮相、卓尔不群的身段,优游在达官显贵之间,不会像个鬼般,只能终日躲在黑暗中,闪躲着无以名状的恐惧!
因为她爹,他的一生全都变了,脸被毁了,就连心也扭曲了……更可恨的是,他竟爱上了她!
她爹害他至此,他岂能眷恋她?
他该要将她赶出府,甚至告知天下,她就是当年的常府千金,让曾经受过常府迫害的人可以将所有的怨恨全发泄在她身上。或者,他也可以再将她卖进艳花楼,让她受尽欺凌!
但尽管是血海深仇,他却骗不了自个儿,更无法报复她。
然而一见着她,那股抹不去的恨,就仿若是镂在骨子里,让他怎么也忘不了。
事到如今,因为这一份恨意,才教他明白他对她的爱竟已如此难以自拔。
“六少,其实……”夜蒲万分为难地撇了撇唇道:“其实,一点都不关常姑娘的事,毕竟当年的事,她根本不晓得,她哪里会知道自己的爹为了利益竟做出如此泯灭良心的事。”
“所以我该原谅她?”他嘲讽地道。
君残六回身睇着有着一张俊美皮相的夜蒲,扯下自己始终覆盖在右半边脸上的眼罩。
“你怕吗?”他暗哑地道。
“不怕。”夜蒲摇了摇头,感觉头皮发麻。
好多年不见,再见着,总是有点不舒服。然而,细看上头的疤痕,他可以想像当年的杀手是如何地痛下毒手,更可以想像当年的六少是怎么忍受这椎心之痛……当年的六少,不过是个十岁大的娃儿,怎会有人狠得下心?
“是吗?”他的唇角微扬,半边已毁的容貌瞧来有几分狰狞骇人。
她也说过只要再让她瞧第二回,她也不怕……然,这教他自卑得不敢亲近她的丑颜,竟然是她爹造成的。
“六少,常姑娘当年也不过才六岁,什么都不懂,倘若要怪罪于她,似乎有些不公道。”夜蒲见他笑得诡异,大着胆子再次进言。
不是他愿意做这蠢事,而是他不得不做啊!
跟在六少身旁多年,他早看穿了六少对磬儿有着古怪的情愫,如今再见,他更是再确定不过了。
倘若六少真是狠了心对磬儿下毒手,就怕六少他……
“这天底下哪里来的公道?” 君残六突地暴喝一声,半毁的脸变得扭曲。“当年,我不过是个十岁大的娃儿,他们这般对我,难道就公道了?”
他自然明白不关她的事,然而谁愿意如此?
老天为何偏是要折腾他?
“这……”不公道,一样都不公道啊!但事情都发生了,现下就算想要报仇,吐的不过是一口怨气,而这一口怨气又不是非吐不可……然,这些话他却不敢对他说,就怕他性情大变,又将他打个半死。
他很忠心的,被主子打骂都不会还手还口,如果不小心点,早晚会被打死“你倒是对她倾心得很,处处替她着想,是怕我伤了她?”
他突然道。
“咦?”夜蒲回过神睇着他。
这话头又转到哪儿去了?他是怕六少伤了磬儿,但他并非是倾心于她,说到底,他终究是私心,是因为他知道六少对她倾心,遂他才处处帮她的啊!
“倘若我把她许给你,你觉得如何?”
“嘎?”不要吧!
“你敢不听令?”君残六走近他。
“我不敢不听令,今儿个就算六少要我娶天底下最丑的姑娘,我的眉头连皱都不会皱一下,只是她……”六少明明是疼她疼得紧,现下却因为这桩家仇而欲将她许给他,这……
他好怕。
“那便这么着,挑个好日子,把你跟她的亲事办一办。”说完!君残六极为疲惫地走回床榻。
这不啻为两全其美的好办法,终究,他还是不希冀她走,然却不想见着她在他跟前出现,更不希冀她在他府里独自老去,倒不如将她许给夜蒲。
夜蒲灵巧得很,做起事来利落贴心,除了有些碎嘴倒无其他恶习,加上他有一张俊美的皮相,配上她……该可以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了。
唯有如此,才能教他不再想望,也唯有如此,才能将她永远留在府里。
这样……他也算是以德报怨了吧?
昨儿个一晚搂她在怀里,他还来不及回味其中的甜美,今儿个却风云变色,真是讽刺的紧。
或许,他该带着这张丑颜独活……
“六少……”
哎呀!好端端的,眼见喜事欲近,怎么又突地杀出一个常福,道出了那段往事?唉!真是上天捉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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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会如此?
常磬拿着雕刀,一刀一刀地刻在黄杨木板上头,在上头缓缓刻画出一张俊尔的脸,心却已经不知飞到哪儿,一个不留神,雕刀划过指尖,血水汩汩自指尖淌落,滴在已勾勒出神韵的画像眼上。
她傻愣地睇着指尖的血。却压根儿不觉得痛。
“当年,爹加诸在他身上的痛楚,定是划伤指尖的千万倍……”她喃喃自语着。
可不是?她亲眼见过他的伤,上头的伤有多重,她岂会不知道。
爹好狠的心,他怎么狠得下心下毒手?然而捉弄人的是,他居然是她的恩人,这要她情何以堪?
他定是恨她入骨。他一定没想到三年多前还是由他亲手救了她、收留她……他现下定连见都不想见到她……
泪水无声无息地落在雕版上头。晕开一片湿意。
心里的痛,远比指尖的痛还要痛上千万倍,而她爹杀了他的爹娘,他心里的痛亦更胜她千万倍吧……
“你在哭什么?”一个如鬼魅般低哑的嗓音在她背后响起。
她回头睇看如往昔一般的他,泪水掉得更凶。
“六少?”她硬咽地轻唤了声。
她才刚知道他是她的恩人,随即就又知晓了她是他仇人之女……她好不甘心哪!不甘心他们之间竟变成了这样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