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疼疼……
“你说什么?”她又逼近他一些。
她听错了?不对,她好像没有听错,她明明听得很清楚。
“哎呀!”夜蒲悲惨地惊呼一声,随即推开大门,临走之前,还不忘弹指将她桌上的烛火弹熄,跑出门外。“你赶紧睡吧!”
话落,他仿若逃命般头也不回地往黑夜狂奔。
虽然一室黑暗,常磬依旧摸黑走回床榻边,不解地想着夜蒲方才突如其来的一席话。
他赎了她的身?
这怎么可能?怎会有这种事?
没道理啊!他为什么要替她赎身?他不是讨厌她得紧吗?
一见着她免不了就是一阵讥讽,这意味着他根本不想要见着她的,不是吗?
倘若真是如此,他又何必为她赎身?
不懂……她真是不懂啊!
夜蒲突生的这些话,更是教她一头雾水,教她无法明白他这一连串的举动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因为他的侧隐之心?
可,他瞧起来不像是个这般有善心之人,再说,三年多前在艳花楼那一夜,她还记得他是怎么羞辱她的,每每见着他,她总得要努力不去瞧他,最好是能让他瞧不见她,如此一来,她才有法子直挺挺地站在他的面前,维持一身傲骨。
不过,若是再仔细回想,他这人的性情阴晴不定,有时可以慷慨解囊救济贫苦人家,有时却又会视若无睹。
仿若极教人摸不清的性子,若仔细想想,似乎又有迹可循。
他仿若极为偏爱漂亮讨喜的脸蛋,不论是男女老幼……
倘若要他发善心,似乎都得要有张不俗的皮相才成。
可不是?先论他身旁的夜蒲,再论府内的小厮、家丁……
是了,每一个的皮相皆是不差,而夜蒲的皮相更可以算得上是上等,而以往教他赶出府的奴婢,似乎就差了些……不知道他会如此偏好美貌之人,是不是跟他自己的脸有关?
他的右眼听说是瞎了,也听说他的右脸被毁,所以他一年到头都不曾拿下覆住半张脸的眼罩……
会是如此吗?
可他的脸跟他赎她,甚至收留她,到现下软禁她,又有什么关联?
想得头有点发疼,她索性摸黑走到窗台边,想从底下的柜子取出她今儿个偷偷差人替她买来的雕刀和木板。
然而,她的手一碰上柜子,就突然觉得柜子不对劲,似乎柔软了些,但却又不是挺柔软,而且似乎……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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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有人!
她压根儿不管身处暗室,抱着头便往大门的方向跑,也不管是不是踢中了椅子、撞着了桌子,依旧往大门冲去,但就在她快要碰上门时,身子却突地被人给往后拉,她吓得瞠目结舌,却不忘手脚并用地胡乱挥舞。
“你见鬼了?”身后传来一个极为阴沉的声音。
混账,她犯得着惊吓成这样吗?她该是要猜得出是他吧?
她紧绷的身子蓦然僵直,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惊魂甫定地道:“六少?”
“要不你以为有谁会这么大胆?”他微恼地道。
话落,他随即松开对她的钳制,转身走回桌边,取出打火石,点亮了烛火,映照出一屋子的暖意。
常磬回头睇着他半晌,没好气地道:“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方才明明只有夜蒲在这儿,为何夜蒲一走,他随即出现在她的房里?难道他会妖术?
况且,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他怎能踏进她的房里?这行径比方才夜蒲赖在她房里不走还要下流!
“用双腿走进来的,要不是飘进来的吗?”他勾唇笑得嘲讽。
哼!他才不会告诉她,就在夜蒲将烛火给弹熄的瞬间,他便已经踏进房里。
他缓步走到窗台边,在窗台边的贵妃椅坐下,拉开一旁的柜子,取出里头的雕刀和木板,再抬眼瞪着她,等着她的解释。
“那是……”他怎会知道她将东西藏在那里?
“我不是说了你不需要再雕版,尽管做好你的本分便成?”他黑沉的晚子直视着她闪躲的眼眸。
“为何我不能再雕版画?”对了,她正打算要问他呢!
他突然跑来,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就凭我是主子,你是下人,我的命令你就非听不可。”他撇了撇唇,说得再理所当然不过了。
“可……这是我自己的时间,我……”
他一把将她搂入怀里,霸道而放肆地道:“你别忘了,当初你说过,你可以为了一幅无觉大师的版画签下终身契,既是终身契,你便是我的,我要你做什么便做什么,一切都只能由我。”
可不是?他在她身上花了不知道多少银两,如今不过是要她听话罢了,她也非得这般考验他的耐性吗?
常磬微蹙起眉,没有挣扎,或许该说依旧有许多疑问缠绕她心头,让她管不了他的姿态有多造次。
“夜蒲说,是你替我赎的身?”沉默了半晌,她才幽幽地开口。
“你说呢?”
那个长舌的浑球,想不到他居然连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出口了,方才小小教训他,真是太便宜他了。
“夜蒲说的都是真的?”她惊愕地看着他。
原本她还希望是夜蒲把话说太快而说错了,想不到竟是真的……可他为何要这么做?光是初夜便叫价一万两,她真不敢想像替她赎身得要花上多少银两……她该怎么还他?
自他怀里抬头,睇着他教人解读不出思绪的魅眸,她不由得微微颤抖。
“难道,你这么晚到我房里,是要我……以身报恩?”
君残六恼怒地瞪着她,“倘若我说是呢?”难道她以为他当初替她赎身,是要她拿身子来报答他?
她未免把他给瞧得太扁了!
倘若他真要她,早在买下她初夜时,便会不顾一切地得到她,倘若他只是要个女人,又何必非要她不可。
天底下美丽的女子可不只她一个,只是,他为何偏是只执着于她?为何一瞧见夜蒲靠近她,他心底便冒出一股无明火?为何他想要将她藏在府里,不让任何人接近她?
这心思他自己也摸不透,唯一摸得透的,只是不想放她离开的念头。
“我会报恩……”倘若他要的不过是身子,那又何妨?
上万两的银子,她如何还得起?
诚如夜蒲所说的,当初要不是他收留她,她肯定会饿死在路旁,尽管他待她不是挺好,可也不差,至少未曾刁难过她……若是认真回想,这三年他待她算是挺好的了,尽管嘴巴坏了一点、脸臭了一些,几乎没有什么不好的了。
他对她究竟是怎生的想法?
“哼!你何时变得这般顺从来着?”他不禁冷啐一声。
“替我赎身的银两肯定不少,我还不起。”她的身子不自觉地微颤着,但依旧没打算挣开他。
‘原来如此。“他倏地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向床榻,并将她丢置在床榻上,再不由分说地将她搂在怀里。
“等、等等,我……”她愣得忘了要挣扎。这么快?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她……
“睡了。”他淡道,双手紧紧地圈住她颤抖不已的纤弱身子。
这是怎么着?为何她的身子比前一阵子更薄弱了些?八成是她先前夜夜忙着雕版,废寝忘食地糟蹋了自己的身子。
“你不是……”
“身上就这么一丁点肉,你到底有没有用膳?”他低嘎地道。
她蓦地涨红脸。“我、我……”
“想要勾起我的遐思,好歹也得在身上先养些肉。”他状似轻松,语带戏谑,然而狂跳的心却和他的说法背道而驰。
“那倒不必。”她没好气地道。
不知怎地,她的心似乎平和多了,感觉身子也柔软了许多,眼皮似乎也沉重了不少。他正搂着她呢!虽说他嘴里吐不出半点好听的话,好似真无意对她胡来,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同床共枕,便已经坏了她的名声……
坏了也罢,横竖她这辈子也没打算要出阁,只是她若是真这样睡着好吗?他会不会乘机对她胡来?
罢了,身子是他赎的,该还的还是得还,毕竟若不是他,她应该还待在艳花楼里,岂能有这般自在的生活?
他对她,确实是有恩哪……
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君残六才缓缓松开施加于她腰间的力道,幽深的黑眸直睇着她秀丽不着胭脂的脸庞,缓缓俯近她,然在眼罩触及她的脸颊,引起她轻声呢喃时,他不禁暗咒一声,退到床榻另一头……
第八章
哎呀!
浑身酸痛哪……
到底是怎么着?为何她老觉得今儿个的床榻难以成眠,躺起来一点也不舒服,而且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床榻似乎小多了。
难道她在一夜之间,发胖得不像样?
要不,她怎会觉得这床榻狭窄极了,就连要翻身……咦?
怎会这么快便碰着了墙?
怪了,是她的睡相愈来愈差了吗?
常磬不解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睇着挡在她面前的那堵墙,蓦地发现这堵墙不是普通的诡异,居然是着了衣衫的。
她迷糊地拧紧眉头,努力地想再瞧个仔细。
“喝!”她忙用手捂住嘴。
他他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对了!昨儿个他抱着她上床榻,说了一堆嘲讽的话,然后就要她赶紧睡。
她探了探外头发白的天色,不敢相信她居然如此大胆地在他怀里一觉到天亮。
她居然没有半点防备,真是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但,真有防范又如何?倘若他真是要她的身子,她似乎也没有理由闪避……不过,他到底是为什么要替她赎身呢?
他们根本是毫无关系的人,不是吗?
就连她的堂叔都不管她的死活了,为何他会如此帮她?
难道说……他喜欢她?
灵光乍现之后,她不由得露出苦笑。怎么可能?一个男人再怎么喜欢一个女子,也不可能甘愿为之一撒数万两吧?再者,他们不过是在艳花楼的楼台上见过一面,还有那一夜…
她不由得敛眼瞅着他熟睡的眉眼,睇着他即使遮住大半边也显得俊尔不凡的脸,依旧搞不懂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若是心情好,扬起笑的脸庞显得年轻;若是心情不佳,则像是全天下的人都亏欠他,阴沉地待在书房里,哪里也不去,可谁也不知道他为何郁闷,只知道他若是心情不佳,便得躲得远远的,才不会落得遍体鳞伤的下场。
服侍了他三年,她依旧摸不清他的性子。听夜蒲说,他是个孤儿,是轩辕门的门主将他带回轩辕门的,听说捡着他时他的脸便遭人毁了大半,也瞎了一眼,是门主费了很大的心思才将他给救回的。
听夜蒲说,打他在他身边伺候时,他的性子便教人难以捉摸,会如此,八成是因为他半毁的脸。
半毁的脸?
对了,他向来喜好美丽的人,不分男女老幼,难道他礼遇她,也是因为他喜欢她这张脸?
她不禁微挑起眉,心里涌上一股好奇心。
打她入府至今。他总是戴着眼罩遮去大半的脸,不知道他在眼罩底下的脸到底毁得有多严重?
他似乎睡得挺熟的,倘若她现下偷瞧一眼,他该是不会发现才是。
一张半毁的脸可以教他性情大变,她可真想要瞧瞧这张脸到底毁损得多严重,才会教他如此偏好美丽之物。
她轻轻拉下他耳上的线,心跳如擂鼓,呼吸急促得教她几乎昏厥……不过是想要瞧他一眼罢了,她的心何须跳得如此难受?是瞧不得吗?可是她真的好想要瞧瞧哪!
指尖微颤,她牙一咬、心一横,立即掀开了他脸上的眼罩,刹那间,她仿若化石般全身僵直,过了半晌才回过神,然一回过神便止不住心中的惊骇。
“啊!”直到声音出了口,她才赶紧捂住嘴,但已迟了一步。
君残六蓦地张大眼,布满血丝的大眼直瞪着她,猛地发现自己脸上有异,探手一抚,才惊觉脸上的眼罩居然脱落了。
他倏地翻身坐起,忙将眼罩戴好。
怎会如此,好端端的,眼罩怎会掉了?
而且为何偏是在她眼前掉了?
“你的脸……”她咽了咽口水,难掩惊讶。
天啊!真是教人不敢置信,他那始终掩盖在眼罩底下的脸确实是毁了,像是刀伤又像是火伤,上头息肉纠结,疤痕横陈,就连他的眼也凹陷了下去。
听说,轩辕门门主捡着他时,他便受着重伤,遂才取名为残。
到底是谁这么狠心?
那时的他不过是个小娃儿,谁会对一个小娃儿下如此重的毒手?这分明是要他的命。
也莫怪他喜欢美丽的人了……
“出去!”君残六恼羞成怒地暴喝一声。
她瞧见了?瞧得一清二楚?她将他这张丑陋得连他自己瞧见都为之骇惧的脸给瞧得仔细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嗫嚅地道。
早知道自己会沉不住气的话,她就不会因为好奇而去掀开他的眼罩了。
君残六蓦地抬眼瞪着她。
“是你掀开的?”他隐忍着怒气道。
“我……”她害怕地瞪大了眼,慌乱地跳下床榻。“我说了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虽然他向来喜爱嘲讽她、捉弄她,但他从不曾用如此可怕的目光瞪她,那模样仿若对她恨之人骨……
“是谁准许你这么做的?”他站起身,一拳挥向床柱,发出巨大的声响。
混账,她是想要羞辱他吗?她美艳得如天仙一般,遂她便能羞辱仿若鬼怪般丑陋的他?
“我……”他一步步地逼近,逼得她不得不往后退,退到背都已经贴在窗台上。
这才是他真正发火的模样吗?她真没想到会教他这般动怒,若是早知道,她绝对不会那么做。
“你真可恶哪!”
她为何非要用如此残忍的手段羞辱他,为何非得要让他明白,他这张似鬼般的脸,是配不上她的?
他多么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又多么不愿意发觉这个事实,然而她却逼他不得不正视!
美之物,人皆爱之,他更甚一般人,对于美丽的人几乎产生了无以名状的偏爱,然而,这份喜爱却不是针对每个人…
是她让他发觉,因为是她,所以他愿意以数万两的代价赎回她,而这并不只是因为她是个美人!
倘若他不去贬低她,要他如何配得上她?
但不管他怎么做,她那身傲骨始终存在,逼得他不管怎么做,都无法抹去自己根本配不上她的事实。
而她这举动,是不是想要告诉他癞蛤蟆别奢想吃天鹅肉?
“我不是故意的……”她心慌地再次解释。
“你所谓的不是故意,是指你不是故意掀开我的眼罩,还是指你不是故意惊呼出声,好让我知道自己这张脸有多吓人?”他如鬼魅般地欺近到她面前,两人面对面地紧靠着。
“我……”她颤巍巍地抬眼睇着他,眸底闪过几抹惊魂未定。“我不是故意要掀开你的眼罩,我也不是故意要叫那么大声,是因为你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