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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六鬼少 page 6 作者:丹菁

  她可还没忘了他当时那些恶毒的话,然,他的眼现在却古怪得紧,非但不带恶意,甚至还显得相当忘我。

  原以为他不知道又会吐出什么伤人的话,可是他竟然只是直盯着她不放,这神态……不算陌生,三年多前她瞧过,瞧得她胆战心惊。

  “哼,是吗?”他都不记得了,她倒是记得清楚,是迫不及待想要往外跑?

  打扮得花枝招展,活似要出去勾引男人似的,她倒是故意得很,明知道他的右眼瞧不见东西,偏是往右边逃,怎么,是不想要他瞧她?

  她居然不想要他瞧她……哼,天底下的男人皆见得着她的美态,就唯独他不能吗?她八成真的忘了自己究竟是什么身份了。

  “六少,得走了,再不走,怕迟了。”夜蒲有些结巴。

  君残六敛下阴鹜的黑眸好半晌,突地松开他的手。“一道走。”

  “啊?”

  “怎么,我这做主子的不能一道去吗?”他做什么决定何时得由他在一旁论断来着?

  “能……”怎会不能?

  他是主子,想上哪儿便上哪儿,只是六少向来不爱上铺子,今儿个却突生这意念,难不成真是与常磬有关?

  夜蒲偷偷抬眼睇着依旧浑身不自在的常磬,耳边突地传来一声暴喝:“瞧什么瞧?还不快去备轿!”

  混账东西,是谁准他这般肆无忌惮地直盯着她瞧?

  “是、是。”闻言,夜蒲健步如飞,一眨眼便不见了身影。

  君残六缓缓侧过身,含怒的眸子直瞪着她。

  她怯生生地偷偷往他的右边挪了一点,不想他直视着她不放,横竖……她就是不爱他这般盯着她瞧。

  见她不着痕迹地闪躲他的注视,他不由得恼怒地自她身旁闪过,踏出大门。

  混账,难道……他真是丑陋得入不了她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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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死,为何她偏偏完美得教他自惭形秽?

  取下盖上大半部脸的眼罩,君残六缓缓抚上自己爬满丑陋疤痕的脸颊和眉眼,指尖微颤。

  愈是靠近她,便愈显出他的丑陋……

  她艳光四射,炫目得教人移不开眼,然而他却像是黑夜,彻底的黑暗,让人轻易忘却他的存在。

  更可笑的是这般残缺的他,竟情不自禁地想要独占耀眼的她。

  他如此贪婪地注视着她,想要将她占为己有,然而,无边的黑暗却注定他永远近不了她的身。

  既是如此,又为何让他遇见她。

  或许当初他不该让她留在他身边,不该让她的存在惹得他心烦意乱,更不该让她成了版画师,继而让她在外抛头露面,不该让众人肆无忌惮地膜拜她的美态。

  当年乍生的一抹善念,竟将他逼进这般难堪的境地。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管她的死活,管她离开艳花楼之后是不是会饿死在路边,是不是会遭人欺凌……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她凋零。

  那般美的女子,教他如何舍得?

  倘若他的脸没受伤,就算不及她一半的耀眼,但至少也不会如此难堪……

  “六少、六少!你在不在里头?”

  外头突地传来夜蒲的鬼叫声,君残六立即拿起眼罩戴上,等待他踏进书房里。

  “六少,原来你在这儿。”夜蒲一见他坐在案前,立即喜滋滋地走上前。

  “要不你当我上哪儿了?”他敛下依旧完好如初的眼,状似随意地翻开账本。

  “呃,我以为铺子里人多,六少心里生厌,所以便上其他馆子走走了。”话落,他不忘大笑两声掩饰心虚。

  通常晌午过后,六少不爱待在府里,逛完铺子和木场后,都会到馆子走走,不管是酒楼还是妓馆,横竖只要能教他开心的地方都成……他以为他又去了,可谁知道竟教他给猜错了,在城里绕了好大一圈才想到他有可能先回府了。

  果真如他所料,六少真是回府了,但他的心情似乎不佳。

  “你到底想说什么?”

  烦躁地合上账本,他压根儿瞧不进上头到底圈写了些什么。

  “对了。”他差点忘了,“六少,方才磬……常姑娘一踏进铺子里,那荣景你也瞧见了,里里外外挤得水泄不通,为的便是一睹常姑娘的容颜……”

  “废话少说!”他怒喝道。

  混账,他当他的双眼全瞎了不成?

  难不成他忘了他也在现场,岂会不知道那副荣景是多么的出乎他意料之外?

  三年多前,他甫到汴州,人人皆说汴州城里有个为富不仁的常老爷,而人人皆想要染指常老爷美若天仙的掌上明珠以示报复,然而三年之后,大伙儿全都忘了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

  他们只知道她是个版画师傅,雕的佛像栩栩如生,却忘了当年大伙儿对她如何恨之入骨,莫不想要以她泄恨……

  短短三年,她的处境却是大不相同,而他则是推动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哦……”怪了,他明明已经记得不再只昵称她磬儿,这也教六少发火了?“在六少先行离开后,有个老爷说要聘请她过府,就在他府上当差,往后只需要雕版便成。”

  “然后呢?”他的手微微一震。

  她要走了吗?

  这三年来,他刻意忽略她的存在,然而他的刻意反倒是教他更加注意起她的存在,更加明白她的存在对他的威胁,甚至恨不得将她赶出府去,但现下……她真是要离开他了吗?

  “结果,这么一来,一群大老爷们争相竞邀,皆开出了天价要她呢!”夜蒲不疑有他,一五一十地说个明白。

  “是吗?”他敛眼瞅着自己依旧颤抖不已的指尖。

  她当然会走的,是不?

  没道理不走,况且,当初她也不是自愿为奴,是现况所逼,逼得她不得不藏起一身傲骨,委曲求全地窝在他府里。

  如今,这么多人争相竞邀,她肯定会义无反顾的离开。

  而他,真要这么轻易放她走?就在她扰乱了他的心思,在她惹得他心烦意乱的当头?

  “六少,你不问我,磬……常姑娘是怎么回答的?”夜蒲小心翼翼地问。

  “哼,她要怎生回答,我不在乎。”他扬唇笑得戏谑。“夜蒲,去将铺子里尚未卖出的版画全都给拿回来。”

  “咦?”夜蒲愣了半晌,蓦然回神问道:“六少,那些版画如今叫价都相当高,倘若现下取回,岂不是……”

  没道理将已经到手的银两往外推的,是不?

  再者,当初也是六少说要将她的版画放到铺子里卖的,怎么现下又……六少的性子原本就善变得很,这一阵子似乎又更严重了些。

  “那又怎么着?”他可不缺那么一点钱。

  “但是……”老是这样出尔反尔,他实在是为难极了。

  “我要你立即去做。”他沉声道。

  夜蒲睇他一眼,无奈地点了点头。“我马上就去。”主子都这么说了,他这个当下人的又能如何?

  “等等。”他走了两步,君残六又唤住他。

  “六少?”夜蒲喜出望外地回头,以为他改变了心意。

  “不准她再踏出府一步,更不准她再动刀,把她所有的刀全都丢到柴房去。”他不容置喙地道。

  “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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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

  常磬突地站起身,手拿着雕刀逼近夜蒲。

  “磬儿,你甭冲动,先将手中的刀放下。”见她逼近,夜蒲忙一步跃到大门边,准备苗头不对,便要夺门而出。

  常磬怒瞪着他。“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说要她着手雕版的是他,说要让她的版画上市的也是他,说要让她到铺子里亮相的更是他,然而他现下却不准她

  再雕版画,甚至不准她踏出大门一步……这是怎么着?软禁吗?

  他凭什么软禁她?

  虽说她依旧是他府里的管事,然而只要她将自己的事给做完,剩下的时间全都是她的,他凭什么约束她?

  她到底是哪里惹恼他了?他为何不直接明说?

  “磬儿,你甭瞪我,不是我出的主意。”哎呀,原来她柔顺的模样全都是骗人的,骨子里还是强硬得很。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当然知道这不是夜蒲的主意,然而却是他主子出的主意。

  “我也不知道。”他只是略略猜想了下,然而猜想终究是猜想,并不等于是事实,自然不方便告诉她。

  “他怎么可以这样?”她气恼地将手中的雕刀往地上一扔。

  夜蒲身轻如燕地移步到她身旁,忙将地上的雕刀捡起,再快步走到窗台边将其余雕刀和他特地找来的黄杨木板全收在怀里。

  “横竖,现下便这么着,到时候再看着办,你也知晓六少的性子向来时风时雨,说不得准的,说不定明儿个一早,他便又说要你再继续雕版了。”事到如今,他也只好挑些较能缓和人心的话安慰她。

  “你要去哪儿?”她双眼直瞪着他。

  她靠的就是那些雕刀和木板,他现下全都带走了,她要怎么办?

  “呃,我得要去找六少交差啊!”没法子,主子都下令了,他除了遵从还能怎么样?

  他天生胆小,没法子同主子作对的。

  “你不帮我?”不会吧,真的全都拿走,一件都不留?

  “怎么帮啊?”他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你先告诉我,他为什么不让我继续雕版啊!”总得要先告诉她缘由,她才知道要怎么说服他。

  “这……”他低叹一声,大胆假设道:“大概是六少不希冀你离开吧!”

  “可你没告诉他,我根本就没打算要离开吗?”她没有要走啊!

  “我来不及说,六少便下令要我做这些事……”他看了眼抱在怀里的雕版器具。

  “他到底是在想什么?”她坐在案边,气愤不已,“我怎么可能会跟着那个浑球走?当年我爹落难时,他见死不救,而今发现我成了新兴的版画师傅便欲拉拢我……这种人,就算他开价万两,我也不会点头!”

  她可以穷、可以卑微,但是这身傲骨,是绝对不容许任何人侵犯的。

  他甭以为有几个臭钱便能打动她的心,她宁可饿死、穷死,也不会接受他那张虚伪的嘴脸!

  “那位老爷也姓常,难道……”夜蒲这时才想到,当时叫价最高的那位老爷也姓常,而且一见着她,便激动得老泪纵横,不过,说真的……哭得还真是有点假呢!

  “他是我爹的堂弟。”她恨恨地道。“当年他见死不救,你说,依我的性子,怎么可能答应他的要求?”

  她绝对不会忘了他当初是怎么见死不救的,她宁可一辈子都不再雕版画,也不会成为他的摇钱树!

  “原来如此……”还有这一层因缘哪!“我会找时间同六少说这件事的,说不准他听完后,便会答应让你继续雕版画呢!”

  “是吗?”她疑惑地抬眼瞪着他。“可他为何会不准我继续雕版画?”

  因为怕她会离开吗?这太没道理了吧!

  他不是向来厌恶她得紧,一见着她便非得要嘲讽几句?

  “这……”他搔了搔头,笑得有些无奈。“得要去问六少才会知晓。”

  横竖八九不离十,肯定是同她有关,然而这事……说不得,说不得哪!

  第七章

  “磬儿,睡吧。”后院东侧的厢房里传来夜蒲苦口婆心的劝说。

  “不要,你叫他把东西还给我。”常磬端坐在床榻上,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瞪着他,丝毫不退让。

  “你不是说我尽力便可?”他哭丧着脸。

  真不是他要说,可他这贴身侍卫还真难干哪!明明只要跟在主子身边便成,怎么连她要睡不睡,他都得要参一脚呢?

  还不都是六少下的命令,要不他何必管得这么广?

  她睡不睡,与他何干?可他家主子却逼他非得亲眼见她入睡……他听命于主子,主子这么说,他自然得要这么做。

  “你尽力了吗?”

  “尽力了。”

  “是吗?”她眯起眸子,压根儿不相信他的话。“可,他现下不但连雕刀都不还给我,甚至还将我遣到后院来,要你天天到我跟前押着我睡觉……夜半三更,孤男寡女的,六少到底存的是什么心思?”

  她真是愈来愈不懂他了。

  她真的被软禁了,但却不懂自己为何会被软禁。

  不让她碰版画便罢,为何一到晚上便要夜蒲催促她赶紧就寝?好难懂,她真的不懂,但是她有点恼了。

  “这……我也知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些不妥,你赶紧睡,我赶紧走,这不就得了?“真是的,这差事可真是难做得紧。

  “这是什么道理?”她微恼地站起身,一步步逼近他。

  “虽说我习惯晚睡,然我早上的工作可是一点都没含糊,该是我去做的事,我向来不假手于人,既是如此,我自己的时间要做什么,哪里轮得到他置喙,又哪里得让他这般管束我!”

  天底下绝不会有这种道理,虽说她爹待人向来不怎么宽厚,然而下人该歇息的时间,他可是一点都不会干预的,如今他君六少打这虚招,为的到底是哪桩?

  “呃……”夜蒲吞了吞口水。唉,虽说她不当千金小姐已久,然而她一说起话来便盛气凌人,那气势和神态直教他节节败退。“主子有主子的打算,你也知道我这当下人的不好过问。”

  他也有他的难处啊!

  倘若可以,他也不想要做这差事啊!“我去找他问个明白。”她直逼到他面前。“现下不过才一更天,他该是尚未就寝。”

  “不好吧。”他退了又退,直退到了门边。

  “要不你说,我该何时去找他?”她难得地拧紧了眉。“早上,我碰不着他,一过晌午他便不在府里,有时甚至不回府,你说,今儿个他好不容易在府里,倘若我不趁这当头问他,得要等到什么时候?”

  “甭说什么问不问,他是主子,咱们是下人,顺着他便是。”不要再靠过来了,他很怕一把将她推倒,会不小心把她给碰伤了。

  当然,他也很怕后头有难防的暗箭。

  “这是什么话?”她抿紧唇,说起话来咄咄逼人。“谁说我定得要依着他不可?倘若他不给我一个合理的交代,怎么教我心服口服?”

  被软禁的人是她,她就连踏出房外都得要夜蒲陪侍一旁……这算什么?

  “磬儿,你也得要记得,六少对你可是有再造之恩,他现下不过是希冀你早点入睡罢了,你犯得着这般发火吗?”

  “哼!何来再造之恩?他派的差事,有哪一样是我没做好的?”她双手环胸地睐着他。“在这儿,我不曾偷懒过,总是尽心尽力在做事,我自认问心无愧,别说得好像他给了我多大的恩惠似的。”

  他给了差事,她尽力做到圆满,算是一给一得,哪来的恩惠可言?

  要说他收留她吗?

  哼,她也是吃尽了苦头,对于他的冷嘲热讽,她可是使尽全力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紧紧地捂住耳朵,才能做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

  “话不是这么说的,当初六少可是花了不少银两将你自艳花楼赎身耶!想想那时,还是六少初到汴州城,百废待兴、手头正紧的时候,结果他那时不但为你赎身,还收留了你,就怕你流落街头、就怕你……”话到一半,他蓦地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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