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渊德死了,他是你唯一的子嗣啊!”姚顺娘发狂地喊着。
“他既然已死,便再也无力回天,即使你真把她打死了,渊德一样回不来。”他闷哼了声,将她推到一旁去。
她是该死,但不是现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失去子嗣,他心中的痛不亚于姚顺娘,但男人成就大事可不能建立在妇人之仁上;他就这么一双儿女,儿子既死,他自然得将希望放在女儿身上,她必须付出更大的代价,为他赚回同样的利益。
季雪梅不发一语,压根儿不觉得痛,只是静静地站在季老爷的面前。过了半晌,她才仿似下了决心地道:“求爹准我入道观伴佛吧。”这是她微小的愿望。
她的清白被损,即使她未告知爹,但已不宜出嫁。而她一时贪欢却害死了渊德,她势必得用一生的时间伴在佛前,求佛洗涤她的罪孽。
“你以为我会答应吗?”厅上大座传来季老爷隐忍着怒气的嗓音,他抬起怒红的眼瞪视着她。“你害死季府唯一的子嗣,怕是死十次都不够偿,你以为你那样做,便能洗清你的罪愆吗?”
之前一直不发一语的季老爷,并非原谅了她,而是在忍住欲杀之而后快的欲望,毕竟她还有利用的价值。换言之,倘若她没有半点利用价值,他便会杀了她,即使是他的亲生女儿也一样!
“爹?”难道……“中秋入观府,倘若你不去的话,我会打断那贱婢的双腿,再剁去她的双臂,挖去她的双眼,割掉她的双耳,让她过着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日子。”他说到定会做到。
“老爷,你不能这样放过她,渊德是你的儿子啊,你……”
“住口!”
他狂怒地吼着,一掌打在姚顺娘的心窝上,只见她晕厥在大厅上。
季雪梅漠视着这一切,一心挂念着裘瓶静。
她自然知道他所说的人是瓶静,然她没想到爹竟然可以如此地狠心待瓶静,甚至是二娘。
但她已非清白之身,要如何嫁入观府?
可是她不能说,她要是说了,她被爹赐死事小,爹是绝对不会放过瓶静的,瓶静是必死无疑。她不能让瓶静被牵扯进来,她一定得照着爹的意田心去做,否则……何况她又能有什么选择?爹已仁心地留了她一命,她还有什么好奢求的?不如就随爹的意嫁入观府,就当作是赎罪吧!毕竟渊德的死,确实与她有关。
渊德……她要怎么原谅自己?
第四章
观府中秋佳节,月圆人团圆,然而在观府西苑的观仁偲却宁可独自一人在房内喝着闷酒,没那雅致到外头寻花问柳,亦无心赏着西苑外头的满园花海和假山石雕,心底想的念的全是那一抹身影。
真是可恶的女人!
少有女人可以挑勾起他的欲望,然他现下光是想到那日在江堤的情景,便有一股热潮在他的胸臆间浓得化不开,仿似要冲出胸口般地疼痛不已。
“该死!”
他低咒了声,一口灌下辛辣的酒,怒红的眼直瞪着远处张灯结彩的回廊,眉不禁皱得更深。
咋,不过是中秋罢了,犯得着如此盛大吗?
团圆?别笑死人了,他长这么大,还不知道什么是团圆的滋味。大哥仁偟和爹总是忙着朝中之事,而娘早在多年前去世,这偌大的宅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借酒浇愁,却是愁更愁。
啤,真是笑话,他居然为了一个女人尝到愁滋味?简直是可笑透顶!
然而,这却又是不争的事实。
可恶,他以为是红线缠着他们,他才能与她不期而遇;他以为两人之间的羁绊是如此的密不可分,然他似乎料错了。
自那天在江堤相遇之后,他便再也找不到她。
她美若天仙,仿若天界神,那双澄澈的眸子里不染任何脏污,是清滟无尘的,仿似沾不上半点欲念,仿若不食人间烟火……当他这么一想时,总会以为她真回到天界去了。
可恶,他不相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即使是她也一样,可她却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他甚至还不知道她的名字,甚至不知她家住何方。
该死,他快要被思念和挫败感给折磨死了!
“仁偲,你在这儿做什么?外头忙得人仰马翻,你居然还在这儿……”一道颀长的身影自黑暗中不断地接近凉亭,在距离他几步的地方停下,怒瞪着他。“你居然在喝酒?”
观仁偟不禁微蹙浓眉,不懂他为何会在此时喝酒;前些日子瞧他忙得很,三天两头往外跑,即使不是为了生意,他依旧跑得不见人影,天天眉飞色舞,让他猜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与他现下的神情大相径庭。
他的神色有点诡异,气色有点憔悴。他这个自命非凡的弟弟也会憔悴?究竟是为了什么?
“有什么好忙的?”观仁偲没好气地道,呷了一口酒,微眯起妖诡的眸。“不过是中秋罢了。”
在他眼中,中秋压根儿不是什么团圆日,根本算不上节庆。
“你这几日只顾着在外头风流,还不知道今儿个爹纳了个妾回来,下人们在府里忙得晕头转向,而你倒还有着大好闲情在这儿喝酒。”观仁偟走到他的身旁,替自个儿斟了一杯,不禁叹道:“还是上好的桂花酿。”
“爹纳妾?”他微愕。
这可是天大的消息哩!自娘过世之后,爹独身至今,为何会在这当头决定纳妾?似乎另有隐情。
“好似是这么一回事,不过方才爹将那个女子带进东苑之后,没交代什么又赶回朝中了。”观仁偟品尝着桂花酿。
“既然爹没有交代,你又怎么知道爹纳妾?”他仍不认为爹会纳妾。
倘若爹要纳妾的话,早在好几年前便可纳妾,又何必等到此时?
“倘若不是纳妾,又何必将她带进东苑?”观仁偟放下酒杯准备离去,又回头睨了他一眼。“而且那位姑娘若与天仙相比的话,可是一点都不差,连我都想纳她为妾了,也莫怪爹要纳她为妾。倘若你不信我的话,你可以去瞧瞧,不过记得,千万别迷上了她,她可是爹的人。”
“天仙?”观仁偲睨着观仁偟的背影,不屑地挑了挑眉。“啧,女人不都是一个样,我就不信她有多不凡。”
呷下最后一口酒,带点微醺,他便横跨中堂往东苑去。
他倒要瞧瞧那个女人到底有多大的能耐,居然能够让不纳妾的爹破例纳了妾。
***
“小姐!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观府东苑深处的厢房里,传来裘瓶静轻柔的问话,然而却得不到回应。
她心急地睨着端坐在床榻上不发一语的季雪梅,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却又不知该如何以对。
自从渊德少爷过世之后,小姐的情况是每下愈况。前一阵子,小姐甚至已经会笑又会怒了,怎地不过几天的光景,小姐不仅回复到原本的模样,甚至变本加厉,就连她的声音也听不到。
她好担心啊,即使嫁进了观府,小姐仍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全都怪老爷不应该那样逼迫小姐,否则小姐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瓶静,我没事,你不用担心。”突地,她轻启檀口,敛下浓密如扇的眼睫,不让她看出她的疲惫。
“小姐?”她喜出望外地睇着她。
“我只是有点累了。”
实际上,她一直在思索着要如何面对观元承,然而听观仁偟提起他已经赶回宫中,不禁令她松了一口气,但他什么时候回府,可就不得而知了……倘若他发觉她并非清白之身,他会如何待她?
观元承会一状告到爹面前吗?倘若是那样子的话,她得先考虑瓶静的后路,至于她……一切都无所谓了。
“要不要我先下去吩咐这儿的下人替小姐准备洗澡水?外头的月亮圆得很,又大又亮,待会儿我可以带小姐赏月去。”裘瓶静睇着她,很努力地想要自她的眼神之中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不了,我想要休息一下。”她淡淡地回着。
她不是蓄意要对待她有如亲姐妹般诚挚的瓶静冷淡,但她真的好累,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中秋之于她一点意义都没有,根本就没有团圆的气氛,赏月又能如何?
她的身上背负着渊德的死,又背负着瓶静的未来,这一切让她身心俱疲!她现下只想要闭上眼,什么都不想,但一闭上眼,那个神色肆狂的男子又会跃上她眼前,她不争气的心甚至会因为他的出现而变得躁进。
她是不是疯了?为什么会无时无刻地想着他?
倘若不是他的话,渊德又怎么会死?虽说是有点推卸责任,但倘若他不要硬缠着她,或许她便会注意到渊德已往堤边走去,她便会在渊德不慎掉入江里时,差人赶紧将他救起。
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了,说得再多人也不可能复生,再想回去只是徒增烦忧罢了,然而渊德的死,更令她确定,她实是一个冷情寡义之人。
娘在几年前过世,她以为当时是自个儿年纪小,遂不懂得失去亲人的悲伤;然而渊德死了,她却一样感觉不到悲伤,甚至连一滴泪也没有……她果然很怪,好像遗失了什么东西,让她感觉不到喜怒哀乐;她以往不曾发觉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是渊德的死让她发觉自己果真是某个地方出了问题,她平静得不像是人,只是感到愧疚、感到疲累。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
叩叩——敲门声响起,裘瓶静随即看向门外,不懂这时会有谁来。
“是谁?”她戒慎地问。
“谁?”门外传来轻狂的低笑声。“你一定不是观府的丫头,否则岂会用这种语气问得如此戒备?”观仁偲站在门外,望着这扇木门,突地感觉那声音仿佛在哪儿听过,于是他不由分说地推开门。
皎洁的月光让他看清了眼前的女人——这个胖丫头,他仿佛在哪里见过她……“你是谁,怎么可以这么无礼?”裘瓶静走到他的眼前,拉着门想要将他推到门外,却发觉他像是一堵墙似的,怎么推也推不动。
“瓶静,到底是谁?”
床榻边传来季雪梅虚弱的嗓音,令门外的观仁偲蓦地瞪大双眼。
是她!他不会听错的,这是她的声音。
观仁偲一把推开裘瓶静,抬起长腿直往房内走去,掀开珠廉,望见晕黄的烛火映照出一张丽容,而那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容颜。
他不禁看傻了,震愕得说不出话来,然而不消一会儿,他随即清醒过来。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暴喝了声。
这儿是爹的东苑,女人出现在这里只有一种可能性,而这个可能性却是他最不愿意相信的,可是观仁偟的声音不断地回绕在他的耳边……若与天仙相比的话,可是一点都不差,连我都想纳她为妾了,也莫怪爹要纳她为妾。倘若你不信我的话,你可以去瞧瞧,不过记得,千万别迷上了她,她可是爹的人……不会的,绝对不可能发生这么巧的事情!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季雪梅瞠大灿亮的明眸,眸底净是惊惶。
她不过是在心底想着他罢了,怎么他会突地挣出她的脑海,出现在她的眼前?这岂不是太荒唐了吗?
“这话是我先问的,你最好快点回答我!”他大步地走到她的身旁,诡邪的怒目中是掩饰不了的火焰。
可恶,绝不是像仁偟所说的那般,他不信,他不信老天会这样子折磨他!
他这一辈子从未对任何一个女人动情,他不允许他第一个动情的女人是他爹的妾。该死的妾!
“我不需要回答你,反倒是你若不先报上名号,我会以为观府中一点规矩都没有,竟放任外人在府里头走动。”季雪梅不着痕迹地遮掩去不由自主的战栗,水眸直瞅着他,望着他妖诡如鬼神般蛊惑人心的俊颜。
他是个谜样的人,他的出现仿佛拉扯着自个儿深烙在心底的封印,引导着她对这个世界产生另一种感触!挑诱得她的心隐隐颤动,慢慢地让她有了所谓的七情六欲。她有点渴望拥有这样的感触,让自己能够比较像个人,但是又悚惧于他的靠近。
“哼,我是观府的二少爷,我爱往哪儿走便往哪儿走,凭你也想干涉我的行动?”
观仁偲眯起阴沉的眸子,听她淡漠的语气,宛若是把自己当成了家中主母般地询问他,不禁令他有点啼笑皆非。
这样是否意味着,她真成了他爹的妾?
不,不可能的,她已非完璧之身,爹不可能会接受一个带有瑕疵的女人。但是爹却接受了娘的不贞……爹向来不在意这种事的,而她又有着倾城倾国的美艳,谅爹也无法自她如画的秀色中挣脱,就如他一般。
他和爹居然想要同一个女人!
“你是观府的二少爷?”季雪梅瞠目结舌。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他居然是观元承的儿子?
她巴不得能够赶紧将他忘掉,然而他现下却出现在她的跟前,而且成为她一世都甩不掉的梦魇。
“你现下才知道吗?”他迷人的唇角邪恶地微勾,勾出了一抹教人胆战心惊的笑。“是否有点意外进到观府了?”
她的脸色说明了一切,证明他的揣测不假……不,不是揣测,一开始便是事实,只是他压根儿不愿意相信!是他自个儿不愿意相信亲耳所听、亲眼所见的事实,他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她确实是爹才纳入府中的妾,从这一刻开始,她已如神般飞入另一个他永远触摸不到的境界,那是他永远不敢造次的地方……总以为有一天她会如神祗般地离去不见踪影。没错,她是失去了踪影,让他在街坊上像是疯了般地寻找着她;然而没想到她竟落在这里,虽与他如此相近,却是他永远触摸不到的遥远之处。
老天未免太过厚待他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请你出去。”季雪梅有点仓皇地敛下羽睫,掩藏在羽睫下的眸子正慌乱地转着。
难道他想要以那件事来要挟她吗?
“要我出去吗?”他挑起浓眉,笑得益发张狂,寒鸷的眸里有着一抹残佞嗜血的光痕。“那我该如何向你请安,又该如何称呼你呢?”
天,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她的姓呢,他正想迎娶她为妻,她竟成了爹的妾!这教他情何以堪?
该死、该死的中秋夜,连挂在黑幕上头的月亮都显得碍眼!
“我不需要你向我请安,你出去!”她互绞着双手,发觉自己几乎遏抑不住体内不断涌现的情绪,这是她以往不曾有过的冲动,令她有点惶惑不安,却又无可奈何。
“你自然不需要我请安,你以为我真会向你请安吗?”他紧咬住牙,让体内暴动的怒焰化为低哑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