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想娶晓蓉。」郑明琳说道。
「喔!是呀!」话一出口,他立即发现自己失言了。
两个女人的表情变得更加难看。
丁小雨已经气得握紧双手拳头。
郑明琳则以锐利的眼神瞪著他,「你知道你方才说了些什麽话?」
薛敦敏开始畏缩了起来,「我可以解释的。」
丁小雨大怒,「很好,我们就是来听你解释的。你知不知道马丽那天看见你们二人在一起时,她的心里有多难过?她几乎要崩溃了,你知道吗?」
「如果马丽看见我,为什麽不进去和我打招呼?」他不解。
「因为她知道那个人是晓蓉。」郑明琳平静地说。
「她怎麽会认识晓蓉?又怎麽会知道晓蓉?」他像在自言自语般的低喃。
「因为她在你书房里发现你和晓蓉的照片。」
薛敦敏开始有些不安,「我和晓蓉合照并不代表什麽。」
「你以为你和晓蓉的事,马丽不知道?你可知道那阵子马丽的情绪多麽低落,精神有多不济?她那种什麽事都闷在心里的人都能如此失魂落魄,你以为她还能承受多大压力?」郑明琳平和的叙述,正因如此,更令人不寒而栗。
薛敦敏开始回想这一切,然後恍然大悟的大叫:「丁小雨!」
丁小雨看著他突然变脸,也老大不高兴。
薛敦敏的脸涨红,显示他上升的怒气。「你告诉马丽什麽?」
「我告诉马丽什麽?」他打人喊救人,真是笑话!她丁小雨可不是被吓大的。「所有你告诉我的话,我都转述给马丽知道了。」
「你都告诉马丽!?你最好不要告诉我说,你告诉马丽我要娶晓蓉。」
「正是。我就是告诉她那些。」丁小雨理直气壮地道。
「你……」薛敦敏为之气结。如果不是看在她即将临盆的份上,他真的会好好的海扁她一顿。
他努力调整呼吸,试著不要生气,但他做不到。任何人做了伤害马丽的事,他都无法坐视不理,即使对方是丁小雨。
郑明琳一闪身,挡在他和丁小雨之间。她好像稍微了解事情的大概了。为了不使他在盛怒之下伤丁小雨,她必须挺身而出。「冷静一点!」她抓住他已抬起的手。
「你少插手这件事。」他铁青著脸警告。
「我必须要插手。你找我们来不是为了要动手打人吧!想想此刻马丽的心情。」她再以别有深意的眼光看他,「哀莫大於心死。」
薛敦敏的身子开始颤抖。天哪!他竟然就这麽轻易地伤了马丽那颗脆弱又敏感的心,就在她才刚开始要浅尝享福滋味的同时。
他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好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来:「她……那天她有没有说什麽?」
「她是你老婆,你该去问问她。」郑明琳回道。
薛敦敏摇头,「她什麽话都没有说……」他将眼光调向落地窗外,一脸茫然。「她只是常常坐在窗台上,不说话的看著窗外。」
「和她初到日本时一样。」丁小雨回忆起过往。
「小雨!」薛敦敏抬头望著她,「我真的伤了她,是不是?」
「你可不可以再度解释一下你和那位女人的……呃,情况?」丁小雨冷静下来後,也不再那麽冲动了。
薛敦敏无奈的重提往事:「那时孙晓蓉是另一位研究生的同居人,她自己倒没有在剑桥念书,那时她家中负债,柳风愿意拿钱出来给她。」
「等一下!」丁小雨忽然想起一件事,她急忙问:「这个柳风,就是贵华中学的那个势利鬼?」对於势利的人,她向来无法留下好印象。
薛敦敏看了她一眼,讶异於她的好记性。「没错,就是那个柳风,他只是比较花心而已,不是真的那麽势利。」
「後来呢?」打断了他们的题外话,郑明琳问道。
「那时,晓蓉很想和柳风安定下来,可是柳风性子不定,所以一群同学起哄开玩笑的叫我放风声娶孙晓蓉,希望能因此让柳风浪子回头。」
「旧事重演。」丁小雨冷冷地道。
薛敦敏知道她指的是他和马丽在纽西兰的婚姻。「这两件事不同,」他解释著:「和马丽我是心甘情愿、欢喜的接受,可是和孙晓蓉,我一点感觉也没有。」
「可是你还是帮了她。」丁小雨指责他。
他苦笑,「其实这件事严格说来我不算帮她。」
「怎麽说?」郑明琳问。
「小雨叫我回来。」他抬头望向丁小雨,「你不是说如果我不回来,你就要告诉马丽,你要弄得鸡飞狗跳。」
丁小雨间言,低下头来。
他摇头,「没想到我依言回来了,你却仍把事情给说出去。我更没想到,原来这件事马丽闷在心里已有半年之久。」他的苦笑看来倒像在哭。不,比哭还难看。
「我真该夸奖她这麽沉得住气。怪不得爷爷打她十八岁起就认定她会是个优秀的接班人。」他这话说得很无奈。
郑明琳开始对薛敦敏有些同情,但仍不忘提醒他,「我不认为马丽想当接班人。」
薛敦敏闻言,抬头看她。「何以见得?」
耸耸肩,郑明琳摊了摊双手,「她常说她只想当一个小职员,照顾好自己的家、自己的老公小孩就好。」顿了顿,她接著说:「其实她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她只想要足够的安全感罢了!」
「和你不一样。」
郑明琳笑了笑,「对,和我不一样,她不在工作中求得成就感。工作之於她只是一种责任、一种义务,更是一个担子,端看你是有否有能力为她扛下这个担子,把她收容在你的羽翼之下好好保护著。」
「等等,柳风和晓蓉後来怎麽了?」丁小雨想知道他们的後续发展。
「後来?没有後来了。」薛敦敏也摊了摊手,顺手梳理了下头发。「後来我就回来了,他们两个目前还是维持旧状,那家蛋糕店也是柳风拿钱来给孙晓蓉开的。」
「早就告诉你,不要那麽博爱。这下可好了,想插手别人的家务事,却弄得自己的婚姻岌岌可危,你呀!真是自作自受。」丁小雨乘机以教训他来消除自己的歉疚感。
「这些都不是我希望见到的状况。」薛敦敏觉得很无奈,「我现在明白为何有一阵子她老是想要寻找生命意义,老是想要独立的原因了。」
「她在掩饰她心中的恐惧。」郑明琳说道。
「她就是这样,什麽事都闷在心里不说。在日本时,她就拼命念书,活像拼命三郎,结果书读太多,脑袋里反而装了一堆不切实际的想法。」丁小雨若有所思地道。
「像你,都不读书。」薛敦敏取笑著丁小雨。
「当然,尽信书不如无书,我只要有一本『湖滨散记』和一本『徒然草』就够我行遍大江南北了,念那麽多书、读那麽多诗,各种想法、理论在自己的脑内冲突,怕不早得了精神病。尤其是马丽半夜还会起来念英文诗。」丁小雨装出一副浑身打颤的滑稽样。
郑明琳笑出声,但薛敦敏可笑不出来。他严肃的问:「你怎麽知道她半夜会起来念英文诗?」
不理会他严肃的口气及郑明琳挑高的眉毛,丁小雨一副没什麽好大惊小怪的模样。「又不是第一次了,每每你一离开她身边回澳洲或纽西兰,或英国……唉,管他什麽鸟地方,反正只要她和你分开的第一个星期内都是这样的,半夜不睡觉,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一整晚念著些什麽行人虽拥挤,路却是寂寞的,因为没有人爱她。」撇撇嘴,丁小雨又继续念:「让我设想,在那群星中间,有一颗星正引领著我的生命穿过那黑暗的未知。这些是什麽东西?」
「我知道,这是泰戈尔的诗。」薛敦敏平静地说。
丁小雨觉得不可思议的低声咕哝:「果然是物以类聚,这样念就知道在念什麽了。」
薛敦敏蹙眉,马丽最近的确有这种现象。她常在半夜起身,坐在房内的窗台上,蜷缩著身子,一整晚喃喃念著各种诗句。不论诗经还是离骚,唐诗或宋词,甚至连纳兰成德的「侧帽词」她都可以吟出。
每当这个时候,他只是静静地等她累了,等她沉默了,再抱她回床上睡。
他以为这是马丽的新嗜好。原来这是每每他在离开她後,她特有的习惯举动。多少个夜里,她独自一人靠著念诗来度过漫漫长夜,而他竟然从未知晓。
他开始设想马丽深夜念诗的心情,想像在无眠的夜里,古今文人的愁思,先知的卓见逐一侵蚀她那颗脆弱的内心;而她想要的,只不过是一个可以陪她的人。愈深思,他愈汗颜。他开始责备自己竟然没有好好的照顾马丽。
他竟然以为给她一个物质充裕的生活,和一个婚姻就够了。他的爱竟然如此肤浅,竟然如此的不重视她。
「我想你一定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你爱她吧?」郑明琳含笑问道。
薛敦敏竟然红了脸,「都结婚那麽久了,还说什麽爱不爱的,怪恶心的。」
「薛敦敏,你可别告诉我,你真的没说过。」丁小雨大声的怪叫。
薛敦敏伸出两根手指。「你已经很久没有叫我的名字了,真感激你还记得。」他笑笑的闪避了刚才的问题。
「你真的没说过?」不可思议的表情爬上了丁小雨的脸部。「我要是马丽,一定立刻和你离婚。」
好在他娶的是马丽而不是丁小雨,薛敦敏在心中暗自庆幸。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郑明琳总算知道这对夫妻的问题了。「你们两个人都是闷葫芦,怪不得敦诚要为你们的小宝宝担心;爱放在心中不说出来,对方怎麽会知道?爱马丽就要告诉她。」
薛敦敏不好意思的看向郑明琳,「那种话说出来多不好意思,我想她一定会明了的。」
摇摇头,郑明琳不以为然的表示:「我不认为她明白,或者说,我不认为马丽相信。」
「我的行动表示得不够明确吗?」他有些茫然。
「你太博爱了,教人不敢相信哪个才是真的。」丁小雨稍稍放下心,也就开始吃起蛋糕来。
「我太博爱?这几年我博爱的对象已经缩小范围,只限於亲朋好友了。你们这样说太伤我的心了。」
三两口吃掉第一个蓝莓慕丝後,丁小雨又开口:「你这伤心是不到三分钟的,想想看马丽的伤心是多麽沉重的负担。」
叹了口气,薛敦敏不得不承认这班娘子军的话很有道理。
女人哪!有时虽然八卦得紧,凑在一起像五百只鸭子同时在叫,可她们特殊细腻的观察力也不容小觑。
「那我该怎麽做,每天对她说我爱她吗?她会以为我疯了。」他已快无力了。
「每天告诉她也不失是个好方法。」郑明琳竟然认为这个方法好。
「我才不要。」他坚持不做这种肉麻事。
横了他一眼,郑明琳想出其他的方法。「那把结婚照拿出来,和她一起重温旧梦如何?」这个法子够好了吧!藉照片去唤醒那最美丽的时候,挺诗情画意的。
薛敦敏这下是真的笑不出来了。「嗯,我们,没有……没有结婚照。」
「什麽!?」郑明琳再也顾不得形象,眼见著火箭筒般的脾气又要爆发了。「没有结婚照?你确定你有和马丽结婚吗?」
马丽可别和他白睡了好几年,到头却落得啥也不是!
薛敦敏点头,「有,我们在纽西兰完成手续,同年也回台湾办理完婚登记。」
「有办登记却没有留下证据!?」郑明琳不可思议地摇头,「你们当时没钱去照一组相吗?」
「当时也没想那麽多。」薛敦敏竟有些尴尬。
「怪不得敦诚常说你们两个像在办家家酒,原来竟是这个办法,我对你真是敬佩,拜托你以後别调到和我相关的部门来,我承受不起。」郑明琳明白的表示了和他划清界线的决心。
「别这样嘛,好歹我们以後都是一家人。」
「谁跟你们会是一家人?讲话讲清楚,免得让人误会,坏了我的名誉。」郑明琳再度和他撇情关系。
「不要吵了,大法官裁示。John你呢,就回去和马丽沟通沟通,要表现出善意。而我们呢,再去和马丽疏通疏通;至於肚中的小宝宝呢,就暂时指腹为婚,这下大家关系密切,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丁小雨说了这麽多话,原因只出在她吃完了大半的蛋糕。吃人嘴软,当然要替人家说几句好话,这和道德良心没有关系。
薛敦敏有一些不满,他和丁小雨认识这麽久已经够不幸的了,她竟又自作主张的指腹为婚,白白让赵家占了莫大的便宜,他愈想愈不甘心。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偏偏他又万分迫切的需要她们的帮忙。不得已,他只好同意了。
要走之前,丁小雨却又回头告诉薛敦敏:「孕妇都比较会想东想西,所以你要试著站在她的角度想一想,就可以比较了解她的想法。还有一件事,我一直忘了告诉你,在大家眼中,你是温柔多情、风流惆傥、博爱多金的薛家少爷——John。可是在马丽心中,你什麽也不是,只是一个可以和她一起白头到老,一起走过一切风雨、生死与共的薛敦敏而已。她对你的看法,不像外界的人那麽复杂又带有其他的目的。你就是你,是薛敦敏,是马丽的丈夫,所以我都叫你John。」丁小雨眨眨她的大眼睛後,和郑明琳相偕离去。
薛敦敏呆了好一会儿,今天真是令他惊奇的一天。他得以从另一个角度去探索到马丽不为人知的一面,同时也讶异於丁小雨说得出这麽有深度的话。
原来,丁小雨和郑明琳比他想像中的要了解马丽得多。
看来,他真的离开马丽太久了,这个发现令他不好受,不过他肯定情况不会永远如此。
※ ※ ※
揉了揉紧绷的脖子,马丽心想自己该起身走动了。怀孕初期的徵状并不明显,常常她会忘记自己已怀孕的事实。
她起身向楼面卖场行去,心中正想著丁小雨来电的内容。自三天前,小雨和明琳便轮番上阵为敦敏当说客。她们不断地向她解释那天蛋糕店的情景,还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希望她别再生敦敏的气,要以孩子为重,要注重自己的健康等等。
她耳朵每天都被她们的话塞得满满的,原来疲劳轰炸也能把一个正常人逼近濒临疯狂的边缘,她不禁暗笑自己的无用。
她们两人虽然对她解释得很清楚了,可是那又如何?重点是敦敏什麽话也没有说。虽然这几天他看她的眼神总是欲言又止的,像是有话要说,但他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什麽都没有说,就好像他所表现的——什麽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她纵有千般疑云,也不知如何问出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