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客前来。”他淡淡地道。
“本王不是说过了不见客?”玄胤微愠地眯起妖诡隐晦的眼眸,瞪着站在门旁的喀撒尔。
怪了,喀撒尔向来是听命于他的,只要是他的命令,没有一项他没办到过,想不到今儿个他居然为这等琐事叨扰他。
全都怪这场该死的大雪,他的双腿疼得让他站不起身,疼得让他直躺在这该死的炕上;庸医,必定是当年的庸医误了他,否则今儿个他岂会如此狼狈?
“禀报王爷,是皇上亲临王府,属下……”
“玄烨?”
玄胤低喃着,蹙紧了飞扬的浓眉,不懂他为何会亲临醇亲王府,想当年他甫受伤时,他也不曾到过醇亲王府慰问他一句,现在他到底为何而来?
“玄胤。”
还来不及细想,玄烨温厚的嗓音已然传入他的耳中。
“皇上,臣有失远迎,臣……”他抬眼瞧见了被太监引入门内的玄烨,艰难地想要走下炕,双腿却痛得令他抬不起脚来。
“躺着便成,用不着多礼。”康熙走到炕边,大手压下他,转而在炕边的椅子上落座。“朕今儿个是来瞧瞧你的腿是不是还那么疼,瞧瞧是不是该传御医。”
“这伤不过是旧疾,每逢雪虐风饕的冬令,必定是如此的,犯不着再传御医了。”玄胤客气地回答,心里却思忖着他今日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他不相信他是来探他的病的,倘若要探的话,早在年前便该探了,何苦等到现下?这事必定有诈。喀撒尔走到炕边,双手扶起他的身子,让他可以靠在床柱上与玄烨平视,免得过分失礼。
玄胤甫一抬眼,便见着一脸错愕不已的常静,当下令他停止了呼吸。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玄胤怒红着俊脸,魔魅的眼瞳直盯向常静,内心如浪涛般翻覆不已;全让她瞧见了,他的狼狈、他的困窘,全都入了她的眼!在她面前的威严从这一刻起全都不复见了。
到底是谁让她到这里来的,是谁让她撞见了他的狼狈?
“静丫头,到这儿来吧,别直站在那儿,外头的风雪可大得很。”康熙含笑唤着移不动脚步的常静,等了她半晌,感觉她仍是失神的模样,他索性站起身拉着她一同坐到他的身旁,大手更是占有性地搂住她细瘦的肩头。
“皇上,她……”玄胤呐呐地开口。
他激怒狂炽的眼瞳直视着垂下螓首的常静,目光往上游移,瞪视着那一只攀在她肩头上的手。
她不敢瞧他?玄胤紧握住置于被子下的双手,嘴巴紧抿成一直线;她是不敢瞧他,还是不屑瞧他?她想不到吧,当年她的愚蠢是如何地伤害他、凌迟着他,她更想不到她的清白便是被一个双腿有旧疾的男人所夺走的吧!
她觉得不堪,觉得无脸见人了是吧,否则怎会不愿看他?
“玄胤,你又忘了吗?她是景端王府的静丫头。”康熙好心地为他解释。
“景端王府?”他冷哼了声,轻蔑地勾起唇角。“景端王府不是早就流放边疆了,哪里还有景端王府?”
他想不到竟会让她撞见这难堪的一幕,更没想到她对于玄烨占有性的拥抱竟然没有一丝的排斥。
“玄胤,这事都已经过了这么久,就别再提起了吧!”
事情果然如他所想的一般顺利,现下就得靠他再多加把劲了。
“是啊,再怎么说,她现下可是皇上的侍妾,臣不看佛面也得看僧面。”他讪笑着,轻佻而放肆。
好一对才子佳人,看得他都不好意思了。
风流皇帝是拼了命地保护自己心爱的侍妾,多情小妾则是羞怯地低着头,顺从着她的男人……哼,到底谁才是她的男人,她的心里可是清楚、明白得很!
“玄胤?”
“臣逾矩了。”玄胤恨恨地瞪视着一直低垂着螓首的常静,转而扯出一抹戏谑自嘲的笑。
打从一开始他便逾矩了,不是吗?
她原本便是玄烨的人,打从一开始便是仰望着那一片天,她的眼里又岂能装得下他这个半残的王爷?
“让朕来化解这一场仇恨吧,别再恨了。”康熙试着再挑起战火,惟有如此才能够让两人更进一步的交手。
“别再恨了。”他玩味地重复这句话。
受伤的人不是他,在雪夜里辗转反侧的不是他,在刺骨寒夜中痛醒的不是他,他当然能够说出这么简单的话!仿佛他真是个天子,他简单地说着,他便得愚蠢地照着他的话做?
别再恨了?可以,只要他的眼合上,再也不见这个王朝的时候,他便不会再恨了!
“玄胤。”
“臣遵旨。”他口是心非地回答。
他冷厉的眼眸直视着微抬起粉脸的常静,蓦地敛下眉目,略薄的唇扯出一抹妖诡的笑。
他置于被子底下的大手轻抚过她碰触着炕边的裙襦,有意无意地撩拨着,像是惩罚,又像是在警告她这笔帐不可能就这样算了,她必须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似的。
常静一惊,猛地缩回自个儿的腿,不再看向他,一颗心惶惧不安,一双小手不住地颤悸着。
“怎么了?”康熙发现她的不对劲,温柔地问道。
“回皇上,臣妾没事。”
常静咽了口口水,试着让自己看起来稳定些,绝不能让他发现她与玄胤之间的关系。
玄胤默不作声地瞪视着她,那一句臣妾听在他的耳里,刺耳得令他感到痛楚,直想撕烂她那一张虚伪的脸。
“依朕看,倒不如先回宫休憩吧!”康熙说着,随即向身旁的太监吩咐几句,便打算立即回宫。“玄胤,你好好地休养,朕不叨扰你了。”
见玄烨站起身子,常静也跟着站起身欲随他离去,却被玄胤紧握住手,惊得她赶紧缩回似被烫伤的手,头也不回地直往门外走去,留下一脸冷鸷邪佞的玄胤。
***
养心殿
“怎么了,瞧你的脸色极差。”康熙笑着,大手轻抚过她的粉脸。
“臣妾没事。”常静扯出一抹苦笑,凄美惑魂。
想到玄胤因为她一时所犯下的错,而在身上留下了那么大的伤害,她便觉得自己该死,然而千万个该死也无法让玄胤的身体恢复成以往的健朗,难怪玄胤不愿意原谅她。
倘若今儿个角色互换,她没有把握自己能否原谅那个伤害她的人。
她现下总算明白玄胤对她的恨有多深了。
“全都是朕的错,朕不该带你去见玄胤,不该让他那般地说你。”康熙充当和事佬。“不过,朕倒以为这事情都过这么久了,他应该已经释怀,想不到……”
“不,是臣妾的错,倘若……”她的声音哽咽,所有的凄恻埋在心底,哽在胸口,不断地折磨着她。只要一想到玄胤因为那旧疾下不了床炕而蹙紧眉头,她更是觉得自个儿罪孽深重。
无怪乎这几日来,他都没来找她。
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弥补她所犯下的错,到底要做些什么才能补偿玄胤所受的苦?
“别再想了,事情都过去了。”康熙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肩,为自己的残忍感到一丝的愧疚;但是为了大清王朝,这一点牺牲是必要的。
“臣妾能为醇亲王爷做些什么呢?”泪水自她隐忍的眼眸里溃堤,串串滑落,烫红了苍白的小脸。她想着,拼命地想着,除了为玄胤拿到他所想要的玉镜外,她不知道她还能为他做什么。
“这……”
“皇上,臣妾听说您身上有一面玉镜可以救人性命,甚至是下黄泉亦无碍,是不是真的?”常静抹去脸上冰冷的泪水,直瞅向她身旁的玄烨,心里不禁思忖着,若是可以得到玉镜,不仅可以圆了玄胤的心愿,又可以治好他的伤,这岂不是一举两得。
“这面玉镜只能救该救的人,若不是有缘人,只怕……”康熙笑着。
“玄胤不是有缘人吗?”常静急急地问。
现下的她只想要用那一面玉镜治好玄胤的旧伤,只要能治好他,即使要她献上自己的生命,她亦无二话。
“这朕就不知道了。”
“是吗?”她有点失望,但是无妨,不管玄胤是不是与玉镜有缘,她一定要拿到这一面玉镜。
望着她的眼直视着他手中的玉镜,康熙笑得更得意了。“朕累了,想到后殿先歇一会儿,静丫头,你先回永寿宫去吧!”
话落,他随即站起身,转身走入后殿。
常静直视着他的背影,却一直待在养心殿里没有离去。
她在等,等待皇上入睡,等他睡意正浓、毫无防备之际,到时候她便可以将玉镜带走,交给玄胤。
她一直不知道玄胤为何如此恨她,只因她从未想过每一道伤口都会留下后遗症;她什么都不知道,却愚蠢地恨着他,也爱着他!
第八章
常静双手捧着剔亮的玉镜,一路自养心殿直往永寿宫跑,不管漫天飞雪吹痛她的脸庞,不管暗夜雪泞的路有多难行,她只想赶紧带着玉镜逃离。
她快步地跑入永寿宫,进入自己的房里,不管自个儿的裙襬早已是一片湿濡,只管着手中的玉镜,捧在颤抖不已的手中,只念着这一面得来不易的玉镜,想着这一面玉镜可以让玄胤多么开心。
她终于把这面玉镜拿到手了!
方才她趁着皇上熟睡时,蹑手蹑脚地进入后殿,花费了一番工夫才把玉镜拿到手;只待她把这面玉镜交给玄胤之后,她便会自动向皇上请罪,绝对不会让皇上知晓玉镜在玄胤的手中。
只要他能安好,要她做什么事她都甘愿。
但是,她现下该怎么办呢?
常静连大气也不敢再喘一下,直盯着手中的玉镜,心里直思忖着自个儿到底该在这儿等玄胤来,还是由她送到醇亲王府给他?
玄胤的旧疾复发,他是不可能抱病来找她的,可若要她亲自到醇亲王府,她的身份偏又令她不能随意出宫。她该如何是好?到底该怎么做才能两全其美?
常静不管一身湿冷冻入骨髓,全身不住地打着哆嗦,一心只想着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安了玄胤的心。
他的伤那么重,她要怎么做才能赎罪?
的一声巨响猛地自前殿传来,惊得常静抱着玉镜跌坐在炕上,震愕的眼眸直视着门外,一颗心高悬,几欲窜出胸口。
是谁?难道是皇上发现玉镜不见,遂派人来找她了?
常静惶惧地吞了口口水,双手紧紧地将玉镜揣在怀里,不断地往后退,惊骇的眼瞳直望向门口,双耳高高地竖起,听着一步步缓慢接近的脚步声,惊惧得连呼吸都快停止了。
怎么办?这玉镜是她费了一番工夫才拿来的,怎能尚未让玄胤见到便又被拿回去?
她知道自己已然犯下滔天大祸,但是这玉镜她一定非交给玄胤不可!
心念已定,常静霍地站起身,娇嫩的粉脸左探右望,直想到底该往哪里逃,一颗心剧烈跳动得几欲令她昏厥,而门外的脚步声却是无情地一步一步逼近,她只好咬紧牙根,等待着大门开启的那一刹那。
尽管身子抖如秋叶,她仍是握紧了泛白的小手,待大门一开,她便要往门口冲去,再一路往醇亲王府奔去。
她绝不能在此时被逮住,她一定要逃,尽管罪无可逭,亦是她选择的路。
她屏息以待,湿冷的雪在温热的房里化为冰水直淌进她的心窝,一滴滴地滑落地面,滴答、滴答;听着外头呼啸狂肆的风雪声,她仍是不为所动,仍是全神贯注地等待着那一扇门被打开。
大门在她心神恍惚之际倏地打开,露出一抹颀长的身影,惊得常静微楞了会儿,随即鼓足勇气,揣着玉镜直往大门冲,可她这瘦弱的女子怎么抵得过铁墙般的伟岸身躯?
“求您放过常静吧,皇上。”她悲切地唤着。
不行,她绝不能在这里被逮住!
常静被那人紧紧地擒住,不管她如何地挣扎,那双似铜铁般的手仍是毫不松懈地紧揪住她。
“求您放过常静吧。”挣扎到最后,她虚弱无力地松软了身子,倒在那副冰冷的身躯上,泪水无助地盈满清丽的粉脸。
怎么会这样?她就快要成功了,只差那么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了,为什么连老天都不帮她?
她无助地啜泣着,身子滑坐在地上,身后的人仍只是一动也不动地伫立着,像是垂着眼眸望着她一脸的悲切,只是紧抿着嘴,冷冷地注视着她,不发一语。
“皇上。”她蹙紧眉头,回身抬眸注视着那张黯沉的脸。
“怎么?本王什么时候面似玄烨了,怎么本王不知道?”
幽诡如鬼魅似的嗓音,随着冰冷的气流拂到她的脸上,冻结她满脸的泪痕。
她瞪大潋滟迷蒙的水眸,望着眼前那张冷厉诡邪的俊脸。
“没想到本王会来吗?”他邪气地扯起一抹笑。
想不到她果真是习惯了玄烨的陪伴,他才一进门来,她便往他身上依,猛地投怀送抱,看来事情果真如他所想。
瞧见他的丑样后,她果真是整颗心偎向了玄烨。不,或许该说,自一开始,她便是向着玄烨的,自然没有多余的心力偏向他。
没想到到了最后,他真是孤单一人。
“玄胤?”常静抖着双手碰向他的双腿。
他的腿不是痛得让他下不了床,他怎会到这儿来?
“放肆,谁准你碰本王的腿?”玄胤一感觉到她的玉手抚上他疼痛不已的腿,令他不禁愤怒地一脚踹开她,毫不怜香惜玉。
放肆的女人!她以为她现下转换了态度,他便会原谅她吗?
他不会忘记当玄烨的大手放在她的肩上时,她那一副含羞带怯的小女人姿态,不会忘记她眉眼间的羞涩。
哼,他一点也不希罕,他的目的不过是玉镜罢了!
“你的腿不疼了吗?”常静不以为意地挺起身子,双手直探向他的双腿,粉脸因为担忧而扭曲。“方才我听到的脚步声十分缓慢,一定是因为你的腿很痛对不对?”
她听到的脚步声十分缓慢,像是拖着腿走似的,他是不是很痛?
“滚开!”玄胤的脸一沉,甩开她的手,随即往里头走去。
常静见他往后走,随即起身跟在他的身后。
“我原本想要去找你的,但是我的身份很难出宫。”她感觉到他的怒气,却不懂他在发什么脾气,只能不知所措地解释着。
“本王相信依你在玄烨面前受宠的程度,你肯定是出不了玄烨为你打造的宫殿的。”玄胤似笑非笑地说道。
她不再是往日的罪犯格格,而是皇上眼前的大红人,这一点他非常的肯定,毕竟事情在他的眼前活生生地发生,容不得他信或不信。
当时她拨开了他的手,让他只能回味着她手中的余温,任由那该死而惑人的香味滋扰着他的心神。
原本该是他俘虏她的,为何他却变得如此在乎她?
不,他不是在乎她,而是他需要她的帮助,他要她拿到玉镜,要她为她的罪行付出代价!只是如此而已,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