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煖煖一楞,没料到他会这么回答。
只听到他又道:“倒不如跟在我的身边吧,让我好好疼你。”
“但是我不能跟一个和一刀门作对的人……”她呐呐地说着。
“那真是太可惜了。”
话落,他的身影随即消失在绿意盎然的林子里,只余呆楞不解的赫连煖煖。
她像是着了魔般,在他的面前道出了压抑十年的悲楚心事,而他愀变的神态却令她不知所措。他太矛盾了,一会儿要她走,一会儿又要她留,而方才的笑,更是像极了恕行……
第九章
夜凉如水,整个大地是一片无尽的阒暗,仿佛这红尘只有这一片天、这一片地,惟有在暗虚身旁的那一把火,才是惟一的光明,照映出这世上并不只局限在这小小山谷中。
赫连煖煖趁着夜色深沉,暗虚闭目养神之际,偷偷地往湖泊的方向跑去,褪去了脏污的襦衫,只余一身的贴身衣物,再怯怯地以脚轻触冰凉的湖水,缓缓地将身子浸入湖泊里;她的动作轻轻地,像是怕扰醒了暗虚。
这几日下来,暗虚的身子已好了一大半,眼看着就可以带她离开这山谷了,她却感到莫名的怅惘。
这几日来,他打来野食,她便负责烹调,两个人是形影不离地朝暮相处,像是一对夫妻,像是和恕行少爷一起生活,像极了……她想实现的生活。
全是她无耻的想望,然而她真的不愿踏出这片山谷。一旦离开这里,又得卷入多变的江湖,和暗虚又得变成对峙的仇敌……她不想破坏这一片宁静,不愿失去刹那间的幸福。
只因她已恋上了这般平静的生活,不想介入江湖,不想介入红尘;倘若可以在这里相守一生一世,又有何不可?
除去他的身份,加上那一张她心恋的脸庞,她真的很想与他共度白首,但是,她虽想忘了一刀门,可他忘得了吗?
唉,她到底在想什么?怎么老是把恕行少爷和暗虚摆在一起?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她为何老是悟不透这魔障?
她身子不断地往前滑动,像鱼儿般泅游在湖水中,在银色的月光下,掀起粼粼亮光,激起粲粲水花。
倘若时间可以就此停止的话,该有多好!
但暗虚是怎么想的呢?他的性情诡变,忽风忽雨得令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令她无所适从。然而经过这阵子的相处,她似乎有点了解到他好似在压抑着什么般。
他在克制什么?他不说,她永远都不会懂。
但她明白他是刻意地拉开距离,不让她太接近他,像是不愿让她了解他。
唉,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化开这无解的仇恨?
她深深地叹息着,身子愈游愈接近湖心,沁凉的湖水令她的神智更清楚,亦令她的身子益发冰冷。不一会儿,赫连煖煖感到这暮春的湖水几乎要冻僵了她的身子,她不禁赶紧往回游。才游不到一半,便发觉脚底猝然痉挛,身子不断地往下沉。
“暗虚……”她喝了一口水之后,又猛地探出水面,双手不断地拍着水面,激起银白的水花。
天,她真是太笨了,原本只想要泡泡身子,一个不小心却愈游愈远。倘若暗虚没听到她的呼救声的话,她岂不是……
脑袋中轰轰作响,她感觉自个儿的身子不断地往下沉,就在她感到绝望之际,突地感觉到有人正拉扯着她的身子,霸气地提起她往水面升;待冲出水面时,她不禁贪婪地呼吸着,感觉到原来空气是恁地甜美。
“谁要你一个人到湖里泅游的?”
赫连煖煖还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却听闻一声霸气狂鸷的怒涛自她的头顶灌下,骂得她一头雾水。
暗虚?
她抬起眸子,怯怯地望向他盛怒的俊脸,感到万分讶异——原来暗虚亦是会生气的!
暗虚拉着她的手,像尾蛟龙般在湖中潜游,带着她回到岸边,径自走上岸,回到升火的休憩地,炽怒地褪下袍子,再转头瞪视着她。
赫连煖煖心虚地跟在他的身后,忘却自个儿的身上只剩贴身衣物,双眸在看向他后,便无法自他结实的体魄移开。
只见他颈子上挂了悬着香袋的红丝绳,而坚实的胸膛中间像是刀凿似地剖开一道沟渠,再往下望去则是一片虬结肌理,教她不禁羞红了脸;但毫无半点赘肉的完美躯体上却横着一道道丑陋的刀疤。
这是怎么回事?
赫连煖煖不自觉向前几步,小手贴附在他的胸膛上,仔细地检视着他身上的伤口,发现上头除了一道自颈边划至下腹的伤口外,还有数十道略小伤痕。尽管她不懂武学,但她亦看得懂,在那上头的每一道伤口皆是刀刀致命。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惨事?
“你是在诱惑我吗?”
暗虚明知道她在思忖什么,却不愿正面给予答案,径自转移话题;既然不打算让她知道一切,他便决意什么都不说,毕竟都过去了,他不想让她知道那些事。
“嗄?”
她不解地睇着他莫测高深的灰绿色眸瞳,再傻气地瞧着自己,顿然发觉自个儿身上只着了一件抹胸和亵裤,而抹胸的绳子早已松落,使得整件抹胸落至腰际,一整片雪脂凝肤皆曝露在沁凉的空气中。
“啊——”
她拔尖喊了一声,用双手遮住裸露在他眼前的肌肤,蹲在地上,雪白的身子上头浮现点点玫瑰色的红晕,娇脸早已似锦霞般红透。
“你不要过来,我……”她伸手左右探着,却找不着自个儿的衣裳,才猛地想起她的衣裳放在岸边。
“我不能过来?”他低哑地反问,深沉的眸子里燃烧的不再是怒焰,而是隐约的氤氲欲火;他走向她,大手拉扯着她如白玉脂般的手臂,不让她羞赧地遮去美丽的胴体。
赫连煖煖水眸低敛,含羞带怯地望着他俯近的俊脸,下一刻他攫住了她的唇,湿热而放肆的舌狂肆地纠缠着她的,是恁地激情霸意,却又轻柔挑诱得令她不知所措。
他怎么能够同时拥有两种性情,在一径的强掠悍取之际,竟又能恁地温柔呵护得教她倾心……
那声娇嘤像是雷击般,令暗虚蓦地将两人拉出一道距离,粗喘着气,结实的胸膛不住地剧烈起伏,像是在压抑什么似的。
赫连煖煖醉眸半掩,杏唇微启,娇艳欲滴得令他几欲把持不住。
“你若是不爱我这么待你,你现下推开我。”
他的姿态是倨傲狂戾,然眼神却又强烈的悲求,令她怔楞。
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并不厌恶他的碰触,甚至还贪恋起他的温暖,像是两抹孤寂的灵魂寻求慰藉般,但是……
来不及再思索,暗虚闷哼了一声,把她的不语当成默许,大手肆情地褪下她贴身的亵裤,像是要醉人魂魄、醺人心神般似的蜜意浓情,挑诱着她无助的灵魂。
“暗虚……”
她轻摇螓首,止遏不了那像是无边无际的火焰焚上心头,像是痛苦又像是极乐,她在战悸和愉悦间飘浮着。
暗虚粗喘了一声,倏地解开腰间的束缚,以他为轴,紧紧地贴合了两副渴望的灵魂,在湿热的躯体交叠中激迸出摄魂欲念,在原始的感官驱策下缱绻着碎心悲恋,任由血液狂窜,冲刷起激情狂爱,任由呼吸忘我地牵动欲念,任羞人的呢喃流泻在谷底山林间。
风动山林,引出阵阵窸窣的草木声,水过湖沼,激荡出泠泠的涓流声,回绕着醉魂呢喃;仿佛在这浑然天成的山谷底下,注定了阔别十年的相遇,在情恨纠葛中缠绵着痛楚的悲恋,宣泄出潜藏在心里的想望……
* * *
“我们今天起程吧。”
赫连煖煖娇羞地穿戴好衣裳,像是新嫁娘般的羞赧,却在听到暗虚有别于昨儿个夜里的温柔的森冷嗓音,不禁一楞。
起程?要离开这里了吗?
不,她还不想离开这里,她不想就这么结束这神仙眷侣般的生活,不想再入腥风血雨的丑恶江湖中。
“这么快?”话一问出口,她随即噤口。
她怎么会这么问?掉落山谷原本便是意外,要不然现下她八成已经回到一刀门了也说不定;只是……她真的很不舍得在山谷里这一段神仙似的生活。
“再不回去的话,怕是泰 已经找疯了。”几天前,他带煖煖下山之事泰 压根儿不知道,倘若他再不回天险阙的话,怕他若是快马回报门主,到时候事情会更复杂。
“你打算要回天险阙吗?”她呐呐地问。
“先送你回苏州。”
他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想清楚,先将她送离开这一带,接下来再马上着手处理一刀门的事,绝对不让她有机会参与这件事。
“你要送我回苏州?”怪了,她有提起她家在苏州吗?
“你还是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几番思量之下,惟有这么做,他才能够放手一搏,让她能够在这一场浩劫中安然无恙;如此一来,他便再无牵挂。
除了点头,赫连煖煖不知道她还能说什么;除了照他所说的去做外,她还能如何?总不能要她开口要他陪她吧?
“走了。”
他深深地凝睇着她,灰绿色的眼眸里有着难辨的光芒,像是在挣扎着什么似地,情绪翻腾,到最后又回归为无澜的平静;他拉着她走到另一头的崖壁旁,随即一把抱起她。
“你的伤好了吗?你这样抱我……”只要一想起他背上那个犹新的伤口,她便觉得愧疚,急得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见到他的脸俯近了她,她不禁瞪大双眼,望着他冰凉的唇贴附着她的。
他亲她?他怎么又亲她?
暗虚霸气地舔吻她柔软的唇瓣,放肆地追逐她羞涩的舌,忘情的深吻,像是要将她烙入脑海般的不舍,直到粗喘一声后,才结束缠绵的吻。
他眼中的情深而意浓,淡淡地显露出一抹怅然,却在她看清楚之前,隐入平静的眸底。
“抱紧我。”他低柔地道。
赫连煖煖闻言,双手随即环上他的肩,才闭上眼,便感觉到身子往上飘,不一会儿,好似又落在踏实的地面上,而非没有实感的半空中。她想张开眼,但没听到暗虚唤她,她只好又紧紧地合上眼。
过了好半晌,纳闷不已的赫连煖煖,才想要问他到了没,却感觉到她所偎着的温热胸膛正剧烈地起伏着,她不禁惊愕得张开眼,却发觉已在山道之中,而他像是在压抑着笑,以至于整个胸膛发出剧烈共鸣。
难道——
“你骗我?”她旋即离开他的怀里,怒瞪着他,一副欲与他吵架的模样。
暗虚笑岔了气,才想要同她说她皱起眉头偎在他怀里的模样,简直和当年如出一辙,却听到身后传来杂乱的马蹄声。
他眉一拧随即转身,将她护在身后。果然如他所料,不一会儿,一刀门的人马已来到面前,将他们团团围住。
“你就是抢王?”关怀泽居高临下地瞪视着他,随即又对他身后的赫连煖煖喊道:“煖煖,过来。”
赫连煖煖睇了一刀门掌门人关怀泽一眼,随即又睨了暗虚一眼,惊觉暗虚方才还绚烂的笑脸霎时变得狰狞而陌生,邪魅而嗜血,不禁震慑住她的心神,不知如何化解这一场逃不过的干戈。
“你被他收了心不成?”关怀泽沉下嗓音,眯起眼注视着不知所措的她,又对身后的大队人马吼道:“拿下他,只要拿下抢王,攻下天险阙,咱们便是替武林除害!”
他身后的马队随即往前扑向暗虚。
暗虚怒眼一眯,怒不可遏地抽出缠在腰上的长鞭,随即一手牵着赫连煖煖护在身后。该死,他居然连煖煖也不放过,他到底还算不算是人?
暗虚眦目欲裂,握在手中的长鞭像是有意志一般地随着手腕的转动,如箭般凌厉、如利剑般欲夺人性命;转眼间,十数人的马队全都跌落马下,或是掉落山谷间,眼前只余带队的掌门关怀泽。一旁的赫连煖煖早已看傻了眼,不敢相信他真能如恶鬼般地杀戮。
“大胆孽贼,还想抵抗不成?”
关怀泽怒气冲冲地扬起手中长剑,与暗虚的凌厉长鞭在空中缠绕,然较量的不只是手中的武器,更是两人的内劲,霎时飞沙走石,山动地摇,两人强劲的内力在缠绕的兵器上头震出火花。
暗虚怒喝了一声,长鞭随即抽走他手中的剑。
“我就是想抵抗,你拿我如何?”暗虚邪气地笑着,抽动手中的长鞭,在山道中发出刺耳的声响,魔魅地走向他。
关怀泽一惊,没想到他的武功竟然如此高超,眼眸一转,将目标锁定他身后的赫连煖煖,随即策马往她的方向飞冲。
暗虚见状,立即将长鞭收回腰际,双掌运足了劲,起身纵飞欲给他致命的一击,毕竟他等这一天等很久了。他以为他可以在关怀泽接起赫连煖煖之前拦下他,确实是可以拦的,倘若她没有窜到两人之间的话……
暗虚的双掌发出去的气在欲袭上关怀泽罩门时,关怀泽却卑鄙地将赫连煖煖拉起作为他的护身符,暗虚瞪大灰绿色的妖异眼眸,想收回欲发出的气却已来不及,然若不收回的话,她铁会死在他的掌下……
他闷哼了一声,强行将发出去的凌厉掌劲收回体内,登时吐了一大口血,颀长的身形倒卧在山道一旁。
赫连煖煖见状,吓得呆若木鸡,始终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十章
一刀门
“爹,你怎么将恕行带回来了?我跟你说出实情,是要你放弃围剿天险阙,你为什么带出大队人马将他带回来?”
关仁郡虚弱地由两个小厮搀扶着,自长廊走进大厅里。
他一听到抢王落网,不管身体再怎么虚弱,也挣扎着要起身问清楚。
“仁郡?”关怀泽满是笑意的脸,在见到他之后瞬即变得担忧万分,赶紧走上前去,将他扶到座位上。“你的身子还没好,怎么不待在房里静养?倘若吹到风,病情又恶化了,你要爹如何是好?”
“爹,我这条命是恕行救的,你怎么可以恩将仇报?”
关仁郡体弱气虚,苍白着一张脸,仍是执意要站到他的身边。
“什么叫作你这一条命是他救的?”关怀泽一想到这件事,便有一肚子气。
“倘若不是他打伤你的话,你又怎么会受伤?他放你是应该的,他若是硬要你的命的话,他就是丧心病狂了!”一想到自个儿的宝贝独生子拖着半条命回来时的模样,他真恨不得将恕行拆吃入腹,以泄心头之恨。
“爹,你别忘了,当初是你先杀了恕行的爹娘,他现下所做的每一件事针对一刀门而来,亦是无可厚非。”虽说子不说父之过,但他不能再让爹执迷不悟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