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世,她和姐姐不知道问过几百次,嬷嬷总是说她和姐姐是她在城外捡来的;难道这一切,全都是嬷嬷诓她的?
老嬷嬷擦干泪,又继续道:“这些年来,老身的身子堪不住这劳途跋涉,便病倒了,想不到竟因此害得公主为了老身外出行乞,更害得李宓公主下落不明……老身真罪该万死!”
“嬷嬷……”李宸偎在老嬷嬷的身旁,轻声唤着。
“我当真是公主,皇上当真是我爹?”李宸偎在嬷嬷身旁问,瞧嬷嬷默默地点点头,李宸简直是欲哭无泪。
“我怎会有这样的爹,如此残酷无情!如此荒虐无道!”李宸忿忿地喊。“我的爹是当今皇上,我却是个流落街头、四处行乞的乞儿?当他在宫内吃好的、喝好的、用好的,我却得在街头吃馊食、喝馊水,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他可真是个好爹呀!”
若不是他,天下怎会如此纷乱失矩,若不是他,她又怎会沦为乞儿,若不是他,姐姐又怎会遭那山贼掳去!
她从没想过自己的身世有如何的显赫出众,更没想过自己会是如此娇贵富裕的公主,她一心只想着:只要能同嬷嬷、姐姐,三个人一同生活,就算让她当上一辈子的乞儿又何妨?
可现下,她无端跑出了一个皇帝老爹,扰乱了她现今的生活,竟还要她回宫,她……无福消受呀!
“既然你已知道宸儿的身世,你有何打算?”嬷嬷苍老的双手抚干了泪,正色地问着石泱漭。
“现下……”天,这一切原本便是他意料中的事,只是没想到事实是如此令人心伤。
面对着未知的忧患,是可怕的;可他的担忧一旦发生了,伤痛也好,怨愤也好,他这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实了。
唯有如此,他才能从事实中,寻找出解决事情的法子,他才能免于再陷入这担忧之中。
“晚辈想娶宸儿为妻,可……”石泱漭吞吞吐吐地道。“莫非你想翻脸不认帐?”嬷嬷瞧他如此,声色俱厉地道。
“不,这实在是……”石泱漭单手托颚,这事的前因后果,实在是让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不喜欢宸儿了?”李宸脸一垮,清滢双眸顿时渗出滴滴泪水。
“不是这样的,是我……”实则是他有难言之隐。
“究竟是怎地一回事?”这下子,连嬷嬷都沉不住气了。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想将李宸公主许给他,他居然如此的无礼!
“是因为……”石泱漭沉痛的闭上眼,酸楚的声音自他微开的唇逸出:“晚辈曾和皇上下过誓约,绝对不再迎娶皇亲女眷。”
“为何因?”老嬷嬷神色凌厉,目光冷肃地盯着石泱漭。“这又和你不能娶宸儿有何关联?”
“这说来话长……”若要从头说起,这可是一个又臭又长又不入耳的故事,而他……不太愿意让李宸知道。
“泱漭,你说。”李宸清滢无畏的眸子灼热地凝看着他,她想了解他,想知道关于他的任何一件事。
“当年我凭着一身武力,随着兵部大人征战沙场,平定内忧外患,而后蒙皇上隆恩,受封为一品武官,更有幸迎娶广平公主为妻,此生可谓夫复何求,吾愿已足。但是……”回想起那一夜,他便觉得心折神摧,像是有着万般的苦痛皆加诸于身,使他无法再语,但若现下不说,只怕……再也说不出口,也无机会可说。
“我的一生皆在军旅之中,偌大的石府中,只余广平公主一人,或许是老天怜我绿云罩顶,让我撞见她捺不住寂寥而红杏出墙之事。我止不住心中的愤怒,灵魂像是被内心的恨意给撞出了体外,待我回过神之后,双眼所及皆是断肢残骸、血流成河!我……亲手杀了广平公主和妾侍、无能侍从,偌大的石府,只剩下我和管家……”石泱漭双手捂着脸,像是要忘掉那令人可憎的一切。
他不想杀她的、他不想杀她的!她是如此的清艳可人,尽管脾气娇贵骄纵了点,他还是想要好好地怜惜她,可她却如此不守妇道,是她、是她逼得他……不得不杀她的!
“泱漭……”李宸走至他的身旁,轻柔地环住他的肩膀,细柔地安抚他;难怪她入府这么久了,从来不曾见过他的妻妾,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他一定很痛苦吧?一个人守着这么痛苦的往事,真是委屈他了。
石泱漭仰首望着近在咫尺的李宸,问道:“你会怕我吗?”他是一个如此嗜血成性的男子,倘若哪一日她背叛了他,难保不会有相同的事情发生。
“我终于明白,你为何叫我别背叛你了。”李宸顿了顿。“你放心吧,我这么爱你,我怎会怕你,怎会背叛你?”李宸灿笑如花地玉立在他的面前,心中直恼着他对她的不信任。
“咳……”嬷嬷适时的出声。
“你真爱我?”石泱漭紧紧地将李宸锁在怀里。
“真的,你别不要宸儿,宸儿便心满意足了。”李宸更爱娇地偎在他温热的怀里。
“咳……咳……”嬷嬷受不住地直咳着。
“嬷嬷!”李宸机警地明白嬷嬷的意思。
“谈正事吧,两个人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嬷嬷叹了口气。“再说说为什么你和宸儿的婚事,会和这些事情有何瓜葛。”
“因为晚辈手刃了广平公主,皇上便将晚辈自一品武将降为二品中书,晚辈不服,惹得龙心大怒,遂不允晚辈再和皇亲联婚,而晚辈也在一怒之下,向皇上下了承诺,此生绝不同皇亲联婚,而现下……”在他心中最不愿意实现的假想,全在李宸的身上应了实,这……教他情何以堪?
在几番思量之后,石泱漭又接着说道:“皇上前些日子下诏,命晚辈寻找双生公主。”
“为何?嬷嬷一惊,莫非皇上竟心残于此,事过十六年,他仍决意要斩草除根?
“嬷嬷别忧心,皇上并不是要晚辈诛杀双生公主,而是皇上听信了当年那名术士之言,要晚辈将双生公主带入宫内,以保大唐盛世。”石泱漭说着,嘴角不禁露出轻蔑的笑容。
“笑话,将公主送入皇宫,岂不是摆明了将公主送入虎口?皇上可以听信术士之言,时而要杀,时而要惜,他可曾将公主当成了人看待?况且,公主还是他的骨肉呀!”
嬷嬷气恼地站起身,打定了主意,绝不让公主入宫。“你的意思如何?”她转身问着石泱漭。
若他仍是愿娶公主为妻,带着她远走高飞,她便可饶他一命,若他不愿,反将公主送入宫中,她便拿这条老命同他拼去!
“晚辈不打算将公主送入宫中,晚辈会想出个两全齐美的法子。”石泱漭满脸真诚,信誓旦旦地道。
“你可曾问过我的意思?”在一旁惊愕得说不出话来的李宸,猛地突出一语。
“宸儿?”他一惊。
“我不回皇宫,泱漭,你收不收留我?”李宸步至石泱漭的身边,蹲跪在他腿边,仰首楚楚可怜的问。
“收,我当然收留你,只要你不愿意回宫,即使要我石泱漭抛官弃爵,也绝无二言!”石泱漭不顾身旁的嬷嬷,径自牵起李宸柔嫩的柔荑。
“那你可千万不能让我回那边去。”李宸的眉蹙得紧,一双眸盈盈含水,显露出无比风情。
“我定是不会让你回宫,可……”说到此,石泱漭不禁也皱紧了眉头,心中的不安乍现。
“可是什么?”瞧他这模样,连嬷嬷都急了。
“方才,石府里的侍从有人发现宸儿的身份,便抢走宸儿的玉佩往宫里去了,现下……”若是他的估计不出差错,现下的伯晋可能已经领着宫中禁卫军往石府来了。
老嬷嬷一听,神色骤变。“石府已经不安全了,咱们得赶紧离开!”她拉起李宸的双手,作势往外走去。
孰料,尚未踏出厅堂,皇宫的禁卫军已将他们三人团团围住,哪怕是插翅也难飞了。
“石大人,下官奉皇上谕旨,平安带回李宸公主,请石大人借一步。”端坐在马背上的人,瞧那兵戎装扮,必是这群禁卫军的将领。
“若是李宸公主之事,本官待明日上朝,必将带着公主以禀报这天大的好消息,现下,请诸位将领回府小憩。”石泱漭将李宸掩于背后,以言词拖延她俩脱逃的时间。
真是天大的失策,他没想到禁卫军会在那么短的时间之内率军抵府。现下唯一的办法,便是得想个法子让她俩先走,待明日再将她俩暂且送往他处。
“这是皇上手谕,请石大人切忽阻挠本将,否则末将会施行皇上手谕——阻挠者,杀无赦!”看着石泱漭蓦地一愣,他便又接着说:“请公主回府。”
他的一声令下,禁卫军便将李宸和嬷嬷团团围住,强押上金鸾驾,随即拂尘而去,只余石泱漭一人。
他错了,错得离谱!
他一心侍奉皇上,想不到居然会落个杀无赦的罪名,真是可笑透顶!
若不是他心中还有皇上,他岂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李宸押走?若不是忧心石府上下数十条人命,他岂会就此放手让她走!
不了,管他的君臣相依,明日早朝,定要将李宸夺回自个儿身边,即使要他拿那数十条的人命去搏,他也要换回一个李宸!
她身上的余温还残留在他身上,他怎能忍受一辈子没有她!
第十章
天色未明,净是一片靛蓝混合着黑暗,染上人心,更加使得思念的人儿,心悸难安。
石泱漭矗立在房外,双眼注视着茫茫白雾,心中挂念了个人,始终让他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这一切若成悲,便是他所犯下的罪;他不能相信自己竟是如此的懦弱,竟是如此的无能,眼看着心爱的人被架走,他只能束手无策,呆站在此思念属于她的那一分温馨。
那时,以他的武力,他必能击倒那数十个禁卫军,可击倒了又如何?他能带着李宸远走高飞,却带不走泫纭,带不走石府的所有奴仆!要他眼看着无辜之人被诛连,他又于心何忍?
他受够了血腥,他不想再见到血了。一生东征西讨,是为了保护家园,是为了守护他所眷爱的国土,并不是他嗜血,并不是他染上了肃杀之气,就非得杀死身旁的敌人。
他要的只是平和的太平盛世,为何无人能懂?
看看天色,已快五更天,也该准备上早朝了,他的心中却是纷乱难息,没了个主意。他要如何救出宸儿?要怎么做,才能让皇上甘愿的将寄托儿许配给他?
“大哥。”
不知何时,石泫纭已经走到他的身后,而他却浑然未觉。
“泫纭。”石泱漭侧过身子,斜睨了他一眼。
“大哥可是为了李宸公主的事在烦心?”石泫纭风度翩翩,手执纸扇,轻轻地扇呀扇的。
“泫纭已经知道了?”石泱漭总算转过身,正色地注视着他。
“当然,昨儿个下午,禁卫军差点便掀了咱们石府,泫纭再不知,便太蠢了。”石泫纭依旧笑容可掬。
“扰了你了。”
“唉,大哥此言差矣,是兄弟便不必再提什么扰不扰的,岂不恼人?”石泫纭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大哥若真是心有所系,便尽管去做、去夺,压根儿不用替小弟操心。”
“我不能这么做。”石泱漭叹了一口气。
李宸是他所冀望的佳人,他不能放弃,可泫纭是他的胞弟,他不能害了他,这石府是历代祖宗所留下,更不能毁在他的手里。
这思来想去,皆是他的优柔寡断。
“大哥,这几年来,小弟不都过得好好的,至于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吧,不用考虑我了。”
石泫纭索性拉着石泱漭至一边的凉宁里坐下。
“我自有分寸。”
“大哥,我瞧你对李宸倒是挺有情的,而公主似乎也对你挺有意的,若你就这样放弃,岂不成了两相离异的怨偶?”
“我会同皇上进谏,求皇上不计前嫌。”石泱漭说着说着便笑了。这简直是异想天开,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若是当年没有广平公主那件事,皇上或许还会不计前嫌,可现下……哈、哈,这简直比登天还难!
皇上若不趁此时将他斩草除根,他便要感到万幸,还想要皇上额外开恩,岂是一个难字说得清。
“大哥,你和皇上当初在太央殿上的事,小弟岂会不知;不过,你要皇上回心转意,也并非是不可能。”
“泫纭有法子?”难道他想到了什么吗?
“法子倒是没有。”石泫纭叹了一声,还能有什么法子?
石泱漭脸色一沉,开口道:“若是待会早朝,皇上要定为兄的罪,为兄会想办法让你置身度外,不受刑罚。”
他一心只想着救李宸,可实际上,他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更遑论其他。
“大哥,小弟是没个好法子,倒是有一个好法宝。”石泫纭极其神秘地道。
☆ ☆ ☆
太央殿上,大唐皇上正坐龙位,文武百官皆俯地诏安。唯石泱漭位于太央殿外,引领而望,只等着水落石出的那一刻。过了半晌,殿堂传来太监的传唤声,石泱漭才徐缓入内。
一入太央殿,石泱漭双脚跪礼,手持笏板,诚敬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过了良久,皇上仍是在龙座上,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偏也不准他平身;太央殿前一片寂寥,也在这滞闷的气氛中,慢慢地喧嚷起来。
满堂的嗡嗡声成了嘈杂声,既像是闹市中的人群喧嚣,又如节庆时的热烈呼腾,是存心让石泱漭难看了。
“石卿,你可知罪?”待喧哗声渐歇,皇上才徐缓地道来。
“微臣不知何罪之有。”太央殿上,文武百官林立两旁,唯有他一人跪礼在中央,是摆明让他难堪。
“还不认罪!”皇上大怒。“朕要你寻回李宓、李宸双生公主,你却在寻获李宸公主之后,将她私藏于府中,视朕的谕旨为无物,你可曾将朕放在眼里!”
“微臣不敢!微臣实是有事向皇上禀告。”石泱漭无顾他的怒气冲天,只是照着脑中的计划行事。
“哼,朕要瞧瞧你还要狡辩什么。”
“微臣早在数日之前,便已寻获公主,可碍于她沦落街头,身份难以评定,遂多花了一些时间。”
石泱漭虽跪于殿堂上,却一派轩昂、口若悬河。
“一派胡言!朕倒是听了一些与你所说不同的话。”皇上勃然大怒,拂袖而起,立于龙座之前。“石府侍从伯晋同朕禀报,公主在石府已过了近两月,而你却和公主身不离影,同宿同眠!你可认罪?”
“微臣……”该死,他没想到伯晋居然会摆他一道,这下子……
“还不认罪?”皇上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