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凤凰山南边有一座书院,书院后山有个极隐密的山洞。
山洞外是一片晦涩的暗沉,云层厚重地遮蔽了月光与繁星,透不出半丝光线,然而山洞里头却隐隐逸出一阵令人面红耳赤的欢爱声韵。
寻着声音往里头探去,一盏微灯照亮两县交叠的身躯,却非男欢女爱,而是惊世骇俗的绮云丽雨……
“顼卿。”
“逆天!”邵顼卿双手紧紧地环住宇文逆天,挺起腰让自己再接近他一点。
宇文逆天轻喘着气,感觉胸口燃着一把不容忽视的火焰,血液狂烈地冲刷着彼此的欲念,像是雷击雨落,在低声轻吟和汗水淋漓中催发着茁壮的欲火。
噬魂的火焰狂燃着,蚀魄的雷霆敲击着,在贪欲的律动中昏眩了彼此的渴求,忘情地在月光够不着的境地里互诉情衷。
他是多么地想要他,如此饥渴地探求着他的温暖……
老天果真待他不薄,让他在茫茫人海中寻得这分揪心的喜悦,尽管它是如此地不容于世。
“逆天,我们这样算什么?”魂销魄毁的激情后,邵顼卿无力地平躺在泥地上,未起的长发散成一团,纠结着泥与枯叶。
“你说呢?”宇文逆天轻笑着,低柔如圆玉滑行的磁性嗓音里还掺杂着一丝因情欲所致的暗哑粗吸;他抱着他,让彼此裸露的温热躯体紧紧地贴覆着,不仅抵御了洞外的瑟飒寒风,更温暖了彼此。
“不知道。”他轻轻摇首,露出张狂的笑痕。“但是我们之间肯定是不容于世的,会遭世人唾弃。”他抬起湛然的黑眸昧着宇文逆天俊魁的脸,不由得伸出手轻抚着他年少青涩的躯体。
不懂自己怎会对他动了情,怎会在初见的第一眼便恋上了他……他知道这样不好,但是他却无法自拔。
“那咱们便躲在山里隐居,一辈子都不下山。”宇文逆天邪笑着,引导着他的手在他身上烙下令他悸动的痕迹。
他邪骛的眸有着超乎年龄的世故与内敛,更有着绝不更改的意志与霸气,或许是身为最受宠爱的么子,在他眼里,不认为有什么东西是得不到的,他是如此地意气风发、不可一世,仿佛只要他愿意,便可以轻易地将他所要的一切都纳进他的羽翼之下。
“咱们到书院求的是什么?”邵顼卿松开手,正眼味着他。“岂不是在朝为官?”倘若想在朝为官,他们两人……势必得分开。
“我可以为了你隐居在山里,你却仍想着要在朝为官!”宇文逆天突地拉起他,怒瞪着他企图闪躲的眼。“你的意思是说,明年的会试,你一定会去的,是不?”他想要丢下他?
“我和你不一样,我一定得求得功名才行。”邵顼卿为难地道。
从没想过会分开,毕竞这两年下来,他们从摸索到确定彼此的爱,从无知进而懂得性爱,他们花了两年的时间确定了彼此的心意,他怎会舍得忘了这一切,将这两年的感情都割舍下?
但是现实是残酷的,邵家不如宇文家那般财大气粗,倘若他不求功名,岂不是辜负了爹娘的期盼?尤其是在朝为官的爹!
两相权衡下,他虽然举棋不定,仍全都得割舍下。
“好,倘若你想求得官职,我陪你一同,咱们一起在朝为官,那就用不着分开了,是不?”宇文逆天狂妄地说,炯亮的眸子直视着他,映射出的微赤火光里,激迸出诡橘的光痕。
“你以为一旦在朝为官,咱们还可以像现在这般吗?”邵顼卿苦笑着。
一旦离开书院,他们还能如现下这般吗?
世俗的压力太大,一旦离开这里,随之而来的是严厉的人生考验、世人冷漠的看待。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承受得起,而他呢?或许他可以嚣狂的毫不在意,但是他对他的情感可以不变吗?会像现下一般吗?
他在乎的太多,而逆天在意的太少;他不明白他的悲喜,他亦不懂他的哀乐,这样的两人在情爱的国度里会存在得很辛苦。
“当然可以,端看我要不要。”他说得霸气,稍嫌青涩的面孔却有着毋庸置疑的狂傲。
“在你眼里,仿佛没有什么事可以难得倒你。”或许是因为他是在倍受疼爱的环境下长大,可以说是衔着金汤匙出生的,他会如此霸道张狂,亦不是没有道理。
“那当然,为了要得到你,我什么都可以舍弃。什么都可以放手去搏!”宇文逆天瞅着他清秀的面貌,情不自禁地俯下俊脸,柔柔地将渴求的吻落在他的唇上,如风般轻拂,如雷般直窜入口中吮吸他的气息。
暧昧的情情意错落在彼此的心头,燃起熊熊大火,眼看着一触即发的生嫩情欲几欲点燃,耳边突地传来阵阵脚步声。
“有人!”宇文逆天突地抬起头,诡魁的寒目望向洞口。
“会是谁?”邵顼卿跟着爬起身,有点惶惑地看向洞口。“这山洞极为隐密,南面就是悬崖,书院里没有几个人知道,怎么会有人来?”
两人随即起身,尚来不及编上头发、套上衣衫,洞口已跃出了几抹人影。
“谁?”宇文逆天身上不着寸缕,眯起幽诡的眸子睇着不善的来人。
“吾等奉邵尚书之命,要带回邵少爷,还请公子让开。”
来人拱了拱手,便朝他们接近,手上闪动着妖诡的银光,仿佛只要宇文逆天不屈从,即使杀了他也无妨。
“那还得看我放不放人!”宇文逆天将邵顼卿护在身后,毫不将这些小兵小将放在眼里。
他打小习武可不是花拳绣腿,这等人八成把他当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他们可错得离谱了。
“逆天,别这样。”邵顼卿没想到两人的事竟已传到爹的耳边,倘若他现下被逮回去,不仅下场堪忧,可能这一世再也见不到宇文逆天一面了。
但是即使如此,他也不愿意他和他们拳脚相向,毕竞爹手下所养的护卫并非泛泛之辈,他不希望他受伤,大不了自己被押回家罢了。
但是一旦回去后,两人就再无相见之日,这不是他所乐见的,但是他却摆脱不了这可恶的宿命!
“放心。”他活动着筋骨,刹那间将气力运于掌间,等着一触即发的厮杀。
“得罪了。”
来人瞧他似乎不打算让开,抡起手中的剑欲向前杀入,突地听到身后有人唤着:
“逆儿,别乱来!”
宇文游在洞外喊着,令宇文逆天心下猛地一惊,不禁暗忖:怎么会连爹都来了?
几个人瞬地往邵顼卿飞奔,霎时已将他擒住,待宇文逆天回神已不及,眼看着他们擒着邵顼卿直往南面的断崖奔去,他心底闪过几丝不安。
“不要——’
来人果真不知洞口南面是处断崖,擒着邵顼卿眼看着即要落下,宇文逆天用尽全身的力气往前扑去,在他欲掉落断崖之前,擒住了他的袖角。
“顼卿,抓住我!”他暴喝。
邵顼卿抬眼睇着他,散乱着一头檀木似的长发,扯出一抹惑魂的笑,还来不及说什么,衣衫上狼狈绑上的绳结早已掉落。
宇文逆天眼睁睁地看着他掉落山崖,慢慢的、慢慢地离开他的视线,离开他不可一世的世界。
第一章
“不——”仿佛用尽所有力气般的声嘶力竭,宇文逆天自可怕的噩梦中清醒,瞪大一双布满血丝的利眸,望着眼前熟悉的摆设、明亮的房间,却扫不走藏在心底的可怕噩梦,止不住停不了的战栗。
是梦吗?是梦!
他不知道,他分不清楚梦与现实的界线在哪里,他不知道。
慌乱地安抚自己的情绪,然而眼角余光却让他看见了床榻边的衣衫,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拿起那件衣衫。
顼卿的?这是顼卿的衣衫!
额上的冷汗不断地滑落,他连忙掀开身上的被子,仅着一件单衣便往门外走去,一出房门却立刻让人拦了下来。
“爹、大哥!”
“你不在里头歇着,出来做什么?”宇文游不悦地吼着。
“我要去找顼卿。”他一手挥开他,一个箭步直往前冲去。
他非常的不安,这辈子还不曾像现在这般控制不了自己的心绪,控制不了心中紊乱的悸动。
他要去找顼卿,他要确定他还活得好好的。
“他已经死了,你还找他做什么?”宇文透抢在他面前拦住他。
“胡说!”他想也没想的反驳。
“他已经掉下山崖死了!”
“掉下山崖不一定会死,况且下头还有许多树木,说不定他勾在树梢上了,说不定他……”他说着安抚不了自己的谎言,企图欺瞒自己剧烈跳动的心,双眼无神地游移着,却找不到他最想见的那个人。
“逆天,你清醒一点,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宇文透擒住他的肩,望着已经与自个儿一般高的弟弟,用力摇晃着他的肩头,想要把他摇醒。
“我很清醒!我很清醒!滚,你滚开,不要管我,我要去找他!”
宇文逆天暴喝一声,突如其来的一记极具威力的巴掌袭上他的脸颊,令他往后踉跄地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子。
“你瞧瞧自个儿是什么德行,也不想想你给我捅了什么篓子,你以为你真的可以逆天吗?你以为你真可以改变这个世道吗?我真是把你给宠得无法无天了,才让你大胆地犯下这罪事。倘若邵尚书怪罪下来,你可知道咱们宇文一家都得陪着你下葬!”
宇文游怒不可遏,紧握着发麻的手,心痛自己最疼爱的儿子竟会变得如此失魂落魄,尤其是为了一个男人……真是让他痛心。
“我不管,我要去找他,我就是要去找他,即使要赔上我这条命,我也不在乎!”宇文逆天像是着魔般怒瞪着宇文透。
“逆天,你找不到他的,他已经埋葬了,就葬在山洞边。”宇文透思忖了一会儿,总算咬牙将事实告诉他。“你已经昏睡了三天,这其间邵尚书已派人找到了邵顼卿的尸体,将他葬在山洞边,你就算去了,也看不到他,只看得见他的坟,这样你也要去看吗?”
宇文逆天怔愣地注视着他,妖诡的眸子里是死灰般的木然。
死了?他真的死?
不可能的,他还那么年轻、甚至还没行成年礼,还没上京赶考……
“我不信,我要去见他的坟!”半晌,他咬牙切齿地道,怒红的冷鸷眸子里淌出令人心惊的泪光,沿着他坚毅的脸庞滑出一道令人胆战的泪痕,再悄然渗进他单薄的衣衫。
“你仍是要见他?”宇文游惊诧地瞪视着他。
他这个被他宠上天、视人为无物的儿子居然为了一个男人落泪?!他原是要让他去读点书,抹去武人心性的,怎会让他变成这个样子?
“若不是我亲眼所见,我绝不相信!”他压抑不了心中失落的悲伤,仿佛要将他拉进地狱似的痛楚,令他不知所措,就连眼前的路瞧来也显得虚无。
“罢了,透儿,你带他去瞧,好让他死心。”宇文游叹了一口气,脱下身上的外挂披在他肩上,见他为情所伤的悲恻,身为人父的他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宇文逆天不发一语,任由宇文透拉着他往后山走去。
稍顷,便可清楚见到山洞的位置,然而头一个映入他眼里的是插在两旁迎风摇曳的幡旗,刺眼的白色杀入他的眸、刺痛了他的眼。揪疼了他的心,仿佛在刹那间夺去他的呼吸,令他走起路来倍感艰辛。
不可能的,不可能!
“就在前头。”宇文透在山洞前停下脚步,回头睇着他苍白的脸,不由得为他心疼。他如此意气风发的弟弟,怎能忍受自己变得如此狼狈?
他发未梳,散乱在身后,衣衫不整,穿着单衣披着外褂,下巴布满了胡髯,更显得落拓失意。他仿若天之骄子的弟弟,竟会变成这般教人心疼的落魄模样!
宇文逆天移动着仿若千斤重的脚步,两眼无神地瞄向触目惊心的坟头,还有那随风摇曳、令他烦躁的白色幡旗。
他忽地跪在坟头,望着碑石上刻着“邵预卿”三个大字,心脏不断地撞击着胸口,冷凝了血液,他只感到眼前一片昏暗,难忍椎人灵魂的刺痛。
“怎么会这样——”
他如野兽般发出教人哀恸的悲鸣,低沉沙哑地喃着,用双手捂住眼,掩住淌出的泪水。
他抓住他了,他明明已经抓住他了,为何还会让他坠落断崖?
他明明抓住了他的袖角,尽管只是那么一瞬间,他仍是记得手中的触感,还记得那温热的气息;他不敢相信这个世界如此广袤,他竟然再也见不到他,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气息,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他怎会抓不住他?
天啊,他跨越了阴阳的交界,走进他触摸不到的世界,他们所订下的鸳鸯契,他要如何履行?
他为什么不握住他的手?为什么不握住他的手?
“我不信!”
宇文逆天突地抬头,双手紧握成拳击向坟前的黄土,毁天灭地地激迸出慑人的巨响,天地仿佛亦为之动摇。
“逆天,你不要这样!”宇文透连忙擒住他。
“我恨!我恨!我偏就是要逆天,我就不信老天能奈我何!”他发了疯似的甩开他,浑身散发出肃杀之气。“我改变不了世道,我可以改变我的命运,我可以选择我的去留!”
鸳鸯不独活,既然顼卿已然不在了,他也不想苟活在这世间!
他运足了掌劲往身上几个大穴拍下,一连三掌。
宇文透连忙自他背后抱住他,制止他自残的举动,然而他方才拍下的数掌却已让他呕出一大口血,神志虚无缥缈地飞掠前世今生,想要追寻那抹令他生死相许的身影……
“逆天!”
***
“啊”
在梦的边缘,宇文逆天穿透了遥远的时空回到现实之中。
他不断地喘息着,赤裸的结实胸膛不断地剧烈起伏,几欲忍不住那压迫胸膛的窒闷,任由冷汗沿着背脊滑落。
已经过了十年了,他仍然无法从那蚀魄断魂的痛楚中恢复。他忘不了他,始终忘不了。
那时候倘若不是大哥护住他的心脉,只怕他真是已赴阴曹和顼卿履行鸳鸯契了。
没有死过,他不知道是否有神鬼,是否有魂魄,更不知道走入黄泉是否能找到顼卿的身影,但是他现下活着却不一定会比较好,只因他仍是夜夜受无情的噩梦所折磨,时时告知他所犯下的错,让他明白这世间并非如他所想的那么简单,并不是他想拥有什么便可以拥有。
顼卿始终不再回来了,他已经永远地离开他身边了。
他再神通广大,也找不出当年到底是谁泄露了他和顼卿之间的事,更不知道到底是谁到尚书府通报了这件事的。
但即使查到了又如何?
沧海桑田,人事已非。
宇文逆天无神的寒眸直视着眼前的黑暗,失焦的眼眸见到的不是这房内的摆设,而是十年前的记忆,是十年前的绚丽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