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永远不会爱他,他永远不会响应他几乎溢出胸口的热情,他永远不会懂得他的这一份爱,他不会了解他遏抑得多么辛苦。
习惯了掠夺的兽类,要他放弃狩猎,那会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然而为了他,他却不得不放弃。倘若那是他想要的幸福,那么尽管那才是他要的幸福,他亦不忍心破坏。
他宁可一个人痛苦,他宁可看着他笑着离开,也不愿意强将他留在身旁,并剥夺了他摄魂的笑。
倘若真爱那个人,便得成全他,尤其当他的心不在自己的身上时,强求亦是毫无意义。他明白,他全都明白,可为何他是如此地孤独?
他的身旁围绕着真心待他的朋友、只求贪欢的伴侣、狡猾求利的商场战友,还有杰拉多家族底下可以指挥的万人特殊部队。可以待在他身旁的人至少上万,可是他却快乐不起来;反倒在愈是喧哗的地方,他愈可以感觉到独自一人的可怖和孤独。
他被寂寞折磨得快要疯了!
或许被爱会来得幸福一点,可他偏又不愿这么做。兵悰是他此生唯一的依恋,是最初的眷恋,亦会是最后的思念。
他依然可以翻滚在其它男人的床上,但是他不会再爱了,除非是第二个兵悰;可找到一个替代品又如何?他要的不是替代品!
再不然,除非他可以找到一个比兵悰还要令他眷恋的男人。
有点困难,因为上帝不会允许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的嗜杀者拥有遥不可及的梦想。为何要称为梦想?八成是因为那终究只是一个梦,只能在梦里铺设剧情,现实之中是不会出现的。
“该死!”迎着刺骨的寒风,朱里安突地咒了一声。
他仰起犹如石膏像般俊美无俦的脸,墨绿色的瞳眸里印着片片此时不该出现的雪花,心情更是沉到谷底。
老天可真是眷顾他,居然下起雪来了!
威尼斯鲜少下雪,而他在阔别五年后再次拜访这个城市,却下起了多年未曾降临在这座城市的雪。是老天在讽刺他吗?讥笑他居然成了一个禁不起情爱折磨的废物?
朱里安仰望着天际,冷冷地笑着,自嘲的笑声随着喉结的颤动逸出了口,悲怆而哀戚。
雪花慢慢地从天而降,有点像是漫天飞舞的棉絮,轻轻柔柔地在半空中旋舞,再缓缓地降落在朱里安纯羊毛的大衣上头,融进了柔软的毛草里,结束其短暂的一生;而他动也不动,只是凝睇着眼前的大运河,看着运河中的船只纷纷滑到岸边,每一个人皆仰头看着难得的奇景。
很冷,但是他却不想移动双腿,只是一直站在这里,默哀那段逝去的恋情。
想要让冰冷的感觉彻底融进体内,想藉此阻遏倾巢而出的思念;倘若不这么做,他怕自个儿会立即冲到马可波罗机场,搭机前往台湾……
不,他不是那么放不下的人,他知道,时间终究会磨灭这一切,只是……时间还未久得足以让他忘了他。
再给他一点时间,若能再给他一点时间,他知道自己一定做得到。
可是,他偏又卑微地希望那个人会回头……
一个来自西西里,拥有至高无上权势的霸主,一个席卷时尚服装界的帝王,却在里奥托桥上,脆弱得不像是昔日意气风发、放荡不羁的狂人。
他一直拥有他人无法想象的势力,身处在弱肉强食的世界之中,他总以为自己是矗立在世界顶端的王者。
孰知,他竟是如此地脆弱,脆弱得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然更可恨的是,他居然控制不住自己!
“可恶!”
他愤恨地将手中的白兰地往桥底下摔去,想要藉由这一个动作,宣泄几乎把他淹没的思念……
***
“搞什么鬼!?”桥底突地传来一声怒骂。
朱里安低下头去,适巧见到一艘由桥底下滑出的贡多拉,贡多拉上头正站着一只姿态俊美的野兽,对着他咆哮大骂。
他有点失神,只因这样的模式,有点像当年他与兵悰相遇时的情境。
不同的是,兵悰不会如此地热情,更不会开口斥骂着,而他……
见朱里安不搭理,站在贡多拉上头的男子瞪大一双蓝绿色眸子,转头对着后头的船夫说了几句话,便见贡多拉停靠在岸边;他一站上岸,便直往桥上飞奔,没几步便冲到朱里安的面前。
“我认为你欠我一个道歉!”他几乎是用吼的。
朱里安瞇起魅眸睇着眼前一头刺眼金发的男子。
他半长的及肩发丝被风吹得有点凌乱,有几绺不安分的发丝扫过他一双带有魔性的蓝绿色眼眸……有剎那的失神,他几乎以为自己看见天使了。
“你是哑巴还是聋子?”
见朱里安不响应,他的语气更森冷了,双手交叉在胸前,一副打算与他理论到底的模样。
“你很美。”这是他唯一脱口而出的字句,简单又贴切。
他喜欢漂亮的东西,自然也包括人,眼前的男子虽不如兵悰那般教他动情,但却是他挺欣赏的那一型,称赞他是应该的;对于赞美他人,他向来是不吝啬的,这甚至是他的基本礼仪。
男子微愣一会儿,又立即响应:“谢谢。”
废话,他的俊美用不着别人来跟他说,他自己也很明白,毕竟镜子是骗不了人的,对不对?
从镜子里,他可以很轻易地发现自己异于常人的美。
不过……他是不是有点答非所问?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朱里安的双眼不住地打量着他。
他身着深灰、浅灰条纹交错的高级皮质风衣和同系列的皮裤,倘若他没记错的话,这套服装曾在去年的冬装发表会上展示过,而里头蓝绿色的绒毛衬衫也是那一期展览的。
想不到这一套衣服搭在一起,还挺亮眼的,穿在他身上,更能显示出他颀长的身形。而脚下的皮靴是双纹压制的小牛皮靴,亦是他去年的新尝试。看来,他是他的忠实顾客。
“我的名字?”男子戒慎地睐着他,一双蓝绿色如亚德里亚海的眸子闪过一丝光痕,仿似登时明白了。
啐,过分的美丽真是一种罪过。
他从没想过要如此招惹他人的心,更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够跨越性别的障碍,得到男人和女人的青睐……
唉,可惜的是,他终究是要伤他的心,只因他不爱男人,所以只能对他说抱歉。
不对,他还没有向他道歉,他还欠他一个道歉!
“我对你很有兴趣。”朱里安毫不避讳地道。
他确实对他有着相当浓厚的兴趣,不过不只是为了想和他一夜风流,而是因为他的骨架很迷人,倘若走在伸展台上,会是聚光灯的焦点。
“很可惜的是,我对你并没有兴趣,而且我要跟你讨一个道歉!”男子毫不领情地道。
“道歉?”为了什么事?
“你该不会忘了自己刚才自桥上丢了一个玻璃瓶到桥下吧?”他翻了翻白眼,简直难以置信。
“哦,是那件事……我很抱歉,我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会有贡多拉自桥底下滑出来。”对于此事,他是由衷地感到抱歉,还好他丢得不是很准,要不然若是伤了他的脸,他会很自责的。
“你这样做很危险,何况尽管桥底下没有任何船只划动,你也不该把这种东西丢下渠道,这样子不但会造成环境污染,甚至还会造成划行上的危险,你知道吗?”他实在不想在雪中和他长篇大论地说教,可他真的有点恼了。“观光客也得要有点基本常识好吗?”
威尼斯是个水都,光是水道便有上百条,倘若每一个观光客都如他这般恶行恶状,有一天这些水道会全被垃圾给掩埋的。
啐,他今天真是有够倒霉,原本打算到外头晃晃透透气,哪知道不但遇上来到威尼斯后的第一场雪,还差点被酒瓶砸中。
天外飞来横祸,八成就是像这个样子,还好他运势正旺,饶是妖魔鬼怪也伤不了他。
“我不是观光客。”朱里安颇认同他的论调,且有点意外他竟然如此重视环保;不过他不是观光客,而威尼斯也不是他第一次造访的城市。
“我不曾在威尼斯见过你。”答案是──他铁定是观光客。
威尼斯很小,真的很小,由北到南走一趟,大概只需要花个三十分钟。而这般大小的地方,居民几乎都是小孩和退休的老人;如果见得到年轻人,若不是观光客,便是某些私人俱乐部的会员,趁着观光热退烧的时候,拨空到此一游。这全都是一些有钱人糜烂的生活方式。
“我来自米兰,不过我在这里有置产。”五年前他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在这里亦有属于他的私产,如此论来,他应该不算观光客吧。
该死,他又让他想起兵悰了,只因他在这里的豪宅是为了兵悰而买的,而今里头大概还摆放着一些属于兵悰的东西吧。
他想把那些东西丢弃,却又感到不舍,而且每年还会傻气地放上一堆特地为兵悰设计的衣服。
不想这些了,他终究得将那些可怕的记忆忘掉,好好地看看他的四周……比如说他眼前的美男子。
不过,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意大利人,可那张俊秀得灵气逼人的容颜,却又让人猜不出他的国籍。
然而他既以身为威尼斯人为傲,便表示他是住在岛上的,而待在岛上的年轻人通常只从事某种特殊服务业……所以即使他不告诉他名字,他一样有办法可以找得到他。
“那你一样是个观光客。”在他的眼里,除非是在威尼斯定居,否则他全都视为观光客。
“无所谓。”他没有兴趣在这里讨论着无聊的问题。“我只想知道你的名字。”
“你并不是我的朋友,我想我没有必要告诉你我的名字。”告诉他名字,好让他彻底地纠缠他吗?他又不是傻子。
这一阵子光是要逃开那群男人的纠缠,便已经够他疲惫不堪了,倘若再加上他一个,只怕他会因为疲惫过度而肾衰竭。
哼,只有这些一出生便拥有大好家世的少东,才会老是搞些古怪的玩意儿,把人当成物品交易,甚至竞标喊价。
真是够了,他发觉自己真是够倒霉的了,如果他够聪明的话,最好在这时候打住,不再深入,以便不再与他产生纠葛。
“我想成为你的朋友,我的名字是朱里安?杰……”
“我不想成为你的朋友,再见。”
男子转身离去,压根儿不管身后的朱里安作何感想。
不过……这个名字好熟啊,到底在哪里听过?男子思忖了会儿,在空白的脑袋里捉不到半点的记忆,索性加快步伐离去,以避开背后那道灼热的视线。
朱里安睇着他快步离去的背影,唇角缓缓地勾出踏上威尼斯之后的第一道笑痕。
或许是老天怜悯他吧,不忍他继续承受孤独的煎熬,随即又为他送上了一个可以让他转移注意力的男子。
第二章
海上城市威尼斯,自古以来便承载着意大利的灿烂和辉煜。九世纪时,它强大的海军舰队已遍及整个地中海区域;而至十三世纪,亦领导并发动第四次十字军东征;十五世纪时,威尼斯已然成为亚德里亚海的统治者。
然而过度的繁华带来的却是荒淫和堕落,人们在物质生活毫无匮乏之余,心灵上便开始松懈,于是寻欢作乐便成了威尼斯人的另一个生活目的。
为了解决人们的需求,使人们可以放纵寻欢,快乐地享受生活,于是打破传统社会规范,造成了CASINI的全盛时期。
即使经过了全盛的共和时期,威尼斯开始衰微,直到现今一片静寂约二十一世纪,CASINI依旧存在,寻欢方式更是不胜枚举,慢慢的,CASINI成了上流社会的秘密纵观地。
如今威尼斯最负盛名、占地最广、人脉最多的CASINI,是位在大运河畔的豪宅EDEN。
夜色笼罩着EDEN,使得这座聚集世间繁华的宅邸更显奢靡颓废,在这里,人们可以恣情释放人性的贪婪与荒淫。
搭着贡多拉自大运河来到豪宅前,自正面瞧,豪宅的大门上头交织着双色的大理石饰带,之上还有金饰簇叶和神话中的神兽;而自豪宅的尖塔和与优雅的花饰窗格,可以清楚地看出拜占庭风格。走入里头,微暗的室内弥漫着颓废的氛园,和天花板上的璀璨雕饰形成强烈的对比。
走过戒备森严的前厅和穿廊,便来到后头的庭院。庭院的后头是一幢幢独立的别馆,供人休憩过夜的房间约有百间,而宴会大厅更有数座,在不同的场合,开始不同的惊喜。
唯有会员才能进入EDEN,只要戴上面贝,数个大厅皆任人来去自如。每一个会员可以自由选择今天晚上的节目,不论是华丽的赌场,抑或以金钱堆积起的放纵大厅;到这里的男男女女,不管需要的是男人或女人为伴,皆可全然地放纵,用不着担忧异样的眼光与俗世的教条,或者是宗教的教义,而且只要一离开这里,便没有人会知道曾有这么一个人光临过这个地方。
在EDEN里头,拥有绝对的隐私权,但却不是绝对的封闭。
此时,在圣诞节之后显得萧条的威尼斯,正有大批的饕客涌入EDEN。
富丽堂里的大厅里头,服务公关皆是精挑细选的俊男美女,步伐优雅且慵懒地来回穿梭在大厅和二、三楼的精致包厢。
“里欧,你刚才到哪里去了?男爵夫人已经等你一个钟头了。”
“还不是为了甩掉那个该死的西西里岛杂碎!”仍躲在金银双线交织而成的窗帘后的人儿不禁沉声抱怨着。昏黄暧昧的灯光令人看不清他的脸,只能静静地聆听他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
“你是说弗多鲁?”手上正把玩着水晶玻璃杯的多纳不怀好意地笑着。“你何不干脆顺了他的意?如此一来,你便可以得到意想不到的权势。”
“不好意思,我无法服侍男人。”里欧啐了一口,迷人的笑里隐藏着一丝不难发现的轻蔑和傲气。“更何况,依我现今的声势,也用不着依附在他的身边,随便一个贵族夫人便可以带给我更庞大的权势。”
里欧自窗帘后头走了出来,轻拂着金色的半长发,蓝绿色的妖诡眸子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慑人,绝美的五官因微扬的笑痕变得勾魂,让人移不开眼。
“是,你是EDEN评价最高的公关,不过亦是最难亲近的一个。”多纳挑了挑眉凝睇着他可恶的笑脸,却又不得不对他屈服。
票选成为EDEN里头公关的第一把交椅,里欧靠的不是一张教人叹为观止的俊脸,更因为他浑身散发着令人情难自禁、迫不及待地想要将他占为己有的魔力。他的俊美会令神父拋弃上帝成为他身边的奴隶,更会令英国贵族夫人甘愿成为他床上的爱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