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不是问题,我提出要分割航运使用的方法,自然是有足够的船只可供利用,要不我同各位说了那么多,岂不都是白搭?”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没办法把双眼定在桌上的契约上,总是不自觉地会让他身旁那一双炽热的眼眸吸引住……
虽然她没说出口,可他总感觉的到她的鄙视,然现下她的眼眸却狠狠地盯在他的身上,仿佛正仔细地聆听他的解说,瞧得他有些不自然。
“既然尉迟府的大当家都这么说了,咱们又能说什么?就试试吧!”鸿业的大当家做出结论。“反正现下正值盛暑,航运通顺得很,只要有船的话,什么问题都没有,运再多的木材来,都不成问题。”
“那便先在此谢过各位,不知各位是否有雅兴听首曲子,让我要船家到湖中的画舫找歌妓助兴?”别开她炽热的目光,他轻勾起笑漠视她的存在。
“何必?船上不就有个闭月羞花的丫环,哪里还需要歌妓助兴?”鸿图的掌柜笑着,一双眼直盯在蔺纚衣的身上。“不过,大当家可真是艳福不浅,府内的丫环个个颇有姿色,而这一位更是上等之姿,以一位丫环而言,她的乖巧柔顺皆是上上之选,就算是要当妾……也不成问题。”
语落,众人哗然,尉迟方勍的黑眸更深沉了,反倒是蔺纚衣仿若是没听到似的,水眸连眨也没眨地盯在契约上。
“男人需要三妻四妾也是天经地义,依大当家的家财万贯,想要同皇上一般设个后宫也不成问题,但总得要给每一位姑娘家负责才成,不是吗?要不这城内的姑娘,都快要用泪水把京城掩没了。”
众人又是一阵哗然,蔺纚衣睇向笑得正开怀的男人,再侧眼睬着一脸阴郁却又不便开口的尉迟方勍。
原来那些传言并不只是传言,反倒是事实。
倘若只是传言的话,他为何不反驳?
唉!她是没把他想得多恶劣,只是真的没想到她在府中所看的不过是冰山一角,在她尚未踏进尉迟府之前,还有更多惨无人道的事发生。
而眼前这些男人也真是太不像样了,说起话来不只是在暗嘲尉迟方勍,更是在嘲笑那些姑娘!姑且不论那些姑娘到底是抱着何种心思接近他的,但一个姑娘家的清白,岂是可以让人随意批评的?
“要当我的妾,自然在身份上也得要有几分背景,再不也该有几分姿色才成。”他冷笑着。“但城北王家的千金虽有背景,脸蛋也不差,只可惜我看不对眼,得罪了王家也在所不惜地将她赶出尉迟府。”
哼!他们现下是吃不到葡萄,反倒是把事怪到他这个吃不完葡萄的人身上?他还等着有人为他分忧解劳呢!
倏地,感觉到身侧益发刺眼的目光,他不由得斜睨一眼,果然如他所料,是她的目光……现下除了鄙夷,似乎还多了一份唾弃的意味,她似乎忘了自己不过是个奴婢罢了,居然拿这种目光瞧着她的主子。
“也唯有你做得到这种事,你就不知道王家千金出阁到城外时,为了你的薄情掉了多少眼泪。”鸿业的大当家说得极为惋惜。
“还有城北的屠千金……”
蔺纚衣挑高眉头,适时地为众人斟上茶水,打从心底唾弃这一群泯灭人性的男人。这些男人说得满口惋惜,可她再怎么笨也听得出来,他们根本是在惋惜自个儿没这艳福,根本不是在怪尉迟方勍赶走对方……
真不知道那些千金小姐们到底是为何要这般作贱自己?若要权势、钱财,她们自个儿不就有了?何苦要进尉迟府甘愿当他的下人,在接受他的糟蹋之后狼狈地被赶出府外呢?
太没道理了!她真的不明白他到底有什么样的魔力?居然可以迷得城内一干女子自愿献上清白……清白耶,一个姑娘家最重要的不就是清白了,她们居然可以连清白都不顾,难不成正如爱贵妃所说的,皆是一个情字所害?
喜欢他?
她眯细了水眸,很努力地盯着他的侧脸。他瞧起来是挺人模人样的,五官也很好看,精美的衣衫穿在他的身上更显得他的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可他却是个坏到骨子里的下三滥,专欺她这个无人依靠的小奴婢。
但那些姑娘们都好像不知道他的真面目似的,前仆后继地跳进尉迟府里再悲惨地被一脚踹开!
难道真如爱贵妃所说,一旦染上情字,怕是要玉石俱焚也义无反顾?
她不懂啊……她无法懂得用清白换取情字到底是怎样的感情?更不懂爱贵妃曲意承欢,为的倘若不是荣华富贵,又会是什么?
唉!不管是什么,倘若是她,她是临死也不从的。
她可要善待自己,才不让自个儿有机会让这些男人拿她评头论足。
对于他……唉!男人就是男人,天下乌鸦一般黑,至少她还没见过白的。
“不过,你尉迟府就你和你那体弱多病的弟弟,如果你不赶紧迎娶正妻,至少也要先纳几位较上眼的妾,好替你人丁单薄的尉迟府多增添些人,不然如何对得起你在天之灵的爹娘?”
“所言甚是。”他倒不是不懂这事儿,可却没心思。
他可受不了那些愚蠢又吵嘈的女人,天天对着他要财也要钱来着,倘若可以不用传宗接代的话,他倒觉得一个人轻松多了。
不过……他身旁有个较特殊的女人,不但不笨,还挺安静的,虽甚少发出声音,但他总是会不自觉地多睇她两眼,虽说她不过是佯装的柔顺,但却也比那些贪婪又虚伪的女人好上太多了!
啐!他拿她们同她做什么比较?
女人不都是一个样?
第五章
“大少爷,你所安排的航运会和每年的岁贡撞期的。”
“岁贡?”坐在马车一隅的尉迟方勍挑起浓眉睐着她。“你知道什么东西,现下可是盛暑,哪有什么岁贡?”
自上棠木舫到回程,她始终不发一语,却突地无故发出古怪的意见,难不成她是打算要教他如何做生意来着?
“奴婢未出宫之前便听及贵妃娘娘提起今年的中秋,南蛮一带会遣使入贡。”方才在棠木舫上时,她聚精会神地审视着他所编排的流程,思忖着到底要不要告诉他今年中秋岁贡之事。怕她说了,他会嫌她多事,可若是不说的话,又怕他哪日知道了,八成会骂她一顿。
她不怕骂,也不怕他赶她走,但若是因为这个理由被赶走,她可受不了!
反正该说的她都说了,倘若他真不信的话,她也没法子,是不?
“真有此事?”他挑起眉,不完全相信。
“奴婢是这么记得的。”她记得爱贵妃很期待南海的明珠,总是说皇上到时候会赏她一颗,天天都在她耳边提这件事,她当然记得。
“待我查明后再说。”
她说得煞有其事,他却不予采信。
蔺纚衣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奴婢罢了,她真以为她随便说两句,他便会耳根子软地相信?他带她一道上棠木舫,是他习惯有人伺候他,可不是因为他特别属意她,她可千万别自抬身价,反逼他不得不把她赶出府。
原本以为带着她一道出府,便可以杜绝那干人的无聊讥讽,孰知她这贱婢在那当头,却连吭都吭不一声,任他这个主子遭人欺负!
她根本就不是个温驯的丫环,偏是在他跟前假装柔顺,让他猜不出她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请少爷要记得查明。”她不忘多嘱咐一句。
瞧,她这个奴婢当得多么称职,他摆明了不信,她还得要苦口婆心地劝他三思,想想自个儿也真是多事。
“这事儿,我还得听你的吗?”他的眼眸一瞟,见她居然把目光看向马车外的风景,仿似压根儿不在意他……话是她在同他说的,不是吗?她好歹也该要瞧他一眼,“不过是个女人罢了,管得着男人的事?”
蔺纚衣突地收回目光,缓缓地放在他身上,柳眉不悦地拧起。
这男人……看来她真的是太多事了,明明是不关她的事,她何苦管他的航运如何?早知道她什么都别开口,省得他拿话激她。
怎么,女人就不是人了?女人难道就不能给他一点建议吗?
他最好都别听,到时候要是航道全让南蛮的使臣占去的话,她非要大声地嘲笑他一番不可,不过那也得要她等的到中秋才成,说不定她哪时候气不过,不小心同他对上,让他赶出府了。
即使真让他赶出去,她也不会觉得意外,毕竟像他这么刚愎自用又不接受别人意见的主子,会恼羞成怒也是自然,况且他又擅用私权欺凌一干丫环而后赶出府,此等下流行径……在他府里干活,她都觉得蒙羞,现下就希望他能够找个合理又不伤她的藉口把她赶出府,好让她领完饷银就可以甭再看他脸色工作。
“怎么,我说错了?”瞧她的脸色微变,他不怒反笑。
不知为何,见她那虚应的虚伪模样,他就有气!原本以为她同一般女子不同,可她却表现得像是一个中规中矩的丫环,徒扰得他一肚子气。
气啥?谁知道是气啥?反正就是火大!
“奴婢……不敢。”她暗咬牙忍住气。“大少爷说的是,奴婢不过是个孤陋寡闻的女子,岂敢在大少爷面前班门弄斧?还请大少爷息怒。”
天底下就属他这种男人最差劲,不但自认为自己家财万贯便欺凌别人家的千金,甚至还得看对方的身家背景,才决定适不适合当他的妾,这是什么道理?要三妻四妾还这么天经地义?欺负人也不是这样吧!
虽说男人三妻四妾,似乎真的挺天经地义的,可她就受不了这种事,要她学爱贵妃那般千等、万等,为君笑、为君愁,万般神态只为了一个男人,夜夜含泪等待皇上的宠幸……如果是她,八成先赏自个儿白绫三尺自我了断算了。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唉!这种事,上自天子下至凡夫俗子都是那么想,倘若要她依靠这样的男人,她还是靠自己就好。
尉迟方勍见她脸色卑微,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她不是快要动怒了吗?怎么却又……为何他会摸不透她的性子?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女人罢了,他又怎么会如此地在乎她的一举一动?
***
“蔺纚衣、蔺纚衣──”
远远地听到尉迟方勍的吼叫声,原本正待在桦木林里的蔺纚衣假装没听见马上拔腿就跑,她穿过人工湖泊上的小桥,越过亭子,直往后院的西方跑。
笑话!此时不逃更待何时?虐待下人也不能这么勤的,不是吗?
在后宫伺候爱贵妃时,便常听见其他宫女们谈及其他嫔妃凌虐宫女的手段,其手段之残忍总教她们昨舌,但……若要同她现下的主子多加比较的话,那可是差了一大截。
自从同他一道外出之后,他总是要拉着她往外跑,硬是要她伺候着他……伺候他自然不是问题,况且若是同他一道出府,便可以省去很多差事不用做,对她而言这当然是好消息,可最大的问题则是出在他身上。
他带着她,若是当中无女眷,便要她充当卖笑的歌妓,直到真有歌妓助兴为止,接着就立即把她赶到房间外头,不给她喝茶便罢,居然也不给她吃的,还要她看着他风流快活……要她怎么受得了?
尉迟方勍要她看他花天酒地又不给她吃喝,虐待人也不能用这种办法!
她宁可待在府里,尽管府里有忙不完的工作也不打紧,她宁可在府里忙到死,也不想再看他们这些男人在外头左拥右抱地风流快活。
她看不惯他那模样,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讨厌就是讨厌,根本不需要原因。
一想到世间女子都得要忍受自个儿的夫君寻花问柳,她就忍不住要抱怨老天的不公!倘若是女子养面首的话,肯定会被人评为不守妇道的女人,但若是男人养了一大票的妾,却不见任何人说是伤风败俗……
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哼!她这个主子老说他受不了城内千金的纠缠,然而却老爱到花柳之地和商贾谈生意,啐!话都是他说的,矛盾透了他却不以为然。
她现下一见到他就讨厌,更不想伺候他出府了,如果他欲以此为由赶她走,她可是等着呢!
管他把喉咙叫破,她也不想理睬他。
不过……这后院西侧,她似乎是没来过……
这儿也有人工湖泊,甚至还飘送着浓郁的花香味,让她整个人都舒畅了起来。
看来这里似乎很不错,有凉亭,亦有假山流水,看起来与东侧不尽相同,却多了一份恬淡的静谧感,让她直想要在这里多待一会儿,不过这地方似乎是太显眼了一些,倘若不往里头走的话,就怕待会儿让尉迟方勍逮着了可就不好了。
她往更西侧走,没两步就瞧见了院落。
西侧也有院落?她正疑惑着,却突地让身后的声响吓得寒毛直起。
“你是谁?”
她是谁?这嗓音不是她主子的声音吗?可怎么会问这蠢问题?别告诉她,他认不出她的背影。
蔺纚衣缓缓转过身来,决定同他决一死战,再也不要忍气吞声地任他欺骂了,管他到是要怎么处置她都无所谓。
不过……他是谁啊?
蔺纚衣眨了眨晶亮的水眸盯着眼前身着华服的男子,他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她不由地替他担忧,怕这风会把他吹倒了。
“你是府里新来的丫环?”尉迟再勖问道,缓缓地勾唇轻笑。
蔺纚衣瞬时明白,欠身道:“奴婢给二少爷请安。”瞧他这一身打扮,他不用开口她便猜得到他定是少在府里出现的二少爷。
也难怪他甚少在前院出现,看他这脸色,她是多怕他会在她眼前倒下,说真的,如果他真的倒了,她肯定扶不起来!对了,这里怎么不见半个丫环?
“丫环是不能进西风苑的,难道大哥没同你说起?”尉迟再勖很意外见到她。
“奴婢不知道。”有这规定吗?她是知道尉迟府有两个少爷,可她却一直不知道二少爷到底是在这偌大宅邸里的何方?不能怪她啊,她光是一个大少爷就快要把她折腾死了,哪里还有闲工夫去想二少爷?
何况她是大少爷的贴身丫环,她只需要知道大少爷的事即可,哪里管得着二少爷?她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丫环罢了,又不是管事,知道那么多事作啥?
“是吗?”他淡然地笑着。“那么……你到里头帮我磨墨吧!”
尉迟再勖走在前头,领着她走进宽广的西风苑,自偏厅走进了书房,在檀木案边坐下,他抬头瞅着仍站在门口的蔺纚衣一眼,不由地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