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蠢的女人通常只有当丫环的命,既然当了丫环便得要认清自己的本份,知晓自己入府到底得要干什么活?他要的是能干活的丫环,而不是自以为能够成为他的妾的蠢丫头。
希望他眼前的这一个女人还不算太蠢!
“那大少爷是要奴婢……”帮他擦吗?他该不会以为自己是皇帝吧?
倘若说他是这尉迟府里的暴君倒一点也不为过,不过……他终究只是一般百姓罢了,既无官位,他凭什么这么阔气地要求她为他擦脸?
“快点!连这么一点事都不会做吗?”他不耐烦地道。
蔺纚衣犹豫了半晌之后,随即轻摊开手巾,有点蓄意施重力道地往他脸上擦去,从宽高的额头往下拂到挺直的鼻梁,再擦上他那深邃的厉眸,转而向他的轮廓,继而来到他紧抿的唇……
“你把我的脸当成桌子在擦吗?”他冷声开口,黑眸直睐着她平板无绪的粉脸,微恼自个儿居然猜不透她的思绪。
“手劲太重了?”她明知故问。
不过,倘若他不出声的话,她倒还以为他是挺享受这种力道。
尉迟方勍睇着她装傻的脸,他蓦然勾笑,“顺便替我擦拭身子。”装傻吗?他倒要看看她这一个打自宫内出来的宫女、见过世面的宫女到底有多能干?
蔺纚衣不张声色地打量着他赤裸的上身,那仿若是刀凿似的完美体魄,让她微微地敛下眼,在水桶中轻揉着手巾拧干之后,不发一语地往他的胸膛抹去,没有半点犹豫,只是全然的尽责。
她明白她的身份,只要主子的命令别太过泯灭人性,她没有不尽责的道理!不过是擦身子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他现下是在吓她吗?以为她会羞怯吗?她可没那么不济事。
唉!不过话说回来,有此等不把下人当人看的主子,也难怪尉迟府一年到头都缺干活的下人。
尉迟方勍睐着她,见她面无表情,心里觉得有些意外,但没有显露在脸上,只是淡淡地开口道:“替我取件衣衫过来。”这个女人一点都不像是一般平常人家的姑娘,见到男人赤裸的上身压根儿不感羞怯,甚至还理所当然地为他擦拭身子!他该称赞她尽责听话,还是赞赏她的沉稳?
或者是该说,她早已经看尽了宫内的惊世骇俗,那一双阅人无数的眼眸才会显得如此平静无波?
但若是以一个丫环而言,她算是相当不错,对于先前的事不说不问也不提,只是柔顺地听从他的指示,也不回嘴或是佯装羞涩,很单纯地伺候他……或许留下她,确实是挺不错的选择。
“大少爷要哪个颜色的呢?”
蔺纚衣柔顺地打开紫檀衣柜,盯着琳琅满目的衣衫,她很难猜测他到底是要着哪一件衣衫,只是希望赶紧把他打发掉,好让她可以回去用膳。
她饿了!
蔺纚衣在宫内让人给养刁了,一天岂止只用三餐?至少也要四餐以上,要不然怎么满足得了她这薄薄的肚皮?
她才不管他到底是要整她还是刁难她,反正她会克尽职责地伺候他,只求他不要把邪念打到她身上便成。她不过是想要攒点银两罢了,她可没兴趣同那些居心叵测的女人争宠。
“浅藕色。”他恢复一贯的冷漠。
她是挺听话的,对他似乎亦无令他生厌的非分之想,照道理说,他应该是要开心的,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少了味,让他觉得有些无趣,但却又对她起了另一份兴趣──戏弄她的兴趣。
“今天的气候比前些日子冷了些,大少爷要加件半臂吗?”她取下了浅藕色的衣衫,随即又拉开了下头一层的柜子,取出了革带,又瞄了一眼旁边的半臂。
“不用了。”尉迟方勍斜倚在床柱边,有点意外她的贴心,却只是不动声色地睐着她往他走来,却见她停留在三步之外的距离,不禁让他有些狐疑地抬眼。“你不快点过来为我更衣?”
她停在那地方是什么意思?他会吃人吗?
蔺纚衣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地走近他,先替他套上中衣上绳结,再为他披上衣衫,束上革带,随即又退到三步以外。
别怪她要保持距离,天晓得他到底会不会觊觎她的美色?
她是不知道那位从他房里夺门面出的丫环到底是什么心思?可即使是她想要诱惑他,他也不该下流地毁人清白再驱逐房外……不管到底是不是他用权逼迫,或者他只是……说是屈就也成,他都不该毁了姑娘家的清白。
他的行径让她不耻之外,当然她也得要保护自己,总不能饷银没攒到就先赔上清白吧!那她岂不是亏大了?
“你现下是在躲我?”他观察她半晌之后做出结论。
不是错觉,绝对不是错觉,尽管她表现得像是一只温驯的羊,但他却可以从她的眸底读出鄙夷的味道……她是不说不问,但是不代表她不会在心底思忖着方才的事,不会在心底暗暗地咒骂他!
是了!这才是初见面时的她,倨傲而毫不掩饰的蔺纚衣。
“怎么会!大少爷多想了。”她笑容可掬地道,但笑意却未传达到眸底。
她哪是躲?真要躲的话,她现下便已经退到花厅去了,她现在才退到三步之外,勉勉强强只能说她是在闪他。
“是吗?过来为我绾发。”他将双手抱在胸前。
蔺纚衣睇了他一眼,轻柔地笑道:“大少爷到桌子这边来较方便吧!”笑话!他正坐在炕床上,若要她上炕床为他绾发,天晓得他到底会不会尽天时、地利、人和就把她吞了,好让她可怜得像是方才那个丫环般掩脸哭泣而去?
一刻前,方有血泪前车之鉴,她不会蠢到连跑都跑错了方向。
“我要你过来,你就得过来。”还说不是躲他?
她哪里像是羊了?根本是一只披了羊皮的狼,甚至是狐狸,老谋深算得很,压根儿把他当成了下三流之辈,要他怎么吞得下这口气?
他堂堂尉迟府的大少爷,竟被一个小小的丫环当成十恶不赦的登徒子?
这话若是传了出去,他岂不成了京城最大的笑话?
“奴婢知道了。”蔺纚衣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堆满了笑容,却是千般不愿地走到他的面前,纤手掬起他一把青丝,拿起月牙梳轻梳着。
至少正面迎敌,还能有一分逃命的胜算。是不?
倘若她的命运真是那么背,她又能如何?横竖在这男尊女卑的世故中,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可她是绝对不会哭的,更不会求他收留她……她蔺纚衣什么都没有,就只剩一身傲气,而这一份傲气是谁也抢不走的。
然而……时间过了很久,甚至已经为他绾好了发,却依旧不见他的暴行,令她好生意外,但也赶紧快步地退到三步之外,睇着他若有所思的黑眸。
难道是她想偏了?
可那事实才发生在眼前啊?她不敢说自己是个美人,可绝对比方才那位丫环美上几分,他没道理不欺负她的……难道他会是个正人君子,是她把事给想歪了?
“你还杵在那里做啥?还不快滚?”
“嗄?”她才在心里替他说好话,怎么他却摆起了一张脸?蔺纚衣睇了他一眼,即使心里不悦,她也没打算同他顶嘴,柔顺地欠了欠身,乖乖地离开。
罢了!像他这种一会儿怒、一会儿笑的人,她在宫中见多了,只好自个儿放聪明一点,省得下次又不小心惹恼了他。
饿了、饿了,她真的好饿,她要去膳房瞧瞧尉迟府的伙食会不会再像昨天晚膳那么差,谁管他到底是在想什么?
第三章
“你可以退下了。”
“是。”
蔺纚衣如逢大赦,尽管回话回得有些意兴阑珊,然她的双眼却是熠熠发亮。
太好了!她总算是可以休息了,尽管伙食挺差不合她的口味,尽管炕床很硬让她睡得不安稳,但是现下就算要她睡地上,她也不会有第二句话的。
天晓得她已经好久、好久没站得那么久了,总觉得这双腿已经不是自个儿的了,说是有些麻嘛……又好像有些疼,就是难受啦!难受得让她很想要直接坐在地上歇会儿,加上她伺候这蛮横的主子一整天,今几个天气又极好,让她热出一身汗,只想赶紧回房沐浴。
现下主子开口要她退下了,她当然得要脚底抹油,动作快一些,免得他到时候后悔,又想到什么凌虐她的手段。
然而,她巧移莲步都尚未跨出珠廉,身后又传来冷冷的嗓音。
“等等!你要去哪?”
尉迟方勍方脱下靴子,见她打算离开,不由得又开口。
这女人……原以为她是个极好的奴婢,可现下他倒觉得她都不称职,没个丫环风范,仿佛只是在虚应了事罢了。
“奴婢……”她还能去哪?不就是回去啰!“少爷不是要奴婢退下吗?”
天呀!她真的是又饿、又累、又渴、又流得满身汗,难受得快要吃人了,他能不能行行好,当是放她一马吧!
第一天上工,别太折磨她了。
“我是要你退到炕下,没要你离开这儿。”她不知道规矩吗?
“嗄?”要她留在这儿做什么?他该不会是意图染指她这大美人吧?“少爷,奴婢以为该是时候歇着了,奴婢也该回耳房了。”
“别说她不懂规矩,以往她伺候的主子,可是宫里的贵妃娘娘,然娘娘总是习惯要她退到帐外候着,从没要她在炕下等着!他不过是个身无官位的一介草民,居然这么会支使人,太没人性了!
“你怕什么?”难道他会吃人吗?
她以为他真是个辣手摧花的登徒子吗?她真以为他是打算要当皇上,在自个儿的后院中设个后宫吗?是那些恬不知耻的女人自个儿闯进他房里的,可不是他胁迫的……再者,不管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都不干她的事吧!
是个奴婢,就该像个奴婢的,是不?
“奴婢没怕什么。”她只是有点快要控制不了情绪罢了。
早膳是难吃到不行,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他偏要她同他一道用膳,害她食之无味,之后到了晚膳的时候,忙了一个下午,她也真饿了,想不到才到膳房扒个两口饭,他大少爷又在找她了!
他是把她当什么?以往在宫中当差也没忙到连顿饭都吃不成的,他大少爷可了不起,找到机会便拚命地支使她,现下又不让她回房,他到底是在算计她什么?别以为她真会从他,若真是逼急她,她可是再也戴不下脸上这张虚的假面具了,说不定连饷银都不要便连夜潜逃。
“没怕什么便待下。”想走?偏不让她走。
蔺纚衣把厌恶尽摆在脸上,她真以为他是瞎了看不见不成?
从没一个丫环敢像她这般对他……好样的!他非要撕下她险上那张可恶的假面具不可。
“可少爷……奴婢想要……”她紧咬着牙,努力地别动怒。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尤其身份更是矮了人家一大截,她能不认命吗?可认不认命是另外一回事,她现下累了,身为主子的他该要体恤下人的,不是吗?况且这个时候让她回房休息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如果他真的不放人,呜……她也不能、不敢拿他如何!
“如何?”他挑衅地笑道。
他还很想知道她能如何?瞧瞧她这一张假扮柔顺的俏颜底下是怎样的丰采,是否同他初见她第一眼时一般。
“奴婢累了,想要回房休息。”她豁出去了。
瞧他这模样,分明是同她扛上了,哼!他这个不知民间疾苦的大少爷,哪里会懂得她们这些下人是多么地辛劳?
她不过是攒些饷银罢了,他却非得要拿回等饷银般地虐凌她这个可怜的小奴婢,极尽所能地压榨她!呜……那些饷银说不定还买不了他一套衣衫,他何需这般惨无人道?
待人好些不成吗?别老是要毁了这些慕他盛名而来的千金清白不成吗?
他若是执意不改,总有一天他定会吃到苦头,这世间的因果循环可不是骗人的,总有一天会有人整治他……可现下……能不能麻烦要整治他的那个人赶紧出现?
她怕她会看不见那一幕,她怕尚未看到便含恨而死啊!
“休息?”他冷哼一声,极尽所能地嘲讽。“你都知晓要自称奴婢了,怎会忘了一个奴婢是没有权利同主子喊价的,主子说什么,你便做什么,这可是自古不变的主奴关系,打从宫中出来的你,不该不知道的,不是吗?”
了得!确实是了得,打他有记忆以来,她是头一个主动同他说要回房休息的丫环,不知怎地,他老觉得心头就是有那么一丁点的不舒服,或许他让一堆女子给哄久了,突地遇上一个不卖他面子的丫环,还真是有那么一点点不适应。
“奴婢知道……”知道归知道,做不做还是由她的,是不?
管他的!她忍,忍到他睡着之后再回房,就不信他能对她如何,如果他因此想要赶她走也无妨,领了饷银她就准备走人,再也不干这种累死人不偿命的工作了。
“知道便待着。”见她气得牙痒痒的却又故作温驯,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倒头便躺在炕床上头。
尉迟方勍要她留下不是没有原因的,至少让她守在他房里,可以预防一些闲杂人等摸黑闯进。
他倦了!厌倦了这等无聊的游戏,更不想在外头听见自个儿难以入耳的闲言闲语,解决之道便是彻底地阻止那些女人擅自闯进他房里,而她……在家丁不足、且家丁容易遭人收买的情况之下,她是最好的选择。
他就不信她会让人收买,更不认为她会擅离职守,这便是留下她的主因。
“能不能到外头花厅候着呢?”退到无路可退,至少也要让她稍稍保护自己一下吧!要不他睡到半夜来个恶狼扑羊,她这可怜的小羊岂不是要让他吃了?
“去吧!”
他的用意只是要她留下挡人,至于她到要待在哪个地方都成,只要她别离开东水楼即可。
“奴婢告退。”
听见他少有的人话,她连忙转身便跑,真的好怕他又后悔了。
有什么办法呢?一大早他赶着她走,不到晌午又开始找她,从那时开始,便是她今儿个一整天下来的恶梦,一堆忙都忙不完的事,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的活要她去做,仿佛为了要欺负她才故意找出来的活似的。
蔺纚衣在花厅的桃木椅坐下,她为自己倒上一杯茶润喉,稍缓喉咙的不舒适感,她一手撑着额,直想着要沐浴净身洗去一身的黏腻。
入夜了,较早上来得凉快许多,但是仍旧感觉全身黏黏的!
她想要净身啊!可她的主子却偏要她守在这儿,一点也不体恤她尚未沐浴,身上难受极了,他倒舒服了,像个大老爷似地茶来伸手、饭来张口,茶足饭饱之后倒头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