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原来她又睡着了。
当年那个谜样的少年郎所说的是真是假呢?她仍然还等不到答案,可她是相信他所说的话了。
往北走,剎那间三年过去,她和妹妹们约定的日子也到了,不往南走是不行了,可她和春雷之间根本没有好转,教她怎么甘心回去呢?
春雷啊春雷,可真是让她煞费苦心。
滑嫩的兔肉一一祭了她的五脏庙,而饱眠食足之际,玉环彬和春雷便继续往南走,必得先赶过这一带的山路,下了这座山头再往南走。
春雷手臂上悬着两人的包袱,在玉环彬五步前,走在她之前开路。不知经过了几刻钟,眼看着前头即是下山的路,玉环彬的心中更是松了一口气;晚上总算可以不用再露宿林间。
玉环彬满心欢喜地想着今晚必得好好地沐浴一番不可,可耳际却传来阵阵的马蹄声,夹杂着嘶叫声,空气中隐隐约约还透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春雷顿住脚步,等着身旁的玉环彬给他下一步的指示。「小姐。」
「喊我少爷。咱们去瞧一瞧。」玉环彬脚下一蹬,旋即凌空跃起,轻盈的身形在树梢之间飞舞,须臾之间,已来到声音传来之地。
放眼望去,所及之处皆是残肢断干,鲜血洒满整片林地,渗入满地黄土;好一群心狠手辣的山贼。
玉环彬走近每一个尸体旁,巡查是否仍有残活的人;看这每一具尸体上的穿著打扮,不难猜出这是一列官宦出巡的队伍;既无押送官银,更无美媛相伴,山贼到底图的是什么?
说穿了,不过是君主无道,导致百姓生活潦苦,而山贼原本可能不过是贤善的农家们,只是为了一口饭,他们便能痛下杀机。
春雷走近一名官服打扮的人身旁,急急回头唤着玉环彬:「小姐,这人还有一口气。」
闻声,玉环彬越过几具尸体,迅捷地往春雷的方向走去。「叫我少爷。」她没好气地道。
她轻轻地抬起那身中数刀却仍未断气的人,心中一片哀楚油然而生。唉,是怎样的一份执着让他仍不愿合上眼呢?
「怜……华……」那人家是感觉到有人在他身旁似的,口中艰辛地吐出破碎的句子。「南京……怜华……」
「怜华?你要找这个人吗?」玉环彬必须将耳朵附在他的唇边,才能听得清楚他气若游丝的声息。
那人艰辛地从他的怀中取下一只绶环和一条姑娘家的手绢,手中的血迹不留情地印在雪白的手绢上,留下一个个触目惊心的血印子。
「兄台,你是要我替你将这些东西拿给怜华姑娘吗?」玉环彬细心地猜测他的用意。
还来不及点头,那人便在玉环彬的怀中断了气,沾满血印子的手绢和绶环铿然落地。玉环彬将手绢拾起,细读着手绢上的题字:
「池心纷纷念念怜,云意嘈嘈画画华。」
落款处题上赵池云三个字,玉环彬再拿起地上的绶环,上头印着「御赐」两个斗大的字,难怪这绶环没人了山贼的手中。
唉,从这御赐绶环不难猜出他应是今朝状元,入主翰林园后,想回乡迎娶在故乡等待的人儿吧。
可这世局纷乱,人命早已不是珍宝,谁又料得到这新科状元会落得如此下场?是谁的错?是大明天子,亦或是大明社稷的错?
玉环彬将手绢和绶环拽在手中,拉起长衫的衫角,略略擦拭上头的血印子,才将东西放进她怀里。
站起身,看着满山满野的尸体,成河的血水,玉环彬的心中自是一番感叹,正犹豫着该不该将他埋葬,耳畔却传来脚步声。
弹指之间,两个人影已赫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可以猜想来者的功夫莫测高深,不可大意轻敌。
玉环彬站直了身子,美目直盯着眼前的男子;原以为来者可能是折回的山贼,可瞧他的装扮贵气,器宇非凡,眉浓眼利,隐约透露出一股不可直视的王者气势。
这人……绝不是等闲之辈。玉环彬在心中暗忖度。
而朱熹宣则在两人交视中,魂魄在剎那间被摄入她的潋滟美目之中,惊觉眼前的男子有着女子的美艳,更有男子的英气,让他一时闪了神。
「请问阁下是……」被他的双目注视得有点不自然,玉环彬刻意压低嗓音,打断他无礼的注视。
「在下朱熹宣,身旁这位是我的随身侍从汾同,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公子包涵。」朱熹宣双手一拱,冲着玉环彬咧开大大的笑容。「但请教阁下,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
「在下玉环彬,在我身旁这位是我的侍从春雷。」玉环彬依礼和他对谈。「我和春雷一路从北方赶回江南,却在此处发现山贼肆虐,待我和春雷赶到时,这些人已经气绝多时。」
「如此残暴的乱民……」一闻,朱熹宣双眉一竖,从紧抿的口中吐出压抑的狂怒焰气。
乱民?能直称老百姓们为乱民,真是好大的口气。
姓朱?这可是国姓,莫非他是大明皇室的人?
朱熹宣的一双大眼离不开玉环彬的身上,沉沦在她恍若洛神般的美色之中。蓦地,却接受到在一旁的春雷对他射出恶狠狠的目光,他这才免于失态地调回他的视线。
「不知玉公子是否有什么打算?」朱熹宣脑袋里快速运转着,他不想就这样和他分开,管他是男是女,横竖他是要定他了。
玉环彬抬起头看着渐暗的天色,心中不禁气恼,今晚怕又要露宿街头了。「还没什么打算。」
「那倒不如让在下陪着你一游南京吧。」闻言,朱熹宣不禁喜形于色,心里不禁吶喊自己的好运。
「南京?」天,是她的噩梦啊!可那死去的痴情汉不就托她帮他这个忙吗?到底是帮还是不帮?
「小……少爷。」一旁的春雷欲给她意见,岂知一开口就险些言错,幸好在玉环彬的注视下,他反应极快地改了口。「我看咱们不如就往南京走,等找到怜华姑娘,咱们再回杭州吧。」
其实他是希望能够替玉环彬消除一些心中疙瘩,希望她能够从五年前的那一件灭门血案中挺立起来。
玉环彬沉思半晌,终于爽快地允了:「好,咱们便一同游南京吧。」她怎会不懂春雷的心意呢?就走一趟吧,她也不会有所损失。
朱熹宣一喜,迈开步伐,在前头开路。
「我可是南京土长的人,若是想到南京游玩找我准没错。」
啧,她也是在南京土长的,还用得着他带路吗?「可这些尸体……」若是不处理的话,恐怕不用几刻钟,准会全到山里头豺狼猛兽的肚里。
「咱们先出了山头,再到衙门去报官吧。」朱熹宣喜滋滋地说着。
他笑得很俊,可看在玉环彬的眼中却显得碍眼;只因他的姓让她想起大明皇朝对她玉家做出了什么事,更让她想起满野的尸体正无辜地躺在那里,而这个人的眼里却只有她。
真是让她气恼极了!
第三章
下了山,转进热闹的街道,一辆奢华浮夸的马车,顶覆正黄色盖巾,周围悬着鲜红色流苏,而车门上的薄纱正随风飘摇,荡出纱上精美的龙纹刺绣。玉环彬不用多看,心中早已了然。
唉,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正黄色盖巾定是皇室所属;而这皇室的座驾,则肯定是镇守应天府的陔王所有。
玉环彬话不多说,手撩长袍,右脚一跪。「草民拜见陔王爷。」而身后的春雷虽然不明白她的用意,却也跟着她一块儿行礼。
朱熹宣一震,陡地转过身,将玉环彬扶起。「贤弟,免礼。」看着他睿智的眼眸,他发现自己更是不能克制地想得到他。
「贤弟,怎会知道本王的身份?」朱熹宣嘴角微勾,打从心底赞扬着玉环彬的聪颖。
「这座驾乃皇室之物,而且南京城里有谁不知这驻守应天府的陔王爷呢?」玉环彬将满腹的不屑藏于心底,虚情假意地回报他一个笑容。
「贤弟,你可真是聪慧过人呀。」看着他清潋的双眸,朱熹宣觉得自己都快醉了。
他乘机搭着玉环彬的肩,半玩笑地说:「贤弟,你可真是瘦小了些,这样不怕让人误以为是女人吗?」
这大明王朝,朝纲颓圮,朝纪败坏,而皇宫里更是传出许多惊世骇俗的奇闻;如收养童娈,进而喜好姿丽男色等等多得不胜枚举。
而玉环彬这般的姿色可以说是目前王公大臣中最为喜好的面容,连朱熹宣也无法逃脱她的魔魅。
「此言差矣,陔王爷。环彬虽是一介文人,但好歹也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汉,怎由得他人欺负?」玉环彬笑容可掬地道。
「那倒是,愚兄多嘴了。」朱熹宣迷恋地瞧着玉环彬不加掩饰的不满,双眼更是爱恋地在他身上游移打量。
「不,草民惶恐,草民怎可与陔王爷以兄弟相称。」听着他左一句贤弟,右一句愚兄,让玉环彬心中更加不舒坦。
她可是一点都不想和这虚有其表的皇室一族打交道,一忆起爹亲是如何命丧黄泉,玉环彬便有一股嗜血的冲动。
直想拿他当这几年来习武的对手,说是切磋也罢,她只是一心想要报仇,死一个算一个……
「少爷……」在一旁的春雷发现玉环彬的眼里升起肃杀之气,赶紧挨至她的身旁,防止她的杀机四泄。
玉环彬尚未领悟春雷的意思,却反而教身旁的朱熹宣吓一跳,只听他大喊着:「大胆奴才!竟与新科状元如此接近!」
或许是天性使然,亦或是他的感觉敏捷,朱熹宣在初见春雷的第一眼,便已对他无任何好感,瞧见他如此地靠近玉环彬,心中不觉掀起轩然大波。
在皇室之中,他可是当今皇上最为信任的旁系兄长;在应天府中,他可是兵权在握的陔王爷,有什么事是他不能做的?
倘若他今日要留个新科状元在身边,想必当朝天子也不会不同意;小小一个随侍,下人一个,凭什么死赖在玉环彬身旁。
「状元?」玉环彬并没有听完他所有的话语,更无心注意他脸上的霸气占有,她只觉得状元两个字有点蹊跷。
「环彬,你还想瞒本王?你怀中的御赐绶环,不就证明了你的身份。」虽然当朝点封之日,他并没有很清楚地瞧见状元郎的样子,但他可不会忘了状元郎的仙姿玉立。
他爱极了天下美物,管他是她还是他,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将他纳为己物。
玉环彬螓首微垂,发现绶环不知在何时露出一部分在她的腰带外,一细想,她马上明白,陔王爷是将她错认了。
这只不过是方才那位死状惨烈的公子遗物,她不过是想将这手绢和绶环一同交给那位怜华姑娘,想不到竟惹出这般风波。
该说吗?且待一会儿再说吧,瞧这陔王爷一副倾心的样子,玉环彬总忍不住想戏弄他一下。
她得不到春雷的爱,她也要让这陔王爷感受得不到爱的痛苦!
「王爷圣明,玉环彬不该欺瞒王爷,请王爷恕罪。」玉环彬学得有模有样的,提起衣摆,又是一个跪姿,惊得朱熹宣赶紧将她扶起。
看见陔王爷眼中的不舍,玉环彬便又机灵地动了个念头,「实不相瞒,下官正是回乡寻妻,怜华,遂不得不隐瞒身份,请王爷恕罪。」他喜好男色不是他的错,但惹上她……就是他的错了!
哎哟,左一句恕罪,右一句恕罪,讲得陔王爷朱熹宣身体都快化了。
「环彬,你就随本王先回府,本王会为你寻找。」玉环彬的这一番话,证明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男人,可朱熹宣并没有就此打住诡计。
「谢王爷。」在玉环彬低垂的螓首中,只有春雷看见她眼中绽亮的精光,也只有他知道此刻的她正在打什么鬼主意。
※※※
一走进碧丽辉煌、璀璨夺目的应天府,在朱熹宣的带领下,穿过大小回廊,走过大小阁院,引他们至一处厢房。
轻松地寒暄几句,玉环彬则以舟车劳顿为由撵走朱熹宣。偌大的房舍中,只剩下她和春雷。
而朱熹宣老早已命人将一大桶热水抬进她的厢内,玉环彬受不住这般的暖暖诱惑,遂命春雷服侍:「春雷,沐浴、更衣。」
听到玉环彬的使唤,春雷呆站了半晌,随即将包袱中的衣物取出;拿着一件干净的中衣,来到她的身旁。「小姐。」
「春雷,脱下我身上的衣物。」玉环彬杏眼微眯,仔细地注视着他的每一个举动。
「小姐……」春雷一怔,随即又恢复一贯的冷静沉着。他将中衣放置一旁,伸出手,凑近玉环彬的身旁,毫不犹豫地一件件褪下她的衣物,可他的双眼是紧闭着的。
「好样的。」玉环彬没好气地看着春雷誓死效忠的中规中矩举止,心里头不知暗自唾骂他多少次。
褪尽身上的衣物,吹弹可破的雪肤身体滑入浴桶中,妖娆的曲线在透明的水中一览无遗。
「春雷,擦背。」玉环彬的低柔嗓音仿若灵魅魔音,慵慵懒懒地响起。
站在她身后的春雷不吭一声,紧闭着双眼,循声欲往玉环彬的背部拭去,岂料,她竟然扭转了身子,让春雷粗厚的大手不偏不倚地贴上她的胸前。
倏地,春雷像是遭火焚烫似的赶紧松了手,双眼依旧紧闭,脸上充斥着懊恼之色。
「春雷?」像是地狱中的魑魅魍魉般,玉环彬半起身,将身躯倚在他身上,使得他闪也不是,不闪也不是,只能由着她贴在他的身上。
「小姐……」这软玉温香在抱,有几个男人忍受得了?更遑论,她是他朝思暮想的小姐?
「小姐、小姐、小姐,你叫得不烦,我都嫌烦了。」玉环彬微恼地嗔道:「我也是有名字的,更何况现今的我是新科状元玉环彬。」
「小姐,你这样的做法,难道不怕他日被识破时,将会死无葬身之地?」这是方才让春雷忧心忡忡、食不下咽的主因。
「我有你,怕什么!」玉环彬满不在乎地虚应道。她正忙着将纤纤玉手探入春雷衣内,优雅地搓揉着。
这突兀的动作让春雷成了惊弓之鸟,想推开她又怕她掉下浴桶,若不推开……他这非分之想可要越轨了。
眼看着满腔的情欲即将失守,春雷猛地将玉环彬往后一压。
玉环彬站立浴桶中,两眼露出哀愁的眸光,直直地射向背对着她的春雷。「春雷,你觉得我脏吗?」
「小姐!」春雷闻言,猛然旋身对上玉环彬的眼,在目睹她的赤裸后,又旋地转过身去不看她。
在这天人交战时刻,小姐怎么可以这样待他?他多么因四年前的莽撞而气恼自己,四年后,怎允许自己再犯同样的错?
「春雷,让我爱你,好吗?」玉环彬软下高傲的姿态,盈水秋眸像是要看穿人心似的直瞧着春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