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杨将气一提,在吞下最后一口饺子后,如雷的掌声又再度响起,个个竖高大拇指,大声喊道:“这真是了不起,硬是了得!”
只要岳杨每吃下一口,便是一个新的纪录刷新,从来没有人可以吃得了这么多,光看岳杨这神乎其技的演出,就够让人大饱眼福。
“好,这么能吃,我倒也替你高兴,彩馔斋开的是食堂,就不怕人来吃垮,小德禄,再把下一道给我端上来。”惜竹纤手一挥,示意继续上菜。
“第四十七道,黄桥烧饼。”
这道黄桥烧饼对岳杨来说,真是个难以渡过的屏障,以他对这道点心所知,所采用的食材是生板油、猪油和火腿等高油脂类的为主,而生板油又是在猪肉的肉层中,属于高脂肪的,对于已经吃到肠胃极限的岳杨来说,真是道要命的点心!
右相看得出岳阳额上汗珠涔涔,显然已到最后的一道防线,他正要踏上前,中止这场没人性的赛事,却被岳杨的手硬是挡了下来。
“不碍事,我还可以。”
他将目光一抬,眼中迸出的精光,直直朝向惜竹方向而去,原以为她会适可而止,可万万没想到,她一点也没有想要收手的念头,还变本加厉,要求厨房,再接再厉。
“你要是觉得不舒服,那就不要吃了,只要你在咱们众乡亲面前,叫我一声好姐姐,然后……”她突然看到右相腰间垂着由红色丝缚系着的印绶,眉开眼笑说道:“再把那风流尖他腰间挂的东西,嗯……还有,你手上那只扳指脱下来给我,姐姐我就原谅你,不逼你吃了。”
“那可不可以替我要那支宝剑啊?”牛眼儿相中的则是左将腰侧配戴的宝剑。
“喔,你听到了吧,还有那刀疤的那支宝剑,也一并当做赔偿金,那我就带你们去找我大姐,至于姐姐我的名字嘛……你还是不用知道的好,没本事的男人,是不配知道的……”说完,惜竹便自呜得意地笑了起来,能在众乡亲面前这么风光,还真是头一遭。
“你还真会挑,尽挑我们三人身上最好的。”岳杨冷冷说道。
“好说好说,看你是要吃,还是要照我刚才说的,快快决定,你可别把场子搞垮了,这样大伙看戏的兴致不全减低了,你们说是吧!”
惜竹说完,众人附和,只是这班人有眼不识泰山,堂堂皇上御前的第一名厨,更是华北、东北一带最有权势的名厨世家,如今南下江南,竟然沦落到此等田地,完全应验了“虎落平阳被犬欺”这句话的真正涵义。
要是他亮出他的身份,恐怕在场的这些人都得满门抄斩,诛连九族了。
“好,我吃。”
此话一出,惜竹心还抽了一下,这么多点心下肚,难道他不会难过吗?她在想,他应该是会难过的,而且是非常非常难过,万一他真为了要赌一口气,而把肚子给撑破了,那她……该如何跟大姐交代,一想到此,她就有所顾忌,决定不玩了。
“等等……”她一出声,全场鸦雀无声。“姐姐我今天吃素,不想看到太多残忍的画面,所以……这样吧,你叫我一声好姐姐,然后你就可以走了,至于赔偿嘛……那就算了,不为难你了。”
陆家有的是钱,根本不在乎能从岳杨那拿到多少,她只想挫挫这男人的锐气,反正好玩嘛,开心就好!
“那宝剑……”牛眼儿在一旁拉着她的衣角。
“剑你个头,你给我闭嘴。”
岳杨从惜竹一闪而过的顾忌中发现,她应该还是生怕事态扩大,不敢太过无法无天的原因,想必是上头还有三位姐姐,随便一个跳出来指责她的不是,她照样吃不完兜着走,照这情况看来,她还不是那种不知分寸的小丫头!
只是要他叫她一声好姐姐……
在这众目睽睽的大堂之上,以他的身份,可好比绿木求鱼,恕难办到!
“陆姑娘,这黄桥烧饼可是人间第一美味,在下实在不愿错过,只是,”他轻咬一小口,娓娓评道:“火腿丁切得不够碎末,盐份太多反倒盖过生板油本身的脂香口感,还有在烘烤这方面可得要多留点神,表面白芝麻在烘烤完后,还是得呈现全然的乳白色泽,可惜啊,这些个里头,全没一个合格,不过,以彩馔斋能做到这种程度,已属难能可贵。”
惜竹听完,粉脸儿从淡红转为深红,在她的地盘上,还在苏州百姓的面前,他竟敢肆意批评起彩馔斋的点心,能进到店里头来的人,哪个不是挤破头,抱着渴望的心,才能抢得一饱口福机会,而眼前这男人,瞧他用什么口气,光看他左批右判,拿着烧饼在那像验尸一样翻来覆去,一把无名火就整个往她脑门窜升。
“小德禄,再把下一道……下两道……三道四道五道,通通给我拿上来!”火大了,她也管不了许多,谁叫他惹了她活该倒霉,惹了苏州城最惹不起的竹四姑娘。
不一会,满满的几道点心,全都摆满了整张大楠方桌,有芝麻打滚、琥珀桃仁、桂花糖藕、笋丝春卷,再来一大碗的三丝馄饨,别说是吃了,光是看,就已经看饱看到吐了,
这竹四姑娘一发威,整场的喧哗声顿时转为死寂,每个人都在替岳杨的处境堪忧,人体的本能能发挥到什么极限,没人知道,但可想而知的,那肠胃毕竟也是血肉之躯,空间势必有限,要是让竹姑娘再这样玩下去,恐怕……当场闹个肚破肠流,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陆姑娘,你也该玩够了吧!是不是该适可而止了呢?”左将按捺不住,不管岳杨的阻拦,朝前面斥惜竹。
“臭刀疤的,这可是你家主子亲口答应的,我拿着刀抵着他的脖子逼他吃的吗?”惜竹振振有词,有理不怕站不住脚。
“陆姑娘,不过也是不小心害得你跌倒摔到,老实说,你也没有受伤,这样过份的要求,是不是处心刁难。”右相说情道理,口气还算温和。
“你这风流尖的,你哪只眼看我没受伤呢?我心里可是受到极大的惊吓,你看到了吗?”惜竹又转个话说道:“是我要给他一个机会的,可他自己不但不领情,还在众人面前批评起彩馔斋的点心,我这老字号的招牌,岂是能任由他来胡来瞎搞的。”
这娃儿真是伶牙利齿,将左将与右相堵得一句话也对不上来,岳杨走遍大江南北,见到他的女人,无一不对他恭维奉承,想尽办法博他欢欣,偏偏这未见世面的小丫头,则急欲将他逼到死路,望着眼前这满满一桌的点心,他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你到底吃不吃,点心凉了可就不好吃了。”惜竹再用激将法,反正丢脸的又不是她,无所谓。
岳杨将气一提,以内功之气周旋于五脏六腑之中,让整个肠胃,再挪出一丝空间,只见他额上不断冒出汗珠,显而可见,肠胃已趋向于饱和的极限。
“好,我吃。”
“不必再吃了!”当岳杨再度拿起筷子,突然从门外传来一记娇柔中略带威严的声音,大伙循着声源看去,原来是陆家的大姑娘陆元梅来了。
跟在元梅后头,还有怒意甚重的秋娘,两人在听了桂岫解释后,怎能心平气和得下来,一踏入彩馔斋,便直直朝向大堂中央而去。
“各位客官,今日彩馔斋提早打烊,有不便之处,还请各位乡亲父老多多见谅。”
这陆大姑娘都这么说了,谁还敢问东问西,说起陆家最有权威的,莫过于陆家的大姑娘陆元梅,在有陆家的产业上,就是她说了就算,谁也反对不得。
大伙听完,鱼贯走出点心楼,就连牛眼儿也不敢多做逗留。
不消片刻,整个大厅就剩下自家人,元梅看人走得差不多了,立即对着丫环说道:“将门封起,不准有外人擅自进入。”
“大姐,用得着这样大费周章吗?”惜竹跳下柜台子,瞠着大眼不解地问道。
“你这小丫头,你捅出大楼子了,还浑然不知。”秋娘越过惜竹身边时,咬着牙喃喃数落她的不是,接着便来到岳杨面前,连忙恭谨地陪笑福身,“岳爷万福,小丫头年纪轻不懂事,还请岳爷海涵包容。”
元梅更是走上前去,微颔螓首说道:“岳爷,家教不严,还望不与家妹一般见识计较。”
见到大姐和秋娘皆对他恭敬有加,惜竹在一旁更是看得满头雾水,她双臂交握胸前,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样,直到元梅唤她到岳杨跟前,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过去。
“么妹,你可知道,在你跟前的这个人是谁吗?他可是皇上御前第一名厨,也是京城里珍馐苑的第一掌柜,咱们膳房里的罗师傅,还是岳爷教出来的,这回到苏州来,是要跟我商谈皇上下江南的事,这样说明,你听懂了吗?”
“这……那……”惜竹耳朵好像耳呜似的嗡嗡叫着,一时之间还未能从大姐的话中意会过来。
只见岳场从椅上站起,冷峻的脸上不见丝毫表情。
“大姑娘所言,正是在下!”他面色凝重,应该是肠胃胀得难受。
“你……你真是珍馐苑的大掌柜?”惜竹管他御不御厨,一听到珍馐苑,那可是她憧憬得不得了的地方,一度还想到京城“取经”学习,可这万万也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好巧不巧,看来……
后果可不堪设想了!
第三章
余园南厅,建构朴实大方,桌椅皆以精细简单为主。
主梁柱的四角上,雕有梅兰菊竹,春夏秋冬四季,而整个厅堂,仅仅摆设花瓶和镜子,以表示主人求有“平(瓶)静(镜)”过日的意涵。
潺潺水流声,依着回廊四周底下流过,使得整个南厅,提早感受到夏意的到来。
柳垂儿迎风飘逸,沙沙的磨叶声,听来舒爽宜人,不过,却一点也改变不了南厅里的气氛,主座上,分别坐着元梅与秋娘,惜竹则啄着一张嘴站在元梅身边,岳杨独坐客座,细啜丫环端上的新鲜杭菊。
他仔细地瞧看元梅与惜竹两姐妹,两人给人的印象,确实大大不同。
元梅体态优雅,举止端宜,举手投足间,皆能看出大家闺秀的贵气,眼神虽柔,盈盈中却带着不容轻佻之神韵,与惜竹那天真无邪,却带有小女生顽皮的稚气,大相径庭。
“岳爷可是等很久了,一句道歉有这么难说出口吗?”元梅放下盖碗,口气虽缓,但听来严厉。
“错并不在我,我为何要道歉,你怎么不问问他,怎能任由他的手下在街上骑马横冲直撞,害得我屁股开花,我才是受害者呢!”娇嗔的小脸见不到任何让步,反而还为自己申辩,大喊冤枉。
“岳爷的前导马替岳爷开路,并非故意横冲直撞,你和牛眼儿挡在路中央,本来就是你们的不对,再说……你的屁股果真开花了吗?”元梅内举不避亲,就事论事,一点也不马虎。
“我……我屁股当然开花了,好痛的啊,看来好一阵子无法骑马了。”为了争一口气,强词夺理在所不惜。
“你屁股开花?那你让岳爷的肠胃撑破,这些都不干你的事喽?”元梅语气上扬,显然地,好声好语对这任性的么妹来讲,已全然失效。
“这……”她重重地跺了石板地,整团乱糟糟的气在胸口乱窜,她好气,这大姐为何老是胳臂向外人。
姐姐训人,外人自是不好插嘴,岳杨一句话也没说,他依旧悠闲地取起茶碗,陶然于茶香之中,这种神情看在惜竹眼中更是火大。
“秋姐,你说说,惜竹的事该怎么处理?”她叫着秋娘规定的叫法,可是她回过头,却发现秋娘一动也不动,一对眼珠子直视着岳杨,她被他个傥俊逸的外貌迷得两眼发直,嘴开魂呆,元梅在对她说什么,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秋姐……秋姐……”元梅连喊两声,秋娘这才魂归来兮。
“干……干什么?叫我做什么?”她有些口吃,差点从椅子上摔落下来。
元梅看她那副无神无魄的模样,早就料到她心里头在想着何事,从前年上元节到京里看花灯回来后,秋娘就对岳杨留下极深的印象,当初的惊鸿一瞥,让她始终难以忘怀,无奈郎无意,“姨”有情,加上当时人潮汹涌,仅仅是匆匆一见,也未能说上一句话,自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况且连岳杨当时是否有看见秋娘,都还是个未知数,又怎能谈得上钟不钟意呢?
“我……我叫秋娘,小女子今年二十有八,还请岳爷多多指教。”秋娘并没听见元梅在问些什么,随口再将自己介绍一遍。
“秋姐,你已经自我介绍过了。”秋娘早提醒过元梅,在岳杨面前,千万别将她真实年纪及身份暴露出来。
“我……我介绍过了吗?”她理理云鬓,显得有些尴尬。
元梅一双慧眼虽是在秋娘身上打转,但精明的眼角却不时瞅看着岳杨的反应,只见他将全副的精神全放在惜竹这丫头身上,嘴角不时还挂着浅浅的笑,对于秋娘,他似乎还没将正眼停驻在她身上,更别说专心在听她谈话了。
在她心中,已有了谱,该怎么做,她的脑中,渐渐浮出轮廓。
显然地,岳杨根本就不可能看得上秋娘,明眼人一眼就瞧得出来,秋娘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即使谎报年龄,一样无法挡住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
“大姐,要是没我的事,我想先走了。”待着也是找骂挨,惜竹想先溜之大吉。
“你的道歉呢!”元梅不能就这样不了了之,岳杨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要是没给个交代,将来怎么让岳杨将珍馐苑的祖传秘方,乖乖地交出来。
“大姐……”她扬高音调,不能谅解大姐为何就是不肯就此放她一马。
“需要我罚你抄写庭训两百遍吗?”
这是陆不凡为她们姐妹们订定的家规,全文十条,共七百多字,惜竹曾被罚抄过一百遍,幸好二姐三姐求情,她才被打了对折,但五十遍对她而言,已是噩梦一场,如今两百遍下来,加上二姐即将出嫁,三姐酿酒坊又正在忙,没人说情,她要真写完两百遍,全身骨头不散光了才怪。
“我……好啦好啦,道歉就道歉……”一张嘴翘得像个鸭屁股,她低着头,凤眼中迸出叛逆的目光,一点也非出于自愿。
当她走到岳杨面前时,一道清风正好从雕花镂窗中吹进,将惜竹的发丝整个吹拂开来,那欺霜赛雪的冰肌粉颈,配上一条透明豹黄的琥珀链子,让她的颈子看来更是好看,蜜桃般的脸型,透着早春少女的初红,仿佛一口咬下,就会流出芬芳的汁液,让人极欲一亲芳泽,即使是小啄一口,也会怦然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