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我知道你们是兄妹相称,那李大嫂如何?”曾婆婆仍不忘主题。
萧辰笑着摇了摇头。“李大嫂贤淑有德,她会有更好的良缘,我萧辰是个粗人,这辈子安居秋水村,惟愿足矣!”
“哇!萧兄弟又在做文章了,我老太婆都听不懂。”
“曾婆婆啊,别在我身上费心了。”萧辰收拾好桌上的书册,头也不回地走了。
曾婆婆在原地跺着脚。“哎!给你介绍老姑娘不要,守寡的也不要,难不成还要黄花大闺女吗?”远去的萧辰可不管曾婆婆在想什么,他只想到枕边的骨灰坛子,那是他的愧疚,他不能辜负她。
他照例来到秋家,果不其然,阿晴和阿雷离开学堂就往这里跑,此时秋结正带他们摘菜,两张小脸充满了兴奋。
孩子对他,仍是畏多于敬,在家里很少有这种表情。他自知平时管教孩子严厉,有时也想稍微和缓神色,但一想到为了阿雷难产而死的婵娟,他还是无法平心静气地去疼爱他们。
他答应秋霜要做一个好爹爹,只恐怕努力的还不够吧!
在晚餐餐桌上,秋大娘竟又提起了萧辰的婚事。
“萧辰,你就算不为自己,也该为两个孩子想想,要有个娘来照顾他们啊!”
“霜姑姑照顾我们就好了。”阿雷直言不讳。
“这不一样啊,娘是娘,姑姑是姑姑。”秋结拍了拍他的小脑袋。
“那就让霜姑姑当阿雷的娘嘛!”
“对啊!对啊!”阿晴立刻高兴地附议。
“阿雷!阿晴!”萧辰重喝两声。
孩子也不晓得说错什么话,只是吓得低头猛扒饭。
秋大娘瞧了身边满脸通红的秋霜,笑道:“童言无忌,他们喜欢霜儿,只怕你要找个比霜儿更疼孩子的女人了。”
还有谁比秋霜更疼他的一对儿女?她不仅把他们调养得白胖可爱,也让他们享受到家庭的温馨。萧辰望向秋霜。
“阿晴和阿雷已经习惯吃霜儿煮的菜,倒是要麻烦霜儿继续煮下去了。”
秋结夫妇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仍是劝说着:“找个娘是正经的事,你也还年轻……”
“我萧辰终生不再娶。”萧辰郑重地宣示着。
“唉!”秋结和秋大娘同声一叹。他们早就听秋霜讲过,萧辰枕边有一个骨灰坛子,那就是他的情根所在。
秋霜低头夹菜,心头因萧辰的宣示而突然放松。她知道她不应该有这种想法,可是一想到萧辰成亲了,就会有别的女人帮他煮饭洗衣,从此两家就分开吃饭,这种想法竟然让她怅然若失。
若他终生不再娶,而她终生不嫁,是否每天晚上他们都能像一家人快快乐乐地围桌吃饭呢?
怎能这么想呢?大哥应该要有妻子,孩子应该要有娘亲!她抬头想劝说,却对上萧辰深不可测的眸子。
一瞬间的对望,两人像是有默契似的立刻分开,秋霜的脸又红了。
???
夜里,萧辰招呼两个孩子上床睡觉后,他自己了无睡意,便推开了门,沿着碧绿溪走着,让清凉的夜风吹去他的忧思。
今夜无月,淡淡星光照映在溪水上,像是点点银光跳跃着。随着这条缀满珠钻的银链望去,萧辰看到大柳树下的一抹熟悉身影。
那是秋霜!
她赤足站在溪水里,长裙卷起扎在腰间,露出修长的双腿,而外衣早已褪去,只穿着贴身小衣。在幽淡星光下,她肩臂的肌肤更显柔滑细腻。
接着,她松开了黑缎般的长发,将一个小钵的草汁抹在发上,双手轻轻摩拭着,眼睛微合,似乎正在享受濯发的舒适感。
萧辰躲在树后,不敢出声,怕会惊吓到怡然自得的秋霜。
想必她是趁黑夜无人,这才来到溪边洗浴吧!
秋霜全然不知身后有人,她继续搓洗头发,口里哼着曲儿: “白云飘,山水青,春来风暖桃花红。
孩童笑,女儿娇,秋水村山下好光景。
鲈鱼肥,稻谷香,秋高气爽喜相逢。
星月明,人情浓,欢笑平安入梦中。”
这是秋水村孩童常唱的小曲儿,此时萧辰听来,果真唱出了秋水村的特色,特别是眼前这个水灵灵、娇滴滴的秋水女儿……
秋霜用钵子舀起溪水,清洗她柔长的秀发,又弯下身将头发披散在水中漂洗。
突然,她起身张望了一下,很快地将衣衫抛到岸上,整个人坐到溪底浸个痛快。
萧辰顿觉全身血液贲张,许久未曾产生的冲动正如溪水冲击着他。秋霜的身体曲线竟能引发他的遐思,他这才发现到,原来秋霜不再是一个小姑娘,她已经长大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闭起眼睛不敢再看,忍受着强烈不安的欲望。他也发现到,原来他还是一个有情有欲的男人。
但他还能再对其他女人动情吗?
耳边听着秋霜的歌声,萧辰心绪如潮,水声歌声交织,也在他心海织出一片错综的网。
歌声停歇,秋霜拢起湿发,穿起衣裳,披上放在岸边的外衣,汲了一大桶水准备回去。
水桶重,衣裙湿黏着脚步,秋霜走起路来不免摇晃,走上斜坡时,一不小心脚底一滑,竟然连人带桶扑倒下去,一桶水又把她的衣裙淋个湿透。
“哎呀!怎么会这样?”秋霜轻声抱怨着。
双手按着地面准备奋力爬起,一双有力的臂膀已伸了过来,轻轻把她扶了起来。
“大哥?”秋霜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里?”
“我睡不着,出来散步。”萧辰轻描淡写。
散步?夜这么深……那他走多久了?他看到了什么啊?
秋霜脸蛋骤然烧红。低头一看,她披在身上的外衣竟然掉到地上,而她仅着贴身小衣、披散头发地站在萧辰面前!
萧辰捡起她的外衣,轻轻技在她的肩头,闭了气不敢闻她的体香,回身捡起掉落一旁的水桶,再到溪边打了一桶水。
秋霜立即穿上外衣,拉好衣襟,她身上的羞红热度几乎要把湿衣蒸干了。
“水缸没水跟我说一声,我来帮你提水呀!”萧辰装作没看见,语气轻松地道:“你说,你在这里滑倒过几次?”
“好多次了!”秋霜嗫嚅着。“这土坡不陡,可提着水就不好走了。”
“瞧你跌倒泼得一身湿,有没有受伤?”萧辰关切地问着。
他以为她是跌倒才衣裳湿透?那他没有看到她在溪里洗澡了!秋霜偷偷吁了一口气,心情也自在了。她拍了拍手上的泥巴。
“才没受伤呢,只是衣服都脏了。大哥,这水我来提。”
“还是我来吧!”萧辰将水桶提上斜坡,回头伸手拉秋霜一把。
秋霜脸上红晕又层层地扩散。那是一双温热厚实的手掌,曾覆在她的手上教她写字,也曾帮她拂过吹乱的头发,而今夜,她的手让他紧紧握着。
萧辰也感受到她手上的热度,心头又是一阵燥热。他扶秋霜站稳后,立刻松开了她柔弱无骨的小手。
“霜儿,明天我去找几块大石头,在斜坡铺个阶梯,以后你带伯母来散步就好走了。”
秋霜轻捏着发热的掌心。“那好啊!谢谢大哥,我提水也不会滑倒了。”
“以后我帮你提。”
“这不成……”
“大哥力气大,提桶水是举手之劳。”
两人慢慢地走回小屋,溪边到屋子的路太短,脚步再怎么慢,还是一下子就走到了。
绕到了厨房,秋霜掀开水缸盖子,让萧辰倒水进去。
两人都不再说话,他们的一举一动仿佛是一种仪式,一种更接近彼此肉体、贴近心灵的仪式。
萧辰放下了水桶。“以后我吃完晚饭,就来帮你打水,你不要半夜去打水,万一有人看到了……”
打水被人看到又如何?他是不想让人看到她洗浴啊!他陡然闭了口,没有再说下去。
他是怕她被坏人欺负吧!秋霜单纯地想着,即道:“大哥,村里的人都很早睡,没有人会出来,除了……”
除了常常睡不着的大哥吧!秋霜也是住了口。
萧辰不好再逗留,叮咛着:“霜儿,你快换下湿衣裳。还有,头发晾干了再睡,不然会得风寒,知道吗?”
秋霜低着头。“知道了。大哥,夜深了,你也快回去睡吧。”
萧辰不让她送,又轻轻按住她的肩。“快进屋去。”
四目一交望,虽然是在黑夜里,但他们还是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热。萧辰放开了秋霜火烫似的身子,迅速地消失在黑夜之中。
今夜,两人的心都被点燃了。
第四章
碧绿溪唱着轻快的歌,流过了秋水村,载走人们的忧愁与岁月。
转眼已是夏末,树上的蝉儿犹高声鸣唱,当它唱完这个夏季后,是否将脱壳而去,化做一只更美丽更成熟的飞蝉呢?
微风蝉鸣中,秋霜痴痴地想着,她曾经看过蜕了皮的蝉壳,里头空空的,上面纹理却栩栩如生,证明了曾有一个生命在里头成长过。
蜕壳而去的蝉儿,抛了过去,也在他处嘶唱吧!
哎!就是喜欢胡思乱想!秋霜笑着摇了摇头,继续采摘树上鲜嫩欲滴的桃子。
“霜姑姑,你好喜欢笑喔!”等着接桃子的阿晴看着她。
“阿晴,看到好多漂亮的桃子,姑姑想到可以吃、可以腌,可以泡酒,当然开心了!”秋霜递了一颗桃子给阿晴。
“是啊!这桃子好漂亮,嫩嫩的跟霜姑姑一样。”
秋霜笑着捏捏阿晴细嫩的脸蛋。“阿晴才漂亮呢!要不要来学腌糖桃子?”
“要!霜姑姑做什么,阿晴都要学。爹说霜姑姑很能干,要我们听霜姑姑的话。”
“阿晴最厉害了,你现在学会好多东西了,让姑姑算算,喔!你会烧水、泡茶、喂小鸡、还会帮爹折衣服。”这些全是秋霜一一教会阿晴的。
“阿雷什么都不会!”
“谁说我不会!”阿雷从树后冒了出来,原先在桃树林追逐玩耍的几个玩伴也跑了过来。
“你才不会哩!你爱哭,又爱惹爹生气,笨阿雷!”阿晴数落着。
阿雷一边接过秋霜递给他的桃子,一边辩道:“我会帮秋爷爷抓菜虫,给秋奶奶温被,也会帮霜姑姑洗筷子,霜姑姑,对不对?”
“对!阿雷也很乖,可早上醒了就要起床,不能赖在被窝里,让爹爹生气喔!”好几次秋霜看到阿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来吃早饭,就知道他又被萧辰骂了,便趁这个机会好好教导他一番。
“人家想睡嘛!”阿雷撒娇着。
“来!霜姑姑帮你问,谁是秋水村最晚起床的小孩。”秋霜唤着几个啃桃子的小孩。“小石子,你上学堂前都做些什么事?”
小石子咬了一脸的桃汁,含糊地道:“我和爹到山上看苹果树,要抓虫,要赶小鸟,天都还没有亮,走路看不清楚会跌倒呢。”
秋霜又问道:“阿路,你起床后就吃早饭了吗?”
“才不呢!”阿路一手啃桃子,另一手还抓着一颗。“爹带我和哥哥到田里拔草,有时候叫我喂小猪,洗他们的大便。”
“好脏呵!”阿晴以手掩住了口鼻。
“阿晴,不脏喔!”秋霜笑着拿开了阿晴的手。“如果阿路的爹大田伯伯没有养猪,阿晴哪来好吃的猪肉?小猪大便了,自己不会扫干净,只好请阿路哥哥扫了。阿晴,你和弟弟的夜壶是不是爹爹洗的?”
阿晴红了脸,不再说话,阿雷则是听得出神。
秋霜继续道:“秋水村的小孩都好乖,爹娘辛苦照顾你们,你们要帮家里做事,让爹娘休息。”
阿雷喃喃地道:“爹没有休息,他每天要教书、打猎,还要帮人看病,有时候要去县城买东西……”
秋霜拍拍他的头。“爹这么辛苦,阿雷是不是要做个听话的好孩子,不要让爹生气?”
“好!”阿雷眼睛闪着亮光。“以后爹叫阿雷起床,阿雷就起来洗夜壶……”
“阿雷你好讨厌喔!”阿晴掩嘴吃吃笑着。
秋霜也笑道:“阿雷明白就好。阿雷一天天的长大了,你要做爹的乖孩子,让爹高兴,知道吗?”“知道!”阿雷大声回答着。
秋霜一眼看到狼吞虎咽的小石子,忙喊着:“哎呀!小石子,慢慢吃,别噎着了,树上还很多啊!”“好甜!”小石子吃得不亦乐乎,指了指树上。“只剩几棵桃树有果子,再不吃就没了。”
秋霜采着桃子。“嗯,这是最后五棵晚熟的桃树了,要吃新鲜的桃子,可要等到明年了。”
此话一出,小鬼们吃得更起劲,恨不得将所有鲜甜的桃子搜括殆尽。
“瞧你们!”秋霜笑着。“这么多桃子,一下子也吃不完,要腌糖桃子才行,这样到了冬天,你们还是有甜桃子吃喔!”
“哇!糖桃子!”小石子跳了起来。“娘叫我来问霜阿姨,说你什么时候要腌糖桃子,她要把坛子送过来,请霜阿姨帮我们做好吃的糖桃子。”
“明天再带坛子过来吧,今晚阿雷的爹会从县城回来,我请他买冰糖,有了冰糖,明天就可以腌糖桃子了。”
众孩童开心地道:“回去告诉娘,明天带罐子到秋爷爷家。”
阿晴拉拉秋霜。“霜姑姑,带什么罐子坛子?”
“姑姑帮大家腌糖桃子,要把冰糖永、水和桃子放在一个坛子里,然后把封口封起来,这样才不会坏掉,也不会有蚂蚁小虫去吃。但是姑姑没有那么多坛子,只好叫小石子他们自己带过来。”秋霜解释着。
“阿晴回家找坛子。”
“不必了。霜姑姑家里有一个大缸,到时候糖桃子做好了,你们来了,就自己拿去吃。”
“我要自己的糖桃子嘛!”阿雷拉着秋霜。“做给爹爹的,好不好?”
“唔?为什么要特别做糖桃子给爹爹吃?”秋霜好奇地问着。
阿雷认真地道:“阿雷以前听爹说,糖桃子很好吃,所以爹一定喜欢吃糖桃子,可是他是大人,他到霜姑姑家吃饭,不好意思多吃,只有吃一颗,不像阿雷吃三颗。霜姑姑,阿雷要放一罐糖桃子在家里,爹想吃就拿,不会不好意思了。”
听阿雷一本正经地说完,秋霜想到萧辰吃饭时的拘谨模样,不觉扑哧一笑。
“阿雷好乖,霜姑姑再帮你找个罐子就是了。”
眼看天色不早,秋霜摘满了一大篮的桃子,吩咐众家小孩们:“该下山了,大家去溪边洗个澡,赶快回家吧!记得明天要来腌糖桃子喔!”
???
小孩们到了溪边,没有人记得要洗澡,又玩起了水战,直到回头偏西,石头嫂来拎着小石子回家,众孩童才一哄而散。
阿晴和阿雷浑身湿透,意犹未尽地互相追跑着,回到了家门口,阿晴才警觉地道:“爹要回来了,阿雷你快换衣服。”
“不要换!”阿雷掀着湿上衣,扇呀扇地好不凉快。
“阿雷讨厌!喜欢惹爹骂!”阿晴拿了凳子站上去,伸长手要去拿竹竿上的干衣服。“阿晴是好孩子,爹洗衣服,我要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