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泠见到柯婆婆,轻跃到她身边,揽住她的腰,接过油纸伞,尽量轻声地道:“柯婆婆,我带你去。”
柯婆婆还是被吓到了。她从来不做坏事呀!这个披头散发的女鬼要带她到哪儿?她浑身颤抖,只觉身边冷风飕飕,骤雨扑面,女鬼跑得又快又轻,竟然就在片刻之间,把她送进了大柱子的屋子里。
听见了柱子嫂痛苦的呼喊,柯婆婆忘记害怕,立刻上前察看柱子嫂的情况,几个邻居女眷也被柱子嫂吵醒,纷纷过来帮忙探看。
快!去烧热水!来!谁来帮我抬柱子嫂?哎呀!大门关起来,别吹风了!小柱子?谁把他抱回家照顾?”
柯婆婆指挥若定,一边帮着柱子嫂催生,几个女人也在屋里忙得团团转。
“别开门呀!产妇不能吹风啊!”柯婆婆大叫一声。
大柱子湿淋淋地闯了进来,右手还捂着脑后流血的伤口,结结巴巴地道:“我……老婆……”
“她快生了,你出去啦!”几个女人不由分说,七手八脚把他推出去,碰地掩上房门。
另外几个送大柱子回来的男人扶住他。“大柱子,你摔得不轻,还是先送你去简大夫那儿看看。”
才一回头,大家如见鬼魅,倒抽了一口气,因为简大夫撑着伞,背着药箱,正呆呆地站在大家的身后。
“呵!简大夫,你吓死我们了!你怎么在这里?”
“我……”简大夫惊魂甫定,望着大柱子道:“你受伤了?”
“你怎么知道?”大家齐问。
“女鬼———到我家……”简大夫竭力平息呼吸,又喘了一口气。“她使了法力,一眨眼就送我到这里来了。”
“真的是鬼?”几个大男人面面相觑,不寒而栗。
那么……唤醒柯婆婆、救了大柱子、又吵醒半个天堑镇的女人……果真是女鬼?
简大夫终于恢复了冷静,拉了大柱子到隔壁屋里,准备为他疗伤。
大柱子大声地道:“就算是鬼,她也是一个好心肠的女鬼,我大柱子明天就到庙里为女鬼娘娘烧香!”
众人围聚在夜雨中,议论纷纷,觉得大柱子说得有理。女鬼只救人,又没害人,何必惧怕呢?大家不再恐惧,也打算天亮后去上香祈福。
“哇哇!”
一听到大柱子屋里传来新生婴儿的啼哭声,众人更是放松了心情,个个绽开了笑容,祝祷着:
“菩萨保佑呵!”
“女鬼保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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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泠瑟缩在小巷墙边,不住地发抖,任她再怎么运转气息,也不能平复阵阵侵逼的寒意。
她全身湿透,手臂伤处又痛了起来。自从手臂断过后,只要阴雨天寒,她的手臂就痛。
走到天堑山庄的大门前,夜已深,大门深锁,两个红灯笼高挂檐下,随风摆动。
她是答应寒擎来到天堑山庄,但她不会进去。
轻轻摸了摸肚子。有了肚里的孩儿,她就满足了,卑微的她并不属于山庄。
她痴痴地站在大门前,门后突然传来一阵声响,阿丰打开大门,正想察看夜风是否吹熄门口的灯笼烛火,赫然看见黯淡烛火下站着一个长发垂散的……
“鬼啊!”阿丰惨叫一声。他真是流年不利啊!几个月前才被大少爷吓得半死,如今刚拿掉驱鬼符,竟然就遇到女鬼了!
“哇啊!”那女鬼动也不动,就这么看着他……呜呜!快逃啊!
“阿丰……”见到阿丰落荒而逃,石泠望着半掩的大门,凄凉地笑着。她是鬼?是了,是风无垠让她死了呀!
不管他的用心如何,既然回到这里,还是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曾经是肌肤相亲,缠绵共枕,她这辈子是忘不了他了。
她关起大门,再度施展轻功,掠过几个院子,夜雨中的山庄格外静谧,也不再听到阿丰的叫喊声,或许是躲到被子里避鬼了。
风无垠的房间还有亮光,夜这么深,他为何还没睡呢?
石泠放缓脚步,无声地掠到窗边,从打开的窗缝中窥看。
只见风无垠坐在桌前,神情专注地写着东西,写了一张又一张,桌上已经叠满了一堆纸。
他的气色更好了,看来身体已经完全康复。石泠心中宽慰不少,轻轻抚摸肚子,告诉肚中未成形的小玲珑:这就是你的爹爹呵!是娘亲这辈子最爱的人呵!
夜雨凄寒,他怎么不加件衣服呢?石泠忘记浑身湿透的自己,忘情地凝望他,多愿时光停留不前,就让她永远看着他……
走廊传来脚步声,她慌忙缩身到阴暗处,仍然盯着窗缝里的风无垠。
“垠儿,你还没睡呀?”风夫人来到房门前。
“娘,您怎么也还没睡?”风无垠吃了一惊,忙把娘亲请进房间,又拿了一件棉袍披在她身上。
“你这孩子!愈来愈体贴了。”风夫人笑着拉了棉袍道:“娘是被阿丰吵醒的。”
“阿丰又撞鬼了吗?”
“正是!你爹在骂他呢!娘睡不着,见到你院子亮着灯,就过来看看。”风夫人坐下来,目光移到桌上那叠纸张。
“让娘操心了。”风无垠也是笑道:“阿丰大概又看花眼了,谁叫他天生胆小。”
“回头叫你爹别派他夜间巡守的差事了,免得常常吵醒山庄的人。”风夫人关切地望着儿子。“别忙了,明天叫大家一起帮你写。”
“不!”风无垠摇摇头,正色道:“既然是寻找玲珑的告示,孩儿就要亲自写,泠儿认得我的字,如果她看到了,就会明白我的心意。”
“唉!痴儿!”风夫人怜叹一声。“你还是决定出去找玲珑吗?”
“孩儿知道这一趟出门,又要让爹娘担心,可是———”风无垠欲言又止。
“你现在没有武功,爹娘当然担心了。”
“娘,我……”
“垠儿,别说了,娘明白。”风夫人和蔼地望着他。“爹娘也曾经年轻,你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娘还不明白吗?”
风无垠眼眶微湿,娘亲一直是了解他的。
“垠儿,坐下。”风夫人拉着他的手。“刚刚睡觉前,娘已经说服你爹了。其实你爹也一直希望你出去闯天下,可你现在武功尽失,他反而舍不得你出去……唉!要是玲珑回来就好了。”
“孩儿并不想闯荡江湖。”风无垠神色坚定。“可泠儿是我的妻子,孩儿一定要找她回来成亲,再一起孝敬爹娘。”
风夫人微笑道:“你见了玲珑,可别说要娶她回来孝敬公婆,否则又要把她吓跑了。”
“娘,泠儿很敬爱您,她会当我的好妻子,也会当爹娘的好媳妇。”
“嗯!你找到玲珑之后,务必告诉她,在爹娘的心目中,她一直是个乖巧善良的好姑娘,爹娘不会介意她的过去,叫她安心回来当咱风家的媳妇,娘会像疼女儿一样地疼她。”风夫人谆谆说道。
“娘,谢谢您疼泠儿!您一定是天下最好的婆婆了。”风无垠开心地道。
“瞧你,又给娘灌迷汤了。”风夫人呵呵笑道:“给你这么一说,以后我也不能使坏当恶婆婆了。”
“娘如果是恶婆婆,那天下也没有好人了。”风无垠继续灌迷汤。
“你呀!留点甜言蜜语,说给玲珑听吧!说不定立刻哄她回来了。”风夫人笑容满面。
“是呀!”风无垠一拍大腿。“我还没有哄过泠儿,也没有说过甜言蜜语,娘,爹以前都怎么说的?您快教我。”
“嘎?”风夫人脸颊微红,仿佛又回到三十多年前的青春岁月,她啐了一口。“没正经的垠儿,自己去想吧!”
“小雁!”夜雨中传来轻呼声,语气有点焦急。
风无垠笑道:“爹来找娘了。”
“小……呃……夫人!”瞧见了妻子和儿子,风山河硬生生改了口,端出威严的脸色。“你们母子俩这么晚了还在聊?还不睡?”
风夫人问道:“闹鬼的事怎么了?”
“还不是阿丰在胡闹?”风山河摇头道:“我去大门附近巡视一下,什么也没有啊。不过镇上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很多人家都亮起烛火,我叫阿丰过去看了。”
“镇上有事?”风无垠担忧地问道。
“阿丰待会儿就回来,你别去了。”
“爹,大家在半夜不睡觉,这事不寻常,我得去看看,说不定需要我帮忙。”
“回来!也不看看你身子弱……”
“山河,让垠儿去吧。”风夫人拿下肩头的棉袍,披到爱儿的身上。“加件衣服,记得拿伞,别着凉了。”
“爹、娘,谢谢,孩儿去去就回来,请爹娘先行安歇。”风无垠一边套上棉袍,一边快步走了出去。
风山河一叹。“唉!这孩儿还是古道热肠,别人的事,他都要管。”
“山河,你说要给垠儿当家,他是快三十岁的人了,就别为他操心了。”
“可他打算出去找玲珑,不知道要找几年……”
“垠儿有十个师兄,分散天下各地,你还有那么多江湖朋友,他们都会帮我们照料垠儿。瞧!垠儿写了这么多告示,也是要他们帮忙找玲珑。”风夫人脸上露出自信的光采。“垠儿善心痴情,菩萨保佑,一定很快找到玲珑的。”
“你对儿子这么有信心?”
“就像我对他爹一样有信心呀!”风夫人轻笑着。“论到痴情,其实当年你也不输垠儿,后来我不理你了,你还不是苦苦纠缠?”
“小雁!”想到往事,风山河情不自禁搂住了妻子,放下了家长的威严面目,柔声道:“别提那些旧事了,能跟你白头到老,是我最大的福分。”
望着灰白头发的夫君,风夫人也是极其温柔。“我的福气就是嫁给了你,生了四个好儿女,现在添了两个好女婿,还等着添两个好媳妇呢!”
“菩萨会实现你的愿望。”风山河在她额上轻轻一吻。
“别在儿子的房间亲热了,你呀!真是不知害躁的老人家!”风夫人的神情就像个情窦初开、被人逮着好事的害羞姑娘。
“走吧!我们回房去。”风山河微笑脱下外袍,披在妻子身上。“外头风凉,你先去睡,我去大厅看阿丰回来了没。”
“我跟你一起去。”风夫人握住他的手。
“好!”夫妻俩并肩握手,掩起了房门,消失在长廊尽头。
夜风吹过,一阵骤雨打到了走廊的黑暗深处,令那个蜷缩的人影抖个寒颤。
石泠脸上布满热泪。她好愿意和这一家人一起生活,他们都是好人,好到令她自惭形秽,只能远远地离开。
她缓缓站起身子,感到下腹隐隐抽痛,她按住了肚子,走进风无垠的房间。
桌上亮着油灯,散满了许多纸张,有的等着晾干,有的已经收拾归成一叠,少说也有百来张。她拿起来慢慢读了。
玲珑姑娘,年约二十,圆脸,大眼……
一路读下来,上头记载着她的相貌特微,并央请众人代为寻觅,若有消息,必当重金酬谢。最后一句话则是:
夫妻盟约,地老天荒终不变;相思无垠,望穿秋水觅玲珑
同样的字句,他写了一百多遍,桌上还有很多白纸,他还要再写下去!
石泠捏紧了纸张,泪水大滴滑落,她不值得他花这么多心血!
猛然攫起所有的纸张,快步走出房门,伸手一扬,将那片片心血掷入夜雨之中,任无情雨水濡湿了他的真心真意。
该走了!她正想运气跃上屋顶,突然腹部剧疼,人也摔倒在庭院水洼。
糟了!一定是动到胎气了。过去她施展轻功四处奔跑,不过是一件轻而易举的小事。但最近她吃得少,身心疲弱,又怀了身孕,加上今夜淋着冷雨到处奔波,恐怕身子再也支撑不住了。
她紧紧抱住小腹,又捱了几步,一再地告诉自己,她一定得走!
摸黑往后门走去,却是蹒跚难行,举步难艰。她昏昏沉沉,忍着痛楚和冰冷,在院子胡乱走着,不知走了多久,她以为找到了后门。
仰头一看,却看到长明灯映出观音菩萨的画像。
她竟跑到佛堂来了。石泠全身虚脱,软绵绵地倒了下来,眼里只能望定菩萨的慈祥面容,祈求菩萨助她一臂之力。
蓦地下腹大痛,她慌忙抱紧肚子,却无法阻止下体流出的液体,她惊骇地一摸,竟然是血!
不!她不能死!小玲珑也不能死!死亡是孤寂,也是寒冷,那里没有小玲珑,也没有风无垠———
望着菩萨,她泪眼模糊了。
心诚,则灵。她要菩萨救她、也要救小玲珑……
可是她没力气了,下腹绞痛,全身发烫,她再也撑不起单薄的身子……
朦朦胧胧中,菩萨走下来了,慈眉善目,光净无染,清明离垢,好像为浮沉苦海的她伸出一双援手。
“观音菩萨,救……我……”她抓紧了菩萨的手。
“好孩子,我会救你。”和蔼坚定的声音回答着她。
得了菩萨的应允,石泠终于不支地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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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泠儿,吃药了。”
有个温柔的声音呼唤着她,一口又一口地喂她喝下温热的汤汁。
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喂她喝汤,那是她最爱、也是最想念的人———
“无垠!”她睁开眼,果然……菩萨答应了她的请求。
“泠儿!”风无垠坐在床侧,低头微笑看她,左手捧着药碗,右手轻轻拨开她脸上的发丝。“你终于回来了。”
“这里是……天堑山庄?”石泠想要爬起来,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呢?
“躺着,不要乱动。”他轻微按住她,笑意温煦。“为了我们的孩儿,你可要躺着安心养胎。”
“保住了?小玲珑保住了?”她欣喜若狂,眼里溢满了泪水。
“为什么是小玲珑?不是小风无垠呢?”他带着微笑,继续喂她喝药。
“我想养个女儿,她可以和我作伴……”
“我也可以和你作伴呀!”
“我……”石泠别过头,泪水便滑落在枕畔。
风无垠也没有说话,拿了巾子拭去她的泪水,仍然耐心地喂她喝药,直到喝完最后一口,他才放下药碗,握住她的一双柔荑。
失而复得呵!他压抑下热情,心头微痛,告诉自己别急,她给自己打了一个大死结,他得慢慢解开她的心结才是。
“泠儿,我告诉你一个菩萨显灵的故事。”他疼惜地看她,话声和煦。“昨天晚上,柱子嫂要生娃娃了,大柱子跑去请柯婆婆,可是天雨路滑,大柱子摔了一跤,昏死了过去。柱子嫂等不到柯婆婆,几乎难产死去,这时候菩萨出现在大柱子家,安慰了柱子嫂,又哄小柱子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