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个救人救到底的痴儿啊!”风山河一叹。
第八章
石泠藏匿在树林间,望向遍处山壑的大火。
原先她抱着必死的决心,打算回去劝说独孤恨解散绝命门,以避开江湖的声讨。谁知官府和各大门派的动作更快,抢在她之前进入山区,看来一定是独孤恨得知消息,索性一把火把绝命门给烧了。
这也好,绝命门没了,冷啸、月缺师兄远行不在,掌门和寒擎武功高超,也可以脱离追杀,这就是她传出地图的目的。
毕竟他们是养她长大的人,除了掌门个性冷酷外,其他三个师兄待她极好,又教她武功,她不愿见到他们有生命危险,但也不愿他们继续当杀手。
茫然转身,身边突然掉下一个事物。
是一个枯草树枝编成的鸟巢,里面还有几只羽毛未丰、吱吱乱叫的小鸟。
大概是猛烈火势的热风把鸟巢吹掀了。石泠心中难过,小心翼翼地捧起鸟巢,轻轻抚摸那几只受到惊吓的小家伙,柔声道:“不要‘咱,没事的。”
她飞身上树,把鸟巢安置在树桠最稳固的地方,再跃下地,便见到独孤恨和寒擎站在她面前。
她一震,脚步僵住不动。
“呵!好有爱心的石泠!”独孤恨皮笑肉不笑,掌风拍出。“几只鸟命算什么!”
树木被掌风劈倒,枝叶散飞,鸟巢翻腾而起,再落下地时,几只小鸟已经血肉模糊,没有气息。
石泠脸色刷地苍白。
“掌门……这是生命啊!”
“我的命不是命吗?你竟敢背叛绝命门,要陷我于死地?”独孤恨眼里露出凶光,语气愤怒。
“不!”石泠跪了下来。“弟子不敢害掌门,也不敢害师兄,弟子本想回来请掌门和师兄远走高飞,不要再做买命杀人的事……”
“你休养了两年,这次又没有完成任务了?”独孤恨眯起眼睛,语气阴森。
“弟子没有办法杀人!”石泠陡生勇气,抬起头道:“掌门,苍生有灵,每条人命都是宝贵的,即使恶人该死,也轮不到我们作主,上天和法理自会裁罚,更何况是无辜……”
“我养你这么大,就是要听你说教吗?”
“弟子不敢。”石泠低下了头。
“我也不和你哕嗦,你知道任务失败的下场吗?”
“弟子明白。”石泠掏出绝命丸,放在掌心,深吸了一口气,又道:“弟子死不足惜,临死前希望掌门和师兄尽快离开,因为很快就有人来了。”
“哼!那些后生小辈,还不是我的对手。”独孤恨冷冷地道:“寒擎,把你师妹四肢砍下来,我要她痛苦死去。”
石泠咬紧唇,原来这是她杀人偿命的代价!
寒擎不说话,眼神冷凝,他慢慢地拔出长剑,剑锋映上远处的火光,仿佛也变成一条火舌,蓦地长剑一转,竟往独孤恨刺去。
“叛徒!”独孤恨闪身避过,一掌打出,拂过寒擎的胸口。
“寒师兄,你……”石拎大惊,寒擎竟然会为她刺杀掌门,她不能见他送命!
“师妹!快走!”寒擎拼命阻止独孤恨的攻势,剑招一下子就用绌。
“两个都别走!”独孤恨功力十足,只用掌风就挡住了锋利的长剑。
“师兄,你别管我……”石泠站起身,苦于没有兵器可以化解两人互斗。
她惊骇地看到独孤恨往寒擎重重一拍,往她身上撞来,而寒擎竟也借力使力,双掌推出,把她送到更远的树林里。
“看不出你对石泠这么好!”独孤恨逼近寒擎。“我先收拾你,再来解决石泠。”
寒擎奋力爬起身子,呕出一口鲜血,语气同样的冷然。
“我陪你一起作恶杀人,这是我当杀手的宿命,可今天你要杀的是师妹,我绝不允许!”
“是你当掌门?还是我当掌门?背叛的人都得死,包括你!”
寒擎又举起长剑,挣着力气道:“掌门,师妹天生做不来杀手,你却一再勉强她,只想靠我们几个弟子为你赚白花花的银子……”
他指向那座消逝在大火中的宅院。
“那是多少人的鲜血堆砌出来的啊!”
“他们的血,你也有分!”独孤恨口气已经极度冰寒。
“就是我有分,所以今天要以你我的鲜血祭告亡灵!”寒擎长剑刺出,招式凶猛。
“孽徒!”独孤恨攻势更狠毒,几招之间,就把寒擎逼到林道边缘。
石泠颤抖着爬起身。刚刚的撞击让她头昏脑胀,全身剧痛,但一见到寒擎有性命之虞,她立即冲上前,准备救人。
谁知有数枚飞镖比她更快,咻咻射向独孤恨,他正一脚踢下寒擎,察觉背后有异声,立即转身闪过。
“果然是你,独孤恨!”一个身形伟岸,面容严肃的灰发男人飞身而至。
“呵!原来是天下第一名捕田冲。三十年未见,你是愈来愈有名气了。”独孤恨盯紧来人。
“我穷尽三十年的工夫,就是要逮你归案。”田冲浓眉一凝,宝剑在握。“三十年前,你这个大魔头突然消失江湖,原来就是秘密立了绝命门,我早该猜到了。”
“现在见到,你也死得瞑目了。”独孤恨语气冰冷,先发制人,抢先出招。
两人功力相当,一时之间户飞沙走石,枝叶颤晃,风云变色。
石泠在漫漫尘沙之中,扶住了寒擎,忧急地道:“寒师兄,你要不要紧?”
“我不要紧……”才说出一句话,寒擎又吐了一口血。
“我带你走!”石泠想要背起他,他却将她推开,定睛凝望她。
她没有为他掉泪!他心神一黯。
“这两年来,你的心还是给了风无垠……”
“寒师兄,你在说什么?”
他为什么提起那个令她心痛的名字呢?石泠如被锥刺,摇了摇头,欲撑起寒擎的身子,这才发现她也受了内伤,右手旧伤又隐隐作痛,她根本无法背他。
“师妹,我看过你画的观音图,很好看......”寒擎握住了她的手。
那有力的接触让她心慌,寒师兄是怎么了?
她扭转手腕,急急地道:“观音菩萨一定会保佑师兄,我们赶快走。”
寒擎感觉她的挣脱,颓然苦笑。三言两语,岂能尽诉他的心意?他随即目光一敛,轻声道:“有人来了,你快走!”
“我们一起走!”
“不!我受伤了,分开走才能各自保命。”寒擎察觉到几十个人的脚步声,心一紧,立刻放开石泠的手,将她推人草丛中,自己也顺势滚下山坡。
“寒———”石泠一惊,正想追上前,却看到一堆人冲人树林,个个抢上前帮田冲围剿独孤恨,她又慌张地躲藏起来。
只见独孤恨身陷重围,功力越发地强悍狠毒,可江湖各大高手联袂出招,完全封住了他的攻势,砍上他的刀剑也愈来愈多了。
这不是她想见到的结局啊!她原先只希望绝命门解散,掌门和师兄各有安顿。她明白,她不是天,她不敢也无权决定别人的生死,但是命运阴错阳差,又让她间接裁决掌门和师兄的生死!
“不是这样啊!”她喃喃地道。忽然看见风山河也在人群之中,她又慌又惊,又羞又惧。她不怕被抓,也不怕绑赴刑场,但她就是无颜见他老人家!
是她亏欠风家,也是她愧对风无垠。蓦地心头绞痛,她咬紧牙关,捂住了胸口的疼痛,匆匆没人深广浩瀚的山林里。
一个男子站在远远的树下。他连日赶赴绝命门,却因功力尽失,体力不如人,反倒让江湖人士后来居上,抢先攻人了绝命门。而此时也因为他没有武功,所以无法协助擒拿独孤恨。
正当他流目四顾时,惊鸿一瞥,恰恰好捕捉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他温煦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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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黑,石泠脚步迟缓了。
虽说她自幼长在这个深山绝谷之间,但她很少外出,尤其不识山径,更何况是这种根本找不到路的密林。
脚步踉跄,心口仍然疼痛,她几度休息养气,才稍微感到舒服。然而她怕遇见风山河,更怕独孤恨回头杀她,她又拼命向前走。
咕地一声,她差点吓得停止呼吸,原来是一只鸱枭,正瞪着大眼看她。
脚下一条蛇快速溜过,又让她吓得跳起身,然后是数只蝙蝠拍着翅膀吱吱飞过,扬起一阵难闻的味道。
天!哪里才是她容身之处?她甚至不敢死,只因她也不敢见风无垠!
她无力地靠上树干。她应允风无垠,要把他的分也一起活下去,但她愧对人鬼两界,她竟是无处可去!
仰望四周的参天古木,感觉到酸酸热热的温水流过了脸庞,滑人了嘴角……是咸涩锥心的刺痛味道。
她的心被紧紧揪痛着,她眼前都是水雾,什么也看不清楚。
在水波迷蒙中,隐隐约约地,她看到了风无垠。
他仍是温煦如春风的笑容,一步步地走向她。
日已昏,是鬼魂出现了吧!她睁大眼看他,没有恐惧,没有羞愧,眼里的热流依然滔滔无竭。
“泠儿!”他唤了她。
他终于来索命了!石泠因激动而颤抖。她不怕他索命,她愿意到阴间陪他!
“泠儿,不要怕,我不是鬼。”风无垠已经完完整整地站在她面前,心疼地望着久违的面容。
“风无垠……真的是你?”石泠举起颤动的右手,不敢摸向他散发出温热气味的身子。
风无垠把她的手拉到心口,让她感受他的心跳,微笑道:“是我。”
“你……”摸到熟悉的心跳,她的眼睛完全模糊了。
“泠儿,你哭了,你知道吗?”他以指头轻柔地拭去她滚滚滴落的泪水,那是她为他流下的珍珠。
“我……我不会哭……”他曾说她是无情无泪的冷心肝,她怎么会哭呢?
“你真的哭了。”他忘情地凝视她的泪水。
“我不哭的……”石泠嘴上倔强地否认,泪水还是串串滴落。
“那天晚上,你也是哭的。”
“我没哭!”
风无垠掬下了她的泪水,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将泪水摩擦到她的掌心,柔声道:“你说,这是什么水?”
她感受到两人掌心的摩挲,也感受到他手心的热流,但她还是摇了摇头。
“那只是热水。”
“非也。”风无垠笑着靠近她的脸,再以指头拭着她的泪痕,逆流而上,停在她的眼睑下,深深望进她的眼底。“这是你的泪水。”
真的是眼泪?石泠呆住了,她真的会流泪?她果真不是无情无泪!?
她又看不清楚他了,是泪水吗?就是泪水遮住了她的视线吗?
她用力一眨眼,感觉泪水滑下脸颊,眼睛没了水雾的遮挡,她又看到他朝她微笑。
“不要怀疑,你有情、也有泪,你会哭。”
“我——真——的——哭——了?”她颤声问着。
“我爱哭的泠儿呵!”风无垠慨叹一声,将她拥入怀里,两手用力地圈紧她,低头亲吻她的额头,无语地诉说他的疼惜。
石泠在他的怀中只是哭,她有太多的委屈和忧伤要告诉他。
“风无垠,是我害死你的啊!对不起!对不起……”
“你没有害死我。”他一再地揉抚她的长发。“我知道你是故意刺错地方,为我们两个留下活路。”
“可是你死了!”石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们把你葬了!你死了呀!”
“泠儿,你再看清楚,我没有死。”他轻抬起她的下巴。
“可是……可是……”没错!他是活生生的风无垠。
这怎么可能?她的心在狂跳……
“别可是了。”风无垠打开了衣襟,毛出胸口上的两道疤痕。
两道疤痕靠得很近,凸显出狰狞的肉疤和缝线痕迹,令人犹能感觉当时撕裂的痛苦。
“我拜了丁汉唐为师,他又把我缝补起来了。”他轻笑着。“他技术纯熟,补得又好又快,只是我再也禁不起第三次在心口上挨刀了。”
石泠摸向那道肉疤,慢慢地证实了他的生命。
死生契阔,竟得相见!她忍不住泪水又纷纷飘坠。
风无垠轻叹着。他原是想让她看伤口,让她相信他的生还,谁知又招惹了她的眼泪。
“痛———你一定很痛———”石泠轻轻抚着肉疤,心头也痛得无以复加。
“不痛了。”他又搂住她,让她贴在他的心口聆听他的澎湃心音。
他的心脏搏搏跳动着,那一鼓又一鼓的振动声抚慰了她的愧疚,她伸手抱住他的身子,紧紧地贴住她的眷恋。
“是我笨,用这种方法救你。”泪水流到了他的胸膛,仍是不安。
“拎儿,不要再说这种话,我知道你的心。”
她的心?石泠顺着他的胸口往上看,那是她心所牵系的风无垠。
原来,她千回百折的心思,就是为了那张温煦柔和的笑脸。
“我的心……有你。”她很艰困地解释她的感觉。
他毫不迟疑地摸向她的心口,深深凝望她。
“我的心也有你。”
她震撼住了,呐呐地说不出话,泪眼锁住了他眼里的深情。
“泠儿,不要再哭了呵!”他亲吻她的眼皮,轻柔地吸走她的泪水。
她瘫痪在他的温柔里,泪水还是不听话地滑了下来。
“唉!”他怜叹一声,吻向她的泪痕,顺流而下,吻住了她啜泣的小口。
他唇瓣上的软热让她化成了一弯流水,再也不是棱角分明的石头了。
“泠儿,好乖,不哭了。”他捧着她的脸蛋,柔柔地吻着她的唇、她的颊,一再地汲取她的泪水,也一再地熨平她的激动。
“我……我不配……”石泠避开他的吻。有生以来,从来没有人这么温柔地对待她,她是做了什么好事?积了什么功德?
“没什么配不配的,只要是我爱你,那就对了。”
“你是天堑山庄的大少爷,人那么好。”她想要推开他的怀抱,却是无法动弹。“我是个出生不明的杀手———”
“你从来不是杀手,因为你没有杀过人。”
“我差点把你害死了。”石泠咬着唇。
“泠儿,你听着。”风无垠以两掌捧住了她的脸颊,让她看着他。“我没有死,我回来找你,就是要带你一起回去。”
“不……”他愈是待她好,她愈是自惭形秽,只想逃开他。
“泠儿,别这样。”他仍然耐心地安怃她。
“我心疼你、挂念你,我喜欢和你在一起。”
“我不配!我不配!”她仍然大声嚷着。
“你不是也爱我吗?”
好难回答的问题!她哭道:“我不知道啊!”
风无垠又将上衣往下边拉开,露出肚子上的几抹疤痕。
“那晚你不得不杀我时,却在我肚子刻上‘平安’两个字,不就是希望我平安无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