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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影伴樵郎 page 6 作者:杜默雨

  「丫头顽皮,我不放。」他越发搂紧她。

  「不能喘气了!阿樵哥哥,你闷死我啦!」蝶影在他怀中拼命呼叫。

  「看你还敢不敢顽皮……」于樵撑起身子,大手仍紧紧地压住小蝶的手掌,他居高临下,一望见她脸上胀起的红晕,忽然忘了要逗弄她的话。

  蝶影躺在草地上,眨着大眼望看于樵,一时之间,她也忘记说话了。

  仿佛是良久,也仿佛是片刻,于樵体内有一股奇异的冲动,他的手越压越紧,神色也变得狂热。此时,午后微风不知趣地吹过来,飘起了衣衫,扬散了头发,于樵如梦初醒,急忙放开小蝶,跳起身子走了开去。

  蝶影缓慢地坐起身子,她有点迷惘,好象是在期待什么,又好象是落空了什么,她不太明白,不过,她确定她明白一件事。

  「我好喜欢阿樵哥哥,我要永远和阿樵哥哥在一起。」

  于樵正在水边丢掷石头,小蝶的话像一圈圈涟漪在他的心湖扩散,也荡开了他这几日来的困扰。

  他再丢出一块石子,面对青山,昂然大声喊道:「我阿樵也喜欢小蝶!」

  宏亮的声音弹到对面山壁,又嗡嗡地弹了回来:喜──欢──小──蝶──

  「哇!有回音!」蝶影跑到于樵身边,把双掌圈在嘴唇边,向青山白云大喊:「小蝶喜欢阿樵!」

  果然又有一波波的回音弹回来,于樵接了回音的尾巴,又大声喊回去:「阿樵喜欢小蝶!」

  阳光灿烂,两人相视一笑,看到了彼此脸上的光采。

  「小蝶喜欢阿樵哥哥!」

  「阿樵喜欢小蝶!」

  喊声和回声彼此来回,山林中回响着:喜欢……喜欢……溪谷里的雀鸟也振翅高叫,吱吱呱呱地凑这场热闹。

  两个人就这样轮流嘶喊,直到蝶影哑了声,蹲下来猛喝水才作罢。

  喊出心里的话,于樵心情格外畅快,他爱怜地摸摸小蝶的头发:「你就会乱喊一气,喉咙痛了吧?」

  「人家是跟着你喊的,你是个大声公,我斗不过你啦!」蝶影洗了脸,笑容璀璨。

  于樵拉起她:「走了,回家多吃些饭,我把你养成大声婆,改天再来斗!」

  「好呀!吃得越多,喊得越大声……」蝶影忽然掩住了口,「糟了,会不会被别人听到了?」

  「被别人听到有什么关系?」于樵收拾背篮。「难道你要否认说过的话?」

  蝶影忽然红了脸。「讨厌,不准你跟别人说,伯伯也不准说。」

  于樵第一次见识到女儿娇羞姿态,不觉心摇神驰,他牵起她的小手,哈哈笑道:「  好,谁也不说,以后我只说给你听,你也只能说给我听,这是我们的秘密。」

  「阿樵哥哥你好坏!既然是秘密,还说得那么大声?」蝶影不解情滋味,脸颊却是更加烧红了。

  于樵握实了她的手心,心满意足地踏上归途。

  *****

  丁笙停下手上的雕刻,望着挂在西边山顶的日头,心想,这两个孩子应该快回来了吧!

  再望向前面的三个男人,他们站了好一会儿,不累吗?

  钟融风抬了抬站酸的腿:「老伯伯,我妹妹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就快回来了。」于笙比着屋内:「请三位到里头坐,我脚不方便,没办法搬凳子出来……」

  钟融风探了一下屋子:「呼!好小的房子呵!」

  于笙微笑道:「茅舍虽小,可打扫得很干净,小蝶她住得很习惯。」

  「什么?我妹妹就住在这间破房子?」钟融风瞄着茅草顶,不可置信地道:「她的房间比这里大上好几倍呢!」

  「我们穷苦人家,住屋只求挡风遮雨就行了。」于笙不再和客人说话,又低下头雕着手上的竹片。

  那是剖开一半的半边竹筒,去了青皮,上头已经刻出一个观音菩萨的形状,接下来似乎正在雕凿莲花座。钟融风是个公子哥儿,懂得欣赏工艺,他注视那线条圆融优美的竹观音,暗自惊叹着,这可不是普通的手艺呵!

  他站在一旁,看呆了眼,忽然身边的家丁拉拉他:「二少爷,有人在唱歌。」

  于笙抬头笑道:「他们回来了。」

  蝶影一走出林子,就看到三匹马,三个人,她本能地闪身到于樵身后,暗喊一声糟!

  「大妹!」钟融风已经看到她了,他跳到于樵身边,想要抓她出来。「别躲了,你躲了一个多月,还要躲到哪里去?」

  「喂!你是谁,怎么对小蝶动手动脚的?」于樵推开他。

  「你又是谁?还拉着我妹妹的手!」钟融风被推得倒退几步,幸好家丁上来扶住他才没跌倒。

  蝶影搔着于樵的手掌心,小声地道:「阿樵哥哥,他是我二哥啦!」

  于樵心头一凉,他放开了那只温软的小手,定定地望着钟融风。

  钟融风站稳脚步,本来是一腔怒气,在看到于樵结实强壮的身形后,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嘿!这位大哥看起来好生面熟,我是不是见过你呀?」

  「别打哈哈了,我于樵生平没离开过白云山方圆十里,你什么时候见过我?」

  「可是,真的很面熟耶!」钟融风努力思索着,这大个子倒底像谁啊?

  「二哥……」蝶影小声地唤着,打断了他的思路。

  「大妹呀!」钟融风记起正经事,拉着蝶影上下打量,失声道:「你怎么变成这圆滚滚的模样呵?」

  蝶影摸摸脸颊:「是吗?我在这里吃得好,睡得好,不胖也难。」

  「你还敢说!」钟融风滔滔不绝地说:「你不告而别,你可知爹娘有多着急?爹派出了所有家丁出来找你,娘每天烧香拜佛,人都消瘦了,你还在这里吃吃喝喝,一点都没有想到爹娘吗?还有,我放着你即将临盆的二嫂,风尘仆仆到处找人,这么多天过去,也不知孩子出来了没?唉!儿子一出生就见不到爹……呜!」

  「呜!二哥,你别哭嘛!人家也很想娘……」蝶影想到娘亲担忧的神色,忍不住掉了眼泪。

  怎么兄妹都是一个模样,说话都得伴着哭声?于樵不再理会他们,大声道:「爹,我今晚烤山猪给您吃。」

  「阿樵哥哥,我也要吃,顺便请我二哥他们吃一顿。」蝶影拉住他的衣角。

  「你该回去了。」于樵道。

  「不!我不要回去!」她更死劲地拉住他。

  「你一定要给我回去!」钟融风在旁边大吼大叫。

  两个家丁也过来劝道:「大小姐,请回家吧。」

  「我不回去,二哥你跟爹娘报平安就好了。」

  「报平安?你要我回去讨打吗?」钟融风拉着蝶影的衣袖,吓了一跳:「妳看看!你竟然穿男人的衣服,给爹看到一定气晕了,你的衣服呢?」

  「让水冲走了。」

  「你该不会想说,你是被水冲到这里来的吧?」

  「我就是被水冲到这里来的,我去找娘,走错路,船翻了,就到了白云山。」

  「乱七八糟说什么?」钟融风卖力地拉扯蝶影,想把她从于樵身边拉开。「娘说有事好商量,先回家再说。」

  「爹怎么说?」

  「爹说他疼你,为何你不懂他的苦心呵!」

  「爹哪有疼我?他那个怪主意,不是要害我一辈子吗?」蝶影嘟起嘴,索性又躲到于樵的身后。

  于笙不明了这对兄妹的对话,但他早就猜到小蝶可能是逃家的姑娘,如今人家哥哥都找上门来了,他能再为儿子挽留吗?他在心底轻叹一声,随即开口道:「小蝶,回家去吧!」

  「伯伯,我不要走!」她又拉拉于樵的手:「阿樵哥哥,你快跟我二哥打架,打赢了就可以把我留下来了。」

  「大妹,你叫这大个子打我?」钟融风差点吐血,枉费他们兄妹情深呵!

  「你不是自负武功高强、湖广第一吗?我就不信你打得过阿樵哥哥!」蝶影朝他吐了舌头。

  于樵冷眼看着他们兄妹斗嘴,突然拉住蝶影往屋后走去。「小蝶,我有话跟你说。」

  「大个子,你带我妹妹去哪里?」钟融风急着追上去。

  「等等!」于笙阻止道:「我儿于会劝小蝶回家,请这位少爷稍安勿躁。」

  「大个子劝得动我妹妹?」钟融风停下脚步,住屋后张望一下,这才转身和两名家丁嘀咕。

  于樵拉小蝶到水塘边坐下,泠泠水声让他的心情更平静,他帮她拆开了发辫:「小  蝶,我们到外面玩了一天,瞧你的头发都散了。」

  「阿樵哥哥,咱们不要理会我二哥,你帮我梳辫子。」

  于樵拿出竹梳,慢慢地、柔柔地,依依不舍地抚过丝缎般的长发。「每回我送柴到村子,有时候耽搁了,村人会留我过宿,但是不管时间多晚,我一定要赶山路回家,小蝶,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伯伯煮好饭,在等你呀!」蝶影拨着水花,愉快地说出了答案。

  「还有我上山砍柴打猎,也一定当日来回,爹年纪大了,我不要他为我担心。」他抚弄着她的发梢,依旧是平静地道:「爹老叫我到城里看看,但是我不愿意离开他,他只有我一个儿子,我也只有他一个亲爹,更何况他辛苦养我长大,我应该孝顺奉养他老人家。」

  蝶影渐渐明白于樵的含意了,她低下头,玩弄着自己的手指,不发一语。

  「小蝶今年几岁了?十七?爹娘生你养你,把你拉拔的这么大,也很不容易……」

  「阿樵哥哥,你别说了。」蝶影头垂得很低。

  「肯回去了?」

  「唔……」

  「这个给你。」于樵已经帮她扎好辫于,把手上的竹梳放到她的掌心。

  蝶影仔细端详,这是一把色泽清淡、透着竹香的竹梳,柄上刻着一只小小的花蝴蝶,仿佛翩翩起舞,随时都会临风而去。

  「还有这支蝴蝶也给你。」手掌又飞来一只竹雕的蝴蝶,雕工部分纹理婉转,镂空地方则玲珑剔透,若再着上色彩,就宛如活生生的大蝴蝶。

  「我知道,这都是你半夜偷偷做的。」蝶影抚着竹蝴蝶。

  「你不是呼呼大睡吗?怎么知道?」于樵诧异着。

  「有一次我看到你爬起来到屋外,在月光下雕东西,原来就是做这个呀!」

  「知道我辛苦做工了吗?」于樵强笑道:「你不能说不喜欢哟!」

  「我当然喜欢了……」蝶影的声音逐渐哽咽,才说要和阿樵哥哥永远在一起,怎么马上就要分别了?

  于樵取过竹蝴蝶,以一只竹簪子穿过翅膀上的两个小洞,为她别在头发上。

  「丫头,你早该回家去,还骗我们说你都忘记了,你还有什么事情骗阿樵哥哥?」

  「没有了。」蝶影用力摇头。

  「没有就好。」于樵摸摸她的头,仔细凝望她。「别哭,千万则哭。」

  蝶影凝住眼眶里的泪水,痴痴地看着他的浓眉大眼,想在蒙蒙水雾中记住他的笑容。

  「呵!脸脏了。」于樵掏出布巾,沾了水帮她擦拭。「回家以后,可要仔细擦脸,不能挂着眼屎到处乱跑,不然会嫁不出去。」

  「我不嫁人,我要跟着阿樵哥哥!」泪珠一滚出来,立刻被布巾吸走。

  「丫头说傻话!你要回家,我和爹住在白云山,你怎么跟着我啊?」

  「阿樵哥哥,我舍不得离开你!」

  呢哝的告白在他心底打了一声巨雷,于樵捏紧手里的布巾,摇头笑了。「不哭了!小蝶,我们不是共同守着一个秘密吗?」

  「嗯!」

  「这秘密陪着你,陪着我,你永远记在这里。」他指了指她的心口,又指了自己的心口。「我也记在这里,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一辈子?」

  「就是一辈子,只要随时想到这个秘密,心里就很开心了。」对他来说,记住曾有的欢笑,这就够了。

  他是无牵无挂的山中男儿,他一定舍得让小蝶离开!

  「你准备回家了,不能再哭哭啼啼。」他拉起她的身子,最后为她抹去眼泪,微笑道:「走,到屋子里换回你的衣裳。」

  好不容易等到蝶影的钟融风,从瞌睡中惊醒。「大妹,天快黑了,你还不走?」

  「二哥,你好烦耶!」蝶影走进屋内,碰地一声关起房门。

  钟融风吃了闭门羹,急着要擂门闯入,于樵站在他身前:「她马上就出来,跟你回去了。」

  「大个子,你真有办法!」钟融风笑着朝他身上一拍,手掌立刻吃疼,真像拍到铜墙铁壁。

  于樵到屋后转了一圈,抱出一个小竹篓子。「这是山里的香菇、野菜、果子,都是小蝶爱吃的,你帮她带回去吧!」

  「哇!还奉送山产?」钟融风示意家丁收下,露出了友善的笑容:「大个子,还有这位老伯伯,多谢你们照顾舍妹了。」

  于樵没有响应,只是看着天际的斜阳。

  这大个子好象不太开心呢!钟融风只好自顾自地道:「这个……我爹娘很担心,我们的马车就停在村子里,一定要连夜赶回去……」

  「二哥,你很吵耶!」蝶影开门出来,已经换回她的女装。

  「原来你的衣服还在啊!」钟融风稍微喘一口气,他可得编一套完整的谎言来掩示蝶影的行踪,否则让父亲知道妹妹跟两个男人住了一个月,不气疯才怪。

  「你的衣服还不是在你身上?」蝶影气呼呼地和他抬杠。

  「咦!你头上有一只蝴蝶?」钟融风伸手要赶,那蝴蝶却是纹风不动。

  「你头上才有苍蝇啦!」

  钟融风忙摸了一下头顶,不知道把苍蝇赶跑了没?

  蝶影走到于笙面前,蹲下道:「伯伯,我走了,您要保重身体。」

  「好孩子,回家后要听爹娘的话,不要再任性离家出走了喔!」于笙慈爱地嘱咐着。

  蝶影点头应诺,又走过去拉于樵的手,他仍是用力摸摸她的头,「晚上睡觉不要踢被子!跑累了要休息,可不要只顾着玩!」

  钟融风在一旁痛苦地捶胸顿足,妹妹跟这个大个子拉拉扯扯,连睡相都教人看过,要是传了出去,妹子就别想嫁人了。

  「大妹,那蝴蝶怎老是停在你头上?」

  「二哥,你才几岁就视茫茫了?」

  「唉!我每天帮爹查帐,眼睛的确有点花了。」钟融风揉揉眼:「呵!原来是一只木头蝴蝶,真是精细呢!」

  「再看清楚,什么木头蝴蝶,是竹蝴蝶啦!」

  「管他蝴蝶苍蝇,走了、走了!」

  钟融风推着蝶影上马,自己也跳上去,抱紧了蝶影,和家丁纵驰而去。

  「伯伯,阿樵哥哥,再见了……」蝶影频频回首,声音由晚风飘送而来,荡漾在空蒙的山林之间。

  蹄声远去,终至杳然,而娇甜略带难舍的声音也远扬了。

  于樵望着马蹄扬起的尘沙,回过了神,拖着装山猪的竹篮往屋后去。

  「你没问她住在哪里?」于笙开口问道。

  「没有必要问,她本来就不是属于白云山。」

  不知何处来,未知何处去,既是城里的大小姐,就不可能和樵夫终老白云山。

  他问了她的住处又如何?他能去找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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