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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头春意闹 page 4 作者:杜默雨

  「对……对不起……」她的脸快可以烫熟虾子了。

  「不要紧的,米姑娘,好走。」陈敖扶住她略微不稳的身子。

  米软软低着头,谁也不敢看,一溜烟躲到姊姊身后,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很厉害。

  米甜甜乍见妹妹紧紧扯住自己,一回头,看见直直望过来的陈敖,她立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朝「罪魁祸首」会心一笑。

  陈敖尴尬地移开视线,都被人家姊姊看出来了,县太爷顿时变成做错事的小娃儿,窘得不知手脚往哪儿摆。

  这是什么奇怪的心情呀?每回见到粉嫩嫩、水灵灵的米软软,他就变得痴傻,明明知道她害羞,但他的一双眼睛还是不听使唤地瞄了过去。

  米甜甜又朝他微笑摇头,挪动身子,故意挡住他的视线。

  他不知所措地红了脸,赶忙做个深呼吸,暂时忘掉心心念念的状元糕。

  从灰布袋拿出纸笔,走上前道:「老大伯,我的捏泥娃娃生意好吗?」

  「好喔!好得不得了。」老大伯笑得合不拢嘴。「大家抢着买大人娃娃回去,放在厅堂好辟邪,有了大人的正义之气,恶鬼小鬼都不敢来了。」

  众人一阵哄笑,陈敖也笑道:「你没哄抬价钱吧?」

  「大人,冤枉啊,我听您的吩咐,只敢收个工本钱两文钱,要是小的敢拿大人发财,教小的死了下地狱,喝铜钱水,灌金汤,吞银汁,烧到肚破肠流……」

  「呔,唬你一句,你倒回唱我十句。」陈敖和众人都笑了。「你会捏,也会唱,把刚刚的捏泥曲儿再唱一遍,让我抄下来。」

  老大伯精神一振,扯开喉咙唱起他的捏泥曲,陈敖细细听着,手拿炭笔记下歌词。

  「大人喜欢听曲?还记词儿呢!」有人交头接耳问道。

  「衙门官差说,常听大人在夜间唱小曲,可惜我们无福听到。」

  「陈大人就在这边,请大人唱嘛!」

  「你要砍头啊?大人是什么身份,唱曲给你听?」

  「可以啦,陈大人,我们也喜欢听曲儿,您唱一曲,推广民间曲艺啦。」

  「陈大人要唱曲喽!」有人带头鼓掌。

  陈敖放下炭笔,笑叹一声。「哪有免费听我唱曲的份儿?」

  「收钱喽!」有人自告奋勇摘下瓜皮帽,抢先帮大人收起唱曲钱。「轰动苏州,惊动两江,名震天下的陈大人要唱曲了。快,不听就没机会了!」

  众人兴奋不已,个个拿眼直瞧陈敖。陈敖环视这群可爱的百姓,出了公堂外,他一向没有官架子,他亲近百姓,百姓也敬爱他,他可以更深入体察民情,了解他们的需要,当官至今,最大的满足就是看到老百姓的笑容了。

  当然,还有远远瞅着他,脸上含羞带笑的米软软……

  「咳,要听了?」

  陈敖清清喉咙,众人屏息以待,虎丘山安静无声。

  「心中事,心中事,心中有事。说不出,道不出,背地里寻思。左不是,右不是,有千般不是,教我怎么诉,只好唱个曲儿诉。」

  一曲既了,众人还是呆楞着,平常公堂上大人声音洪量,正气十足,没想到唱起曲来,竟是如此悠扬动听,还带着脉脉情愫呢……

  「哇!好听!有幸听到大人唱曲,我要回去烧香谢神了。」终於有人说话。

  「呵呵,大人闹相思了,不知想的是哪家姑娘呀?」

  「大人,再唱嘛!」

  众人纷纷鼓掌,又不断柔情哀求,陈敖拗不过大家的热烈请求,点点头,做个手势,大家立刻静下来,竖起耳朵倾听。

  「众位宾朋在上坐,这个小曲轮着我。我不唱,再三再四脱不过;无奈何,哼哼唧唧唱一个。我的嗓子不济,赛过破锣,唱出来音调不与琵琶合。唱散了,伸手拉住下一个。」

  陈敖果真伸出手,拉起要「推广民间曲艺」的那人,笑道:「下一个。」

  「大人唱完了?」

  「唱完了,换你唱。」

  「没了?」收钱的大汉手捧瓜皮帽,里面满满是角子、碎银和月饼,哀号道:「大人,我帮您收了这么多钱,您才唱两曲,不够意思啦。」

  陈敖指了方向,微笑道:「你帮我拿给头山门外的丁婆婆,让她过个好中秋。」

  「大人唱的好!」米多多大声喝采,用力鼓掌。

  「好啊!」众人也如梦初醒,纷纷报以热烈的掌声,原来大人是帮连丧子媳、独力抚养幼孙的丁婆婆募款了。

  於是,送款的送款,唱曲的唱曲,捏泥的捏泥,游玩的游玩,陈敖也得到清闲,从容自在地往前走去。

  米软软偷觑他那条长长的辫子,心底溢出难以言喻的欢喜,可看到其他姑娘也觑着他,她又想绞帕子,咬指头,不知要向谁出这口闷气。

  不自觉地跟随他的脚步,沿着步道,经过了憨憨泉,来到枕石之前。

  秋风清凉,叶影摇动。众人之中,他的背影显得格外修长孤挺,当别人是热热闹闹地一家人出游,他却只是孤身一人……

  米软软心情没那么高亢了,她低眉敛目,掀开食篮,小心翼翼地用乾净帕子包起两块月饼。

  「姨,心心饿,吃饼饼。」安心心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踮起脚尖,小手攀住她的食篮,一迳儿往里头摸索。

  「啊,心心,你来的正好。」米软软蹲下身子,将帕子包起的月饼放到安心心的小手掌。「你去前面,拿给陈大人吃,记得姨教你的话……」

  安心心歪着头。奇怪,姨不会自己拿给大人吃吗?还要心心讲一大堆话?

  米多多出现在后头,笑道:「心心,快去喔,大人有了饼吃,姨才会让你吃饼。」

  米软软窘得跺脚。「哥,你说得我好像欺负心心似的。」

  「不是吗?」米多多笑眯眯地道:「这饼本来是带出来自个儿吃的,如今你宁可给大人吃,也不给哥哥吃呗!」

  「哥呀!」

  「大人,大人!」安心心才没那么多心眼,反正她也喜欢大人,她笑呵呵地跑上前,扯住陈敖的袍摆,高高举起月饼。「给你吃月饼。」

  「哎呀,是心心,谢谢你了。」陈敖转过身,神情愉悦地接过月饼,不用说也知道是谁送给他的。

  目光寻觅,很快就凝住那抹如醉红晕的脸蛋。

  「大人!」安心心还在扯他的袍摆,仰起圆圆的脸蛋,嗓音脆甜地道:「大人吃月饼,月圆人团圆;豆沙细细,大人吃了心甜蜜;火腿香香,大人吃完强壮又安康。」

  「心心好会说话喔。」陈敖笑道。

  「姨教心心说的。」安心心得意地大声宣布。

  天好篮,树好绿,米软软的脸蛋火般地红,只觉大家都在看她,烧得她浑身滚烫,直想跳进山下的山塘河,躲进水里当一条谁也看不见的小小鱼儿。

  「软软,要去哪儿?」米甜甜让安居乐扶了过来。

  米软软趁机又躲到姊姊身后,岔开话题。「姊,不是在捏泥娃娃吗?」

  「老大伯还要上色风乾,回程时再去拿。」米甜甜眼睛一亮。「哈,枕石到了,乐哥哥,快,快捡块石子给我。」

  「早准备好了。」米多多递过一块小石子。

  「要做什么?」有人问道。

  陈敖望着那块平整如枕头的大石,恍然大悟笑道:「当年唐伯虎和祝枝山在此处占卜,拿了石子抛向枕石,如果石子留在枕石上,夫人会生男,如果石子滚到地下,就会生女儿,后来事实证明,占卜果然应验了。」

  「有趣!」群众鼓动着。「安嫂儿,快丢了吧,看你这胎得男得女?」

  「好!」米甜甜蓄势待发,俏脸兴奋,用力掷下。

  咚!小石子弹到枕石,跳了一跳,啪!裂成两半,继续跳动,一块蹦了一下,留在枕石,一块弹跳而起,滚落地面。

  「嗄?!」围观游客全傻了眼。

  「这……到底是生男还是生女?」

  「娘,娘!」安心心摸上米甜甜的肚皮,赖在身边撒娇道:「心心要妹妹,娘给心心一个妹妹嘛。」

  陈敖跟在小人儿身后,笑道:「心心,你不但有妹妹,还有弟弟喔。」他指向两块迸裂的石子。「瞧,一个男,一个女,双双对对两个宝。」

  「真的?」安居乐当场笑咧了嘴。

  「也不一定呀。」米甜甜摸摸女儿,反倒有些烦恼。

  「一个是宝,两个也是宝,心心就是爹的宝。」安居乐还是开心得不得了,顺手抱起亲爱的女儿,振臂高举,带她旋了一圈。

  「哇哈哈!」安心心惊喜大叫,裙裾飘起,两条小辫子也飞呀飞的。

  米甜甜洋溢着甜美的笑容,满心欢喜地看他们父女嬉闹。

  姊姊好幸福!米软软心头暖呼呼的,她知道姊夫是真心疼爱姊姊,每回见到他们两口子相亲相爱的模样,总是令她忍不住偷偷自问,要上哪儿去找个疼她的人,然后生下一窝小娃娃呢?

  抬起一对明眸,不自觉地往人群中寻找那个青色身影,可是游人如织,红男绿女,她一下子花了眼,糟,他怎么不见了?

  「软软,找什么?」米多多拦住了她。「在这里。」

  「什么在这里……」米软软话还未说完,就看到陈敖站在身边。

  陈敖也静静地望着她,似乎站在那儿看她很久了;她霎时红了脸,心跳如鼓,立刻躲到米多多身后。

  「大人。」米多多代为发言。「我妹妹做的月饼很好吃,出门前才刚出炉,趁现在还有点热度,饼皮正酥,馅儿正香,您就快吃吧。」

  「好,我吃。」陈敖像个乖小孩,马上摊开巾子,吃下一口月饼。

  米多多嘿嘿偷笑,陈大人对米家小厨娘的月饼情有独锺喔。

  他乘胜追击。「陈大人,你在我们丰富之家包饭,虽然今天不开门,晚上还是请你过来吃饭,软软煮些家常菜,保证你没吃过。」

  「噢!」陈敖咽下香酥的月饼,甜在嘴里,却是一脸惋惜地道:「今晚有总督大人的中秋宴,不去不行。」

  「那就没办法了。」米多多朝米软软挤挤眼。「大人要吃大鱼大肉,软软没机会请大人吃饭了。」

  米软软好生失望,低下头绞着衣角,哥哥邀请陈大人过节是最好了,可陈大人不能过来,他其实不孤独,他有他自己官场上的中秋节……

  陈敖也是失望不已,眼看他可以名正言顺吃上米软软的好菜,可今晚全苏州的大小官儿都得去陪总督大人,满场敬酒,听些令人呕吐的官僚话……

  他一边嚼月饼,一边像是自语道:「大鱼大肉,没什么好口味,脑满肠肥的……嗯,还是这个火腿月饼清爽好吃。」

  听到陈敖在众人面前夸赞她的月饼,米软软又脸红了,抬起头望向他,声音细细的。「大人喜欢的话,我再做给大人吃。」

  「好啊!」陈敖欣喜若狂,忙把第二块月饼塞进嘴里。

  米多多笑道:「大人慢慢吃,别噎着了,要吃有的是机会。」

  米软软也掩嘴笑了。大人吃的畅快时,总是像个小孩儿,他喜欢她的月饼,她更喜欢为他做上好口味的点心。

  喜欢?!这个字眼模糊地浮上心坎。她喜欢看他吃,看他笑,看他唱曲,看他审案,看他亲近百姓,看他结巴说不出话,看他望着她的眼神……

  怎地……心里满满是陈大人的影子?就像姊姊喜欢姊夫一样,一刻也放不下他?!

  「软软,你又要躲到哪里去?」米多多唤道。

  「我陪姊姊。」

  一溜烟,米软软心慌意乱地问到姊姊和姊夫身后,有两个人做屏障,她不瞧他,他也看不到她了吧?

  怎会看不到呢?秋风如诗,山景如画,在陈敖的眼里,风花雪月尽不是,只见那软腻腻、白绵绵的状元糕了。

  ※  ※  ※

  陈敖是正七品吴县知县,他的直属上司有从四品的苏州知府、从二品的江苏巡抚、正二品的两江总督,更不用说其他品级、各有职份的按察使、布政使、学政、同知……上头一堆大小官员,随便吐口水就可以淹死他。

  中秋夜,寒山寺外,隔着京杭运河,戏台正在上演昆剧「十五贯」。

  总督大人眯眼听曲,抬头赏月,运河吹来清爽夜风,令人心旷神怡。

  一群官员难得相聚,见了面,免不了话家常,交换官场小道消息。

  「听说本来的赏月地点在东边外城河,总督大人中意那儿空旷,又近城里,可陈敖一闹,咱们就被赶到姑苏城外的寒山寺了。」

  「这陈敖忒煞大胆,任谁都敢犯,只不过填平几块菜圃,搭个戏台,摆几桌酒席,也值得他杠上总督衙门?」

  「你不知道他很大胆吗?皇上有意再次南巡,他立刻上了一个摺子,说什么南巡劳民伤财,应该停止。我的老天,幸亏他人微言轻,皇上也懒得教训他,批个『阅』字退回来,不摘了他的官,算是走狗运了。」

  「本来就是走狗运,听说他出身低贱,小时候像狗一样向人讨食哩。」

  「难怪他的想法与众不同,上回有个秀才勾引寡妇的案子,竟给他判成奸夫淫妇结为夫妻。唉!他这样败坏我朝风气,看过他的审案公文,真是教我痛心疾首,为了导正视听,说什么也要参他一本。」

  「我也参过他一本,上回追一笔钱粮,他竟然说吴县百姓税赋太重,硬是延了一个月才上缴,户部那边催得急,我们藩台衙门差点连带处分,这家伙不顾朝廷大计,怎能不好好参他呢?」

  「呵,他都敢冒犯龙颜阻挡皇上南巡,你这藩台衙门算什么啊?」

  众官员你一言、我一语,全把矛头指向远离人群,独站桥边赏月的陈敖。

  总督大人睁开眼,呷了一口清茶,问了身边一把白胡子的老知府大人。

  「大家好像很讨厌陈敖?」

  「就是呀!」老知府加油添醋,口沫横飞地道:「陈敖太不识好歹,总是凭自己喜好做事,咱也不是要他讨好奉承,可他总该知道官场礼数,敬老尊贤,上回我过六十大寿,人家送的是珊瑚珠宝,他送什么?一幅他写的寿字!」

  「嗯,这人挺特别的……只是有失调教。」

  「总督大人说的是,他也不想想,他不过是个芝麻小官,拿这次他顶撞大人,要求改中秋宴场地之事,卑职真是替大人生气,大人是封疆大吏,他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

  「我吃撑了,起来走走,你继续看戏吧。」

  总督举起手,由随从扶起,又示意其他官员不要打扰,走到了河岸边。

  月出东方,河水在西,陈敖独自站在岸边,往水里投下长长的黑影子,黑影在水面上飘动,欲流而不流,始终是黑压压的一团。

  陈敖目光移开水面,背负双手,走上江村桥,置中秋宴的热闹於身后。

  「陈敖,这桥上的月亮比较好看吗?」

  「总督大人。」陈敖闻声回头,恭谨地抱拳作揖道:「有心赏月,天下之月都是一样的好看。」

  「南京月,苏州月,两处皆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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